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子手中也有一块,刚才女宿破阵时,煞力将这块原本就是拼凑而成的诅咒令牌一分为二。

“可惜正好赶上女宿现世,没按照正统的法子来破阵。”清虚子遗憾道,“唯今之计,只有将女宿的怨气如数化解,才能免你师兄三年后再次变得蠢笨之虑。祖师爷书上说过,这两块令牌砸不毁烧不熔,但可趁女宿怨气化解的瞬间,将令牌分给怀有灵力的两人来承载,其后每隔三年一做法,可避免被镇压之人再次陷入痴傻,算是个长长久久的法子。只是不知道女宿到时候会选谁来做这两块令牌的承载人。”

“既已找到令牌,余事稍后再说。”缘觉出声打断清虚子道,声音里不见平日的清和沉稳,而是满怀焦虑,“女宿很快便会招来无数怨灵,对长安进行屠城,我们需得从速去找寻女宿的踪迹,在事态变得愈发不可收拾之前,想出办法将其镇压。”

沁瑶听了这话,抬头往上一看,按照时辰来说,这个时候早该天光大亮,但长安上空依然黑暗一片,显然在女宿除去之前,长安城一时半会都无法重现光明了。

缘觉的话刚一说完,书院地底便钻出几具煞尸,个个面目全非,怨气冲天,直挺挺朝几人杀来,显然是应了女宿召唤,刚从地底现身。

沁瑶心里清楚,这样的怨灵不知凡几,正在女宿的召唤下,潮水般四面八方朝长安城奔涌而来。

清虚子连出数符,将那几具煞尸定在原地,沁瑶又召了噬魂,一一将其焚毁。

“道长、方丈。”蔺效知道事态严重,略一思忖,开口道,“女宿行踪不定,一时恐怕难以找到,在这之前,我们需得防止怨灵在满城乱杀无辜。照我看来,书院占地广阔,能容纳数千人有余,倘若道长和方丈在院墙外设下辟邪的阵法,想必能抵挡怨灵侵入院中,不如留下几人在此处设阵,我等将附近百姓尽量接应到书院中来,能护住多少是多少。”

“此法甚妙。”缘觉当即表示首肯,“另请世子派人送老衲去大隐寺,老衲寺中弟子数目不少,一会无论对付怨灵还是对付女宿,都少不了他们的助力。”

蔺效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沁瑶,“你跟我一道走。”

沁瑶正有此意,不管事态如何发展,她一刻都不想跟蔺效分开。

几人留下清虚子和阿寒在书院中布阵,匆匆出了书院。

刚到书院门口,便见外头传来阵阵怪声,出门一看,便见将士们正对着虚空乱舞手中兵刃,有几回甚至砍到了同伴身上。

蒋三郎脸色也不好看,坐于马上,不时抖动缰绳,驱策马儿在原地打转,像是极力想甩脱什么。

沁瑶起开天眼一看,便见士兵中已涌进了不少怨灵,正趴伏在众人身上吹动阴气,想吸食他们的阳气。

而蒋三郎身后也趴着个红衣长发女鬼,舌头长长,舔着蒋三郎的脸颊正舔得欢。

鬼祟数目太多,沁瑶也懒得一一对付,让噬魂一把火将它们烧个干净,这才扬声对蒋三郎道:“三哥,你暂且避到院中去,跟我师父说一声,外头已有不少怨灵,让他将六合阵布得尽量广些,好将众将士都护在当中。”

蒋三郎刚觉身后那股阴测测的寒气烟消云散,便见沁瑶和蔺效等人出来,知道多半是弟妹帮他驱散了邪祟,忙应了一声道:“好,我这就进去。”

蔺效拉着沁瑶上了马车,又令人套了马车送缘觉去大隐寺,吩咐魏波常嵘亲自掌绳,套了十来辆马车,策马奔向被黑暗笼罩的长安街头。

第187章

街上果然已游荡着不少游魂或煞尸,沁瑶和缘觉见到一个对付一个,一路行来,剿除了不下一百个怨灵,可街上邪祟仍然越聚越多。

蔺效知道沁瑶最牵挂瞿氏夫妇,第一个到了瞿府,沁瑶从马车上下来,见瞿府门口果然有了怨尸,二话不说召来噬魂将怨尸焚毁,一刻不敢延误,提裙奔进府内,将爷娘唤醒,又令下人到哥哥的院中去唤哥哥。

“女儿来不及跟你们解释了。”她匆匆忙忙帮一脸纳闷的瞿陈氏披上大氅,“你们先跟我出去避难,等事态平息了再回家。”

六合阵可以抵挡寻常怨灵,却怎么也抵挡不住女宿,沁瑶无论如何也不愿爷娘和哥哥涉险。

瞿氏夫妇还要说话,那边瞿子誉见不止妹妹,蔺效也有些焦虑之色,知道事关重大,一句不多问,扶着双亲便往外走,“阿爷,阿娘,别人你们不相信,妹妹和世子你们总不会不相信。莫再耽误了,听他们安排便是。”

等扶着爷娘上了车,瞿子誉手扶着车帘,看着沁瑶欲言又止。

沁瑶忙对哥哥道:“我这就去王府接应宁,你们先去书院,我们稍后就来。”

瞿子誉这才放了心,上车坐下。

瞿府的下人们则争先恐后挤上后面那辆车,险些没将车壁挤破。

沁瑶在马车车壁上贴上符纸,设下六合阵,让马车飞速奔往书院,又跟蔺效上了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往王府。

王尚书虽然上回在寿槐山上见过沁瑶做法对付蝎子精,但听了蔺效的话,仍有些将信将疑,蔺效只道:“王尚书,就算您不相信蔺某的为人,但倘若蔺某想要兵围尚书府,自有一万个法子在尚书府外布下天罗地网,何须多费唇舌?”

王尚书听得一怔,自我解嘲地一笑,立刻传令将王家一众夫人、小姐、公子如数唤了出来,因人数众多,足挤了五辆马车,方勉强坐下。

就是这一会功夫,路上已经可以见到不少横尸街头的百姓,显然一众怨灵已经在女宿的指挥下开启了屠城之势。

王尚书看得脸色直发白,忙坐回座位上,再也不敢有半点疑虑。

沁瑶看着王应宁坐好,放下心来,施好法,又去刘府和裴府接刘冰玉和裴敏。

一路上只要见到四散奔逃的百姓,便令停车,救得一家是一家。

最后去的是澜王府和卢国公府。

等将温姑、周夫人母女及卢国公夫人一干人等均送至书院时,诺大一个书院已聚了不少人,大隐寺的和尚们也已齐聚书院门口,只等缘觉吩咐。

卢国公早前并不在府内,仍坐镇南衙卫兵府亲自看管吴王,顺便等候蔺效的消息。

蔺效安置好卢国公夫人,又令魏波驱马赶到南衙卫兵府,将卢国公接到书院。

吴王被卢国公制得动弹不得,被人压着下了马车,看着蔺效,连连冷笑道:“十一,你们父子二人当真是狼子野心,想谋朝篡位,何必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我奉劝你别笑得太早,小心到时候不但不能得偿所愿,还会落个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下场!”

卢国公听了这话,懒得理会,将吴王一把丢给身后侍卫看管起来,转身问蔺效究竟发生了何事。

听蔺效说邪祟即将屠城,他担忧皇上安危,不肯留在书院里安享庇荫,一力要去宫内将皇上接出。

清虚子恰好到院外接应沁瑶,听了这话,跃到墙头,抬目一望,便见皇宫上空煞气冲天,嗤笑一声,淡淡道:“恐怕来不及了,女煞显然已经奔着皇宫那头去了。”

蔺效和沁瑶闻言,心里皆是一惊,忍不住顺着清虚子的话往皇宫上方看。

蔺效自然不愿背负一个弃君不顾的名声,默然一会,对卢国公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宫中救皇上。”

蒋三郎也拍马而上,“我跟惟谨一起。”

说完,两人点了一部分南衙卫兵及御林军,便欲出发。

因刀剑无眼,蔺效这回无论如何不肯让沁瑶跟着犯险,强令沁瑶留在书院里等消息。

因女宿极可能在宫中,沁瑶如何放心得下,可清虚子一来需得留在书院里固阵,二来不屑于理会皇帝的死活,怎么也不肯跟去。

最后还是缘觉怕蔺效吃亏,召集了一众弟子,手持铜钵,齐声颂咒,护送一众兵卫去往皇宫。

沁瑶这才勉强放了心,在书院里忐忑不安地等消息。

足足一个时辰过去,蔺效等人仍未回转。

书院里的人听得外头鬼声呜咽,不知有多少鬼怪在院外徘徊,都吓得不敢出声。

只有刘冰玉静不下来,跟爷娘在一处待了一会,便跑到沁瑶跟前跟她说话。

沁瑶一颗心全悬在蔺效身上,哪有心思听刘冰玉呱噪,刘冰玉拉着她说了一会,见沁瑶不理会她,知趣地闭了嘴。

可再一抬眼,便见阿寒跟在清虚子身后进来了,她早前来得匆忙,人又多,并未看见阿寒,这回骤然看见心上人,脸不自觉一红,眼睁睁看着阿寒走近。

阿寒这时头痛已好了许多,应了师父之说,本欲将沁瑶引到僻静处,师徒三人商量对付女宿的法子。

刚要开口,便见沁瑶旁边立着一个美貌少女,眼睛光光地看着他。

“阿玉妹妹?”他讶道。

刘冰玉只觉得阿寒跟往常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可又说不出具体不同,心里虽有些疑惑,可看见阿寒没来得及跟沁瑶说话,第一个先跟她打招呼,心里美滋滋的,甜甜笑道:“阿寒师兄。”

阿寒脸莫名一热,静静看着刘冰玉,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好一会才道:“谢谢你上回送到观里来的点心。”

刘冰玉见他态度沉肃,说话少了好些憨傻之气,更觉奇怪,怔了一怔,旋即笑道:“你喜欢就好,我还要谢谢你送我吃的三味果呢。”

少女笑靥甜美,阿寒忽然觉得有些刺目,不敢再看,只道:“我需得跟师父和阿瑶商量对付邪煞的法子了,一会若有机会,再来跟你说话。”

沁瑶在一旁看得心潮澎湃,师兄短短几句话,已然有了主事的魄力,心智看上去跟寻常郎君再无不同。

想到师父这些年的不易,她胸膛里莫名有些酸胀。

女宿随时可能杀到书院,师兄妹不敢再延误时机,跟刘冰玉打了招呼,转身离开,准备去跟师父商量法子。

两人刚走两步,刘冰玉忽然又追上来,从袖中取出一包点心,对阿寒道:“不知你吃没吃东西,先拿这些垫垫肚子。”

小纸包一共八块点心,她极偏心地递给阿寒六块,给了沁瑶两块。

沁瑶见刘冰玉如此见色忘友,哭笑不得,佯怒瞪她一眼。

刘冰玉被沁瑶这一眼看得一缩脖子,但递给阿寒点心的手却极稳,打定了主意要将多的点心给阿寒吃。

阿寒微微一笑,接过点心,看着刘冰玉道了声谢。

等到了清虚子旁边,阿寒却悄悄将点心如数给了师父。

清虚子怎肯要,只吃了一块,便强逼着阿寒将剩下的都吃了。

那边瞿子誉看得一清二楚,担心妹妹腹饿,对母亲道:“阿瑶可能没吃东西,阿娘来时可带了吃食?不如给阿瑶送些过去。”

他知道母亲无论何时都不会忘记带干粮这回事,尤其是出来避难,料定她准备了不少东西。

瞿陈氏这才如梦初醒,她注意力全放在书院外此起彼伏的鬼声上,一时倒忘了关照沁瑶,忙令耶律大娘从包袱里取了点心和水囊出来,亲自给沁瑶师徒送去。

谁料沁瑶只吃了一块,便一阵干呕,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王应宁和裴敏那边看见,只当沁瑶身子不舒服,忙围拢了来,关切道:“怎么了?可是染了风寒?”

瞿陈氏心里却咯噔一声,细看一番女儿的脸色,将她拉到一旁,正要细问。

忽然院门口传来一阵喧嚷声,众人齐齐抬头一看,就见蔺效背着一人进来了,身后跟了好些宫人,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毫无人色,战战兢兢,似乎受惊不小。

“皇上?”沁瑶一眼看见蔺效背上那人穿着明黄色衣裳,奔上前仔细一看,果是皇上。

王尚书和卢国公等人面色齐变,大步涌到蔺效身边,急于确认是不是皇上。

皇上面色虽然不好,但精神还算不错,见围拢来好些人,强笑着对蔺效道:“好了,十一,放朕下来吧。”

等蔺效放了皇上下来,沁瑶才发现皇上的小腿裸露在外,上面赫然有五条利爪抓过的痕迹,血肉翻飞,好不吓人。

沁瑶一看便知道是厉鬼抓撕所致,心中一惊,莫不是怨灵已闯入皇宫?

王尚书、刘赞、卢国公齐齐跪下,痛斥自己护驾不力,又有好些宫人七手八脚上前安置皇上,场面一时颇为混乱。

沁瑶将蔺效拉至一旁,见他额间全是豆大汗珠,好生心疼,掏出帕子替他拭汗道:“宫里进了怨灵?”

蔺效回头看一眼皇上,道:“我等进皇宫时,宫内已狼藉一片,到处是煞尸,怡妃却不知去向,只有一部分轮值的宫内护卫在拼死维护皇上,因煞尸太多,费了好些功夫才将皇上救出,但皇上已然受伤。”

沁瑶暗暗看一眼皇上的腿伤,以缘觉的法力,又带了那么多弟子同去,若存心想护住皇上,断不至于让他受伤,分明有意放水,想来这些年因着蕙妃母子的事,一直对皇上怀有怨怼。

可他们出来得太急,并未带上化解尸毒的药粉,皇上这毒倘若久久不治,恐怕会有损根本。

但这话她只在心里过了一遍,怎么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宣之于口,见蔺效神色疲惫,知道他已累到极点,忙将阿娘拿过来的点心和水囊递给蔺效道:“你先用些膳食,略休息一会,左右女宿的下落不明,我们干着急也没用。”

蔺效接过沁瑶的水囊,仰脖喝了好几大口,刚要拉着沁瑶到一旁小憩一会,墙头上忽然出现好些士兵,扬声对蔺效道:“世子,太子率领的折冲都尉府已到了前头路口,很快便要赶到书院,事态紧急,可要迎战。”

蔺效神色一凛,沉声道:“做好准备,迎战。”

等他的身影匆匆消失在院门口,不一会,果然听到院外有人高声喝问:“逆贼,交出父皇。”

又有女子声泪俱下在外唤道:“皇上,妾身跟太子前来救驾了,妾身跟太子一片赤子之心,一心要救皇上于水火之中,还请皇上明鉴,万莫被奸人的花言巧语所惑。”

皇上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吴王却挣扎起来,对院外扬声道:“母妃,快救救我!”

身旁一名护卫二话不说拿了块巾帕,将吴王的嘴给堵住。

第188章

到这时,便是再后知后觉的人也能猜到究竟发生了何事,人人惊惧不已,就连院中先前在阿娘怀中不时哭闹两声的王家小儿都感受到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再不敢啼哭撒娇。

一时间整座花园都静得针落可闻。

沁瑶一方面凝神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另一方面暗觉奇怪,怎么皇上前脚被蔺效等人救回,后脚怡妃和太子便出现在书院外?

瞿子誉见妹妹脸色苍白,却只顾站着发呆,分明有些支撑不住的架势,怕她倒下,忙起身将她拉到一旁坐下。

强逼着她吃了几口干粮,等她脸色稍缓,这才顺着她的视线看一眼院外,思忖着开口道:“怡妃怕是早有意制造机会让世子将皇上救出,因为倘若皇上死在宫中,她和太子都洗刷不了嫌疑,就算太子顺利登基,也免不了担上谋逆的骂名。而若皇上跟世子他们待在一处,怡妃既可以趁乱将皇上一并害死,又可以将谋害天子的罪名扣在世子和卢国公他们的头上,等到平息动乱后,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地铲除异己,扶太子上位,堵住悠悠众口。最可怕的是,世子就算早勘破他们的打算,出于道义,却也不能弃皇上不顾,因而这个法子百试百灵,可见此妇人多有见识手腕,绝非鼠目寸光之人。”

他虽然来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经过这短短几个时辰的变故,早已将来龙去脉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沁瑶顿悟,暗瞥一眼皇上,见皇上脸色阴得要滴水,看着像是极为齿冷的模样,显然跟哥哥一样,已将怡妃的伎俩猜得极得透彻明白。

她心中冷笑一声,懒得再将目光再在皇上身上停留,只从袖中取出早先在密宅画好的一叠符纸,递给哥哥一张道:“哥哥,这符叫固灵符,一会你们用水服下,能稳固灵根。女宿煞气太重,寻常人若不用这等灵符护体,就算能侥幸从它手下逃脱,也难保会被它的煞气损伤根本,轻则会病卧床头数月,重则会落下病根,有损天年。 ”

瞿子誉应了一声,借着水将符服下。

沁瑶又将符纸发给瞿陈氏和瞿恩泽,等爷娘依言用了符,便顺着左右将符纸一一发放下去,刚发到王尚书处,院门口却涌来一群人。

沁瑶直起身子,回头一看,却见缘觉领着一干弟子进来,身后还跟着好些蓬头垢面的百姓。

当中一人因生得格外姝丽,在人群中甚是打眼,沁瑶看清来人,怔了一怔,诧异莫名道:“康侧妃?”

康侧妃等人确实是缘觉及其弟子路过吴王府时顺手所救,依照缘觉的本意,自然是不愿去管吴王的内眷,可眼见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被追得尖叫逃窜,到底于心不忍,停了马车,将这些人一并捞了上来。

一路行来,又随手救了不少被煞尸追赶的老百姓。

在前院安置了一晌,只能安置一多半,便将剩下的人都带到后院来了。

沁瑶看着完好无损的康侧妃,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夏芫,她虽然手段颇多,却似乎远不如康侧妃能屈能伸,大难临头,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许是刚才仓皇逃命的缘故,康侧妃发髻有些散乱,但脸上一丝愁眉苦脸的模样都没有,手中抱着一个小包袱,精神奕奕,不像逃难,反倒像出门到此一游,一进院子,目光一扫,先看见被绑在一旁的吴王,愣了一下,转眼又看见了沁瑶。

她略一沉吟,似乎很快便明白了沁瑶此时在院中的地位,忙走到沁瑶面前,对她感激一笑,低声道:“世子妃,多谢你们再次救了我。”

沁瑶跟她虽然没打过几次交道,却一向对她生不出恶感,闻言,便也回以淡淡一笑。

康侧妃自知自己跟沁瑶身份有别,不便再跟沁瑶攀扯,屈膝向她行了一礼,便朝吴王走去。

吴王早在康侧妃进了院子便看见了她,尊严使然,不肯做出挣扎的丑态,只拿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康侧妃走到吴王跟前蹲下,看样子想跟他说上几句话,但吴王嘴里却塞着巾帕。她默然片刻,抬头含笑对那名看管吴王的侍卫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见那侍卫红了脸,神情现出几分挣扎的影子,好一会,默默将吴王嘴里的巾帕拿出,干巴巴道:“只许说两句话。”

沁瑶有心要看康侧妃和吴王如何相处,师父和缘觉却在另一旁齐声催促道:“阿瑶,快将固灵符速速发给众人,过来摆阵。”

沁瑶应了,快步奔到皇上跟前,低声请他将固灵符服下。

虽然她对这位皇帝多年来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但一码归一码,对方身份摆在那,非但由不得她任性,还得想法子将事情做得更漂亮一点。

送下符以后,沁瑶又召出噬魂,帮着皇上清除尸毒。

在皇上小腿的伤处炙烤了一会,多少将伤口表面的余毒清除干净,至于已沁入骨血的那一部分,因没有对付尸毒的药粉,已经无力拔出,只能看皇上自己的造化了,若能早早得救,不至于损伤心脉,若迟迟不能脱困,不可避免地会损伤寿数。

皇上起初刚见到噬魂火逼近时,多少有些骇然,可眼见火灼到皮肉上,非但不痛,先前那股难捱的刺痒反倒减轻了许多,惊叹之余,终于对噬魂刮目相看,感激地看一眼沁瑶,温声道:“好孩子,多谢你了。”

沁瑶抬眼看向皇上,离得近了,才发现他眉眼跟师兄有四五分相似,想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初第一次在玉泉山见到皇上时,会觉得他有些面熟,而师父显然也知道师兄跟他亲生父亲挂相,不肯带他去皇室中人扎堆的地方露面,免得惹来怀疑。

等发完固灵符,沁瑶奔到师父身边,就听师父和缘觉已然商量出个大概。

缘觉这就带众弟子在花园四周布下金锣网,就像上回在玉泉山对付玉尸一般,用金锣网将女宿镇于阵中不动。

但因女宿不像玉尸那般忌水忌土,此处也不是水域,究竟能将女宿镇住多久,他们也没有把握。

但女宿既能在阴山阴象之地滋养煞力,想来定然是个极阴之体,唯有用阳气极盛的法子来对付,因而二人计议已定,一会先由蔺效用赤霄将女宿引入阵中,再由清虚子和沁瑶摆出双魄阵用无涯镜对抗她的煞力。

而沁瑶的噬魂则交由阿寒,一则当初清虚子初教二人器灵时,噬魂曾先后认过阿寒和沁瑶为主,是个并不怎么忠贞的器灵,也就是说,沁瑶能使唤它们,阿寒也能使唤。

二则阿寒是难得一见的纯阳之躯,又因天赋异禀,功力可谓源源不绝,噬魂火虽一时不能奈何不了女宿,但它顶上有金锣网限制它的行动,旁有无涯镜削弱它的阴气,再加上被噬魂持续不断地焚灼,想来很快便能被镇压住。

商量完毕,缘觉便带着一众弟子在院子里四散开来,沁瑶则片刻不歇地跟师父在院中埋符,预备一会做摆双魄阵之用。

在这当口,外头蔺效已指挥众将士跟怡妃和太子的人马交手了一轮,怪的是,太子虽然麾下人马不少,却不知在顾忌什么,犹犹豫豫,边打边退,转眼便退到数丈之外。

“他好像在等人。”蔺效静静看着如潮水四散到两旁宽阔街道上的折冲都尉府士兵,对蒋三郎道,“可惜他等得起,咱们却等不起,怎么都得在女宿来之前将他和怡妃擒获,免得无辜波及底下将士。”

蒋三郎却嗤笑道:“我看他分明是瞻前顾后,想赢,却又不敢舍命而为,总想着两全其美,你没见怡妃人虽坐在马车上,却不时探身出来瞪一眼太子,那脸色可真不好看,我看若不是折冲都尉府只听太子吩咐,怡妃怕是恨不能亲自上阵,我倒是奇怪了,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怎么养出如此窝囊的儿子。”

蔺效听了这话,忽然想起一个人,面色一沉,一挥手,令身后兵士寸步不舍,纵马追上,心中则暗忖,若太子在等夏荻跟他汇合,倒能解释他为何避而不战了,想来他多来年已经习惯了依赖旁人,对自己的治军之能并无信心,但凡有人能替他筹谋,都不愿自己主事,哪怕是性命攸关之时也是如此。

如此一想,更不愿延宕,势必要赶在敌军壮大之前速战速决,忽然前方有一行前去探路的兵士去而复返,快马奔到蔺效跟前道:“世子,西城那边又来了一群军队,看架势,像是夏将军早先率领去玉门关打仗的折冲都尉府的兵士,正奔着这个方向而来,很快便要与太子的军队汇合。”

蒋三郎一凛,看一眼蔺效道:“哼,这小子果然赶在这当口回来了,怕是早已知道长安大乱,趁这时候赶来,不知怀的什么心肠。不过韦国公府当年因卷入夺嫡被贬谪到蜀地十余年,今年好不容易才从回来,他还敢拿韦国公府上上下下上百条人命冒险胡来?”

蔺效冷冷道:“不管他是人是鬼,一并打了再说。”沉声吩咐道:“迎战。”

来人果然是夏荻,行军刚走到云隐书院街道前的青竹巷,便令停马,凝眉看着前方。

他身后马车上坐着十来个被他拘着的三清观道士,他们被迫一路相随,从进城起,便杀灭了不下上百个怨魂和煞尸,早已筋疲力尽。

好不容易这处鬼祟少了许多,却见前方矗立着手持兵器的大军,气氛一触即发,一场大战眼看避免不了。

一群道士悲愤交加,忍不住抱头痛哭,“好不容易提前预知了天象逃出长安城,半道上却被这位小将军给擒住。回来后,原以为满城不过是些小鬼,不一定有大煞,谁知却碰上一场恶战,看来咱们命中该有此劫,怎么也躲不过去。”

夏荻对他们的话恍若未闻,手持缰绳,定定看着前方。

怡妃却早派了人过来道:“夏将军,擒拿皇上的反贼就在前方,正是澜王世子及卢国公子,怡妃娘娘和太子正等您汇军,只等您挥师向前,便能一举将其擒获。怡妃娘娘说了,夏将军护主有功,日后论功行赏,夏将军定是头一份,到时候这天底下的人和物,但凡夏将军想要的、喜欢的,都全凭您心意,怡妃娘娘定会一力成全。”

夏荻身后的军师听得此话,背上衣裳已然湿透,他们来时路上,已将今日情势听了个差不离,如今多半皇上在澜王世子手中,怡妃跟太子是一派。

三方兵马,太子居于其中。

若二公子投奔太子,两股军马合二为一,澜王世子寡不敌众,势必功败垂成,可若二公子转头去帮澜王世子,太子和怡妃腹背受敌,很快会陷入死局。

他大气不敢出看着盯着二公子,见他紧紧盯着书院方向,胸膛起伏,面色变幻莫测,分明举棋不定的模样,他看在眼里,紧张得大吞一口唾沫,想要开口,嗓子却沙哑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第189章

那军师只觉得二公子沉默的时间前所未有的长,长到连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等了许久,好不容易二公子开口了,他咽了咽唾沫,一眼不眨地看着二公子,紧张得汗流浃背,因他知道,二公子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将左右韦国公府的未来。

就见夏荻嗤笑一声,看着那位替怡妃传话的护卫,似笑非笑道:“我韦国公府自本朝开创起来,历经百年,从未出过负君背主之徒,夏某虽不才,却也谨遵祖训,不敢一身事二君,如今皇上安然无恙,怡妃娘娘跟太子殿下却心急火燎排兵布阵,将好好的长安城给搅得天翻地覆,不知您二位究竟唱的哪出戏?”

说这话时,脸上含着笑意,眸子里却冰冷至极。

他连讥带讽,字字如刀,态度十分鲜明,非但不打算投奔怡妃和太子,连给对方留点脸面的打算都没有。

军师听得既欣慰又心惊,欣慰的是二公子关键时刻知道力挽狂澜,惊的是二公子如此不留余地,倘若兵败,怕是连一点转圜的机会都没了。

怡妃听到夏荻的回话,冷笑一声,对身旁护卫道:“去那边将德荣他们带过来。”

那人领命,过不一会,两边兵马分开,道路中间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到了怡妃车前,马车停住,从上面下来一行人,第一个便是韦国公和夏兰,而跟在父子二人后头下来的,却是相互搀扶着的德荣公主和冯初月。

韦国公两口子脸色铁青,嘴抿得紧紧的,下来时腿脚有些蹒跚,不知被拘在马车上多久了。

冯初月挺着肚子立在德荣公主一旁,何曾经历过这等场面,登时吓得手脚都有些发软,听说夏荻来了,仓皇往夏荻的方向远远看一眼,却因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心里七上八下,全没有主心骨,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夏将军。”那侍卫头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夏荻道,“怡妃娘娘知道你去玉门关征战,数月不曾返家,想来十分思念爷娘,特安排国公爷及公主殿下来此迎接将军。另外娘娘还知道二夫人临盆在即,想着你们夫妻许久未见,也一并接了过来,好让夏将军解解相思之苦。”

夏荻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去,眸子变得如万年古井一般,幽深不可测,死死地盯着怡妃的马车。

“这女人当真心狠手黑,连亲家的情分都不顾了。”蒋三郎看得真切,惊讶地扬了扬眉,虽然这几日已经领教了怡妃的手段,仍觉心惊,“估计她早就料到夏荻不好驾驭,怕他不肯乖乖归顺,在起兵之初便软禁了韦国公和德荣公主,若夏荻肯合作,这步棋自然不必走。但倘若夏荻不肯投靠太子,便用他爷娘来逼她就范,啧,真不知道这女人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这么短时间,竟能做出这么多部署,手腕丝毫不输纵横经纬的男子,不怪皇上能被她哄骗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