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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荻快步进了内院,冯初月得了消息,又惊又喜,忙匆匆对镜整了下一妆容,扶着婢女的手迎了出来。

她本就身形纤细,这些时日又因孕吐严重,吃不下东西,愈发瘦了下去,虽月份不大,却比常人更早显怀。

夏荻刚跨进院门,迎面见冯初月领着一众仆妇在院当中候着。

见他进来,冯初月忙上前行礼,“二郎回来了。”

从言语到举止,要多温柔谦卑便有多温柔谦卑。

夏荻止步,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想起那日之事,心里一阵犯恶心,冷笑一声,对她视而不见,擦过她的身旁大步上了台阶。

这是冯初月自新婚以来头一回见到夫君,夏荻的冷淡丝毫没有打击到她的雀跃之情,她脸含笑意起了身,理了理身上新做的霓裳,扶着婢女的手跟在夏荻身后进了内屋。

一旁的乳娘邓嬷嬷瞧在眼里,隐含不屑地微抿了抿嘴,冯初月对二公子的生活习性一概不知,若任由她胡来,多半会惹得二公子发火,她倒不怕冯初月受磋磨,可她肚子里正怀着二公子的头一个嫡子呢,若伤到孩子就不好了。

想到此处,不敢大意,忙领了一众下人进屋伺候夏荻。

夏荻走得急,身上出了汗,靠窗坐下,扯了扯领口, 不耐烦地伸指敲了敲桌。

这是要茶的意思。

邓嬷嬷早端了茶来,走到近前,冯初月却从她手中托盘接过,道:“你们下去吧,我来伺候二郎便行了。”

邓嬷嬷抬起眼皮看她,见冯初月脸上虽笑得和善,拿茶碗的手却极稳,丝毫不让,暗暗冷笑一声,这女子倒还有些心劲,可这份厉害手段在旁的男人面前兴许能行得通,在二公子面前少不得吃顿排揎,且随她去折腾。

垂下眸子,束着手退到一旁。

冯初月小心翼翼地奉了茶到夏荻跟前,柔声道:“郎君请用茶。”

等了半天,夏荻一无反应,冯初月忍不住抬眼,发现夏荻正讥讽地看着她,眼里是一览无遗的嫌恶,仿佛下一刻便能活活把她掐死。

她背上一凉,手中茶碗微一倾斜,茶水险些洒出来。

饶是她自诩最能忍受冷言冷语,可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分明有着强烈的不可控性,冷硬如磐石,根本不是简简单单的伏低做小便能收拢的,她一时僵在原地,往前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夏荻冷冷看着冯初月,干脆利落道:“滚。”

邓嬷嬷一旁看着,虽解气,却也暗暗担心冯初月受不住这般冷待,羞愤之下,动了胎气。可二公子这样的脾气,便是请了公主她老人家亲自过来,也不见得有办法,只盼冯初月能认清自己的本份,莫要跟二公子叫板,左右二公子不过回来让人收拾行装,明日便要出发去玉门关了。

这样想着,抬头一看,见冯初月仍杵在原地,既不说话也不动弹,竟是跟二公子杠上了,不由暗暗发急。

正要想法子将冯初月好言好语地请出去,冯初月忽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嘶嘶地叫起痛来,“肚子好疼。”

邓嬷嬷暗道不好,就说吧,二公子不回来便罢,一回来定然寻冯初月的晦气,冯初月便是再没脸没皮,又怎受得住二公子的排揎,果然动了胎气。

忙派人给德荣公主送信,自己则领了人赶快上前搀扶冯初月。

百忙之中,邓嬷嬷瞥一眼紧闭着眼睛的冯初月,见她虽然不住叫痛,却面色红润,脸上一滴汗都没有,扶她的手一顿,原来她竟在装病!

念头一转,又暗暗点头,这人倒真不傻,既不愿意被二公子当着下人的面给撵出正房,又不敢跟二公子正面叫板,知道自己目前唯一能依仗的,只有肚子里的小郎君,便借着动了胎气,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夏荻将冯初月的伎俩看得一清二楚,怎能任由旁人用这法子来辖制他?冷笑一声,大步走来,一把揪住冯初月的衣领将她提溜起来,迫她站好,似笑非笑看着她道:“我看咱们韦国公府真是给你脸了,竟连这样的村野手段都使出来了?你动了胎气?正好,这块肉本来我就不想要,死了干净!”

冯初月是他毕生之辱,一想到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女人成了他的原配发妻,他便恨不能立时手刃冯初月。

冯初月不得已睁开眼面对夏荻,他的话犹如世间最利的刀,终于在她身上厚厚的盔甲刺开一条缝,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难过算不上,更多的是难堪和畏惧,甚至生平头一回生出几分想哭的冲动。

可当她目光扫过夏荻头上那顶的墨玉冠,认出那玉的材质名贵非凡,又生生将喉间的涩意咽了下去,目光放柔,看着夏荻脸上的红痕,顾左右而言他道:“郎君,你脸上可是被毒虫给咬了?要不要妾身给你上些祛毒的药。”

夏荻一滞,原本冷漠至极的表情陡然变得不自在起来。

忽听门口传来一声惊呼,“二郎!你这是在做什么?快放开她。”

却是德荣公主来了,身旁还跟着夏芫,母女俩被一众仆妇簇拥着。

夏荻扫一眼母亲,冷冷地放开冯初月,重走到窗前坐下。

德荣忙令邓嬷嬷将冯初月扶到床上,等冯初月安顿好,自己却不愿过去亲眼看一眼冯初月,只道:“已让人去请林御医,他最善千金科,一会让他给你把把脉。”

冯初月忙在床上半撑起身子,虚弱地给德荣致谢道:“谢阿娘关怀。”

德荣勉强走近几步,淡淡道:“二郎整日在外忙差事,眼看又要去玉门关出征,心里好些烦心事,好不容易回个府,你不说多多体恤他,总不该惹他生气,你看你又正怀着身子,若动了胎气可怎么好。”

冯初月不敢流露丝毫的委屈,只连声道:“是阿月不懂事,惹了郎君生气,下回阿月再也不会了。”

夏芫在一旁软声劝道:“好了阿娘,你让嫂子好好歇歇吧。”对冯初月友善地笑笑。

冯初月忙回以感激的一笑。

德荣这才作罢,又走到夏荻跟前,见儿子脸色沉郁,这段时间就没开过笑脸, 脸上脖子上依稀可见红痕,一阵心疼,指责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只伸指戳了戳儿子的额头,低声道:“会你到正院来一下,阿娘有话要问你。”

夏荻自然知道母亲要问他什么,不过是为何突然请命到玉门关去,他意兴阑珊地笑笑,寿槐山上,他亲眼目睹她跟他是如何并肩作战、浓情缱绻,甚至无需言语,只一个眼神,两人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他当时在一旁看着,忽然想到“情比金坚”这四个字,心上灼痛得厉害,尤其想到在她心底,不知将自己视作怎样不堪的一个人,简直一刻都待不下去。也许只能远远避到玉门关那等苦寒之地,方能让懊悔之情减少几分。

他起身往外走,德荣忙跟着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身对冯初月道:“一会邓嬷嬷她们给二郎打点行装,你在屋子里这些丫鬟里挑两个眉脸齐整的,二郎到玉门关去,不知何时能回来,身边不能少了人伺候。”

因夏芫在一旁,德荣的话未说得太明白,但冯初月却知道德荣这是让她给夏荻准备通房,她一点也没流露出不高兴的模样,只柔顺道:“好,阿月这就办。”

夏荻本已走到门口,听到这话,又倏然顿住,暗道母亲糊涂,他是去打仗,又不是去寻欢作乐的,带女人上路算怎么回事?

转过身来,本想一口回绝,转念一想,若自己不带通房,没准屋子里的下人以为他顾及冯初月,这才不愿带女人伺候,他冷笑,抬举谁不行,凭什么要抬举她?

他立刻换了一副语气,回头看向冯初月,随意道:“记得挑长得好看的,丑的我可不要。”

大不了半路送人。

冯初月垂眸道:“是。”

第二日清早,他出门,冯初月果然送来两个十四五岁的丫鬟。

他冷眼一瞧,忽然愣住,就见这两个丫鬟都生得肤白如玉,明眸皓齿,依稀有些沁瑶的影子。

他勃然大怒,提步往内院去找冯初月的麻烦,这疯女人恶心谁呢?

却被身边一众护卫拦住,“公子,时辰不早了,需得出发了。”

他咬牙半晌,好不容易才将一肚子火咽了下去。

第149章

蔺效回家时,沁瑶正坐在庭前的廊檐下,拿了一张长安地图在看。

蔺效止步,见她身上穿着一件绯红色缠百莲枝的半臂,月白色的襦裙,头上梳着墯马髻,容颜娇美,神情专注, 坐在晨光里,美得恍若一幅画。

蔺效只觉得眼前美景让人挪不开目光,怔立在原地。

温姑正好带了听风出来给沁瑶奉茶,一出门,看见世子这副情状,忍不住乐呵呵笑了起来,“世子回来了。”

沁瑶闻声,看见蔺效,忙放下地图,高高兴兴地下台阶迎了过来,“还以为你还要过一会才能回来呢。用过早膳了吗?”

眼前一幕蔺效渴盼已久,顿觉浑身暖洋洋的,连疲乏都消散得一干二净,笑道:“没呢,等着回府跟你一道用早膳。”

沁瑶抿嘴直笑,她可不是早就盼着跟蔺效好好用一回早膳了。知道今日蔺效回府,特让膳房做了蔺效爱吃的几样咸点,早上起来时还有些忐忑,没想到蔺效跟她想到一处去了,便笑着拉他手道:“走吧,早膳都备好了。”

蔺效却小心翼翼地握了她的手细看,问:“好些了吗?”

沁瑶道:“昨日余若水给我换了个方子,今日已经不疼了。”

蔺效细看一回,见果然消了肿,淤紫也淡了很多。

沁瑶怕他看久了心情不好,忙携了他的手笑道:“咱们进去吧,肚子都饿了。”

两个人进了房,温姑领着采蘋等人在桌上摆上粥点。

沁瑶坐下,给蔺效夹了一块芋泥糕,知道他用膳时不说话,不敢随意开腔,可因心中愉悦甜蜜,总忍不住拿眼睛瞧他,看着他挺直的鼻梁,俊逸的侧脸,斯文稳重的用膳举止,越看越打心眼里喜欢。

两人用完膳,净过手面,一进里屋,蔺效便一把将沁瑶抱住,低眉笑道:“说,刚才在偷看什么呢!”

沁瑶红脸,就知道他早就将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了,辩无可辨,嘟起嘴道:“谁讨厌我就看谁。”

蔺效挑了挑眉,“是吗?我却是谁生得好看,我就看谁。你瞧我平日看谁看得最多?”

这是在拐弯抹角夸她好看?沁瑶心里甜甜的,嘴上却道:“不知道,许是哪位仙女一样的小娘子吧。”

蔺效错愕,笑道:“有这么自己夸自己的吗?”

沁瑶才不介意多夸自己几句呢,踮脚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巴,威胁他道:“难道我生得不像仙女?”

蔺效点点她的鼻子,忍笑道:“不像。”

见沁瑶嘟嘴,这才低哄道:“你比仙女好看。”

他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听在耳里,分外动听,沁瑶心尖一颤,耳朵都烧了起来。

蔺效最爱她这副娇媚模样,不免有些蠢蠢欲动,极想像昨日那样胡来一回,可眼下不比刚成亲那几日,让下人知道了,不会说他孟浪,只会认为沁瑶有失端庄,总归对沁瑶不妥,只好硬生生地忍着,清清嗓子道:“你刚才在看什么地图呢?”

沁瑶羞答答地等了一回,谁知没想来蔺效的温存,倒等来了这么一句,不由愣住。

蔺效见她脸上现出迷茫的神情,忍笑在她耳畔道:“晚上再要你。”

沁瑶顿时哭笑不得, 她倒能猜到蔺效在顾忌什么,但这人也太坏了,明明是他昨日说一回家便要她,却弄得像她多想似的。

佯怒在他腰间轻拧了一把,悄声道:“晚上我也不给你。”

见蔺效故意露出无奈的表情,自己倒先笑了起来,拉了他道窗前榻上坐下,将一张地图摊在他面前,坐在他对面道:“我在看长安地图,但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蔺效一看,见沁瑶在地图上的几处地名用朱笔标了记号,分别是无为山、五牛山、寿槐山,乃至当初发现罗刹的那间离靖海侯府不甚远的小荒庙,还在这几处地点用不同走向画了好些相连的线。

他看了一会,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沁瑶道:“你是觉得这些地方有关联?”

沁瑶点头,“嗯。我总觉得这段时日的邪魔出现得太频繁了些,没准从地图上能看出些什么,就拿了地图做了记号,反复地看,可断断续续看了好多回,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蔺效目光在地图上顺着几处记号缓缓游移,见几座山头零零散散分布在长安城之外,东西南北各个方向都有,而且彼此相隔甚远,光从地图上看,确实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不懂道家或佛家的阵法,沁瑶的说法乍听之下颇有些天方夜谭,可细想之下,倒也并非不可能,毕竟邪魔接连现世本就极不合常理,更遑论其他。

他提议:“与其在家闭门造车,不如去问问道长,正好今日我休沐,陪你四处走走,顺便散散心。”

沁瑶眼睛一亮,随后又苦恼地托腮叹了口气,道:“那日为了缘觉的事,师父骂了我一顿,还把我赶了出来,今日去找他,没准还会吵架,而且他老人家见我来了,说不定还会躲出去。”

蔺效拉她起来道:“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就算道长不在观中,我陪你回趟娘家也行,你昨天不是还说想阿娘了吗?”

沁瑶起初怕蔺效休沐在家,尚有其他安排,没好提这茬,见他主动提起陪她回娘家,自然高兴,“那咱们先去青云观,再回娘家。”

两人都是干脆利落的人,很快便收拾妥当出发,到青云观时,果然如沁瑶所料,清虚子和阿寒根本不在观中,问福元,福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蔺效暗暗皱眉,见沁瑶眼含隐忧地看着观门口,便对她道:“兴许今日道长去哪处除祟了,不如明日再来,今日先回娘家,这时候去,正好赶上用午膳。”

沁瑶情绪果然好转了些,道:“嗯,咱们早些去,还能让阿娘多张罗些你爱吃的菜。”

回了瞿府,瞿氏夫妇都在,但瞿子誉却因近日忙着编纂史集的缘故,一早便去了翰林院。

用过午膳,瞿恩泽拉了女婿说话,瞿陈氏却对着沁瑶发愁:“你哥年纪不小了,如今仕途上也算上了正轨,翰林院的大人们也还赏识他,我和你阿爷便想着给他说亲,可张罗了几门亲事,你哥都不同意,问他,他倒也没说没看上那些小娘子,只说不合适,我和你阿爷便问他,怎么就不合适了?而且总不能个个都不合适吧?他就笑着不肯说,把我和你阿爷急得啊!阿瑶你说,你哥哥是不是自己相中谁家的小娘子了?”

沁瑶思忖,会吗?哥哥平日来往的多是读书时的同窗,譬如王尚书家的王公子、冯大哥等人,再不就是在翰林院结识的同僚,不见得有多少机会接触长安城的小娘子,更何况他素来洁身自好,从不学那些放浪文人去眠花宿柳。

在她的认识里,就算哥哥有朝一日成亲,也绝对是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部就班,绝不逾矩,不大可能自己相中了哪家小娘子。

“而且你哥哥这段时日总是早出晚归,哎,阿瑶你说,有没有可能你哥哥不是在忙着衙门的事,而是在外头跟小娘子幽会呢?”

沁瑶知道正值盛世,风气开放,时人常有小儿女婚前私定终身的,母亲的忧虑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可是她知道哥哥不会,至少不会拿衙门的公务做幌子来欺瞒父母。

“阿娘,您多虑了。”她安慰母亲道,“哥哥那么个人精,真要存心瞒您,怎会露出个明晃晃的靶子让您去猜疑?我觉着,也许他目前一门心思在公务上,或许那几位小娘子他真就没有看中的,哥哥素来厚道,即便对小娘子哪些地方不满意,也不会明说的。”

“真是这样?”瞿陈氏狐疑地看着沁瑶。

沁瑶哪知道哥哥心里在想什么?但在母亲的逼视下,也只好硬着头皮道:“反正我觉得哥哥历来稳当,绝对不会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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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了澜王府,两人歇下,蔺效自然遵守白日的诺言,毫不客气地要了沁瑶几回。

沁瑶从不知道男人在床笫间可以索需无度到这个地步,而且最羞人的是,蔺效不知从何处学了那些手段,比刚成亲那几回少了急迫和生涩,多了几分耐性和大胆,她即便初始时还有些不适,每回到后头都能达到近乎颤栗的欢愉。

她渐渐忘了羞耻,忘了束缚她的一切。

最后一回时,她搂着蔺效汗涔涔的肩膀,昏昏沉沉地想,原来母亲说得丝毫不差,男女两情相悦时,没有忍耐和顺从,只有水乳交融般的契合,而这种快乐是彼此共有的,蔺效觉得酣畅淋漓的时候,她又何尝不快活。

去净房沐浴的时候,夜色已深,沁瑶累得连抬个手指都觉得费力,只懒懒地背靠在蔺效怀里。

蔺效下巴抵在沁瑶的头上,帮她细细擦身,见她昏昏欲睡,不忍再折腾她,沐浴完,帮她穿上亵衣抱出净房,床褥早已换了新的,沁瑶迷迷糊糊瞥见,顾不上想是谁帮着换的床褥,一转眼便睡着了。

过了十来日,进入冬月,天气骤然冷了下来,康平迎来大婚。

因太子和吴王尚未娶妻,沁瑶算得上康平目前唯一的嫂子,自然责无旁贷,天不亮便到驸马府去帮忙。

去的路上,蔺效对她道:“等康平的婚事忙完,我们便要操办崔氏的‘丧事’了,到时候咱们府中事务需得你操持,免不了辛苦几日。 ”

沁瑶知道崔氏虽然仍被关在大理寺,澜王府却已经对外宣称她卧床不起好几月了,如今大概是几桩喜事办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便该公布她的“死讯”了。

“那敏郎呢?”沁瑶忍不住问。

蔺效顿了顿,道:“父王因着曾南钦之事,总疑心敏郎是崔氏在外面怀的孽种,如今将敏郎丢在别院养着,只派了些丫鬟奶娘照拂着,吃穿用度俱是一流,自己只偶尔去看一两眼。”

沁瑶微微叹息,在这件事上,她位置太过尴尬,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容易让阿翁曲解,最理想的做法便是跟蔺效保持立场一致,他既选择了置身事外,她当然也不便多问。

到了驸马府,康平尚未被驸马从宫里接出来,府里没有想象中那般热闹,到处是训练有素的下人,井然有序地穿梭不停,宾客却未见一个。

沁瑶到了内院,这才发现还来了好几个书院同窗,都聚在青庐里帮忙。

沁瑶一眼看见王应宁和裴敏,忙笑着打招呼,可走得近了,才发现两人印堂上都有些青黑之气。

她心里一惊,拉了二人到一旁道:“你们两人最近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吗?”

裴敏茫然地摇摇头,王应宁也讶道:“为何突然这样问?除了家里和书院,什么地方都未去过。”

沁瑶绕着二人走了一圈,越看越不安,又问:“最近可遇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身子可有不适?”

裴敏道:“除了偶尔有些乏累,没觉得哪里不适啊,倒是阿玉,前日便病了,今日连床都起不了了,我和应宁商量好了,一会还要去她府上看她呢。”

沁瑶怔住,左右看一圈,这才发现确实没有刘冰玉的踪影,她转头,目光依旧落到裴王二人额上的煞气上道:“好,我跟你们一道去看她。”

忽听身后传来说话声,“惟谨媳妇,你们方才说谁病了?唉,最近怎么这么多染病的小娘子。阿媛最近染了嗽疾,也是镇日咳个不停,不知是不是秋冬相替,年幼之人元气不稳的缘故。”

沁瑶讶然回头,见是一身盛装的怡妃,显然是亲自来视察康平新府邸的,她说的阿媛,难道是指秦媛?

莫非她也生病了?

怡妃却没接着往下说,拉着沁瑶看了一圈新房和青庐,忽有宫人报道:“娘娘,冯驸马已经出来接亲,咱们需得回宫送嫁了。”

第150章

等拜完堂,一对新人被喜娘引着入了青庐。

众贵妇早就对这位传闻中貌比潘安的冯驸马好奇万分了,各自找足了借口守在青庐里,眼巴巴地盼着一对新人现身。

等新人进来,众人没顾得上打量新妇,反倒纷纷将目光头向一身盛装的新郎,一望之下,都暗道一声赞,就见这新驸马有着极漂亮的五官,眸子极黑,恍若幽泉,鼻梁笔直硬挺,薄唇红而润泽,每一处都精雕细琢。

有几名妇人看得甚至忘了挪开视线,只在心中或惊或叹,这样一个俊美得让人不敢逼视的美男子,不怪康平公主心心念念非要嫁给他了。

只是这驸马虽然极力配合喜娘,跟康平一板一眼地行着该行的礼数,脸上却看不出新郎官惯有的雀跃或欣喜。

裴敏等人看在眼里,不免想起上回沁瑶成亲时的情形,澜王世子虽然也是不苟言笑,可眸子里的喜色却是不容漏看的,跟冯驸马此刻的毫无波澜简直有天壤之别。

吟却扇诗的时候,冯伯玉倒是对答如流,满腹文采彰显无遗,诸女好胜心被高高挑起,有心要好好为难一下这位榜眼出身的驸马,可康平公主自己却不争气,冯伯玉念第四首诗时,便急急放下了纨扇,惟恐冯伯玉半路撂挑子似的,众人先是错愕,随后哄堂大笑。

却了扇,沁瑶因是嫂子,便笑吟吟地给一对新人祷祝,少不了说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语。

康平听了,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冯伯玉却异常沉默,只垂眸朝着沁瑶的方向道了声谢,始终没抬头看过她一眼。

饮完合卺酒,冯伯玉到前院去陪酒,沁瑶等人留在青庐里陪着康平看了一会伶人奏曲,便到花厅帮着招待女眷。

因惦记着刘冰玉,等宾客都散得七七八八的时候,沁瑶便王应宁和裴敏道:“咱们去刘寺卿府上去看看阿玉吧。”

又派人给蔺效送话。

三人出来,王应宁和裴敏要去净房,沁瑶便领着采蘋等人在内院门口等着,忽然看见那边远远走来几位年轻郎君,其中一人有些像哥哥,忙让采蘋过去确认。

果然是瞿子誉。

瞿子誉看见沁瑶,对身边人说了几句话,转而朝她走来,“怎么在此处站着?可是要回府了?世子呢?”

沁瑶知道哥哥今日帮着冯伯玉迎亲待客,已然忙了一天了,见哥哥脸上有几分醉意,便道:“我一位同窗生病了,病来得太急,我实在放心不下,打算一会就去看看她。”

瞿子誉怔了怔,忙问:“你哪位同窗生病了?”

沁瑶听哥哥问得关切,暗觉奇怪,嘴里道:“是——”

哥哥的目光却凝在她身后。

她顺着哥哥的视线往后看,刚好看见王应宁和裴敏从门内走出来,她微讶,心里那种微妙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两人走近,裴敏以往在书院门口见过瞿子誉几回,认得他是沁瑶的哥哥,便向他问好:“瞿家哥哥好。”

王应宁只默默行了一礼,并未开口,脸却淡淡染上一层红霞。

瞿子誉早已恢复常态,垂眸回了礼,道:“两位娘子好。”

说话的神态语气跟往常没什么不同,依然是那个谦谦如玉的瞿公子。

沁瑶因多留了份心,暗中在一旁观察哥哥,发现哥哥虽然极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手却微微有些发抖,心中那个早前的猜疑越发成形,若不是王应宁和裴敏在一旁,恨不能立时逼问哥哥一回才好。

却又有人走来,唤道:“四妹。”

沁瑶一看,见这人方方正正一张阔脸,面皮黝黑得出奇,五官倒算得端正,正是王应宁的哥哥王以坤。

他是哥哥的挚交好友,那一回窈娘被挖眸子时,曾被文娘诬陷为凶手,后跟哥哥一道入仕,如今同在翰林院共事。

王应宁应了,“二哥。”

王以坤又向沁瑶问好:“世子妃。”以往叫瞿家妹妹,如今该改称呼了。

沁瑶笑道:“王家哥哥好。”

王以坤又向裴敏致意,礼数周到客气。

沁瑶知道王家家风向来清正,不论王应宁还是王以坤,与人交往时都是进退有度,谦和有礼,最善体谅旁人,全然没有世家大族那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王以坤寒暄完毕,对王应宁笑道:”四妹,时辰不早了,二哥送你和裴小姐回书院吧。“王应宁温声道:“我跟阿瑶她们一道去看望刘家妹妹,一会澜王府的马车会送我们回书院,哥哥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