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子跟缘觉迅速对视一眼,若有所思道:“知道了。你且回去吧,早些歇息,明日一早,为师跟你师兄去贺你及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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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康平早早便起了床,正喜滋滋地坐在妆台前梳妆,雪奴过来道:“殿下,听说今日瞿小姐及笄,不光书院您那些同窗去了不少,就连卢国公夫人也亲自到瞿府道贺,您看您也要随份礼么?”

康平挑拣花钿的东西一顿,抬头在镜中看着雪奴道:“怎么早不告诉我?不但要随礼,我自己也得亲自去一趟。对了,去吩咐妥娘,让她给瞿小姐准备一份及笄礼,务必要拿得出手,一会我带了去瞿府。”

雪奴自小服侍康平,当然知道她所谓的“拿得出手”意味着什么,就算不是价值连城,也绝对是价值不菲,最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公主竟然要亲自去观礼。

她想了一会,明白过来,公主之所以这般抬举瞿小姐,多半是为了澜王世子。

那一回,公主从卢国公府出来,径直去找皇上给冯小姐和夏二公子赐婚,谁知皇上不但不允,还毫不留情地将公主申饬了一通。

公主没想到事情根本不像她预想的那样发展,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当晚便找澜王世子去了,也不知道世子使了什么法子,没过多久,韦国公竟然主动替夏二公子求娶冯初月,皇上这才同意给他们二人赐婚。

她就知道,皇上虽然宠公主,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能依着她来的,要想达成所愿,还得像世子那样懂得迂回行事才是。

正想着心事,妥娘来了。

康平对她说了自己的打算,让她速速挑一份体面的首饰,又红着脸问她:“昨日送给冯公子的东西,他可都收了?说了什么没有?”

妥娘眼睛看着地面,压着心里的怒意回道:“冯公子都收了,让奴婢谢谢公主。”

事实上冯公子连看都没看一眼,那两箱上好的衣料和鞋袜,只草草令人抬到屋里了事,应付公事似的,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哼,不识好歹的东西!

她真替公主委屈,但也知道这话可不敢让公主知道,免得又是一场伤心。说起来,每回公主去冯府找冯公子,冯公子不是借故出去,便是自顾自办公写字。

可怜公主那么个静不下来的性子,就那么眼巴巴地在一旁看着冯公子,怎么也舍不得回宫,一坐便是一个时辰。只要冯公子不咸不淡跟她说上一句话,便能高兴好些时候。也不知那姓冯的有什么好的,不就生了一副好皮囊读过几句书么,怎么就让公主爱的这样。

康平哪知道妥娘这些人的心思,想起冯初月近日茶饭不思,又令人到库房取了好些补品食材,让都送到冯家,这才高高兴兴到瞿府给沁瑶贺及笄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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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伯玉坐在书房里,一动不动,侧头静静看着窗外。

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宝蓝色澜袍,半个身子笼罩在秋阳里,手中握着的那管笔,毫端的墨早已有了干涸的迹象,要写的字却迟迟未能写成,整个人沉默得如一尊精心雕刻的塑像。

东厢房传来一阵干呕声,将他的思绪打断,他转头,木然地看向笔下的纸。

其实他没什么东西要写,只是习惯地提笔坐在这里,仿佛只要重复那女子曾经做过的动作,他繁杂的心绪便能得到纾解。

他记得几月前她曾在这张桌上,用笔写下那几名平康坊枉死女子案件中的疑点,她跟他讨论自己的推论,细数案件中的不合理之处,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满是令他惊艳的智慧。

他当然也记得她握笔时认真的神态和鬓边清幽的腊梅香,她离他那样近,不经意间流露的娇态撩拨得他无所适从。

她走后,他久不能寐,第一回体会到了相思是什么滋味。那个傍晚,如此隽永美好,从此在他心头上烙下再抹不去的烙印。

想到此处,他清浅的眸中浮现一抹痛悔之色,原以为能用细水长流承载的感情,不过一转身的功夫,便物是人非。

他搁笔,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对珠花,拿在手中细细摩挲。

这珠花是他走遍长安城的首饰铺子寻得的,他当时一门心思要挑一件花朝节用来表白心意的礼物,走了几家铺子,都没有入眼的,最后到了润玉斋,无意中看到这对兰穗珠花,顿时眼前一亮,想着她若接受了他的心意,这兰穗珠花插在她鬓边,该是何等的明丽娇媚。

可这份早该在花朝节就送出去的礼物,却因命运的捉弄,再也无从送出。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进来一位中年仆人,“公子,小人回来了。刚才阿李说,您要给瞿家送东西,时辰不早了,可要小人快马加鞭送过去?”

冯伯玉嘴里发苦,动作僵硬地将珠花收回怀中,淡淡道:“不必了。”

她即将嫁做人妇,他不得不尚公主,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将自己对她的这份心思,永远埋葬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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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瑶及笄过后没多久,韦国公府迎娶冯初月。

王应宁和刘冰玉都在应邀之列,观礼后来瞿府找沁瑶玩时,说起当日婚礼种种,都说倒算得周全气派,不曾给冯初月委屈受。

想来到底是嫡子娶妻,韦国公两口子不得不为自家做面子。

只是听说当晚夏荻连后院都未回,敬完酒之后便不见人影,韦国公府不敢声张,也没诚心找二公子回来,于是冯初月新婚夜便守了一夜空房。

第二日二公子依然不见踪影,冯初月忍辱负重,独自一人给韦国公两口子敬的酒。这事若搁在别人身上,早寻死觅活了,冯初月却一句抱怨都没有,在德荣公主面前伏低做小,卖尽了好。德荣公主不喜这儿媳满长安皆知,对她不咸不淡的,只不知往后如何。

康平公主倒是待她一如既往的热络,到韦国公府看过冯初月好几回,给足了她体面,韦国公府的下人这才不敢欺到冯初月头上去。

刘冰玉说完,唏嘘道:“我都怀疑冯初月的脸是不是铁皮做的,怎么这么厚实呢?要是我夫君这样对我,我早回娘家了,就算他不休我,我都要休他呢。”

裴敏赞这话痛快,道:“她自己选的路,早该料到有这一日,就算打落了牙齿也只能和血吞,能怨谁呢?”

沁瑶想起冯伯玉,知道他疼妹妹,若知道夏荻这般冷待冯初月,心里怕不会好受,不免重重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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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十月。

礼部早已替蔺效纳征下聘,澜王府又送了极地道丰厚的五礼,时人早已不拘于古时的大雁之礼,常用鹅或鸭取代,但澜王府送来的一对大雁却是蔺效亲自打回来的,在一众采纳里中活蹦乱跳,寓意极好。

至于聘礼,更是丰盛得令人叹为观止,送礼当日,引来不少长安人惊羡议论。

大婚前几日,瞿家上下整日忙碌,半刻不得闲,惟恐漏了错了哪处,连瞿子誉都时不时须向翰林院告假半日,帮着父母料理一众杂项。

沁瑶是相对来说是最闲的,怕扎破了手不吉利,瞿陈氏早就不让她碰针线了,迎来送往的琐事又嫌失了矜持,坚决不让沁瑶插手。

只让膳房每日熬些滋补汤粥,将沁瑶小猪似的供起来,沁瑶无所事事,成日里吃了睡睡了吃,皮肤养得吹弹可破,身上的肉都多了几两,瞿陈氏见了,不时捏捏沁瑶的脸颊,笑得合不拢嘴。

沁瑶无语望天,幸亏过不几日就能出去放风了,再这么养下去,非得被阿娘养成小猪不可。

第125章

大婚前夕,瞿陈氏高涨了好些时日的情绪陡然间低落下来,礼单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筵席菜单没心思商榷,就连明日送亲的一应杂项都静不下心来打理。

强撑着跟耶律大娘一众忠仆交代了几件还未定章的琐碎,瞿陈氏坐不住了,决定到女儿的小院子看一眼。

沁瑶得了母亲的嘱咐,这时已歇下了,听见母亲来了,怔怔地从床上坐起道:“阿娘。”

瞿陈氏挨到床边坐下,借中床前的羊角灯打量女儿,见女儿睡眼惺忪,一头乌发散落在肩膀上,花朵般的脸庞白璧无暇,轮廓还带着几分孩子气,心中一酸,将女儿搂到怀里道:“我的乖儿,明天就要嫁人了,叫阿娘怎舍得……”

沁瑶的睡意登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忙从母亲怀里起身,扶着她的肩膀仔细打量,果见母亲眼里闪着泪花。

沁瑶一愣,鼻子也跟着酸了起来,“阿娘……”

瞿陈氏压抑了好些天的情绪终于土崩瓦解,眼泪如串线珠子掉下来,搂着沁瑶道:“好孩子,阿娘不是难过,就是舍不得你,你说咱们母女相处的时日怎就这么短。想当初,你才三岁就被爷娘送到青云观,刚跟你师父学本事那会,连个马步都扎不稳,栽了多少跟头,阿娘躲在边上瞧着,心里那个难受啊。阿娘恨啊,恨自己前世不知造了什么孽,两个孩儿都这般病弱。更恨自己没法替你生病,白白害我这么小的孩儿吃这样的苦。”

沁瑶一个劲地帮母亲抹眼泪,自己也哭道:“阿娘,您别这么说,这些事怎能怪您呢?”

瞿陈氏摇摇头,胸口仿佛沉沉压了一块大石,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后来你学了一身本事,总跟你师父出去捉妖,每回你出去,阿娘的心就揪着,就怕你出点什么差错,晚上睡不着,白日吃不香,非得亲眼看着你回来了才放心。前几年,听你师父说等你及笄之后就不必总跟着他除祟了,阿娘就天天盼着你及笄。可好不容易你及笄,这才几天啊,我儿就要嫁人了,阿娘细想开去,咱们母女俩这些年朝夕相处的时日真真少得可怜,怎不让阿娘难过。”

沁瑶搂着瞿陈氏的脖子,额头抵着母亲的脸颊,哭道:“阿娘,您别说了,女儿也舍不得您和阿爷啊。”

瞿陈氏伤心了一回,转头看沁瑶,见女儿小鼻子小脸哭得通红,白净的眼皮都染上一层淡淡的粉红,心中一惊,懊悔不迭道:“瞧我,光顾着难过,倒惹得你也跟着伤心,哭成这样,明日怎么梳妆?好孩子,阿娘虽舍不得你,心里高兴着呢,快别哭了。”

一边说一边轻手轻脚地帮沁瑶擦干泪痕,又让采蘋吩咐婆子打了井水来,缴了帕子敷在沁瑶的眼睛上。

换了几趟水,见沁瑶的眼睛总算没那么肿了,瞿陈氏这才放下心来,想起一件关键的事,从身后取出一本包着书皮的图册,放在沁瑶跟前,又让采蘋等人下去,一本正经对沁瑶道:“好孩子,明日成亲,有些事阿娘得提前教教你。”

沁瑶好奇,打开图册一看,哎呦一声,又烫着了似的将书页合上,飞快地躲到被子里,从头到脚将自己裹住。

瞿陈氏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女儿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傻孩子,夫妻敦伦本就天经地义,明日就要成亲了,这事能躲得过去么?不好好学一学,明晚上准得吃苦。再说了,世子还那样年轻,又生得那么个模样,闺房中的事你要是啥也不懂,当心被别人趁虚而入。”

沁瑶本来用手捂着脸,听到这话,拿开手,哭笑不得道:“阿娘,他不是那样的人。”

“好好好,他不是那样的人。”瞿陈氏将画册二话不说推开女儿眼前,“正因为不是那样样的人,你就更该懂些房中事。你别躲,听阿娘跟你说,往后你们小两口能不能过得蜜里调油、和和美美的,这里头可大有学问呢。你瞧,这画册别看不起眼,里头画得真不错,听说是宫里一位画师穿出来的,真正千金难求,阿娘也是托了好些人才买到的。”

沁瑶听母亲说得这样言之凿凿,心中不免好奇,犹豫了一会,终于忍着害臊悄悄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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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不亮,沁瑶便被瞿陈氏带着一帮仆妇从被窝里一把拎出来,梳头梳妆穿嫁衣。

瞿子誉昨日就将清虚子跟阿寒接到了瞿府,师徒俩一个满腹心事,一个憨笑连连,都在堂前候着呢。

瞿子誉昨夜辗转了半夜,睡得并不踏实,早上起来,有心再去妹妹的小院看上两眼,但瞿府一大早便宾朋盈门,他忙着迎来送往,也就彻底歇了心思。

晨时刚过,澜王府迎亲队伍便来了,除了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官蔺效,另有帮着迎亲的太子、吴王等人,迎亲阵仗前所未有的显贵。

另有文官数十名,领头的正是翰林院莫成和王以坤,都是长安城大名鼎鼎的才子,一路行来,催妆诗怕没做上十首,时人最慕才华,当即都倾倒不已,路人中有人赞道:“长安城怕有十年没见过这等热闹的亲事了,难得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还风雅有趣,不是那等一味讲究排场的富户可比。”

余人纷纷附议。

蔺效骑着一匹雪白的大宛紫骍马,马鞍马镫全系着红绸,身上喜服红得耀眼,这种红色穿在别人身上或许俗气,可穿在他身上,只给他更添了一份俊美和倜傥。他此刻脸上神情依旧算得沉静,可眸子里含着的笑意和期盼,明明白白写着“满面春风”四个字。

到了瞿府门前,蒋三郎等人笑着高喊道:“新妇子,迎亲的来了。”

瞿府大门紧闭,里头一片欢声笑语,“没有催妆诗,别想见着新妇子。”

莫诚下了马,清清嗓子,高声吟道:“玉漏涓涓银汉清,鹊桥新架路初成。催妆既要裁篇咏,凤吹鸾歌早会迎。宝车辗驻彩云开,误到蓬莱顶上来。琼室既登花得折,永将凡骨逐风雷。”

里头不时有人吃吃轻笑,又嚷:“一首催妆诗哪够,要想接新妇出来,至少来个八首十首的。”

王以坤笑了笑,也从马上下来,接着赋道:“北府迎尘南郡来,莫将芳意更迟回。虽言天上光阴别,且被人间更漏催。烟树迥垂连蒂杏,彩童交捧合欢杯。吹箫不是神仙曲,争引秦娥下凤台。”

直做了十来首,瞿家大门都没有打开的意思,有人笑道:“不如新郎亲自赋一首,若做得好才能放行,做不好,还在外面多呆一会。”

太子闻言,大笑着对蔺效道:“惟谨,看来你不亲自做上一首,怕是一时半会都见不到你这位新娘子了。”

蔺效摸摸鼻子,客客气气下了马,上了台阶对着大门一拱手道:“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梅花开。”

里头听得新郎肯亲自出马,顿时笑声雷动,忙将大门打开。

蒋三郎等人笑着一拥而进。

耶律大娘听到外院传来的消息,忙对屋内人道:“新郎官他们已经进来了,快,扶了小姐到前厅去。”

将早就准备好的美人扇让沁瑶握在手中,领着一众仆妇小心翼翼扶沁瑶出去。

沁瑶到了堂中,抬头见父母坐在上首正中,除此之外,右边并列设了一个主位,上坐着师父。

三个人全都面色黯然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不舍。

沁瑶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缓缓跪下,不住磕头,哽咽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瞿陈氏用帕子捂住嘴,无声哭了起来,清虚子绷了一辈子的脸也终于没绷住,红着眼睛看向别处,最后还是瞿恩泽上来扶住沁瑶,哑声道:“好了好了,好孩子,当心坏了头上的妆。”

沁瑶直起身子,低头让泪水落到地上,强行压着心中的涩意道:“阿爷,阿娘,师父,你们别担心阿瑶,阿瑶会把日子过好的,你们……也要多多保重。”

瞿陈氏和瞿恩泽欣慰地直点头,清虚子脸上的不舍之意却始终未见缓和,这时莫诚等人又笑着催道:“绸缪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时辰不早,新妇该出门了。

瞿子誉扶沁瑶起来,抬头帮妹妹扶正头上的钗镮,道:“哥哥送你出去。”

沁瑶心中一涩,无声点点头,用那柄缀着珍珠的纨扇遮住脸庞,由着耶律大娘等人搀扶着往外走去。

瞿子誉在前开路,引着沁瑶走至庭前。

新妇出来,人群先是一默,随后喧腾起来,惊艳夸赞之语此起彼伏。

沁瑶透过纨扇,隐约看见庭前处处都是寓意着吉祥和美满的大红,道路中间铺着红色毡毯,取新妇“鞋不能粘土”之意。

红色毡毯铺就的道路尽头静静停着一人一马,一见沁瑶出来,蔺效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从马上翻身下来,大步朝沁瑶迎上。

沁瑶一看见蔺效,原本浮躁不安的心立即安定下来,这男人那样出色,那样踏实,让她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托付身心,往后的种种,只要两人相依相靠,共同进退,再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吧。

第126章

沁瑶被采蘋采蕙扶到上了迎亲的大红色缨络垂穗马车前,回头最后看瞿家大门一眼,见哥哥在瞿家一众宾客的簇拥下,静静立在台阶上,脸上的笑容却分明带着浓浓的怅惘。

沁瑶鼻根又是一酸,怕再流泪,低下头不敢再看。

喜娘见状,忙让采蘋采蕙扶着沁瑶上车。

蔺效看在眼里,原本持了缰绳的动作一顿,默了一会,转身走至台阶前,对瞿子誉郑重地一拱手,正色道:“大哥请放心,蔺某日后一定善待沁瑶,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这话声音不大,但吐字极清晰,一字不落地全传到了坐在马车中的沁瑶耳里。

沁瑶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一紧,采蘋正帮沁瑶整理裙裳,见状笑道:“小姐,郎君可待你真上心。”

莫诚等人见蔺效这般行事,忍不住隐含讶异地回身看一眼身后静悄悄的马车,早前他们便已猜到皇上突然给世子和瞿家小娘子赐婚恐怕有些不简单,没想到世子这般看重瞿小姐,看来往后跟澜王府往来时,这位世子妃不得轻怠了才是。

瞿子誉回了一礼,垂下眼睛道:“世子向来重诺,瞿某自然没有不放心的道理。”

蔺效略微一怔,意识到瞿子誉这是在提醒他那晚在瞿府门前许过的诺言,认真道:“蔺效断不会食言。”

这时采蘋采蕙已帮沁瑶整理好妆容,下了这辆只容新妇一人乘坐的马车,到后头马车上去了。

礼官随后宣布迎新妇回澜王府,礼乐喧鸣,来时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又往澜王府行去。

澜王府门前一条街早已缀满红绸,到了门口,蔺效在马上接过喜娘递过来的箭囊,取出早已去了箭矢的箭,对着天、地、车帘各射一箭。

喜娘笑着唱诺道:一箭射天,天赐良缘;二箭射天,地配一双;三箭定乾坤,新人入新房。

随后将沁瑶从马车上扶下来。

蔺效接过红绸,含笑递给沁瑶,看着她乖巧地接过,眸子里的笑意荡漾开来,低声道:“进府了,我一会慢些走,你当心脚下。”

沁瑶用扇遮着面,轻应了一声。

蔺效便转身,在蒋三郎等人的笑闹声中,领着沁瑶,一步一步进了澜王府。

到了正厅,澜王穿着崭新的亲王蟒袍,笑容满面地坐在正位上,欣慰地看着一对新人进堂。

德荣公主和卢国公两口子都赫然在座。

德荣公主先是遗憾地看了一会一身喜服的蔺效,这才上下扫一眼蔺效身旁的沁瑶,目光未多停留,很快就淡淡地移开了。

沁瑶偷过纨扇往上看一眼,不经意看见崔氏,呆了一呆,咦,崔氏不是她因算计康平公主和夏芫之事,暂被关在大理寺么。莫非为了蔺效的婚事,这才被他们父子暂从大理寺放出来,好在一众宾客面前撑场面?

崔氏瘦了不少,脸上虽厚厚敷着粉,却掩盖不了憔悴之色,看着沁瑶进来,脸上一片木然,只看见蔺效时,眼里起了微澜,目光凝滞在蔺效脸上,久久忘了挪开。直到她身旁的李嬷嬷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她的衣襟,这才神色复杂地垂下眸子。

虽然崔氏在场,但澜王身旁的椅子却空着,只澜王身旁的刘公公捧着一个牌位,想来是蔺效的亡母郑氏的牌位。

叩拜天地时,蔺效果然视崔氏于无物,直接引着沁瑶对着澜王和郑氏的牌位磕头。

卢国公夫人见状,像是想起了早亡的妹妹,向来端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哀恸的神情。

行完礼,蔺效仍用红绸引着沁瑶回内院,一众年轻人笑着前呼后拥,青庐设在思如斋内,极为宽大,能容纳数十人,当中铺着给一对新人饮合卺酒的喜褥,康平公主、刘冰玉、王应宁等人早候着了,还有长安城一众有头有脸的贵妇,看着蔺效领着新妇过来,全都笑着拥了上来。

只一个夏芫,落在众人后头,静静看着沁瑶手中的红绸,连一丝笑意都挤不出来。

第127章

等蔺效引着沁瑶进了青庐,喜娘小心翼翼地扶着沁瑶在喜褥上坐下。

康平公主表现得比她十一哥还心急,头一个笑嚷道:“新妇快将扇子拿下吧,让咱们大家伙瞧瞧你的花容月貌。”

她今日天不亮就来了澜王府,从早上迎亲到现在新妇进门,整个过程都欢笑声不断,十足给她十一哥和十一嫂撑足了场面。

这种场合排场还是其次,热闹才是第一,康平虽然以往不屑于关注这类小事,但既然存了心思要让他十一哥高兴,自然有办法参透其中机要。

有康平公主带头活络氛围,其余贵妇焉敢示弱,青庐里很快便满是欢声笑语,有夸赞新妇喜服旖丽、身姿纤侬的,有说一对新人天造地设的,更多的是笑着怂恿新妇速速却扇的。

却扇讲究个时机,若不刁难刁难新郎,新妇就过早却扇,到底有失矜持。

刘冰玉和裴敏便自动自发扮演起了沁瑶的娘家人,不催新妇,只一个劲地让新郎作却扇诗,而且要求颇高,说需作得情真意切,不得草草为之,让新妇和大家伙都满意为止。

蔺效虽然自小跟着太子和吴王一道启蒙,师从本朝第一鸿儒傅太辅,学问底子着实算得扎实,可他天性使然,自启蒙起便更喜兵书谋略、史集策论,唯独诗赋上少了几分兴趣。

方才瞿府门前一首催妆诗还是他早前特为了沁瑶提前做的,如今听刘冰玉和裴敏这么一说,倒也不慌,对沁瑶行了一礼,便赋了一首之前便做好了的却扇诗。

刘冰玉和裴敏见他对答如流,料得他早早做了准备,不肯轻易放过她,又连考几首,非将新郎的真本事逼出来不可。

蔺效倒也不恼,只顾看着沁瑶,见她牢牢握着扇柄,说不出的静美乖巧,偏没有将扇子放下的意思,心思一动,重对她行了一揖,吟道:“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这声音如玉石相击,极为清澈清晰,偏每一个字都蕴着说不出的柔情蜜意,犹如琴弦轻拨,震荡出余音袅袅,一旁不少年轻些的妇人都不自觉红了脸。

夏芫心狠狠一揪,脸上颜色褪了个一干二净,身子晃了晃,再站不住,转身狼狈地出了青庐。

沁瑶缓缓将美人扇放下,含着笑意看向蔺效。

众人笑声雷动,“新妇却扇了。”

“真是美人,怪不得连皇上都要讨来给世子做媳妇呢。”

康平不防看见一张被大红喜服映衬得格外娇美的脸庞,呆了一呆,心中暗忖,瞿沁瑶不说别的,光这身雪肤恐怕就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了,真真冰肌玉骨,嫩得掐得出水来似的,一点瑕疵都没有,连母妃那样的美人跟瞿沁瑶比起来,恐怕都失了几分白嫩细腻。

不怪十一哥爱她爱得这样,看来阿娘果然没说错,天底下的男人就没有不看重女子颜色的。

她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深紫色的罗裳,这衣裳虽瑰丽,却不怎么抬肤色,莫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冯伯玉才宁愿多看书,不愿看她?看来从明日起,还得多裁几身粉红、淡绿这等颜色娇嫩的衣裳来穿才是。

蔺效静静地看着沁瑶,见她雪腮云鬓,眉目如画,当真是旖丽至极、娇俏至极,而这样一个般玉雪般的人儿,今后便是他的妻子了。

沁瑶心里又何尝不快乐,想起当初在莽山初遇蔺效时的情形,那样凶险叵测,其后又共同进退,几经生死。谁能想到大半年之后,他竟能成为她的夫君,其间种种,如今想来,当真如梦一场。

众人见蔺效只顾望着新妇出神,又是一阵打趣谑笑,卢国公夫人这时也入了青庐,见状笑道:“惟谨向来稳重,这是对新妇极满意了。”

余人笑道:“这样好看的新妇,任什么郎君见了都得欢喜呢。”

喜娘笑着提醒道:“新妇却扇了,该合髻了。”

将蔺效引着在沁瑶身旁坐下,取了系着红绸的剪子来,小心翼翼剪了二人的头发,用红绳系在一处,取“结发之意”。

沁瑶含羞接过那合为一股的青丝,悄悄看一眼蔺效,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神色无比慎重,心中一热,忙郑重其事地将两人的头发收入绣囊中。

这青庐设得极大,除了铺着喜褥的宽大床榻,另有桌椅等物。

两人行完合髻礼,又饮了合卺酒,便有澜王府早安排好的宫中乐师入青庐献曲。

蔺效需得到前院敬酒了,起身前,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若无其事将一件物事塞到沁瑶手里。

沁瑶虽然奇怪,仍然极其配合地接过。

两人身手都极快,众人一无所觉,只有卢国公夫人看出了些端倪,摇头笑着叹了口气。

蔺效走后,女傧相们又在青庐里喝了回茶,听了一回歌舞,便有仆从过来说前头开席了,请诸人去花厅入座。

刘冰玉怕沁瑶一个人无聊,还想陪着她说会话,被王应宁和裴敏一同拖出去了。

众人一走,沁瑶便松开攥了好一会的掌心,悄悄打开蔺效给她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清隽有力,写着他已经让温姑给沁瑶备了几样粥点,一会沁瑶若觉得腹饿,可先吃些垫垫肚子,他便会尽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