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寒被绑得不能动弹,粽子一般歪倒在地,极力侧头观看两人战况,一个劲嚷:“阿瑶,当心右边!”“阿瑶,往后退,踢她!”

瞎指挥一气,忙没帮上,光顾着添乱。

“师兄,你消停会行不行?”沁瑶被阿寒扰得无法集中注意力,腰上险些挨了一刀,哭笑不得,只求师兄闭嘴。

阿寒哦了一声,不敢再嚷,眼睛却仍紧紧盯住两人,有时候眼看沁瑶被刺中,吓得张大嘴,身子立即如同下了油锅的鱼一般拼命扭动,恨不能跳起来顶春翘一脑袋。

春翘见沁瑶渐渐左支右绌,愈发得意,每一刀都无比狠戾,狞笑道:“你们一再坏咱们的事,就算不被我捅死,主人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们,这样死法已经够便宜你了。”

说着,刚要一刀削向沁瑶的脖子,忽然眼前人影一晃,胸口挨了闷闷的一掌,险得没震得她五脏六腑全都挪位。

她身子直飞出去,跌落在地,又迅速挣扎起来,看清来人,不由有些瞠目结舌,这男人竟能这么快便甩掉尸群?目光落在蔺效剑上,心里明白过来,上回自己的天阴爪也是折在这把剑上,这剑果然有古怪。

蔺效不等她缓过劲,鬼魅般欺到她身前,一掌又狠狠拍中她胸口,春翘支撑不住,连连后退,狼狈地跌倒在地,骂道:“你竟然偷袭!”

蔺效冷笑一声,懒得与这人多费口舌,见她仰面朝天,暴露出大片破绽,提剑一举,狠狠刺向春翘的胸腹,眼看便要将春翘一剑钉死在地上,春翘暗道不好,这男人多半因她险些杀了那少女的缘故,生出了满腹戾气,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忙使出天阴教最怪的保命招式,胡乱刺出一刀,等蔺效略作退避时,便转身飞速往前爬,边爬边屈指呼哨,欲要引群尸来围攻蔺效。

蔺效缓步追上春翘,抬脚便踩住她右脚的脚踝,面无表情地狠狠研磨一番,便听春翘低嚎一声,顿时痛得不能动弹。

沁瑶头一回见蔺效行事这般狠戾,却不得不承认相当的解气痛快。

蔺效蹲下身子,点住春翘几处大穴,又伸手摸向她光溜溜的脖颈。

春翘虽痛得全身骨头都散了架,意识却并未丧失,当下又惊又恼,这男人什么怪毛病,引诱他时他懒得理会,这个当头莫不是起了什么兴致?又有些窃喜,只要这男人存有色心,还怕没有她反击的机会?

谁知蔺效在她脖颈摸索一通,摸到她刚得的那串铃铛,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其一把摘下,起身递给那少女,让其戴上,道:“速戴上吧。”

春翘不防他竟是为了找回那女子的铃铛,反扑的希望落空,恨得直咬牙。

沁瑶欣喜地从蔺效手中接过噬魂铃在手,如同重新找回宝剑的战士,忙引出火龙,烧向正蜂拥而至的群尸。

第95章

蔺效帮阿寒解开绳子,刚要去帮沁瑶对付尸群,转头一看,便见殿中一人正被几个零散僵尸穷追猛打,那人如猴子似的飞纵乱跳,口中不时仓皇作喊,看着好不狼狈。

亏得这人身手敏捷,虽然几次险得被僵尸追上,好歹暂时未被撕成碎片——正是曾南钦。

他东躲西藏,似乎已筋疲力尽,忽一眼瞥见蔺效,忙挣命似的朝蔺效奔来,引来一串僵尸。

求生的本能使曾南钦忘了尊严,竭力奔到蔺效身前,扑通一声跪下,扯住蔺效衣襟哀求道:“世子,救小人一命。”

不等蔺效回答,感觉身后僵尸的手臂马上要搭到自己肩上,脸色一白,忙连滚带爬躲到蔺效身后。

沁瑶那边瞧见,好不气愤,这人为了一己私欲,连玉尸的主意都敢打,就算眼下被群尸给追杀也纯属咎由自取,他若还有半点羞耻心,就该死到一边去,竟还敢连累旁人!

一边暗暗将曾南钦的祖上都给问候了个遍,一边忙将火龙引到蔺效身前,将他护住。

蔺效早已挥剑砍掉了好几条僵尸臂,沁瑶的噬魂过来又将后头那几个僵尸烧得动弹不得,蔺效抽出了空,便回身将曾南钦二话不说给点住,又拿方才绑阿寒的绳子将曾南钦绑了个结结实实。

曾南钦本正暗自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不曾想蔺效这般作为,满脸意外,欲要质问蔺效,可惜张嘴只能呜呜作响,原来连哑穴都被点住了。

蔺效将曾南钦一把拎起,丢到正怒目圆睁的春翘身边,曾南钦似乎极为忌惮春翘,当下吓一大跳,忙抵死不从地挣扎起来。

蔺效懒作理会,拍去手中拂尘,刚直起身子,见沁瑶正满脸不解地望着这边,只好解释道:“留他还有些用处。”

沁瑶念头一转,想起曾南钦跟崔氏有私,心里隐隐有些明白过来,刚要说话,忽瞧见殿上龙椅后身影一闪,有人正探头探脑往外看,对上沁瑶的目光,又往后一缩,整个人藏在龙椅后,却是唐庆年。

说来也怪,殿中僵尸早前追杀曾南钦追杀得不亦乐乎,却没有一个上去骚扰唐庆年,不知是因未得春翘的命令,还是忌讳殿上这把龙椅的缘故。

想起方才玉尸坐在龙椅上,底下两排僵尸做出朝拜的模样,沁瑶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总觉得玉尸的所作所为与传闻中有些出入。

可她眼下记挂师父,暂时无瑕深想,更没空去管唐庆年的死活,转身便往东侧殿走。

阿寒也正要进殿去找师父,兄妹俩刚跑到门前,忽然轰然一响,东侧殿整排门倒塌,师父如同流箭一般飞出。

跟着跌出的还有常嵘跟魏波等人,都重重摔倒在上,动弹不得。

沁瑶和阿寒大惊失色,急忙奔到清虚子身旁,喊道:“师父!”

清虚子被两个徒弟搀扶着坐起来,没功夫废话,只冲他们一摆手道:“死不了,莫耽搁了,速速摆阵。”

说着从怀中摸出无涯镜,一挥拂尘,忍着胸口的剧痛喝一声道:“起——”

无涯镜的光芒将师徒三人从头到脚笼住,沁瑶忙跟阿寒要摆出镇厄阵,清虚子摆摆手,喘了口气道:“不够。”

“不够?”沁瑶跟阿寒动作一顿,有些莫名其妙,“不够是什么意思?”

清虚子气得直翻白眼,胸口的伤被牵扯到,嗓子里一股甜腥,咬牙强行压住,只对正蹲下身子察看常嵘等人伤情的蔺效道:“世子,过来帮忙摆阵,否则咱们这些人全都得交代在这——”

话未说完,忽然门外涌来一阵巨浪,来势汹汹,将清虚子的话悉数淹在水里。

这浪来得极为稀奇,直如滔天之势,沁瑶等人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被冰冷水浪给淹没。

沁瑶死死拽住师父的手,屏息极力往上划去,可无论她怎么划,似乎都划不到尽头,心中一惊,这才发现这水已然没至殿顶。

她虽学过水下延息的法子,但却不能无止尽地在水下待着,不免有些慌张,左右张望,发现眼前一片幽暗,别说蔺效等人,就连方才在殿中蹦来蹦去的僵尸都失去了踪影。

正要回头问师父怎么办,忽然一阵大浪打来,手竟莫名一松,忙仓皇回头,极力要抓住师父,这才发现身后的师父和阿寒早不见了。

“师父、世子——”她无声地喊,心里慌得不行,仿佛回到三岁那年,突然被父母丢到陌生的青云观,黑夜里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抱着膝盖坐在树下凄凄然流泪。

无边的黑暗,无边的孤寂,身边熟悉的一切都离她而去——这种绝望无力的感觉本来早已在沁瑶生命中消失,谁知阔别了十一年之后,又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猝然而至。

沁瑶能感觉自己的意志力隐隐有土崩瓦解之势,仿佛要固住自己灵魂似的,她忙死死咬紧牙关,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举目四望,试图找寻到师父和蔺效的踪迹,可眼前除了浓重得能吞没一切的黑暗,哪有一点生命存在的迹象。水愈来愈冰冷,气息愈来愈紊乱,耳畔仿佛有女人在低语:“睡吧,睡吧……”

沁瑶竟然真的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眼皮简直有千钧重,闭上就再不想睁开,划水的动作也变得愈来愈滞缓,她忙掐了掐自己的胳膊,让自己打起精神,极力思索道,不对,这行宫的主殿虽然宽阔,却也不是漫无边际,淹水之后,为什么连殿中的人都不知去向?而且玉泉山顶不过一眼玉泉,泉水又向来温暖,不过顷刻之间,哪来这么多无际的冷水,仿佛——又回到了仓恒河似的。

她想通此节,浑沌的意识瞬间变得清明,再不犹豫,咬破一指,用指血在水中画了个避厄符,极力击出一掌,就见眼前原本昏暗的河水忽然如潮水般退去,自己仍坐在行宫主殿中,身边有此起彼伏的喘息声,转目一看,便见师父和阿寒脸色铁青,都在喘息个不停,显然都亲历了沁瑶方才经历的那一幕。

“阿瑶。”蔺效早到她身前,蹲下身子察看她的神色。

沁瑶见他无事,点点头,惊魂未定道:“方才应该是玉尸搞的鬼。”

“这孽障是想让咱们都经历一遭她经历过的折磨呢!”清虚子平复了喘息,啐一口道,“简直防不胜防!”

话音未落,便听东侧殿内重物相撞的声音,显然缘觉等人正跟玉尸斗得激烈。

几人忙要进殿帮忙,身后忽响起阵阵低吼声,却是尸群涌至,清虚子等人不得不收住脚步,转过身对付这群僵尸。

这时常嵘等人早已一跃而起,几人各持兵器,帮着砍了几个僵尸,渐渐得心应手,刀剑耍得一阵金光乱闪,若不是僵尸们刀枪不入,估计它们的残肢断臂早已飞得满殿都是。

清虚子见此情形,灵机一动,忙从怀中掏出符纸,大步走到离得最近的常嵘身边,将符纸贴到他剑上,挥动拂尘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便见常嵘的剑隐隐滑过一道白光,仿佛多了一层外壳,常嵘微微一愣,疑惑地转头看向清虚子,清虚子沉声道:“试试。”

常嵘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重又刺向已抓到身前的僵尸,就见原本坚硬如铁的僵尸臂仿佛变成了豆腐,竟应声而落。

常嵘楞住,不敢置信地看向手中的剑。

沁瑶等人大喜,暗赞师父聪明,忙也如法炮制,一一在魏波等人剑上都贴上了符。

如此一来,常嵘等人手中的兵器不再对僵尸毫无攻击力,几人杀得越发兴起,对蔺效等人道:“世子,道长,你们自去对付偏殿那个怪东西吧,这些东西交给我们便是了。”

尸群数目不少,但常嵘等人足有七个,又都身负一流武功,足以抵挡一阵。

最关键的是,再不进去支援,缘觉等人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清虚子对蔺效道:“一会还得你帮忙摆阵。”

他想起早先在南苑泽发现阿寒失踪时,沁瑶便在此人怀里哭哭啼啼的,形容亲密,毫不害臊,依照沁瑶看着随和实则对人持有戒心的性子,能任他如此亲近,可以想见有多中意此人,说不得两个人早已偷偷搂抱过好多回——

他重重叹口气,简直不忍再往下想,索性对蔺效省掉“世子”的称呼,也不再假客气的加个“请”字,只绷着脸道:“一会沁瑶施噬魂护住咱们,我和阿寒各据一边,你站于阵法之前,试试赤霄可对那孽障有用,方才你也见了,道家五宝之一的无涯镜都镇不住这孽障,其他法宝多半也伤不了她分毫。说到底,这孽障机缘巧合用了玉像做体,这才水火不入,就算咱们祖师爷来了,只怕也奈她不何,方才贫道搜肠刮肚,想着玉器怕碎,你这赤霄乃世间至尖至利之物,说不定能让她避忌一二。”

蔺效看一眼沁瑶,点头道:“全听道长安排。”

清虚子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交代一番。

安排妥当,四人摆好阵,重又进了东侧殿。

一进门,只觉阴寒侵体,沁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抬眼一看,便见缘觉座下一众弟子早已到了殿中,都手持铜钹盘腿坐于地上,口中低声诵经,将当中一名玉像团团围住。

那玉像面容栩栩如生,螓首蛾眉,美貌绝伦,令人一见忘俗,可惜因五官僵硬不动,分外阴冷,只一双眼睛微微有些亮光,看着说不住的怪异。

这时殿中不知谁已点了灯,沁瑶这才看清玉尸并非穿着女子裙裳,而是一件明黄色长袍,头戴衮冕,冕上垂白玉珠串十二旒,身上衣裳更是绣着十二金章、五爪金龙,威风赫赫,仪态万千。

沁瑶惊讶得睁大眼,她这些年见过的鬼怪不计其数,可身着龙袍的邪物还真是第一回见到。

第96章

可玉尸没给她细究的机会,只听桀桀一声低笑,众僧肩上忽然多了一双双青灰色的手臂,这手臂细瘦短小,上面隐约可见青色脉络,指甲上甚或粘着泥土,像是刚从地底爬出来的。

再过一会,肩上忽探出一个个小孩的脑袋,脑袋上五官不甚齐全,有的少了一只眼睛,有的缺了半边脑袋,伤处挂着腐烂的血肉,偏还行动敏捷,脖子如蛇般伸出老长,凑到众僧眼皮底下,咧嘴直笑。

众僧紧闭双目,只顾持经颂咒,恍若未觉,可有几个年纪轻些的,到底定力差些,瞥见小鬼的形貌,吓得不敢动弹,脸色一阵一阵发白,身子也忍不住抖动起来。

缘觉忽清喝一声:“有心无相,相随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

那几个年轻和尚听到这声佛号,直如醍醐灌顶,忙定住心神,不再胡思乱想。

玉尸眸光微微流转,僵硬的脖子忽然往旁一歪,仿佛木偶转动关节,嘎吱嘎吱一声怪响,就见众小鬼齐齐伸出双臂,扼住众僧的脖颈。

虽是幻象,勒住众僧的力气却一点也不掺假,诵经声顿时变得十分艰难滞缓。

清虚子原本立于左侧,见此情景,二话不说扯下腰间草绳,奋力一甩,以其人之道还施彼人之身,也勒住玉尸的脖颈。

玉尸原本歪着的脖子被勒得一正,脸上始终一无表情,顺着这草绳来的方向,咯吱咯吱转动脖颈,冷冷看向清虚子,忽缓缓张开僵硬的嘴角,吐出一缕寒气。

清虚子只觉迎面幻化出一只惨白的女人手臂,直向他面门抓来。

沁瑶见势不妙,忙施出噬魂将四人团团围住,手臂来势汹汹,一触到噬魂火,吱哇一声乱叫,迅速退回玉尸身侧。

沁瑶见状,精神一振,忙驱动火龙一路烧向众僧身后的小鬼,火龙一口一个,将那些小鬼整个吞下,一圈下来,龙身都仿佛变亮了许多。

沁瑶大喜,忙要一鼓作气引了火龙去对付玉尸,忽觉地底传来一阵剧烈的地动,仿佛什么巨物要破土而出,她被颠簸得身子不稳,险些跌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抬头一看,却见眼前根本不是什么东侧殿,而是一座金碧辉煌的金鸾宝殿。

殿中序列站着上百名文武百官,沁瑶站于右侧第五位,前头是个白发苍苍的儒臣,后头是个目光锐利的中年官吏,都做文臣打扮,沁瑶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也换了身紫蟒长袍,腰系玉带,是个高官的模样,偏还大腹便便,身形臃肿,看着好不怪异。

沁瑶有了上回的经验,知道自己又遭了玉尸的暗算,忙要咬破手指,施咒破阵,可自己的手指头突然变得肥大粗厚,而且一连咬破好几个手指,指头都一无血液溢出,她暗暗心惊,莫不是自己已然身魂分离,被玉尸拎着魂魄丢到了旁人身上?

她暗暗发急,举目四望,想找到破阵之法,突然发现对面武官队伍中一老一少都低头敛目,身穿武将盔甲,分明是师父和阿寒。

沁瑶忙要奔过去,可双脚如同被钉死在地上,无论如何都迈不动步,口也仿佛被缝住,怎么也张不开嘴。

正发急间,忽听一阵齐鼓喧鸣,殿后执仗走来一行礼官,领头一名宫人宣:“陛下临朝,众臣叩跪!”

百官齐刷刷跪下,沁瑶只觉肩上一股大力凭空而降,压得她不由自主也跟着跪下。

只听一个男人沉声道:“众卿平身。”

沁瑶起身,忍不住抬头往上看。

因她附身这人的官阶不低,隔得并不远,一眼便看见龙椅上那个男人生得俊秀挺拔,是个极少见的美男子,只不知为何,眉眼间与蔺效有几分相似。

她暗忖,本朝开朝至今,已有百余年历史,这人又穿着本朝服饰,分明是本朝某位皇帝,蔺效乃皇室中人,一脉相承,长得跟这皇帝有些挂相也不奇怪。

正猜度他到底是哪位皇帝,忽然想起此刻自己正处于玉尸的幻境里,这男子莫不就是百年前那个负心皇帝?

这样想着,忙抬眼细细打量,忽听皇帝道:“皇后有喜,朕甚心悦,即日起,大赦天下,着钦天监看好日子,朕要亲自为皇后及朕头一个皇子祈福。”

百官一阵此起彼伏的道贺声。

过不一会,有人出列,却是个年逾古稀的老道,鹤发童颜,颇有些仙风道骨,他一甩拂尘,朗声奏道:“皇上初登皇位不久,皇后娘娘便有了身孕,正是大吉之兆,相信帝后日后定会同心同德,为我大“汤”江山绵延子嗣,福泽不绝。只是前日贫道夜观天象,发现江南处有一天煞孤星,有扰乱江山之虞,贫道心惊之下,连夜卜卦,却发现当地有一女子与星象暗合,正是个百年孤煞之象。”

沁瑶身前那名白发老臣忙接话道:“哦?这女子是何人?”

老道顾忌地看一眼皇帝,连连摇头道:“贫道卜不出那女子究竟是谁,只知她与佛门有缘,乃天煞孤星转世,如今偏安一隅,却因命带孤煞,影响了天象。若此女不除,恐于皇后的子嗣有碍。”

“竟有这等事?”众臣哗然。这老道似乎颇有威望,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如圈圈涟漪在君臣心中扩散开去。

皇帝坐于龙椅上,脸上一阵漠然,看不出心中所想,任凭众臣七嘴八舌讨论个热闹,始终未发一言。

沁瑶心里愈发疑惑,这老道所说与佛门有缘的女子,莫不是指的是玉尸未死时那位绝色女尼,看这情形,女尼多半还苦守在皇帝走前给她安置的江南宅子里,日日盼望着皇子登基后能接她团聚,她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就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她心心念念的这个男人,正任由群臣讨论如何对付她这“天煞孤星”。

正想着,忽然眼前情景退散,重又聚拢,再睁开眼,就见仍是金銮殿,众臣脸上都有焦虑之色。

沁瑶前面仍是那位白发老臣,颤巍巍出列道:“皇后昨日已有小产的征兆,亏得一众御医施针方稳住胎象,前日圩山又爆了山洪,工部上下一众官员不敢耽误,连夜赶去视讯,皇上,果然如李道长所说,那女子乃天煞孤星转世,生来就是为祸人间的,若不及早除去,这往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波澜。”

众臣附议。

年轻皇帝的脸上隐隐有些不虞。

众臣见状,越发慷慨激昂,力数前朝星宿作乱之事,一一摊开了说,往夸张里说,直说得皇帝若再不派人诛杀那女子,下一刻便有覆国之忧。

终于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道:“听凭你们安排罢。”似是因根基不稳,不愿拂逆朝中的肱股之臣的意愿。

沁瑶听到此处,心中大震,原来女尼不是如夜兰经上所记载是被仆从所害,竟是被她心爱的男人不远千里派人去诛杀。

她苦等两年,非但没等来皇子对他的呵护关怀,竟连活下去的机会都被剥夺。

难怪能生出滔天怨气!

她愣愣想着,杵在殿中,不知又过了许久,忽然殿外传来一阵女子的歌声,这声音轻灵婉转,余音绕梁,偏又唱的梵语,似是佛偈。

众臣原本正奏禀各地政事,听得这歌声,都面面相觑,唯有龙椅上那皇帝仿佛如遭雷击,再坐不住,万分惊愕地起身往殿外看去。

那女子缓缓入殿,眉眼却比做玉像时还要美丽柔婉许多,当真是倾国绝色,她毫无阻碍到了皇帝跟前,轻笑一声,仰着头细细看他。

皇帝惊乍的不敢动弹,好半天才艰难道:“你……你不是已死了么?”

“是呵。”女子笑着点头,“为了你的皇位而死,我也是才知道,原来一个男人的江山能不能坐稳,全由一个女人来决定!”

她屈爪向前,忽然透过皇帝明黄色的龙袍,直直抓入他的胸膛,过不一会,缓缓收回手臂,就见她手中握着一个仍在跳动的心脏。

皇帝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血肉模糊的胸膛,意识似乎已经凝固,久久未能抬起头来。

女子端详了一会掌上的心脏,有些诧异地笑了起来:“原来你也有心?”

说完,毫不犹豫将心脏一力捏碎。

皇帝见自己心脏被她随意丢于地上,脸上血色瞬间退了个一干二净,面色复杂地看着女子,一个“你”字未能说出口,便轰然从龙椅上滚下。

女子鄙吝地一脚将他从脚踏上踢开,噙着笑坐于龙椅上,俯瞰群臣道:“这龙椅不知什么滋味,能让人变得这般无情无义,想来滋味断不会差。”

说着垂眸看着脚下已无气息的皇帝道:“既然你爱极了这把龙椅,我怎能让你称心如愿。不如你的天下我来替你坐坐,你的子民我来祸害祸害,否则怎么坐实我这天煞孤星之名。”

她话音未落,众臣脖颈后忽然齐刷刷深出许多白晃晃的铡刀,高高悬于众人头上,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众人头颅砍下。

沁瑶早看得呆住,见女尼身上已换上了龙袍,脸上恢复玉像的僵硬冰冷,只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谋害她当中的一员,深以为耻,不但忘了反抗,甚至觉得就算被砍下头颅,也洗刷不掉自己的龌龊险恶。

铡刀眼看就要落下,她猛然想起之前的水漫金銮殿,猝然一惊,暗骂自己险些着了道,忙要想法子破阵,可身后抓住她的双手直如铁钳,根本无从挣脱。

她脑中飞转,见身上无一处能得动弹,只好将舌尖抵至上下牙齿中间,欲要用舌血破阵。

忽从殿外传来一声剑鸣,只见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破空而至,直直飞向端坐于龙椅上的玉尸。

玉尸脸色阴沉,不退不避,宝剑到了身前,与她胸前的玉壳锵的相击一声,没入寸许,却再也进不了分毫。

然而沁瑶眼前的景象仿佛一面镜面被这宝剑给击碎,殿上原有的百官、龙椅、宫人悉数消失不见,沁瑶猛然抬头,便见眼前仍是行宫里的东侧殿。

蔺效正持剑刺入玉像胸前,鬓间不断有汗水滚落,似是刺得极为艰难,玉像脸上似笑非笑,冷冷看着蔺效。

第97章

赤霄虽已如幻境中一样刺入了玉尸的体内,但刺破之处并未像众人想的那样生出裂痕,剑刚好被卡在玉像前胸,进不了半寸,也退不出半寸。

蔺效一时间进退维谷,再无他法,惟有一味用赤霄死死顶住玉尸,因为一旦露出半点力竭之势,立刻会被玉尸反扑。

所幸玉尸虽未被损伤根本,却也被赤霄所释出的灵力给困得动弹不得,右臂半举不举,虽然手掌早已握成个手刀的形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给隔在半空,始终没法劈向蔺效。

沁瑶早引了噬魂火烧向玉尸,可玉尸通体上下全是玉石雕刻而成,浑然一体,全无破绽,几条火龙缓缓绕着玉像盘旋了好一阵,却怎么都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沁瑶见噬魂拿玉尸毫无办法,心急如焚,索性夺了师父的草绳,欲要飞纵到玉尸身上与她贴身肉搏。

清虚子忙一把拽住她,低喝道:“你这是去送死!”

沁瑶眼见得蔺效被玉尸逼得又往后退了好几步,愈发焦急,可又不敢随意破坏阵法,只好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道:“玉尸煞力无穷,单凭世子一人之力根本无从对抗,迟早会被玉尸反噬,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伤,总得想想别的法子。”

清虚子先不急着答言,只令阿寒将无涯镜举得更高些,固住阵形不乱,这才正色道:“赤霄为当年剑神用自身血肉铸就,乃天下至阳至利之物,从不肯被当作俗物夺来夺去,只肯自行挑选主人,也就是说,能驾驭它的从来都不是泛泛之辈。如今玉尸现世,水火都奈她不何,惟有赤霄这等利物或可对付她一二。

“你也见了,世子已与她周旋了这么久,虽未占得便宜,却也未落下乘,说明赤霄正对这邪物的短处,只要老秃驴趁这个功夫恢复些功力,重新摆下当年智达法师对付玉尸的阵法,咱们自可脱困。”

沁瑶听了这话,转头往缘觉等人看去,果见一众僧人都垂眸静坐,缓缓吐纳调息,似在集中精神恢复功力。

方才玉尸突然杀至,缘觉还来不及跟弟子们摆出当年智达祖师的阵法,便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此后又被玉尸生出的无穷幻想困住手脚,无从施展法术。

眼下玉尸好不容易被赤霄给定住身形,缘觉等人便忙抓住机会休养生息,以便重振旗鼓。

沁瑶见状,只好耐着性子等缘觉等人恢复功力,又因放心不下蔺效,想着噬魂虽拿玉尸本体毫无办法,却能吞噬她施出的幻象,便仍引了火龙将蔺效团团护住。

蔺效苦撑许久,胸口气血翻涌不已,握剑的虎口被几乎撑裂,额前不断有豆大的汗珠滚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玉尸的煞力无穷无尽,蔺效的内力隐隐有衰竭之势,他咬牙握剑,丝毫不敢退却,然而终因撑得太过辛苦,嗓间渐渐溢满甜腥,嘴角忽涌出一股温热的血。

沁瑶看得越发焦急,转头看向如同老僧入定的缘觉等人,恨不能上前将他们一个一个提拉起来,命他们火速摆阵。

蔺效的血如同梅花般,一滴一滴落在玉尸的裙上,很快便氤入玉石纹理中。

玉尸身子一震,原本僵硬的五官仿佛都微妙地挪动了位置,极为阴鹜地看着蔺效,煞气又比之前更盛了几分。

再下一刻,玉尸突然怪力暴涨,身躯如山一般压到蔺效身前,原本相互制衡的态势瞬间被打破,蔺效一时难以抵挡,身子被推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玉尸的头颅歪到蔺效的脖颈边,忽然嘴角一扯,竟缓缓张大,露出两排尖利已极的牙齿,眼看便要咬住蔺效的脖子。

清虚子直跺脚:“不好!到底让她发现了!”浑然不记得自己方才都跟沁瑶说过什么,忙持了草绳,纵身一跃,到得玉尸的背后,用草绳勒住她的脖颈拼命往后拽。

沁瑶顾不上想师父的“到底让她发现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眼见形势凶险,也急忙跟阿寒奔上前,一左一右帮着师父往后勒玉尸的脖颈。

草绳虽对玉尸左右有限,然而师徒三人一股蛮力之下,竟也将玉尸的脖子勒得往后一仰。

清虚子急声大骂缘觉:“老秃驴,这东西要咬人了!你还坐着不动,等着看世子被她化做金尸吗?”

缘觉眼睛猛的睁开,清喝一声道:“慧清、慧明、慧正、慧定,速与为师摆阵,将她引到玉泉边上去。”

就见慧清等四个大弟子齐齐应和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人手上拿一样佛家法器:一为金片所做经卷、一为舍利子念珠、一为金刚结、一为宝伞,全是当日仓恒河下散落在玉尸墓穴外的几样佛家至宝。

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当年玉尸横空出世,四处为祸,又屠戮了佛道两界一众门徒,智达祖师为对付玉尸,几乎是日夜不眠、殚精竭虑,最后还是寻访到玉尸生平,依据她的生辰八字,这才布下了对付她的阵法,换来世间百年的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