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以坤点头,看一眼瞿子誉,“既如此,那我和文远一道送你们去刘寺卿府上吧。”

一行人出来,蔺效却早在门外等着了,因席间饮了不少酒,一双眸子亮得惊人,脸上也有几分薄醉,只因素来自持,这才看着不显。

看见大舅哥,蔺效酒醒了几分,翻身下马,道:“大哥。”

瞿子誉见他对妹妹的事这般上心,连妹妹去探望同窗都随行相送,心情舒畅自不必说。

几人到了刘府,瞿王二人别过。

沁瑶正跟王应宁和裴敏商量着要让下人给刘冰玉送帖子,谁知刘府下人一看见蔺效,便忙不迭地去给刘赞报信。

刘赞今夜本应去驸马府喝喜酒,但刘冰玉病得实在太过离奇,他忧心如焚,着实放心不下,这才未曾赴宴。

听见蔺效来,刘赞立刻带了几位公子迎了出来。

沁瑶等人则由刘夫人引着去了刘冰玉的闺房。

路上,沁瑶细细向刘夫人打听刘冰玉的病情,刘夫人愁眉深锁,含泪道:“我和她阿爷接到消息时,听说阿玉已在书院病了两日了,哪敢耽搁,忙将她接回来,回来几日,她脸色一日比一日差,胃口也不好,整日懒怠饮食,哪还有半分往常那副爱琢磨吃食的模样。问她究竟哪不舒服,她也说不上来,只说没力气,请御医看过几回,都说是染了风寒,开了几剂方子服下,也不见好转,今日索性连床都下不得了。”

沁瑶听得皱眉,又细问刘冰玉白日和晚上可有差别,刚进刘冰玉的院落,便觉迎面便扑来一股阴气,这阴气甚为浓重,连王应宁和裴敏都有所察觉,齐齐打了个寒战。

沁瑶打开天眼,扫了一圈,见院中干干净净,不见邪物,那股阴寒之气是从东边一间厢房内涌出来的。

刘夫人对沁瑶的动作一无所觉,只引了她们往房内走,道:“这两日她晚上总做噩梦,整晚都睡不了多久,这会倒安静,不知可睡下了。”

这话还未说完,房门忽然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这声音来得突兀,在静夜里听得格外悚然,裴敏和王应宁都吃了一惊。

谁知里面忽然慌手慌脚跑出两个大丫鬟,脸上满是惊恐之色,见了刘夫人,反吓了一跳,哭道:“夫人,小姐她,小姐她的脸色越来越吓人了,房里还总有怪声,莫不会是,中邪了吧!”

刘夫人柳眉倒竖,斥道:“胡说什么?不好好伺候小姐,尽做些怪力乱神之语,没看见来了贵客?速去奉了茶来!”

两个丫鬟战战兢兢应了。

沁瑶看得真切,她二人身后房门内的阴气已浓到极致,站在近旁,只觉遍体生寒。

她不敢再耽误,忙跟在刘夫人身后入内。

穿过外屋,进了内室,刘冰玉早听到动静,正挣扎着从床上坐起。

沁瑶等人看清刘冰玉的脸庞,都吓了一跳。

刘冰玉向来能吃能睡,脸色最是红嫩水润 ,可此时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颜色,饱满的脸颊瘦得下凹,眼下两坨青得发黑的颜色,比死人也好看不了多少,嘴唇干枯起皮,居然红得发艳,说不出的诡异。

刘冰玉似乎身上担着千钧之力,好半天才从床上坐起,撑开眼皮看向眼前,勉强认出最前面那人是沁瑶,嘴角一撇,软软抬起胳膊道:“阿瑶,我要死了!”

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所幸神智尚且清明。

沁瑶目光落在贴在她脸颊旁的那个三岁左右的孩童脸上,这孩子一双青灰色的细瘦胳膊搭在刘冰玉肩上,正伸出红红的长舌舔拭刘冰玉的脸颊,见沁瑶看她,露出天真无邪的不解回看她,似乎没想到沁瑶竟能见到他。

沁瑶冷笑,竟是只夜啼鬼,道行还不浅呢。

刘冰玉的元气已然被他吸走大半,不出七日,定会暴毙而亡。

她戾气陡生,二话不说,飞出一符,喝道:“找死!”

那小鬼咧嘴橐橐低笑了两声,露出满嘴尖牙,直朝沁瑶扑来。

第151章

这小鬼虽是三岁孩童模样,修炼怕已有近百年,已然入了恶鬼道。

沁瑶掷出的符能逼缓它的来势,却并未伤及它的根本,它一张大嘴直裂开到耳后,满嘴尖牙折射出阴森森的寒光,猛的朝沁瑶咬来。

它满身怨气,以为沁瑶不过它以往遇到的那些欺世盗名的道士,虽然符算得厉害,却奈何不了它这等恶鬼,它暗暗冷笑,极有信心,只待扑到沁瑶身上,便要如跗骨之蛆一样紧紧缠上她,直到将她元气如数吸干方肯罢休。

可惜它刚飞到一半,眼前骤然一亮,不知从哪冒出三条火龙,龙身上的烈焰灼得它好生难受,它躲闪不及,哼都没哼一声便被一口吞没,连个魂魄渣子都没剩下。

沁瑶收了火龙,对被困在铃铛里的恶鬼嗤笑道:“不自量力!”

刘夫人看得目瞪口呆,她虽看不见那恶鬼,但沁瑶放火龙的动作她可是瞧得一清二楚,一放一收间,只觉屋中的阴寒之气骤然消散,抬眼看女儿,就见女儿的脸上的青灰之色都转缓了许多。

她不敢置信,三步两步到床前搂了女儿细看一回,困惑地回头看向沁瑶道:“世子妃,这、这是怎么回事?”

沁瑶近前,从袖中掏出正阳丸让刘冰玉服下,对刘夫人柔声道:“阿玉是因被邪祟缠身,这才卧病不起,刚才邪祟已除,不出半月,阿玉便能康复如初了。”

刘夫人怔了一回,又羞又愧,“头两日阿玉便闹着让我去请你,说她中了邪,你会道术,能帮她驱邪,我只当她病糊涂了胡说八道,却没想到竟是真的,世子妃,真是谢谢你了。”

忍不住暗暗打量沁瑶,没想到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竟是道门中人。

沁瑶只当没察觉刘夫人眼中的探究之意,只笑道:“刘夫人不必多礼,我只奇怪这恶鬼为何好端端缠上阿玉,最近阿玉可曾去过偏僻之处?”

刘夫人看向刘冰玉,问她:“你这小家伙一向闲不住,最爱满城乱逛,自己说说吧,最近是不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刘冰玉自觉肩上的千斤重担已消失不见,身上力气也找回了一些,听母亲这么问,忙信誓旦旦摇头道:“我最近总在书院里呆着,哪都没去,不信你问王家姐姐和阿敏。”

王应宁和裴敏帮她作证,“确实哪都没去。”

刘夫人这才不说话了,起身到外屋,让丫鬟们张罗些茶点来。

沁瑶暗忖,刚才一路行来,已将刘府看了个差不离,除了刚才那恶鬼,不见其他不妥,因而多半问题还出在书院上。

只是书院以往那样干净,为何最近总能惹来这些孤魂野鬼,先是只剩半个头的周恒,再是这夜啼鬼,也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细忖了一回,抬头见王应宁和裴敏也是晦气缠身的模样,沁瑶不再犹豫,起身道:“我需得即刻到书院去看一眼,若有问题,恐怕还得找师父师兄帮忙。”

刘冰玉听得这话,耳朵一竖,忙掀开被子欲下床,急急忙忙道:“我也跟你们回书院!”

刘夫人正好回屋,听见这话,拦住她,喝道:“不许去,你正病着呢,给我躺回去。”

刘冰玉确实稍一动弹便有些头昏眼花,不敢让阿娘看出来,强撑着嘻皮笑脸道:“阿娘,我不是生病,是撞邪了,现如今已经好了,与其在家待着喝那些御医开的无用的方子,不如让阿瑶多给我几粒药丸吃,她最有本事了,我一会就能好了。”

下地,身子晃悠了两下,很快就稳稳当当站住,还特意在刘夫人面前走了两圈,示意自己已好了许多,笑嘻嘻地求刘夫人放行。

刘夫人被她缠磨得没奈何,只好求助似的看向沁瑶道:“世子妃,阿玉这副模样能回书院吗?”

沁瑶看一眼正在刘夫人身后对她直使眼色的刘冰玉,故作迟疑道:“这——”

刘冰玉见沁瑶使坏,忙对沁瑶又是瞪眼睛又是卡脖子的,急得不行,想是在家关了几日,早就想回书院了。

沁瑶瞧在眼里,暗暗好笑,故意拖延了好一会,才不紧不慢道:“这时候回去是使得的,刚才我给她服下的药丸能帮着她固阳养气,将歇一阵也就无碍了。”

其实至少需要个十天半月才能恢复如初,可看刘冰玉这急得如热锅蚂蚁的模样,只好帮着她睁眼说瞎话。

刘冰玉又道:“阿娘,我这几日总在家,都落下好多功课了,再不回去,先生讲的课我都快听不懂了。”

这话终于戳到了刘夫人的心窝子,她忙道:“那你回去后若觉得熬不住,立刻让人给家里传话,让你几个兄弟接你回来。”

几人出来,刘冰玉跟王应宁和裴敏挤在一处,沁瑶却上了澜王府的马车。

蔺效见状,也弃了马,跟着沁瑶上车。

两人坐定,沁瑶闻到蔺效身上的酒气,筵席散了许久了,酒味却依然未散,可见蔺效方才在席上饮了不少,心疼地抬手帮他按着眉头道:“要不我不去书院了,将我几位同窗送过去,我们就回府。”

蔺效笑道:“不过少饮了几杯,不妨事。”

眸子虽亮,却吐词清晰,丝毫看不出醉态。

沁瑶细看了一回 ,慢慢放下心来,想起今日在席上听到的一些传闻,问道:“听说宫里有不少人犯了嗽疾,怡妃娘娘忧心不已,这件事你可知道?”

蔺效嗯了一声,淡淡道:“不急,慢慢来。”

这话没头没脑,沁瑶却瞬间明白了过来,察觉蔺效身上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意,莫名有些紧张,拉了他的手道:“你查清楚了?”

蔺效看她一眼,忽道:“等一下。”

掀帘让停车,唤了魏波近前,吩咐了一句。

魏波愣了一下,没想到世子会这时候吩咐这件事,简直说风就是雨,看来刚才跟太子他们饮酒时,那一壶酒果然饮得太急了些,看世子这模样,可不是醉了。

虽如此想,他也不敢啰嗦,领命而去。

好一会才返回来,手中却多了一个小包袱,追上马车,呈了给蔺效。

蔺效却递给沁瑶,自己重新靠回车壁上,示意她打开。

沁瑶预料到了什么,心突突直跳,缓缓打开,里面却是一双湖蓝色绣芙蓉花的翘头履,从面料到绣工,处处不凡,只是这双鞋上却沾满了泥泞,仿佛明珠蒙尘,失却了当初的鲜亮繁华。

“在何处找到的?”她静了一瞬,抬眸问蔺效。

“在寿槐山到长安城的路上发现的。”蔺效平静道,“似乎是回长安途中,被人从马车窗口丢下,滚落在树丛中,隐蔽得很,如今寿槐山又已封山,若不是存心去找寻,断然发现不了。“沁瑶看着鞋出神,这人倒真是机关算尽,只是这人恐怕万万想不到,会有人行事比她更苛刻审慎。

只是如今虽然证物在手,可若是堂而皇之拿着这双鞋去对质,依照此人的城府,非但不会认罪,恐怕还会倒打一耙,更何况中间还隔着几方势力,由不得蔺效不顾忌,难怪他使了旁的法子。

只是,这人如此会谋算,会任由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吗?

她还想再问蔺效几句,可蔺效向来是个做得多说得少的人,而且显见得有些疲累,便不再多问,只暗暗打算一会将裴敏她们送回书院,不再逗留,径直回澜王府,好让蔺效早些歇息。

谁知刚到书院门口,不等她下车跟裴敏等人暂且告别,蔺效腰间的赤霄却响了起来。

蔺效这回酒彻底醒了,没等沁瑶开口,便拉了沁瑶下车道:“进去瞧瞧吧。”

书院里的同窗大多已歇下,除了来应门的下人,连巡夜的几名女官都未见到。

一路走到入寝舍的内院,阴气虽盛,鬼影却未见一个。

里面俱是尚未出阁的女学生,蔺效不便入内,对沁瑶道:“我守在此处,有事随时叫我。”

云隐书院的学生大多是王公大臣的女儿,书院外特由御林军派了一队将士在此把守,蔺效更是曾在书院里跟沁瑶幽会过好几回,可掩人耳目是一回事,堂而皇之入内又是另一回事。

让人知道了,少不得指摘蔺效品行不端,甚至惹来御史的弹劾。

沁瑶知道其中厉害,忙应了,让他放心,自携了王应宁等人进去。

刚走到园中一处八角亭,阴气陡盛,枯败的芍药花丛中忽然袭来一个红色的身影,离得近了,才发现是名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一身大红色衣裳,模样奇丑,偏还涂着厚厚的脂粉,更添一分瘆人的丑态。

她一边抬手擦拭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一边面无表情地打量沁瑶等人,喃喃道:“这几个模样都生得好,噫,该用谁的脸好呢?”语气隐隐透着欢喜,不知如何抉择的模样,说完,目光一厉,双手屈指成爪,抓向离她最近的裴敏。

沁瑶看得清楚,这东西模样虽骇人,却是个灵力算得低微的怨鬼,见她奔裴敏而去,也不啰嗦,立刻迎敌。

裴敏和王应宁两人看不见鬼魅,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刘冰玉却因元气大损,正是倒霉的时候,好比开了天眼,将那鬼东西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当下吓得牙齿直打战。

忽然余光一瞥,旁边什么东西冲来,骇然回头,却是个面如金纸的老婆子,阴测测地看着她,速度却好比箭矢,眼看便要冲到她眼前。

“阿瑶!阿瑶!”她吓得身子一动不敢动,急声唤沁瑶。

沁瑶听到刘冰玉的喊声,也不回头,后脑勺上仿佛长出了眼睛,取出一符,往后一掷,那老婆子顿时怪叫一声,烟消云散。

可一眨眼功夫,黑暗处又涌来几缕游魂,不是断胳膊便是少了眼睛,此消彼长,仿佛知道刘冰玉能看见它们,不缠旁人,都奔了刘冰玉而来。

沁瑶对付起这等小鬼来自然轻而易举,当下连飞数符,将鬼魅一一打散。

可刘冰玉这段时日被鬼吓怕了,感觉身后有鬼魅飘至,虽明知道沁瑶不会让鬼伤到她,仍吓得抱头鼠窜。

她们所在之处正好离院墙不远,她慌乱跑到墙下,恰在此时,有人翻墙而入,从墙上一跃而下。

等刘冰玉察觉,已然躲闪不及,就听哎哟一声,两个人摔做一团。

沁瑶听到动静,回头一看,讶道:“师兄?怎么会是你?”

刘冰玉一张俏脸险些被那人的胳膊压成饼,窝了一肚子火,听了这话,慌乱推开那人,果见是上回救过她那个眉清目秀的年轻道士。

阿寒也吓了一跳,连滚带爬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刘冰玉,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小娘子,你,你没事吧。”

刘冰玉万般委屈,狼狈得想哭,只觉最近简直倒霉透顶,好端端撞邪不说,好不容易见到想见的人,却是这副丑样子,她酝酿一番,破罐破摔,正要好好哭给阿寒看。

阿寒却面色一凛,一把将刘冰玉扯在身后,一掌劈向欺到眼前的一个吊死鬼。

刘冰玉缩在阿寒宽阔的肩背后,看着他出掌如风,每招每式都神气极了,肚子的委屈立刻消散了许多,而且很没义气地觉得沁瑶这师兄似乎比沁瑶更靠谱一些。

院墙外却忽然传来低低的赔罪声,“世子,属下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清虚子道长,多有得罪,还望世子和道长莫要怪罪。”

蔺效未说话,却响起清虚子含着怒意的声音:“真正的贼子不抓,却抓我等良民!世子,你就是这样管教你的属下的?”

蔺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道长,既然师兄和阿瑶都在里面除祟,不如我们也早些进去帮忙?”

仔细一听,却能听出声音里隐含着无奈。

第152章

沁瑶听到师父的声音,忙三下五除二扫清眼前的几只怨鬼,转身跑到墙角下问:“师父?”

清虚子这下不好再发作了,只得闭了嘴,由着蔺效领着他进了书院。

如此一来,蔺效想不惊动卢国公夫人都不行了。

很快卢国公夫人便得着了下人的通报,扶了婢女的手出来,所幸因从康平喜宴上回来没多久,还没就寝,见着清虚子,先吃了一惊,忙问:“惟谨,出了何事?”

蔺效上前低声解释了几句。

因着狐狸一事,卢国公夫人跟清虚子打过好几回交道,对其道术十分信服,听清虚子说书院内有阴气,不免暗暗蹙眉,难怪最近不少学生懒怠饮食,甚或还有告病回家的,她只当是季节交替,孩子们有些气血不调,不曾想竟是游魂作祟的缘故。

“那就有劳道长了。”卢国公夫人下了台阶,微笑着对清虚子行了一礼。

又令身后几名女官去院舍传话,让学生们各自待在寝舍,未得允许不得出来。

几名女官领命,下去传话。

走在最后头的正是上回为难沁瑶的那位陆女官,走过蔺效身旁时,不知是心虚还是惧怕,头低低地埋在前胸,仿佛生怕蔺效认出她来似的。

因院中游荡的大多都是灵力低微的怨灵,偶尔有一两个年头久远的,也都算不得难对付,故而等清虚子进来,阿寒和沁瑶已将书院里这一堆游魂清扫完毕。

“师父。”师兄妹俩干完活,一前一后奔到师父跟前。

刘冰玉本来正寸步不离地跟在阿寒身后,谁知阿寒见了师父,立刻将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刘冰玉就这样被晾在了当地,她委屈地看着阿寒的背影,见阿寒没有回头看她的意思,而那边裴敏已然开始用促狭的目光看着她了,没好意思再继续杵在原地,悻悻然地一步一挪到了王应宁和裴敏的身边。

那边沁瑶好奇地问师父,“您怎么也来了?”

清虚子顾不上回答沁瑶的问题,只抓紧时间左右扫一圈花园,见没有邪物遗漏,方接话道:“跟你师兄路过此处,发现里面有些不对劲,这才想着进来看看。”

阿寒听了师父这话,露出微讶的表情,似乎开口想反驳,却被清虚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活生生给打断了。

沁瑶和蔺效何等聪明,飞速对视了一眼,看师父这模样,多半在扯谎,可两人都知道清虚子的脾气,不好追问,只佯作不知。

清虚子捋须四处张望了一会,转头看见院中一株苍天大树,忽然提气飞纵到树上,立于树梢,俯瞰整个书院。

沁瑶更觉奇怪,忍不仰头问:“师父,可是书院本身有什么不妥?”

清虚子未在树上逗留太久,沿着树梢走动一圈,便飞身下来,问蔺效道:“世子,贫道听说二十年前先皇曾经下旨关闭云隐书院,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

二十年前?沁瑶看向蔺效,二十年前他还未出生,即便知道点什么,恐怕也是后来听旁人说的,而他向来不喜欢捕风捉影,以讹传讹,对不确定的事多半不会多加置喙。

果然听蔺效道:“只知道是皇祖父突然下旨关闭书院,一夜之间遣散书院内的学生,具体的缘由我也不知。 ”

清虚子点点头,略站了站,转身又在花园里大步走了起来,沁瑶留意师父脚下的步法,却发现他往东走三步,停一步,继而侧身,改为往西走三步,停一步。

不过小半柱香功夫,已然走完离、兑、震、巽、乾、坤、艮、坎八个方位。

沁瑶看得真切,师父一步不差,用的恰是正反四象步法。

她惊讶地四处环视书院,难道书院因为什么原因被改了风水,所以才引来这许多怨灵?

清虚子走完一圈,脸上的疑惑未有稍减,停在原处,茫然思索了一会,忽然想到什么,回身问蔺效:“世子,你可还记得先皇当年下令建造南苑泽是哪一年?”

南苑泽?沁瑶这回是彻底跟不上师父的思路了,南苑泽不正是当时玉尸手下的群尸从五牛山的仓恒河游入长安城的水路么,记得当时师兄被玉尸掳走也是在南苑泽,可这跟书院扯得上关系吗?

蔺效沉吟了一会,答道:“若没记错,应该是元丰二十三年。”

“也就是二十年前?”清虚子掐指算了算,老脸忽然绽放出一层光彩。

“是。”蔺效虽然不知道清虚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仍给了肯定的回复。

沁瑶终于受不了被师父一再忽视了,忍不住走到师父身边,看着他道:“师父,到底怎么了?”

清虚子侧头见沁瑶满脸疑惑地看着他,绷着脸道:“不是为师要故弄玄虚,只是为师自己也没看明白,就算这时候跟你说,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沁瑶狐疑地问:“真是这样?那您刚才为什么好端端地要使四象步法?可是书院里发现了什么?”

清虚子恼羞成怒,抬头就给沁瑶一个爆栗,“为师的话岂容徒儿质疑?为师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沁瑶雪白的额头登时红了起来,蔺效看得好生心疼,可师父管教徒弟天经地义,他实在没立场指摘清虚子,只好上前将沁瑶一把揽到身后,免得她再被师父教训。

清虚子自知理亏,眼风一扫,见沁瑶躲在蔺效身后,嘴高高地撅着,满脸委屈,不住揉头上的痛处,他重重哼了一声,语气放缓道:“你和你师兄两人在书院立刻设下六合阵,防止怨灵再飘到书院来。”

沁瑶哦了一声,不敢跟师父赌气,急忙从蔺效身后出来,取出符,沿着书院外围画起符来。

等几人布好阵,已过了子时。

清虚子领着两个徒弟重到书院各处扫了一圈,见确实没有漏网之鱼,犹豫了一会,忽对蔺效道:“世子,书院内已然清扫干净,但保不齐还会有道行较深的恶鬼冲破六合阵,贫道近日可能还会回书院察探一二,不知世子的手下可还会向今晚那样将我等视作贼人?”

沁瑶微讶,师父这是拐弯抹角地让蔺效给他们发放“通行证”?

蔺效果然并未立即接腔,云隐书院虽然名义上与长安城其他书院无异,但因就读的大多是王公大臣的女儿,乃至皇室中几位公主郡主,历来守备森严,轻易不可放外人进来。

如今书院里进了邪灵,要除祟当然可以,但需得由皇伯父钦点了人来作法,譬如国师缘觉之流,而不是民间道士毛遂自荐。

沁瑶也明白这道理,见蔺效久久不语,原以为他会一口回绝,没想到蔺效竟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清虚子本来正紧紧地盯着蔺效,听了这话,暗松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们隔日再来,若没有不妥,往后便不再劳烦世子了。”

蔺效道:“道长何需如此多礼。”

回去的路上,沁瑶问蔺效:“方才师父的要求不算合理,你大可不必答应的,万一被人添油加醋传到皇上耳朵里怎么办?还不如我每日来书院看看,若有邪灵,我来对付便是了。”

蔺效将她搂到怀里,摸了摸她额上那处红印,见没起疙瘩,不过略红了些,放了心,道:“我明日一早便进宫向皇上透露一二,务必让此事明朗化,断不至于落了把柄到旁人眼里。而且道长他老人家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好不容易对书院有些兴趣,我们做晚辈的不好忤逆,不如顺水推舟,帮他老人家一把,这样一来,即便道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总不至于事后才知道。”

沁瑶顺着蔺效的话细想一回,明白过来,蔺效这话明面上是为师父打算,实则是对师父行事起了疑心,预备用旁的法子旁敲侧击,便斜眼看他道:“你真坏。师父他老人家性子虽烈,可着实不傻,未必会让你知道他在查什么,说不定还会半路撂挑子不干了呢,咱们白白得罪了师父不说,还会惹来他老人家一顿教训。”

蔺效叹气,“我这妻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什么事都别想瞒过她。”

沁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捏他腰间一把道:“你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呢?”

笑了一回,蔺效将她手重又捉住,正色道:“你那日跟我说的有理,近一年来长安城发生了太多怪事,若放任不管,说不定会酿成大祸,不如早做防范。只是我派人去查缘觉底细的人至今未回长安,我见道长似乎跟他是旧识,只好从道长这边入手,想着没准能查出些缘觉的来历。”

沁瑶愣了一愣,问:“你查到了些什么?”

蔺效摇头:“ 如今我只知道缘觉是二十岁那年入的大隐寺,拜在前方丈慧深座下,因极有悟性,在一众弟子中脱颖而出,深得慧深器重,慧深去世后,便将衣钵传与了他,其后有一年,瘟疫横行,皇伯父出城视察给灾民施粥的情况,因微服出巡,所带随从数目不多,刚出城便遇了袭,恰好缘觉在附近施粥,以身为皇伯父挡了一箭。皇伯父脱险后,见缘觉舍身为国,又生得风采斐然,便有心抬举大隐寺,而缘觉极善逢迎,很快便在长安城一众权贵中如鱼得水,大隐寺的香火因而日渐鼎盛,乃至成为当今的长安第一寺。”

沁瑶疑惑,“缘觉的过去二十年难道是一片空白不成?”

蔺效道:“明面上自然是有记载的。缘觉自称是青州人士,无论是青州府的记载还是照他自己所述,都说是他曾是一介书生,家中寒陋,一无家人,后因屡第不中,无以为继,这才遁入空门,青州府关于他几次科举都能查到记载,清清楚楚,极难做假。是以我派去的人到现在还未有音讯,想来要查清缘觉的来历,少不得大费一番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