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瑶看着心里大不是滋味,那晚的事纵然让她后怕,可向来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那人既然存了心思要害她,无论常嵘他们怎么防备,总能让那个人寻到机会。

这世上最怕无端地迁怒和指责。

她忙笑道:“好,正好我今日要去青云观一趟,本有些不大敢出门,既然有你们陪同,那我便放心大胆地出门了。”

她知道目前唯一能消除常嵘心里疙瘩的办法,便是让他重新认识到自己的价值。

常嵘心里微微一震,世子妃笑容爽朗,满脸信赖,跟世子一样,全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他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世子妃的手上,那双手上都还裹着厚厚的巾帕,想来伤得不轻,他心里极不是滋味,忙绷直了身子道:“好,我这就去做准备。”

沁瑶微微一笑,想起什么,又唤住常嵘道:“那位周夫人现在何处?”

常嵘微愣,忙回道:“昨日世子命人将她安置在西跨院了。”

原来蔺效将人带到了府里。沁瑶点点头,对常嵘道:“好,一会我要带这位周夫人一道去青云观。”

领着采蘋等人往西跨院而去。

周夫人早已收拾妥当,因不知为何会被人带到这等气派的王府里,正局促在厢房里坐着。

见沁瑶被一众仆妇簇拥着进了院子,周夫人这才意识到女道便是澜王府的当家主母,又惊又喜,忙上前对沁瑶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道姑的再造之恩。”

沁瑶不忍告诉她家人的噩耗,只拉了她在一旁坐下,细问周夫人这两月来在妖洞中的情形。

她问得隐晦,但周夫人却是个极聪明的人,一听沁瑶的话,便明白过来了,脸色虽忍不住有些发红,却仍坚定地摇头道:“那怪物只将我掳到洞中,令那四脚蛇看管我,却从未侵犯于我。”

沁瑶不意外,像巨蝎这样有着上千年修行的怪物,早已超脱了七情六欲,虽已修了人形,等闲不会为情欲所驱使,因而他掳这些人势必还有别的目的。

她又问:“周夫人,你能不能将这两月以来妖物都在洞中做了些什么一一告知于我?”

周夫人虽然外表柔弱美丽,实则性情坚强,否则被那妖物掳在洞中这么长时间,早已吓得神智不清了,岂能像现在这样镇定沉稳。

听得沁瑶这么问,她深吸了两口气,细细回忆道:“那日我跟夫君携了家人从定州赶赴长安,路过一座无头山,忽然飞沙走石,天色昏暗,随后我便被那妖物从马车中拽出,当时我见那东西骇人,立刻昏死了过去。再醒来,便到了那处崖下的山洞中,那怪物见我醒来,只让那个四脚蛇看住我,我起初以为必死无疑,可此后四脚蛇时不时弄些野果给我吃,看着竟是怕我饿死了的意思。”

“此后那鬼东西又陆陆续续掳了两名小娘子来,后头来的那名后背有伤,那鬼东西见了,不知从哪采了些草药给那位小娘子用,可效力甚微,伤口仍不住往外渗血。”

沁瑶暗暗点头,所以才有后来让獐子精到长安城买药一事,想来獐子精虽被他们捉住,鬼剑士又另派了妖精买药。

“前几日十五那夜,”周夫人犹豫了一会,又看着沁瑶,补充道,“我估摸着是十五,因为那晚的月亮极圆。那鬼东西本已好些日子不见了,那晚却突然来了,将我们三个人一道拖到崖底,令我们跪着,这鬼东西自己却站在我们身后,双手高举望着天,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要做些什么。后来念了好几回,那东西不知为何发起狂来,在崖底发了一气疯,震碎了好几块巨石,才将我们三人又卷起来丢回洞中。当时我们当中有位姓刘的小娘子险些被他给吓得昏死过去。”

沁瑶听得心惊,这东西莫不是要摆阵?可无论佛道哪个阵法,都讲究个至阴或至阳,从来没听说过用已婚妇人摆阵的先例,难道是因为掺杂了周夫人在内,蝎子精才未成功?

她暗暗看向周夫人,她已然生育几个子女,年纪最少也三十往上,但因貌美异常,看着直如二十许人,若不是挽着妇人髻,轻易看不出她的妇人身份,想来蝎子精虽然修炼多年,但毕竟是妖邪之物,怎能识得这些凡人的圈圈绕绕。

只是这蝎子精为何会骤然现世,又为何要摆阵?她想了一回,只觉千头万绪,怎样也无法理出个清晰的思路来。

她坐不住了,急欲去青云观问个明白,可想到周夫人至今不知道真相,不免有些踟蹰。

可若再一味隐瞒及拖延,对周夫人来说无异于慢刀子炖肉,太不公平。

她暗暗咬了咬牙,拉了周夫人起身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去青云观的路上,周夫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变得异常沉默。

沁瑶看在眼里,悄悄叹息,这样的生离死别,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命中一道难以跨越的坎,即便有大智慧者,也少不了悲伤难过,更何况周氏夫妇这样的恩爱夫妻。

她握住周夫人的手,故作闲聊的语气问她:“家中可还有亲人,这回都一道来了长安?”

周夫人心下这时早已凄惶一片,不过因未眼见为实,怎么也不愿往那方面想而已,听沁瑶如此问,便道:“还有一个大女儿,今年十四,因我们夫妻俩平日忙营生,便送到沧州她外祖母家养着,这回来长安时,想着路途遥远,怕她跟着受累,便未带她同来,打算安顿好后再去接她。”

沁瑶心里那股闷得慌的感觉总算舒服了,好歹周夫人还有位亲人,而儿女素来是父母的牵挂,想来周夫人即便再悲痛,为着女儿,也能好好活下去的。

到了青云观,门口站着几位大隐寺的和尚,沁瑶见了,知道缘觉多半在观内,心中一动,便让常嵘等人在观外候着,自己领了周夫人到后院。

院中只有福元和阿寒,也不知道谁弄了个蹴鞠,两人正在院中蹴鞠玩。

沁瑶见师兄玩得满头大汗,不由想起小时候师父便常给他买些皮影戏、小木头人之类的玩意,说起来,师父虽然阴晴不定,对师兄却真是好得没话说。

阿寒和福元一抬头,看见沁瑶,高兴极了,忙要开口打招呼,沁瑶却做出个噤声的手势,让周夫人在院门口等候片刻,自己调匀内息,极力不发出声响,猫腰躲到师父房间窗口下。

里头果然有师父极力压抑怒意的声音,“我说怎么抓了这么久都抓不到那东西呢!原来是你在有意放水!”

顿了片刻,似乎越想越明白,冷笑一声,“呵,不愧是佛门中人,既不抓它,也不让它掳人,除了那晚你带弟子出城,不小心又让那东西掳走了刘太医家的小娘子以外,这段时日以来,竟总共才丢了三个人。凭那东西的道行,若不是你有意防范,不知道掳了多少人走了!只是你既然早知道那东西在寿槐山,为何不想办法提前知会我那徒弟一二?你可知道,当时不止那人在山上,我那徒弟也在,你要害人可以,可若一个不小心,连她都被那东西给吞噬了怎么办?”

缘觉波澜不惊的声音,“她在你手底下受教这么多年,若连自保都做不到,也别枉称道士了。”

清虚子噎了一噎,连连冷笑,“事到如今,我都已经分不清你是佛是魔了,当时山上多少人?个个都该死?你就不怕——”

忽然顿住,一个东西直朝窗户砸来。“什么人!”

沁瑶身子往后一弹,险险躲开,心里虽然惊涛骇浪,可脸上却做出刚到的模样,扬声道:“师父,我来看你来了,快开门。”

手却止不住的发抖。

第146章

房门猛地打开,清虚子出现在门前,盯着沁瑶狐疑地看了好一会,许是顾忌着房内的缘觉,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下去,只道:“来了?你先跟你师兄在外面玩一会,等为师说完话再出来。”

砰的一声又关上房门。

沁瑶哦了一声,一溜烟下了台阶,假装看阿寒和福元蹴鞠,一派若无其事的模样,时不时还帮着捡个球,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背上衣裳早已湿透。

过不一会,房门再度打开,师父跟缘觉一前一后出来了,路过沁瑶等人时,缘觉止步,朝沁瑶扫来。

也许是沁瑶心中有鬼,怎么看都觉得缘觉的目光里含着一份警告的意味。

她忙故作不解地回看过去。

缘觉盯着沁瑶,见沁瑶目光清澈坦荡,一点都看不出端倪,双眼眯了眯,淡淡移开视线,阔步往外走了。

清虚子看见周夫人,愣住,问沁瑶道:“她是谁?”

沁瑶忙将思绪从缘觉身上转回来,将周夫人领到师父身前道:“师父,将头些日子我给你那丹瓶取出来吧。”

语气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沉重。

周夫人袖下的手不自觉一紧,脸色也难看起来。

清虚子恍然大悟,认真端详两眼周夫人,点点头,对她道:“请随贫道来。”

师父两人领着周夫人到了一处厢房,这房门四面无窗,一旦将门掩上,便一片昏黑,宛如黑夜。

周夫人不明就里,呆立在房中。

沁瑶掌了灯,将事情从头道来:“周夫人,我未嫁给澜王世子之前,本在云隐书院读书,两月前的一晚,书院中突然闯来一缕游魂,若不是这缕游魂,我们也不知道长安城出了邪魔,更不会顺藤摸瓜地发现那蝎子精的行踪,故而这缕游魂是这一系列诡事的起源。”

周夫人身子晃了晃,面色苍白地问:“游魂?”

沁瑶忙扶住她,低声道:“是。我虽不知这游魂为何会从长安西郊飘荡到了书院里,但他当时不断找寻他的妻子,说他妻子名唤丽娘,不小心与他走散,不管见了谁,都不住地问我可曾见过他的妻子。”

周夫人听到丽娘这两个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剧痛,只还不敢相信,拼命摇头道:“不,不。”

沁瑶看着揪心,紧紧扶着她,柔声道:“他一腔痴念,不肯轮回,唯有亲眼确认他妻子尚且完好,方能放下执念,重去投胎,故而我才带你来见他最后一面,好让他走得安心。”

周夫人浑身止不住颤栗,捂着嘴,无声抽泣起来。

沁瑶不忍再看,走到师父身旁,附耳对他说句什么,清虚子叹口气,先在丹瓶上做了点手脚,这才慢慢将那半头鬼放出来。

因沁瑶特嘱咐他做障眼法,故而在周夫人眼中,她夫君的头颅仍是完好无损,跟生前一般无二。

这于他来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周夫人来说,却有天壤之别,没看过丈夫死前的惨状,周夫人余生思念亡夫时,也能少些揪心和悲痛。

周恒出来后,因着意识混沌,只顾在屋中来回走动,嘴里念念有词:“我在找我的夫人,她生得很美,名唤丽娘,你看见她了么?”

“恒郎!”周夫人肝肠寸断,放声痛哭,疾步奔过来,张开满怀欲抱住这影子,谁知扑了个空,趔趄一下,险些跌坐在地。

沁瑶忙探身上前,将周夫人扶稳,又暗暗念咒,点化周恒的魂魄。

若没有周夫人在场,即便点化,周恒的魂魄也会迅速重新陷入混沌,毫无用处。

周恒如梦初醒,被沁瑶牵引着在原地缓缓打了转,转身看见丽娘,怔住,“丽娘。”

眼里渐渐溢满深切的哀恸。

周丽娘彻底崩塌,扑上前搂住那虚空,哀哀哭泣起来。

沁瑶看不得这样的场面,拭了拭眼角的湿润,拉了师父一道出去,掩上门,让这对俗世恩爱夫妻做最后的道别。

院中秋叶凋零,随风飘荡,一如人浮萍般的命运。

许久之后,房门内那痛彻心扉的哭声才渐渐止住,沁瑶推门入内,瞧见周夫人正跟周恒虚虚地抱在一处,神情哀婉,嘴里喃喃低语,万般不舍。

清虚子眉头一蹙,这魂魄未被点化也就罢了,一旦被点化,却不宜在世上逗留太久,免得这些魂魄因不舍这尘世,渐生怨念。

沁瑶自然知道这道理,便上前挽住周夫人,软声劝慰她道:“周夫人,我们要施法送你夫君上路了,他身上一无怨气戾气,想必生前是个极良善之人,可见平日积福良多,有我师父替他加持,定能早日投个好胎。”

听了这话,周夫人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再次掉下来,哭道:“你叫我怎舍得?怎舍得?我们夫妻十五载,从未有过吵闹红脸,若不是被那个杀千刀的李刺史家的公子滋扰,我们也不会舍家弃业投奔长安,可谁知,路上竟能遇到这样的邪煞,落得家破人亡的田地,而且不止周郎,还有我那两个孩儿——“哭得一口气上不来,竟昏了过去。

沁瑶一惊,忙上前帮她顺了好一会气,这才幽幽醒转。

周恒看着爱妻,眼里虽早已流不出泪,却仍满脸悲痛,无声对丽娘说了几个字,缓缓转身,任由清虚子将他重新请回丹瓶中。

沁瑶想了一会,才意识到周恒说的是:好好活着。

她眼眶一热,重重叹口气。

给周恒做完法,已是日暮,期间沁瑶既要给师父打下手,又要全力防备周夫人寻短见,实在抽不出空来问师父缘觉的事。

等师父忙完,好不容易侧面打听一二,被师父骂了一顿,不但没打听到一点线索,还被师父给赶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沁瑶虽窝了一肚子疑问,仍不忘吩咐常嵘迅速到沧州将周夫人的女儿接到长安来。

自己则携了早已哭得虚脱了的周夫人上车,带着她回府,将她暂且安置在澜王府的西跨院。

第二日早上,沁瑶便借着进宫给怡妃请安的由头去找蔺效,她有太多疑问要跟蔺效商讨,实在等不到他轮完值回府。

蔺效得着消息,将手下一应事务交给许慎明,到永寿宫来接沁瑶。

半路上遇到司礼监的一位常公公,常公公见到蔺效,左右环视一圈,见方圆几丈之内都一无宫人,便压着嗓门道:“辽东的小牟将军已秘密回了长安,过两日就会向皇上求赐婚,若宫里的这个真是个祸害,小牟将军自然会叫她有去无回,若她手上干净,小牟将军至今尚未婚配,亦不会薄待她,总归是个两全的法子。”

蔺效顿了顿足,嗯了一声,常公公微一弯腰,两人擦身而过。

刚转到永寿宫的廊檐外,转角处走来一位女官,那女官看到蔺效,似乎吃了一惊,手中的卷册不小心跌落到蔺效的脚下。

秦媛忙不住赔罪,“世子,对不住,是我太鲁莽了。”

蔺效垂眸看着秦媛缓缓俯身捡了册子在手,又缓缓起身,脸上始终一无表情。

秦媛直起身子时,察觉蔺效的目光始终在她脸上,手止不住抖了起来,慌乱地对蔺效行了一礼,垂头退下了。

永寿宫里好生热闹,除了沁瑶,德荣等人也在。

康平婚期已近,怡妃正跟皇上等人商讨婚礼的具体事宜,康平许是害臊,不在永寿宫内。

太子则跟吴王坐在一旁相陪。

蔺效进门,目光先落在沁瑶身上,见她脸上含笑,好端端地坐在怡妃身旁,心里先松了口气。

皇上看见蔺效,招手笑道:“惟谨,你媳妇也在此处,可是来接你媳妇的?快过来跟咱们说会话。”

德荣笑道:“说起来,宫里真是喜事连连,前头才办了两桩婚事,如今康平又要嫁人了。”

她话未说完,太子似是有所触动,忽然走到殿中直挺挺地跪下,大声道:“父皇,儿子有一事相求。”

第147章

从永寿宫出来,沁瑶跟蔺效的心情都有些微妙。

方才太子突然当着众人的面球皇上颁布旨意给他和秦媛赐婚,除了皇上和怡妃之外,其他人似乎都吃了一惊。

虽然最后皇上以秦媛尚未出孝、而历来太子定亲需得慎之又慎为由驳了回去,但太子此举无异于在全宫的人面前宣布他属意秦媛,只等秦媛出孝,皇上便会给他和秦媛指婚。

沁瑶暗忖,这才从寿槐山回来几天?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而且太子看着也不是那等心血来潮之人,怎么刚从寿槐山回来,就突然来这么一出。

蔺效脸色倒没太大变化。

两个人并肩而行,各自想着心事。

一路有不少宫人走动,见到二人,纷纷行礼。

沁瑶想了一会,心中隐隐生出一个猜测,转头看蔺效,见他神情依然沉静,忍不住问他:“这件事你之前知道吗?”

蔺效停步,转头看一眼沁瑶,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此处说话不方便,到我值房再说。”

沁瑶立刻乖觉地噤声。

穿过几重宫殿,到得一处幽森的院子,再跨过一道月洞门,便到了御林军的值房,院内种着数株梧桐树,因是深秋,树上光秃秃的,北边及东边各有两排厢房,东边那三间厢房,书房跟议事房连在一处,蔺效的卧房在里面那间。

沁瑶跟着蔺效入内,见房内极为干净简练,不过一张床,一张书桌,并桌椅而已,所幸日照充足,屋内算得干燥温暖,没有半点潮气。

沁瑶走到床旁摸索了一番,见床板虽硬,但被褥却干净厚实,放了心,又四处好奇地左瞄右瞧,想着蔺效平日便在这地方歇夜,心里有种奇妙的亲切感。

蔺效将配剑解下放在桌上,给自己和沁瑶斟了杯茶,饮了一口,便在一旁看着沁瑶。

等她看完一圈,走到桌旁时,便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到自己怀里。

沁瑶冷不防跌坐在蔺效的腿上,脸一红,自觉这姿势极为不雅,好生窘迫,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蔺效固在怀里动弹不得。

“别动,咱们好好说会话。”蔺效极其自然地搂着她的腰,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道。

沁瑶登时想起蔺效在床笫间哄她做的那些羞人的事,别别扭扭地动了动身子,“那咱们好好说话,你可别又打歪主意,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蔺效暗笑沁瑶此地无银三百两,忍笑道:“嗯,你说,我听着。”

沁瑶便将那日在寿槐山的所见一一告诉了蔺效,“通向悬崖的那条小径因走的人少,颇有些泥泞,来去一趟,少不得粘些泥土。而那晚在筑蓼台上,我便曾经跟书院里的同窗说过山中有邪祟,让她们速速回营,此后我和陈渝淇堕崖、一众妖物闯入营所,几乎是一桩变故接着一桩变故,整晚没有喘息的时候,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想着从行装里找出干净的鞋换上的人,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蔺效听到沁瑶说出那两个名字,早前的猜测愈加具体,想了一会,开口道:“此人远比咱们想的难对付,藏得极深,若真是她做的,那么此前我遇到过的那几回不对劲的事,都能解释得通了。”

沁瑶一讶,“难道她之前就算计过你?”

蔺效嗯了一声, “遇到过几回,都是初始时看着平淡无奇,事后回想,才觉得险象环生。阿瑶,此女善谋略,又极沉得住气,几次祸水东引,一环套一环,手段不比宫里的任何一个人差。”

沁瑶忙细问详情,蔺效便将来龙去脉交代明白,说完,效见沁瑶犹自蹙眉,便道:“以往她在暗,我们在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既已知道了这人的伎俩,咱们只需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罢了。当然,你虑得也有理,动手之前,还有好几桩事需得弄明白,免得冤枉了好人,可若真是她做的,就凭她险些害了你性命这一条,就非叫她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沁瑶重重地叹了口气,“其实早在那桩案子结束时,因有太多不合理之处,我始终对她抱着防备之心,可我仍希望是咱们弄错了。”

蔺效脸色阴着,未接话。

沁瑶看一眼蔺效,犹豫要不要将那日在青云观听到缘觉的话告诉他,斟酌了一会,觉得此事事关重大,后果断不是青云观及自己所能承担的,便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蔺效。

蔺效听着听着,眉头紧紧锁了起来,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说实话,昨日我听得不甚明白,但我记得此前缘觉曾带人去寿槐山附近看过,正是因为他跟师父说一无不妥,师父才未怀疑到寿槐山上去。而且这情形还跟你赤霄没有报警有些不同,你的赤霄只能感受近距离的煞气,若当时咱们进山时,那邪物正好不在山中,赤霄自然不会自鸣。可依照缘觉的法力,寿槐山这种经年累月的邪气,他断不会漏看,为何好端端地要说谎呢。”

蔺效听到这消息,不吝于听到一声炸雷,深想了一回,身子久未动弹,直想了半柱香工夫,这才回过神,抬眼见沁瑶正惴惴不安地看着她,眼里满是隐忧,心中一软,捧了她的脸宽慰道:“这件事我会暗中往下查,你放心,查到了任何线索,我都不会瞒着你,若缘觉真有问题,先不管其它,头一件事,便需将青云观和道长摘出来,断不能让道长他们为缘觉所累。”

沁瑶微微松了口气,头埋到蔺效的颈侧,叹一声道:“这大半年以来发生了太多事,我总觉得这几桩异事背后有一张看不见的网,隐隐有个指向,我可怎么也想不到这指向是什么,师父又有好多事瞒着我,缘觉看着也实在不像十恶不赦之人,如今我都有些糊涂了。”

说着,心里一阵没有来的发慌,将蔺效搂得更紧道:“惟谨,我有些害怕,头些年我刚跟师父出去捉妖时,只要将把本事练得更扎实些,就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除不了的妖,可近一年来,我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好些东西不是光靠道术便能解决的,背后还有好多弯弯绕绕,不怪师父常说,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邪魔,而是人心。”

蔺效见她愁眉深锁,似乎不胜重负的模样,心疼不已,啄了啄她的唇道:“你都已经嫁给我了,万事都有我呢,怎么就让你愁成这样?从今晚起,你什么事都不必想,好好将养一段日子,若一个人在家无聊,白日回娘家跟阿娘说说话,或者邀了你书院里的同窗来家玩。”

沁瑶知道蔺效这是将她肩上的担子一力往自己身上挑,心里暖洋洋的,也知道发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某些方面蔺效比他更懂得如何运筹帷幄,便乖顺地嗯了一声,抬眸看他道:“你这回要轮值多久?明日能回府嘛?”

她自己不觉得这话的语气跟往常有什么分别,可听在蔺效耳里,却分外娇软撩人,而且带着几分缠磨人的期盼,心中一热,咬了咬她的唇道:“可是想我了?明日便回府。”

说着,见她胸前一片耀眼的白,忍不住埋头顺着她的脖颈吻下去。

沁瑶哪知道他说来就来,察觉身子底下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忙扭着身子挣扎起来,“这可是在值房,而且还是白天呢!”

拼命试图将他埋下去的头从自己的前胸抬起来。

蔺效却一发不可收拾,怎么也停不下来,只道:“好几日未亲热过了,哪对新婚夫妇像我们这样聚少离多,好瑶瑶,我想你想得厉害,给我好不好。”

沁瑶被他撩拨得气喘吁吁,拼命保持清明道:“ 你明日不就回府了吗?明日……明日咱们再好好的……”

蔺效干脆重又吻住她,只觉她的身体和气息仿佛有诱他堕落的魔力,他越吻越情难自禁,将沁瑶抱着放到桌上,置身在她腿间,伸手到她前胸,解她襦裙。

沁瑶羞得无地自容,拼命欲并拢双腿,“怎能在桌上,我依你,那边不是有床吗,咱们去床上好不好。”

蔺效专心解着她胸前的结,哑声道:“那床不结实,一会吱吱呀呀的,让人听到不好。”

沁瑶放弃抵抗,捂脸道:“你都知道让人听到不好,你、你还这样。”

说话间身下一凉,蔺效已然得逞,她倒抽了口气,哪还说得出话,只拼命咬着唇不敢出声。

可后来快意如海浪般席卷而来,渐渐的,她脑中最后一根线如琴弦般崩断,蔺效看得真切,在她彻底失却自持之前,倾身堵着她的唇,将她的娇吟声如数吞入腹中。

第148章

第二日散了早朝,蒋三郎知道蔺效要出宫回府,便跟他同行。

出了凌霄门,两人各自上马,因四周再无耳目,蒋三郎说话少了一份拘束,对蔺效道:“没想到夏荻竟然主动请缨到玉门关去,咱们布的棋倒没用上,倒也好,省得露了痕迹到有心人眼里。”

蔺效没接茬。

蒋三郎又道:“你瞧见当时韦国公的神情没,听到夏荻请旨的时候脸都绿了,可见连韦国公事先也不知情。”

蔺效嘴角扯了扯,“夏荻行事不是一向如此么。”

蒋三郎憋着笑,“听说他自从娶了那位姓冯的小娘子,至今未回过内院,我每回遇见他,他脸上都没有一个笑模样,不知心里怎么窝着火呢。说起来,自那件事后,虽然韦国公和德荣公主一直将帐算在康平的头上,但夏荻向来知道你有多看重弟妹,而当时那勒索他的程县令又出现凑巧,不早不晚正好出现在他要算计弟妹之后,我估计他早就疑上你了。”

蔺效眸中浮动着戾气:“疑上我才称我的意呢,最好让他知道这回玉门关也有我的功劳,就算他不主动请旨,也由不得他不去!有本事别死在突厥人的刀下,真若死了,就当作是给沁瑶赔罪了!”

一抖缰绳,往前去了。

蒋三郎愣了愣,快马追上,笑道:“你啊你啊,这些年性子就没变过,人不犯你,你不犯人,人若犯你,你一一奉还,难得还不失君子之风,嘿,姨母教得真不错。说起来,我阿娘也跟长安城一众娘子不一样,从不家长里短,我阿爷那么个常年征战沙场的铁血汉子,也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所以说‘郑家女百家求’ 这句话可真没说错,单看你我二人的母亲就知道了。”

蔺效无语,“想往自己脸上贴金就明说,不必拉上我。”

看一眼蒋三郎,想起前两日听到的风声,心中一动,“姨母前几日派人去荥阳接了族中一位表妹来长安,郑家表妹太多,我也记不住这位表妹的名字,听说极其知书识礼,琴棋书画俱佳,现如今在卢国公府住着,看姨母的意思,莫不是要给你亲上加亲?”

蒋三郎脸上淡淡的,“她老人家折腾她的,左右我不应承就是了。”

蔺效笑笑:“你一味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当心惹怒了你们家老爷子,给你结结实实上一顿家法,倘若姨父他动了真格,不说别人,姨母她老人家正好称愿,断不会阻拦的。”

蒋三郎默了默,“一顿家法能换个自在也不错。”

蔺效见状,知道他自从美人蛊之事后,极不愿意谈论亲事,便打住话头,不再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