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手的虎口处,银针深刺,两截针尾露在外面,凄迷夜色下,闪着幽蓝的寒芒。

同上次一样,她刺中的是他的殇穴。

只不过,他知道,上次是麻穴刺偏。

这一次,不是。

“走不走?再不走,等你双手双脚都不能动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蔚景面无表情地冷声而语。

鹜颜上前,扶住凌澜,用眼神示意他,走吧。

凌澜依旧没有动,目光自始至终都未从蔚景脸上离开,凤眸中腾起的血色,连暗夜都藏不住。

“既然是啸影山庄的禁地,你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他一字一顿。

“因为我!”

一道低沉的男音骤然响起。

三人皆是一怔,蔚景更是眼帘微微一颤。

沉沉夜色下,又有一个黑影缓缓走近,也缓缓走进三人的视线。

是影君傲抱着暖暖。

小家伙一看到蔚景,就欢快地扑腾着小胳膊,奶声奶气地叫:“娘亲......抱抱......抱抱......”

凌澜瞳孔剧烈一缩。

虽然小家伙口齿不清,可“娘亲”二字却清晰地划破他的耳膜。

那厢,蔚景已经伸手,将暖暖接过。

“她是你的孩子?”

其实,白日在山庄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怀疑,却也只是怀疑。

饶是如此有心里准备,听到暖暖刚才那一声“娘亲”,他还是震惊了。

见蔚景未语,他又嘶声问了句:“谁的?”

蔚景看也没看他,只低垂着眉眼,帮暖暖拢着身上的小风衣,淡声道:“你不是已经听到了吗?她叫我娘亲,自然就是我的。”

“我问的是你跟谁的?”

凌澜绷紧了声线,可鹜颜却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颤抖,他的手臂在抖,身子在抖,唇也在抖。

“是不是…我的?”

他问。

蔚景骤然抬起头,好笑地看着他:“凌澜,我不知道你一直是哪里来的自信?你凭什么会认为你如此对我,我还会生下你这种人的孩子?”

许是银针刺在殇穴上的缘故,凌澜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好在边上有鹜颜的支撑。

凌澜抬手,蓦地将虎口上的银针拔出,鹜颜意识到他的动作时,大惊,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原则上,银针刺穴,是必须等一定的时间才能拔出,他如此之举,虽然能强制减少殇穴被刺带来的四肢麻木,却对身体损害极大。

这个道理作为医者的他不会不知。

而他却浑然不顾,将一手银针的拔出,掷在地上,又拔出另一手的。

末了,又徐徐抬起眼梢,再次看向那个抱着孩童,一脸冷漠的女人。

“不是我的,是谁的?”

“是谁的,跟你没关系。”

“到底是谁?”凌澜骤然如狂怒的雄狮一般咆哮出声。

几人一震,暖暖更是吓得小身子一颤,然后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暖暖不怕,有娘亲在,不哭不哭哈…”蔚景连忙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诱哄着,一边安抚,一边恨恨地看向凌澜。

小家伙还是哭,一双小手趴在她的肩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边上的影君傲便帮着一起哄,小家伙哭得梨花带雨的,朝影君傲伸出小手臂,影君傲连忙接过,抱在怀里一边晃,一边安抚,小家伙这才止了哭,小脑袋靠在影君傲的肩上,红着眼

睛,委屈地抽泣。

看着三人的模样,凌澜眸色猩红得仿佛下一刻要滴出血来,他弯着唇角轻轻笑,缓缓抬起手臂,指向影君傲,而目光却已经牢牢锁在蔚景的脸上。

“是他的吗?”

指着影君傲,却问着蔚景。

大概是麻劲还没有过去,他的手臂举得有些吃力,明显在抖。

“是我的。”

未等蔚景出声,影君傲已笃定开口。

鹜颜脸色一变。

“我没问你,我问她!”凌澜看也未看影君傲一眼,依旧死死盯着蔚景不放,“我要你亲口说!”

“是,是他的,暖暖是我跟影君傲的女儿。”

蔚景沉声,语气比影君傲的还要坚定。

“不,我不信!”凌澜再一次咆哮出声。

许是有了上次经历,这一次暖暖只是吓得浑身抖了一下,影君傲及时地抚上她的背,她便也未再哭。

“你骗我!你不是这样的人!”

凌澜轻轻摇头,痛苦的神色和猩红的血丝在眸子里纠结。

暖暖一岁零三个月,他和蔚景分开两年零一个月,怀胎需十月,她怎么可能会在离开他两个月就跟别的男人有了孩子。

她不是这样的人!

蔚景低低笑出声来。

“在你看来,我应该是怎样的人?是被你伤得遍体鳞伤,伤得丢了性命,我还要对你忠贞不渝、死心塌地吗?”

“不,你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随便?”蔚景唇角的笑容越发扩大,一脸很好笑的表情:“什么叫随便?忘掉你这样的混蛋,重新寻找自己的幸福,就叫随便?那当初,我抛下相恋三年的锦弦,跟你睡在一起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随便?”

蔚景咄咄逼问,目光灼灼。

“蔚景......”

凌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似是不相信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蔚景敛起唇角笑容,眸色再次转冷,“所以,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也不要再盲目自信了。暖暖跟影君傲的关系,你也看到了,啸影山庄的镇山兽听我的,你同样看到了,难道这些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灰败一点一点从眸底倾散出来,凌澜一直轻轻摇头。

“不,我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只相信心里的感觉!”

“心里的感觉?”蔚景轻嗤,“你心里的感觉是什么?是不是就算你抓了我的父皇,夺了我的江山,骗了我的感情,我还得乖乖地等着你来宠幸,然后,只给你生孩子?”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跟我回去,我以后会跟你解释。”

“以后?”蔚景摇头轻笑,“不用了,我早已不想听了。我现在生活得很幸福,只希望你高抬贵手,不要打扰。”

“如果我偏要打扰呢?”凌澜咬牙,嘶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那我啸影山庄奉陪到底!”

出声的是影君傲。

只见他面色冷峻,凤眸同样寒凉,一瞬不瞬地看着凌澜。

“如果你坐了蔚家的江山,还如此不消停,那我啸影山庄完全可以替蔚景再将江山夺回来。”

凌澜忽然放声而笑,就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就凭你?”

“你不信?”

“实难相信!”

“那就等着!”

“拭目以待!”

“够了!”蔚景嘶吼一声,将你一言我一语针尖对锋芒的两个男人的话打断。

“你们到底走不走?你们不走,我们走!”

话落,蔚景拉过影君傲的手臂,便朝出谷的方向走。

凌澜微微苦笑。

你们,我们,分得真好!

瞳孔一敛,黑衣身影如墨动,等鹜颜再看,凌澜已经上前攥住了蔚景的手臂。

蔚景冷声呵斥。

“凌澜,你不要太过分!”影君傲显然也怒了。

暖暖一看这又吵又闹,又拉又扯的架势,再次“哇”的大哭起来。

一边哭,还一边从影君傲的怀里探出小身子,想要够到凌澜面前打他,小嘴不停地说着:“坏人......坏人......”

影君傲又只得低声哄慰着她,一边抱着暖暖轻晃,一边冷眼瞥向凌澜:“你是非要惊动庄里的那些人、闹得天下皆知,你才肯罢休吗?”

“我不在乎世人怎么看。”

凌澜不仅未放,还忽然伸出双臂抱住蔚景。

他只在乎一个人的想法。

他只顺从自己的心。

当熟悉的身子入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魂的震荡。

一别两年。

就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

人生有多少个两年?

他不能再放手。

而显然,蔚景不这样想。

她伸手,大力击在他的胸口,将他推开。

因为会武功,力道自是以前不能比的,而且,因为自行将穴位上的银针去掉,凌澜五脏六腑都受了不同程度的损伤,被她如此大力一推,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自己的身子。

“凌澜,你为何非要逼我?你为何要让所有人都讨厌你?”

蔚景嘶吼出声。

暖暖越哭越响。

看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茕茕身影,鹜颜眸色一痛,上前。

“凌澜,我们走吧!”

男人身形未动。

鹜颜想要拖着他走,却发现,明明摇摇欲坠的身子,却如同被钉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凌澜走吧,为这样的一个女人不值!”

鹜颜沉声,一字一顿。

就算暖暖哭声很大,可几人还是听得分明。

蔚景眼睫一颤,影君傲看向蔚景。

“三姐!”凌澜难以置信地将鹜颜的话打断。

“难道我说错了吗?”鹜颜虚弱地弯唇,“你如斯信她,她却从未真正信你,从未!”

就像是受了重重一创,凌澜身子一晃,他眸色沉痛地看着鹜颜,片刻之后,又徐徐抬起眼梢,看向蔚景。

蔚景略略撇开眼。

“凌澜,走吧,扶三姐离开,三姐快死了......”

鹜颜一边说,一边轻轻靠在凌澜的身上,不动声色地依附着他。

“三姐......”

他颤抖地将鹜颜扶住。

“走…”鹜颜乞求地看着他。

凌澜看看鹜颜,又眸色痛苦地看向蔚景,说:“好!”

姐弟两个搀扶着,经过蔚景的身边,也经过影君傲的身边,缓缓往缠云谷出口的方向走。

暖暖还在“哇哇”哭得起劲。

蔚景上前,将她自影君傲手中抱过来,低垂着眉眼,轻声哄慰,不去看幽幽夜色下的那抹苍凉背影。

忽然,两人停了下来,凌澜回头。

沉冷的声音被夜风送了过来。

“蔚景,老鸦尚有反哺之义,山羊且知跪乳之恩,你难道就不想救你父皇?若想救,朕以为,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蔚景浑身一震,愕然抬头。

凌澜已转过身去,搀扶着鹜颜,头也不回地离开。

远处,沉沉夜色下,一抹大红的身影快速隐没在黑暗里。

姐弟两人沉默地走了好久,谁都没有开口讲话。

最后,还是鹜颜忍不住了,低低一叹。

“她已经如此恨你,你为何还要

逼她更恨?”

竟然连要挟都用上了。

横在他们两人之间的,不就是那个女人的父皇吗?

他竟然拿她的父皇来威胁她,还第一次在那个女人面前自称‘朕’。

这等于完全撕破了脸。

这样的他们还回得去吗?

凌澜勉力弯了弯唇角,淡然一笑。

“既然已经如此恨了,也就不在乎再多恨一点。”

“可是,这样下去,你们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

可是他没有办法。

在失去她的这些个日日夜夜,他想了很多,他也以为,只要她幸福,或许他可以成全。

直到两年后的今夜,他再次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