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杀掉蔚景。

被凌澜洞察。

他们姐弟二人之间也发生了从未有过激烈的争吵。

鹜颜妥协了。

鹜颜跟他说,康叔,我们随他吧,我怕杀了蔚景,等于杀了这个唯一的弟弟,算了吧。

那时,他看到了鹜颜的无奈,却没有看到凌澜的挣扎。

因为凌澜从小就不是一个喜欢交心的人。

话很少,无论是对他,还是对鹜颜,这一点,跟他的父亲蔚向天很像,睿智内敛。

直到有一次,他忽然问他,康叔,我是不是很不孝?

他到现在还记得,他问他这句话时的样子。

那是一个清晨,他进去给他送账本,他站在窗边,似是整夜未睡。

他忽然回头问他这个问题。

布满血丝的眸子里纠结着很复杂的神色,就像是承载了千年的风霜。

那一刻,他才惊觉过来。

这个男人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是不顾忌,不是不挣扎,是根本也拿自己没有办法。

他也终于理解了鹜颜的心情。

这是一个让人心疼的男人。

他永远只让人看到他表面的坚强,却从不让别人看到他背后的隐伤。

他背负的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对于蔚景,鹜颜释然了,他也试着接受。

其实,一路走来,他也发现了这个女人的不同,的确,能被凌澜这样冷情的男人爱上,确实不是一般的女人。

她坚韧,她善良,她勇敢,最重要的,她同样深爱着凌澜。

自从那次凌澜宁愿暴露司乐坊的密室,暴露九景宫的暗道,宁愿自己被抓,也要救出蔚景后

tang,凌澜终于不再掩饰自己对那个女人的感情。

或许人就是这样,经历了生死,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再后来,他跟鹜颜就彻底接受了这个女人,早已忘了她的身份,早已忘了她是仇人的女儿。

凌澜保护她,他跟鹜颜便保护她。

凌澜爱她,他跟鹜颜便也爱她。

在后来面对严仲的时候,鹜颜说,严仲死也不肯说父亲在哪里,要不,我们让蔚景出面?

凌澜坚决不同意。

凌澜说,上辈子的恩怨跟蔚景无关,在蔚景的心里,她的父皇是天神和英雄一般的存在,那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抹阳光,我们不要那样残忍!

所以,他们都瞒了下来。

今日这样的局面,肯定不是凌澜想看到的。

他其实也不想这样血淋淋地将真相当着蔚景的面抖出来,但是,他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严仲跟锦弦他们一伙人太过嚣张了。

他见不得凌澜被动,背负了那么多,凭什么要这样被动?

怨他也好,怪他也罢,他必须站出来。

这一切真相出来,对于蔚景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知道。

他只是没有想到,凌澜的娘竟然亲手教她拈花笑。

这是个什么武功,他不懂。

他只知道,既然,可以让人困在一个岛上十九年,那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蔚景受不住,凌澜又何尝受得住?

哎,他低叹。

这时马车的车轮碾过一个石头,猛地一个颠簸,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回头看了看,不知女人听没听到他的话,便又重复了一遍。

“夫人,皇上是真心爱皇后娘娘的。”

车厢里,妇人只手捂着嘴,强自忍住胃中不断翻涌的腥甜,没有吭声。

第一遍她就听到了,只是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何尝不知道,凌澜是真心爱着那个女人的。

那日在岛上,他们母子十九年后第一次见面,他就跪在她的面前,坦诚了他的心。

他很激动,为她还活着,为他们母子见面,也为她竟然已经跟蔚景生活了两年多。

他说,娘,上辈子的恩怨跟蔚景无关,孩儿还在想,若是日后遇到了爹,孩儿该怎样说服他接受蔚景,现在看来,在娘这边,完全没有这个困扰。娘跟蔚景生活了那么久,也应该了解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孩儿爱她,相信娘也喜欢她。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看到他是欣喜的,眸子亮得就像是落入了夏夜的星子。

是的,她是喜欢她。

可是,喜欢归喜欢。

在末末跟暖暖百日那天,影君傲第一次来到岛上。

也就是那一日,她从影君傲的无意失言中,知道了小九姓蔚。

那时,她就怀疑,小九是严仲的女儿,当然只是怀疑。

后来,在她的一次梦呓中,她听到她喊“父皇”,她终于彻底肯定。

复仇的种子就像是疯长的野草,在心里面抽枝拔节。

严仲杀了胤鳌真人,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师兄弟,劫了她的丈夫,杀死了她的儿女,害得她家破人亡,还让她不得不在这样的岛上一呆就是十九年,而且还要一辈子呆下去。

她恨。

她想,用严仲给她的武功秘籍,去教他的女儿,不为过吧。

这般想着,她便这般做了。

直到末末跟暖暖渐渐长大,眉眼也渐渐长开。

她惊错地发现,末末的眉眼,竟然......竟然跟她的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她才彻底慌了。

然,一切都晚了。

如果她早些知道。

她定然不会这样。

这世上没有如果。

她有各种治病救人的药,她甚至有假死药,却独独没有后悔药。

时光不能倒流,发生的事已经发生,蔚景已然练会了‘拈花笑’。

看着阔别十九年的儿子这样欣喜激动地跪在自己面前,她想瞒着他的。

可是,她知道,瞒不了多久。

只有短短三年的时间。

尝过失去的痛苦,她怕得而复失,她怕他到时恨她,所以,她最终还是决定跟他坦白。

毕竟,她让蔚景练功的时候,还不知道她是他的女人。

当她艰难地告诉他这一切,她清晰地看到他眸中的光华一寸一寸剥落。

他沉默地跪在那里很久,低垂着眉目,一声未响。

许久才缓缓起身,说,娘先好好休息,蔚景跟我回宫,我另派人来谷中伺候,也会派人保护娘的安全。

然后,就转身出了门。

那一刻,她真恨她自己。

她怎么就做出这样的事情出来?

刚才也是,她是被严仲彻底激怒了,才会口不择言,说出‘更感谢你让我有了个好儿媳,她将陪我生活在春天里,一辈子’这样的话来。

其实,说完,她就后悔了。

她知道这些话对于那个善良,一心为她这个婆婆的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当凌澜说让她走,让她回山庄的时候,她一声未吭,默默离开。

她伤害了小九,她伤害了自己的儿子,她伤害了末末和暖暖。

可是,她要怎样弥补这一切?

一股腥甜终于没能压抑住,直直窜上喉咙,她被迫张嘴,“噗”一口殷红喷溅在素纱上,她皱眉,眸色沉痛。

随着帝后二人的离开,冬神宫里的人也陆续离去。

桑成风、蔚卿以及叶炫也随张如离开。

高朗垂眸看了看手中凌澜的给他的药丸,又看了看远处躺在地上的锦溪,心中早已滋味不明。

环视院中,发现秋蝉跟弄儿正欲悄然离开,他连忙吩咐禁卫将其抓住带走。

看来,那个帝王真心乱了。

就只记得让人将锦弦、严仲、影无尘三人带走,竟忘了这两个帮凶。

看着秋蝉跟弄儿被带走,他才缓缓转身走向锦溪。

锦溪吃了假死药,他手中的这粒药丸,是假死药的解药。

昨日帝王约他跟康叔见面,说锦弦通知铃铛,让其在今日冬至节上想办法杀死锦溪,并嫁祸夜逐曦,帝王说,我们就将计就计。

当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急了,噌的从座位上站起来,问道:将计就计,难道真的要牺牲掉锦溪?

帝王睨着他的过激反应,眸中腾起促狭,微微笑着道:毕竟是锦弦的妹妹,他都舍得,我们也无所谓,只要你没意见,我们就如锦弦所愿。

他顿时就慌了,说,锦溪虽然是锦弦的妹妹,可她这两年多以来,从未跟锦弦有过瓜葛,如果我们就这样草菅人命,跟锦弦又有什么区别。

帝王就笑。

康叔也笑。

帝王说,朕说过了,只要你没意见,你现在说这么多,是不是就是告诉朕,你有意见?你莫不是喜欢上了她?

他当即否认,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锦溪?

他心底有人。

他喜欢的是鹜颜,虽然鹜颜心里没他,但是,他就是喜欢她,喜欢了很多年。

他只是同情锦溪而已。

虽然以前嚣张跋扈,那也不过是冲着自己的哥哥是帝王。

自从锦弦倒台,经历人生变故的她早已敛去一切锋芒。

她感激他在锦弦

出事时对她的保全,她也慢慢学会站在对方的立场为别人着想。

他让她不要出门,她便不出门。

他说喜欢她怎样怎样,她就努力让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模样。

有的时候,面对她的体贴关怀,他甚至有些内疚。

他骗了她。

而她却在他编织的骗局中,怡然陶醉。

他常常想,当有一天,她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她会怎么样?

她会疯掉,他觉得。

可是,让她就这样成为锦弦的牺牲品,他又不忍心。

帝王给了他一粒药丸,说是假死药,让他今日找机会让她服下,到时会有替换铃铛的人对她下手。

怕她起疑心,他将假死药外面裹了一层糖,做成了一粒很漂亮一看就很好吃的糖果。

敬拜完冬神,自由活动的时间,他便说带着她走走,走到后院假山的地方,他掏出糖果,她甚是开心,眉眼弯弯地接过,迫不及待地打开糖纸就吃了。

他借故有点事让她在那里等一下,他离开。

后来就发生了她被人掐死的一幕。

很奇怪,当她的尸首被众人抬出的那一瞬,他明明知道是假的,他的心,还是没来由地一沉,说不上来的感觉。

缓缓蹲下.身,她的身子四周泛着让人不敢靠近的冰凉。

他心尖一抖,轻轻掰开她的嘴巴,将手中的解药放了进去,然后,提起内力,手指一点,从她的喉咙处往下一划,使那粒解药在她完全没有吞咽能力的情况下,快速滑入她的胃。

他便在旁边等着。

等了一会儿,觉得天气如此冷,她在冰凉的地下躺了那么久,恐对身体不好,便又将她轻轻抱起,拥在怀中。

再等。

帝王说,半个时辰之内,必醒。

可是,很久过去,她都没有醒。

他在想,是不是每个人的药力发挥时间不一样。

他继续等。

又是良久过去。

她依然声息全无。

他便开始急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铺天盖地一般朝他碾过来,他告诉自己,不可能啊。

听说这种假死药是绝对安全的。

而且前不久,影君傲还吃过。

不是照样醒了过来,现在好好的,今日还带着啸影山庄的人马坐镇皇宫呢。

此时冬神宫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太医院的人没有一个在,帝王也不在。

他又不懂医。

他从未有过的慌乱无措。

他试着唤她、摇她,却依旧无济于事。

直到目光触及到她紧紧攥住的小手,苍白无一丝血色的指缝间,一点红彩露出。

他瞳孔一敛,心中已经慌乱到了极致。

如果没有猜错,那红彩应该是他给她那粒糖果的糖纸。

骤沉了呼吸,他连忙去掰她的手指,她攥得特别紧,他大力掰了好一会儿,才将她的手指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