这一下来得又快又准,沁瑶忙往后一仰,险险避过这一抓,旋即不等起身,便狠狠一踢,正中那妇人的小腹。

本来以为这一脚定能将那妇人踹出去老远,谁知那妇人不知是不是练过金钟罩之类的奇功,沁瑶这一踢虽然使了十足十的劲,那妇人的身子却纹丝不动,脸上也丝毫不见痛楚。

沁瑶暗道糟糕,这一击非但不中,反白白露出了破绽。

果见那妇人一把将沁瑶的脚踝牢牢捉在手里,随后便探身上前,欲要点住沁瑶的穴位,口中道:“小姐莫要害怕,我家公子想见见你,特吩咐了老身请小姐前去。”

沁瑶又惊又怒,忙使出全身力气在狭窄的马车地面中一滚,避开那妇人探过来的手,又用未被制住的那只脚狠命踢向老妇人的胳膊,骂道:“你家公子是什么东西?他想见我我就得去见?”

老妇挨了这一下,握着沁瑶脚踝的手仍旧如同铁钳,沁瑶这才知道这老妇看着虽不起眼,却十足十算得一流高手,武功路数怪不可言,再继续缠斗下去,自己非被她制住不可。,这样想着,忙从怀中掏出符纸,口中低声念咒,欲要给这妇人使个定身术。

符纸刚要施出,采蘋这时候终于回过了神,眼见小姐要吃亏,哇哇大嚷一声,一头撞向那妇人。

那妇人的下颌不防被采蘋的头给撞了个正着,发出痛楚的一声低呼,原本钳制住沁瑶的手也随之一松。

沁瑶忙将脚飞快地抽回,盘腿坐于地上,一手掐诀,一手将符纸捻于指尖,欲要重新施咒。

那妇人不给沁瑶喘息的机会,很快便稳住了身子,狠狠抓向马车内。

刚一俯身,她身后忽伸出一臂,将她拉得往后一仰,正好这时沁瑶的定身咒飞到她胸前,那妇人两下里被夹击,顿时失去抵抗能力,直如木头桩子一般被掼到了地上。

老妇虽被制住,沁瑶却仍戒备地看着车外,惟恐那妇人还有同伙。

不一会,常嵘忽然从外探身进来,关切道:“瞿小姐,你没事吧?”

沁瑶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无力的点头道:“我没事。”

说着便起身下车,打量那老妇道:“说是奉了什么公子之命而来,身手好生了得,险些被她掳走,也不知这人到底什么来历。”

那老妇紧闭着眼睛,对沁瑶的话充耳不闻,活像一条待宰的鱼。

常嵘眨了眨眼,还能什么来历,这老妇分明是夏二公子身边的护卫刘青,最擅扮女装,武功在整个长安城都算数得着的,夏二公子为了请瞿小姐,竟连刘青都出动了,说好听点叫不择手段,说不好听点可不就叫无聊?

难怪世子防夏二公子如防贼,上回在玉泉山,足派了好几个人盯着他,惟恐他纠缠瞿小姐,可见世子料得丝毫不差,这夏二公子还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这时沁瑶奇道:“常护卫,你为何会在此处?”

常嵘挠挠头,笑道:“瞿小姐莫非忘了,上回在玉泉山上,世子说只要从玉泉山下来,便会找机会跟你细说泉中怪物之事呢,今日让我请你去南苑泽,让你在那等他,他稍后便来。”

沁瑶恍然大悟,笑道:“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脑中想起那夜在玉泉边发生的事,脸不受抑制地染上一层红霞,怕让常嵘和采蘋察觉,忙微微转过脸。

采蘋见沁瑶虽然故作镇定,但脸上却分明带着忸怩之情,奇怪道:“小姐,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方才被那个老妇人给伤着了?”

沁瑶忙大咳一声,直起身子正色道:“许是吧。哎,正好今日我有几位同窗也在南苑泽,如此甚好,倒不用跑两个地方了。”

还有几位同窗?常嵘心里暗暗打鼓,看来还需重新做些安排才好,免得一会坏了世子的计划。

思量一番,笑道:“瞿小姐,时辰不早了,咱们这便走罢。”

说着,将地上捆得如同粽子的刘青一把捞起,远远走开几步,扔到马背上,对马旁那几位同伴低声嘱咐几句。

沁瑶知道常嵘他们自会妥善处置那妇人,想着日后再问常嵘这妇人的来历也不迟,便转身上了马车。

不一会,常嵘等人策马追上瞿府的马车,一路随行。

路上采蘋见沁瑶头上簪环经过方才一番打斗,有些凌乱歪斜,忙从怀中掏出梳子,重替沁瑶梳妆。

沁瑶伸臂往后要摸采蘋的头,摸了半天没摸到,只好心痛道:“采蘋,方才那一撞真是结结实实,那妇人的下颌估计这个时候还在疼呢,你头上没给撞出包来吧?”

采蘋憨圆的脸笑得露出两个深深酒窝,摇摇头,笑道:“放心吧,采蘋的头结实着呢,跟在小姐身边这么久了,好歹也学了一招半式,就是刚才那人武功太高了,奴婢也只敢用用铁头功,别的招式估计想用也用不上呢。”

沁瑶忍不住笑起来,点头道:“你很厉害,一会我给你多买些好吃的,好好犒劳你。”

到了南苑泽,人头攒攒,满目都是身着华服的美妇。

抄手游廊尽头一处碧水长天的内湖,乃是先皇下旨,耗费了许多人力物力挖建而成,因在城南,故而取名南苑泽。

南苑泽上跨湖一座拱桥,两边杨柳依依,落花时节垂下万缕丝绦,行人从桥上走过,直如置身诗中意境。

眼下正是花朝节,湖畔早有不少簪花仕女或年轻郎君在湖畔观景,远远看着,一片青葱绚丽,让人心荡神驰,不舍离去。

沁瑶从马车上下来,刚想四处寻找王应宁等人,忽有人拦在她身前,低唤道:“阿瑶。”

这嗓音如同玉石相击一般清澈柔和,听在耳里,再熟悉不过。

沁瑶一怔,忙抬头看向那人,嘴角不自觉扬起道:“世子。”

日头这时已比拂晓时盛了许多,蔺效的脸庞比往日任何一个时候都来得清晰,沁瑶看着他精致得挑不出毛病的五官,心里那种悸动不安的感觉又来了,忙将目光忙移向别处,讪讪道:“今日南苑泽真是热闹啊。”

蔺效脸也微微有些红热,顺着沁瑶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湖畔道:“嗯,人的确有些多。”

说完,转过头看向她道:“阿瑶,今日虽然天气舒爽,到底有些暑气,不远处便是琉璃居,位置不错,能俯瞰整个南苑泽,不如我们先到琉璃居歇息一会,饮些茶再四处逛一逛,如何?”

沁瑶迟疑了一会,想着既然那琉璃居位置甚好,坐于窗旁找寻王应宁等人倒也不错,便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两人便并肩往前走,离得近了,沁瑶才发现得他身上的气息如兰似竹,若有若无,极其清冽好闻。

她耳根直烫,只觉得这味道仿佛带着千钧重量,能就此在她心上烙下痕迹似的,忙不动声色往一旁挪动几寸,微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谁知对面涌来一阵人潮,两人因隔得太近,无可避免地被旁边行人挤得碰在一处。

沁瑶虽然极力用内力对抗,到底有防不胜防的时候,肩膀一歪,不小心撞到蔺效身上,只听砰的一声,也不知撞在哪里,想来极痛。她万分抱歉,尴尬到无以复加,刚要直起身子,问蔺效伤在哪里,蔺效却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牢牢固在身侧。

沁瑶心似乎漏跳了一拍,忙往回抽手,谁知抽了几回,都纹丝不动。

蔺效不敢转头看她,只故作镇定道:“人太多,我怕旁人撞到你,我内功修为比你略好些,还是让我牵着你走吧。”

第74章

采蘋在后头嘴张大得能吞下一块糖糕,这小郎君行事这般孟浪,为何小姐不给他些颜色瞧瞧?

她疑心沁瑶被蔺效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在后头狐疑盯着两人瞧了又瞧,可无论怎么瞧,小姐脸上分明没有愠色,只有羞意,红霞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脖颈上,显见得是半推半就。

沁瑶难为情极了,脸上火辣辣的,身上的力气离奇的消失了一大半,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走了两步,猛然想起两人仍处于熙攘人群,怕落在旁人眼里,忙悄悄用力,试图将手挣脱出来,可蔺效握得极紧,她越使劲,两人之间的距离反倒拉得越近,到最后,她隐含嗔怪地看蔺效一眼,悻悻然放弃抵抗,只时不时做贼似的抬眼打量周围一圈,惟恐遇到熟人。

其实沁瑶这想法着实多余,本朝素来风气开放,花朝节又是出了名的互诉衷肠的节日,眼下南苑泽旁已有不少少年男女相携而行,空气里弥漫着情暖春浓,根本没人会多注意旁人。

蔺效脸上虽然极力做出淡然的模样,但因猜不准沁瑶会作何反应,到底有些不安,牵着她手走了一会,没有等来预想中的指责和厌憎,忐忑顿时化为狂喜,因着胸膛里一时容纳不下这潮水般奔涌而至的快乐,笑意便从他心底移到了脸上。

又走了一会,迎面忽跑来一群孩童,人人脸上带着面具,带笑带嚷,十分欢愉。

领头的几个孩子跑得极快,风一般从沁瑶身旁刮过。

沁瑶见他们脸上的面具做得生动异常,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

刚回过身,前方又屁颠颠地跑来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那孩子约莫三四岁,生得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可惜腿脚似乎有些不便,不若其他孩子那般灵活。

“大哥哥,等等我。”他气喘吁吁地追着方才跑过的那群孩子,久追不上,极力挥动胖胳膊胖腿,跑得愈加起劲,到沁瑶跟前时,不小心绊到一粒地上的小石子,哎哟一声,眼看就要撞到沁瑶身上。

蔺效怕沁瑶受伤,忙从一旁伸出手,飞快地将那孩子提着衣领捞了起来,将他稳稳地放回地上。

“哎呀,谢谢这位郎君。”后面跑来一位秀丽的年轻妇人,仓皇地从蔺效手中接过小男孩,连连道谢。

蔺效笑笑,未做回答。

那妇人又谢了几句,便抱着孩子转身往前走,嘴里轻声数落道:“阿娘早跟你说了,咱们今日来找阿爹,不许跟着人乱跑,一会阿娘找不到你了可怎么办?”

那孩子这会倒老实了,乖乖地任母亲抱住,将胖萝卜似的手指头放到嘴里吮着,含糊道:“阿娘,阿爹为什么总不在家,是因为外面有好吃的吗?”

那妇人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含着怨恨道:“你阿爹得了失心疯,眼下心里只有外头的野食,哪还能记得家里。”

小男孩惊讶得连手指头都忘了吮,眼睛睁得溜圆,“连阿福都不记得了吗?”

还未听到那妇人的回答,沁瑶和蔺效便已到了琉璃居,刚要进楼,忽听恍惚有人喊道:“阿瑶,阿瑶!”这声音虽然不算很远,但混在嘈杂的人声里,变得含糊而飘渺,听不太真切。

沁瑶大窘,忙挣开蔺效的手,踮着脚循着声音的来处看去,可落眼处满是熙攘人群,根本不见熟悉的面孔。

蔺效也听见那声音,脸色不怎么好看,好不容易将沁瑶约了出来,可别又跑出什么张三或者李四出来捣乱。

所幸沁瑶极力用目光搜寻了一会,未能见到熟人,想来不是听错,便是那人叫错,蔺效不容她多想,挡住她的视线道:“已到琉璃居了,咱们这便进去吧,先听一出变文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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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初月仍不住探头往方才看见沁瑶的地方瞧,奇道:“方才那个明明是阿瑶啊。”

说完,转头一拽冯伯玉的胳膊,肯定地说道:“哥,我看得真真的,断错不了,那人就是阿瑶,她旁边那人我上回也见过,好像是澜王世子。”

冯伯玉面色复杂地看着转眼被人群给淹没的那个身影,对妹妹的话不予作答。

冯初月没注意到哥哥的不对劲,只思索着说道:“可为什么他们两人身边没有旁人呢?连瞿大哥都不在——难不成,阿瑶跟澜王世子竟约着单独出来过花朝节?”

停顿一刻,眼睛亮起来道:“哎,哥,我想起来了,上回我被怪物掳走那一晚,阿瑶也是一直跟这位澜王世子在一处的!”

冯伯玉听了这话,脸色愈发难看,默了好一会,才艰难道:“休要胡说,莫败坏了瞿家妹妹的闺誉。”

“我才没有胡说呢。”冯初月自顾自说得起劲,“我早就觉得奇怪了,为什么阿瑶身边总能见到这位澜王世子?而且他看着很冷清一个人,偏愿意对阿瑶有说有笑,要说他对阿瑶没有心思,我都不相信。”

冯伯玉暗暗握了握拳,转身便走。

“哥!怎么就走了。”冯初月一惊,忙跟在冯伯玉身后,“咱们为啥特意从瞿府赶到南苑泽来?不就是听瞿夫人说沁瑶到了此处,特来找她玩么?这会跟她连一句话都没说上就走,多没意思。”

说得上话吗?冯伯玉冷笑,方才虽然离沁瑶有段距离,可唤沁瑶的时候,她分明听到了声音,还马上转身四处找寻声音的来源,他们只要再继续往前走一小会,定能落在她眼里,继而与她相会。

可下一刻,却仿佛有一股无形力量横亘在前,阻挠他们前去找寻沁瑶,那力量无形无声,但却极有章法,他既无法识别人群中到底是谁在阻拦他,也无从顺利地往前多行一步,而这里头的缘故,根本无需细想。

他愤恨至极,虽不知澜王世子究竟何时跟沁瑶有了交集,又是何时对沁瑶起的心思,可也知道这世间之事就是这般没有道理,对方有权有势,又一路苦心经营,自己凭什么跟他争呢?

他不愿放弃,可越想越觉得此事无解,心中绝望之至,再不愿听妹妹呱噪,一径郁郁地出了南苑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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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瑶知道琉璃居是南苑泽出了名的听曲之地,里头的伶人唱作俱佳,又因依水而建,风景极佳,若非长安城的天潢贵胄,休想在此订得一席之地。

这时蔺效已不再握着她的手,她仿佛又恢复了些自在,见蔺效含着笑意邀她进去,点头道:“嗯。”

蔺效低头看着沁瑶娇美安静的脸庞,心里的满足和欣喜愈发变得踏实具体,当下不再多言,引着沁瑶便要入内,忽听“啪嗒”一声,澜袍下摆突然被不远处飞来的一件东西给击中,随即耳边爆发一阵哄堂大笑。

蔺效和沁瑶同时怔住,低头见是一朵绢做的牡丹花,落在蔺效的脚边,洁白的花瓣登时染上尘埃。

这绢花不会凭空而来,显见得是有人故意掷到蔺效身上。

两人循声一看,只见对面是座二层小楼,上写着“晓风楼”,平日常有文人骚客在此聚会,今日不知被谁盘下,也颇为热闹,楼下聚满了人,仔细一看,多是些簪着花的少年郎君,此时眼睛都看着蔺效,笑得轻浮促狭。

其中一人打趣蔺效道:“这位俊郎君,春翘娘子相中你了,莫再耽搁,快来先同春翘娘子饮杯酒,晚上便入’洞房’罢。”

余人浪笑,谑笑声此起彼伏,“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福气。”

还有人拈酸吃醋:“春翘娘子,你瞧瞧我,我分明不比那人生得差,为什么就不肯多瞧我一眼。”

这群人打量完蔺效,重又转头看向二楼,七嘴八舌地献殷勤,蔺效和沁瑶这才发现二楼楼座倚栏坐着一位窈窕的妙龄女子,相貌虽算不上沉鱼落雁,但着实让人惊艳,眼睛不大,却十分细长妩媚,尤其眼下一颗相思痣,仿佛凝结了将要为情人流下的泪珠,为她更添几分欲语还休的妖娆。

她此刻正被一群婢女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在当中,眼睛仿佛浸了晨露那般湿漉漉的,直勾勾地看着蔺效,手指绞着鲛帕,举止轻曼而随意,说不出的风骚入骨。

蔺效先是错愕,随后冷笑,这女子多半就是前几日陈四等人谈论的东瀛名妓了,无怪乎惹得一群浪荡子如同苍蝇似得围着她团团转。

他飞速看一眼沁瑶,却见她非但不怒,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女子直瞧,心里忽莫名生出一份躁郁。

这时常嵘刚好赶至,虽不知方才具体发生了什么,可连猜带打听,也能蒙个八九不离十,眼见蔺效面无表情地看着二楼那位女子,眉梢眼角都结了一层寒霜,心知世子这时候已恼到极致,也不等蔺效吩咐,忙领着人上晓风楼捆人去了。

第75章

蔺效见常嵘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不愿再浪费时间在这等无聊的事上,转头对沁瑶温声道:“时辰不早了,里头的伶人恐怕已经扮上了,咱们早些进去罢,免得误了看戏。”

沁瑶虽然存了继续看热闹的心思,但听蔺效说得这般柔和恳切,脸不由一热,安静地点点头,由着蔺效引他进去了。

这琉璃居安排得极为巧妙,虽有正门,但旁边尚有侧门,有一条密道专供客人出入,想是为了保护诸人的私隐。

琉璃居内一共两层楼,一楼正中是一个大戏台,此时台上已升帐摆锣。

二楼是雅座,正好俯瞰一楼的戏台,一共八间,环住戏台围成一圈。每个雅座前都垂着纱帘,这纱帘产自西域,材质颇为奇异,悬于雅座门前,外头人看不清里头的情形,但里面的人却可以将戏台上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

楼内正焚着香,味道清幽奇异,不似外头的青楼乐坊之流的蘼香那般让人昏昏欲睡,反有些神清目明之效。上楼时过道狭窄,只供一人通过,过道两旁纱幔重重,将过客遮挡得严严实实。

沁瑶悄悄打量,暗暗称奇,这琉璃居如此煞费苦心,几乎可以保证所有来店的客人都不被外人瞥见形貌,甚至连在店内看戏的客人都无从知晓彼此的底细,仿佛专为了幽会而布置。

她想起早年间听过的一个笑话,说是一位公主带着面首去某乐馆听戏,正好撞见驸马跟外头养的相好从里头出来,两边私情同时被撞破,顿时吵得满城风雨,最后驸马落败,活被公主打个了半死,此后再不敢偷养娇娘,公主却依然纵情而为,面首换了一个又一个。

她想到此处,不免好笑,若那时便有琉璃居这样的妙处存在,这等尴尬事断不至发生。

两人从廊内进了雅座,店家便将廊上原本垂着的厚重帘幔卷起,又将薄透的雅座纱帘放下。

沁瑶抬头好奇地打量一圈,见雅座内设着榻和几,榻后正是窗户,推开窗便可见到碧水荡漾的南苑泽。

转过身,透过垂着的纱帘,又正好能瞧见楼下戏台,想来坐于此处听戏时,并不耽误观赏窗外湖景,也不知这样的巧思是什么人想出来的,当真有趣别致。

旁边雅座不知是何人,静悄悄的,毫无声息,但不断有几位仆从端着巾帕进进出出,伺候得极为小心。对面几间雅座,也都影影绰绰早坐了人,但因隔着纱帘,看不清形容相貌。

蔺效在一旁看着沁瑶,见她虽人老老实实地坐着,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不住好奇地打量周围情形,神情审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仿佛一只机警的小猫,心里不由生出好些怜惜,柔声道:“外头晒了这许多时候,先饮杯茶消消暑。”

沁瑶这时发现了几上摆着的瓜果茶点,当中一碗乳酪浇鲜樱用冰块浸了,正冒着丝丝凉气,看着就格外解暑。

她瞧一眼蔺效,想起上回在卢国公府除妖时,他曾打发常嵘替自己买了德荣斋的乳酪浇鲜樱,没想到今日在琉璃居也能见到这道点心,而且看着碗里的樱桃甚大,晶莹剔透,乳酪的香味也尤为浓郁,显然比德荣斋的更费了一番功夫。

蔺效没有看漏沁瑶眼中的疑惑,脸上直发烫,他怎好意思承认自己今日全按照沁瑶的喜好做的安排,茶几上几道点心不是他以往曾见沁瑶爱吃,就是估摸着沁瑶会爱吃,早早就令人做了准备,用冰块镇着候命。

除了这道乳酪浇鲜樱,几上还有许多沁瑶闻所未闻的佳馔,满满当当放了一桌。

当中一碟点心雕成了层层叠叠的小小牡丹花模样,看着让人食指大动。另一碟做成翠绿欲滴的小西瓜,圆滚滚的,十分稀奇,另有冰镇着的许多瓜果,最显眼的是一叠水晶盘子里盛着的红色硬壳果,沁瑶知道那叫荔枝,宫里头才能吃到,剥开鲜红果壳,里头是雪白晶莹的果肉,咬一口,直甜到心里,她上回在玉泉山吃过一回,觉得很好吃,可惜这东西是岭南进贡来的贡品,只在宫里能吃到,外头拿银子也没处买。

沁瑶兴致勃勃地吃了一通,觉得那叠小西瓜点心做得最好吃,一会功夫就将碟子扫得干干净净。

蔺效在一旁饮茶,静静地看着沁瑶吃,见沁瑶爱吃荔枝,便将茶盅放下,亲自将水晶盘里的荔枝一一剥好,放于沁瑶面前的碟子里。沁瑶先还有些忸怩,不让蔺效帮她剥,后来吃得高兴起来,也顾不上矫情了,又将那碟荔枝如数消灭。

蔺效看得高兴,只觉自从母亲死后,已经许久没像今日这般畅快了。

沁瑶见蔺效只顾看着她吃,自己一口未动,讪讪道:“点心甚好,你为何不吃?”

蔺效露出笑意道:“因为我还有正事没办。”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花梨木云水纹的匣子,放于沁瑶面前。

第76章

沁瑶目光落在盒子上,打量一番,颇觉眼熟,疑惑地抬眼看蔺效,却发觉他正静静地望着自己,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她呆了一呆,心里隐隐约约生出某种预感,忍不住偏过头,避开蔺效的注视。

蔺效就着窗外晨光细细打量沁瑶的侧脸,目光先落在她光洁白皙的额头,随后缓缓往下,掠过她乌黑澄净的眸子、嫣红的唇,最后又回到她挽着双环髻的乌鸦鸦的秀发上,脸微微一红,终于将盒子打开。

沁瑶心中好奇,忍不住悄悄转动眼珠一看,看清盒子里头的东西,“咦”了一声,转头仔细打量一番,确认是那根雪中寻梅簪无疑,错愕地看向蔺效。

蔺效不好意思地笑笑:“阿瑶,我……对女儿家的喜好知之甚少,在遇到你之前,连首饰铺子都未曾进过——”

沁瑶听了这话,双手不自觉紧抓住膝上的裙裾,清清嗓子,重又窘迫地将目光转向一旁。

蔺效见了沁瑶这神情,眸光愈发柔和,“我有心讨好你,却拿不准你的喜好,碰巧上回在润玉斋见你喜欢这簪子,便自作主张替你买下了,藏了好些时候,可惜一直未找到机会送你。”

沁瑶不敢回视蔺效,耳朵却还支棱着,认真听他说话。

蔺效留神看着沁瑶的每一个神情变化,恳切道:“当时我听店家说这簪子叫雪中寻梅,甚合心意,觉得不但名字取得好,寓意更好,想着你我二人自莽山相遇,至今半年,几番经历生死,你每回行事,屡屡让我刮目相看,我拿到簪子后总在想,你的为人心性,可不就如雪中一株白梅,玲珑剔透,却又何其坚韧。”

沁瑶愈发羞涩,身子别别扭扭的斜坐着,连耳根都红了。

蔺效看得又爱又怜,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握住沁瑶放于膝上的手,低声道:“阿瑶,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以往未曾向你言明过心意,眼下不如借着这根雪中寻梅簪对你剖白,我……倾慕你已久,一门心思要想娶你,不知阿瑶可愿意嫁我?”

沁瑶耳边倏然一默,台上伶人唱戏的声音,走廊处仆从低语的动静,窗外游人嬉戏的响动,统统消失不见,耳边只不断回荡着蔺效这几句清澈柔和的低语。

蔺效等了许久,未等到沁瑶的回应,渐有些忐忑,可仔细一瞧,沁瑶神情分明只有羞涩,不见恼怒,顿时明白过来,喜意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再耐不住,目光在沁瑶头上找寻一会,寻了一处最妥当的位置,起身将簪子慎重地簪于其上。

随后两个人对坐,同时沉默下来,沁瑶心里浮泛的不安,对往后她和蔺效的种种,一概没有把握,想到艰难处,几次险些将头上簪子取下,腆着脸还给蔺效,可想起蔺效素日的为人品性,尤其想起上回他为了找寻自己,不惜置身险境,连面对罗刹时都不曾退缩胆怯,心渐渐安定下来,诸多顾虑也随即消散许多。

蔺效则始终无法将目光从沁瑶身上移开,见她乌鸦鸦的秀发里一根晶莹剔透的梅花簪,衬得她人比花娇,虽然天热,她肌肤上却清凉无汗,露在外头的胳膊和脖颈上一片耀眼的白,堪比凝脂,身上襦裳是碧绿色,底下是月白色藕丝裙,配色极为养眼,裙子高高的系于前胸,胸前分明可见隆起的曲线。

他忽觉喉咙一阵干渴,再不敢看,垂眸端了茶来饮,饮了一口,又恨茶水没用冰镇住,全然不够清凉解渴。

这时楼下一出《目莲变文》已演完,帘外一阵静默,沁瑶悄悄看一眼蔺效,见他正凝神看向帘外,身上石青色的锦袍衬得他肤色如玉,侧脸俊逸非凡,沁瑶莫名脸一红,索性转头看向窗外。

这时湖光潋滟的南苑泽里飘荡着好些画舫,隐约飘来少年男女的说笑声,沁瑶默默看了一会,忽道:“今日有风,不像前两日那般闷热,这时候泛舟湖上,想必会十分惬意。”

蔺效回头看向她,笑道:“你若想到湖上泛舟,我这就让人去做准备。”

“就我们两个人吗?”沁瑶回头确认似的问。

蔺效微微一怔,道:“自然是我们两个人了。”

沁瑶摇摇头,重新将胳膊放在窗台上,目光在南苑泽上无目的地游移,“泛舟还是人多热闹些,既能说笑,还能对对诗唱唱曲什么的,我们平日在书院里时,遇到无课的时候,几位同窗也常在一处玩呢。”

说着,猛然想起王应宁和刘冰玉,忙盯着湖中几处画舫极力寻找,想着今日明明约好了跟她们一处玩耍,若自己无故爽约,回书院后怕不会被她们给念死。

蔺效见状,默了片刻,起身坐到沁瑶身旁,轻声问:“在找人吗?”

“嗯。”沁瑶点头,“在找我两位同窗,可惜今日人太多,找起来有些困难。”

蔺效到了窗前,不看窗外,反借着湖面反射过来的碎银子般的波光,将沁瑶的脸庞打量得仔细,见她嘴唇红润欲滴,一片水光莹润,想是方才吃荔枝的缘故,心中一荡,暗想不知她的红唇尝在嘴里是否如荔枝那般清甜。

他为自己竟生出这样的心思深觉可耻,可眼睛却自有主张,怎么也无法从沁瑶唇上移开。

沁瑶说完,见蔺效半天不回应,好生奇怪,刚要转头说话,眼前的光亮骤然一暗。

萦绕在鼻端的清冽气息骤然间加重,只觉腰间一紧,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唇便被一片温热给轻轻含住,她猛地怔住,脑中像有什么东西如烟花般炸裂开来,震得耳畔她嗡嗡作响,根本无从思考。

等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登时羞窘难言,正要将蔺效推开,却听常嵘在外低声道:“公子。”未叫世子,显是为了掩人耳目。

里头两个人动作同时顿住,静了片刻,随即飞速分开。

沁瑶身上一阵阵发热,手抖得无法抬起来整理鬓发,羞恼得无地自容,惟恐常嵘方才已看见她和蔺效的情形,又暗恨蔺效孟浪,忍不住恨恨瞪他。

蔺效自知莽撞理亏,不敢转头看沁瑶,只带着恼意道:“何事。”

常嵘听蔺效声音沙哑,全不像往常那般清澈,不由有些奇怪,因不敢在走廊内回话,只好掀帘入内。

谁知一进来扑面而来一种热感,仿佛比外头还要热闷几分,好生不解,忍不住抬眼打量一眼世子,见他脸红的厉害,气息也有些紊乱,心里头隐隐猜到了几分,脸刷的一红,暗悔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这下他眼睛更不敢再往沁瑶那边瞧了,头垂得低低的,恨不能自挖双目,回道:“方才我们上二楼抓那名叫春翘的女子,谁知刚上去,那女子却已经带着婢女跑了,我看那楼还有另一个楼梯出口,便顺着那出口里外追了出去,可左右找了许久,怎么都找不见那女子的踪影了。”

他话音未落,窗外忽传来一阵阵惊骇的尖叫声,似是从湖内传来,沁瑶心突突一跳,忙转头往外看去。

第7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