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已经下朝了!

三一跟菊香互看了一眼,连忙双双上前行礼:“殿下。”

“本宫问你呢,都洒好水了吗?”也未让两人起身,桑成风只盯着三一,面色清冷,声音寒冽。

又来了。

三一心里嘀咕了一下,回道:“对不起,还没有,奴婢这就去!”

说完,也不敢抬头看他,快速握了一下边上菊香的手腕,算是作别,便一溜烟儿跑了。

江山如画怎及你笑靥如花【011】

屋里便只剩下菊香,桑成风站在门外。

菊香等了一会儿,也未听到桑成风让她起身,犹豫了片刻,便自己站直了腰,抬眼朝男人望过去。

男人并未看她,目光不知落往何处。

菊香弯了弯唇:“殿下前来,是想确认一下奴婢走了没有,还是见三一来了这里,殿下担心奴婢对三一不利,所以跟了过来?枧”

男人将落在远处的目光收回,缓缓看向她,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就转过身,径直离去。

留下菊香一个人站在那里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看来,这个男人是铁了心要赶她走的。

昨夜花梨中毒,他带走了三一,她还以为是为了调查中毒一事。

她在厢房里忐忑不安地等着,等三一,或者说等关于三一的消息。

结果,三一没回来,姜烈来了,说来拿三一的东西。

她问姜烈,三一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姜烈说不知道,只是奉命前来拿东西。

她以为桑成风将三一赶出了东宫,毕竟花梨中毒,下毒条件、下毒动机,三一都有,当时,两人换鱼还众目睽睽。

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送走姜烈,她正欲关门,桑成风却骤然出现在她的门口,劈脸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为何要这样做?”

她又惊又骇,却佯装不懂。

桑成风就怒了:“菊香,别以为你做了什么本宫不知道,本宫没有当众揭穿你,是念你跟随本宫多年。”

她当时慌乱极了,却还是强自镇定,继续装不明白。

见她如此,桑成风也不强求,也不深究,却也一并任何机会都没有给她留,只扬袖一抛,掷了一包银子她桌上,说:“你走吧!”

只三字,人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壹夜未眠,她才将那轻飘飘又决绝无情的三个字消化掉。

或许,她真的错了。

她只是一个下人,不应该心比天高,不应该仗着自己跟随这个主人多年,就去跟另外一个下人争宠爱。

他将三一当做下人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为人谨慎,从不会轻易收留来历不明的人,而三一却是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他却将她带回,还安排与她同住,让她照顾她、留意她、若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他。

就算是因为要研究她的梦游之症,她依旧觉得心里不舒服。

而且,她记得,他最讨厌陌生人擅入他的空间,譬如寝宫,譬如后院,而她故意以后院有金疮草为名将三一骗了过去,三一却平安回来了,甚至还得到了他的金疮药。

还有,成熟稳重的他最不喜莽撞的下人,她故意给了三一错误的信息,三一直直冲进他乘坐的软轿,结果,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三一还跟她说,在皇宫里,他给了她令牌。

那是他从未离过身的东西。

不仅如此,甚至还在太医们的研究一半的时候,强行带三一离开。

这一切的一切,是对一个下人吗?

如果是,怎叫她这个下人中的老人不心伤。

她嫉妒了,她不甘了,她愤恨了。

而这些情绪太可怕,人,一旦沾染上,就难免偏执,而一偏执,就变得疯狂。

她也不例外。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往往善恶只在一念之间。

她也就是在听到大家说,只有一条鲤鱼,而花梨嚷着说自己最爱吃鲤鱼的那一瞬间,动了邪念。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厨娘,自是懂得不少食物相克之道。

譬如,柿子不能配螃蟹、菊花不能配鸡肉,鲤鱼不能配甘草,一旦同吃,无异于毒药。

而作为跟随岐黄高手桑成风多年的人,自是也小通医理,特别是桑成风制作的金疮药,有些什么成分,她虽不能详尽地一一说出来,却也知道其中一二,譬如,里面有甘草。

鲤鱼配甘草!

她回房取了一些三一枕头下面的金疮药,趁鱼儿烧好以后装盘之际,撒在了鲤鱼的上面,她想过了,这条鱼随便谁吃了,都会中毒,当然,如果老天帮她,花梨吃了最好。

毕竟,花梨端错了莲子糕,三一做过她的替罪羔羊。

所以吃饭的时候,她故意指了指花梨旁边的空位子,邀请三一一起坐过去,她坐三一左边,花梨坐三一右边,她挑鱼的时候,故意将鲤鱼翻到了最上面,她想三一若能主动给花梨最好,若不能,她也会想办法在三一吃到嘴里之前,提醒她鲤鱼是花梨的最爱。

一切顺风顺水,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她最希望的那个方向发展。

她以为天衣无缝,她藏得够深,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被他发现。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发现的,这些也已经不重要。

她只知道,她或许明白了自己输在哪里。

可能是她没三一隐忍担当,三一可以冒着生命危险替一个不相干的人背黑锅,就算桑成风给了她洗清自己的机会,她却依旧选择了承担。

也可能是她没三一坚强乐天,无论大家怎样的排挤、挖苦、对她不善,她依旧能够将眼泪往自己肚子里咽,郁闷一会会儿,就阴转晴天。

还可能是她没三一单纯善良,无论她怎样骗她、设计她,她依旧相信她,将她当做最好的朋友,跟她无话不谈,就连刚刚,三一只有一两银子,却还是执意给了她。

或许就是这些吧,不然,她真的找不到三一的优点。

三一满心伤感地回到桑成风的寝宫,发现其他婢女早已经将院子里的花草盆栽浇好水了。

她只得找其他活干。

路过桑成风寝殿窗台的时候,见上面摆着一个小盆栽,叶子碧绿,可泥土却干涸得厉害,她便提了水壶上前,正欲浇水,被两个婢女大惊失色地制止掉。

两个婢女真的吓坏了,连忙检查盆栽,见并未有水浇上,这才苍白着脸松了一口气。

婢女跟她说,这可是太子殿下精心培育的,到底是花是草还是药,她们不知道。

她们只知道,它叫“瞳颜”,殿下将它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而且明言规定,任何人不许碰它,更不得给它浇水。

三一听完,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幸亏这两个婢女发现并及时阻止了她,不然,又得闯大祸了。

比命还重要?

跟他曾经深爱的那个女人有关吗?

因为菊香的离开,原来她就是下毒凶手的说法也在东宫悄悄传开。

三一不相信,听到有人议论时,还会为菊香打抱不平、辩解几句。

时间久了,便也没有人再提。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三一也渐渐适应了做桑成风的婢女。

她很勤快,也能吃苦,还很喜乐,跟一众婢女也相处得甚是融洽。

她发现桑成风的确非常宝贝那盆“瞳颜”,每日日出看一次,日落看一次,临睡前还会看一次。

她习惯远远地看着他,习惯在人群中找寻他的身影,也习惯睡在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里,猜测和想象着一墙之外的另一边,他在做什么。

不知是有吃有喝、衣食无忧的日子太过惬意,还是不用再颠沛流离、苦苦求生的一颗心终于安定,她竟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梦游。

有时,她想,是不是她的梦游好了,还是说,其实桑成风一直在对她治疗,只是她不知道。

桑成风让她收拾一下,跟他出趟远门,是在一个月以后的一个清晨。

听说要去的地方是座高山,听说,他学医的师傅就幽居在那座山上。

江山如画怎及你笑靥如花【012】

如同那次被桑成风从临波镇带回来的时候一样,他策马,她乘车。

只不过山路崎岖陡峭,马车无法通行,到了山脚,便停了下来。

桑成风问三一,会骑马吗梅?

三一摇头,说:“殿下不是早就问过奴婢吗?在临波镇的时候。奴婢就告诉过殿下,奴婢不会骑马。侃”

桑成风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三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惹他不高兴了,还是自己不会骑马让他无法上山所以他生气,见他沉着脸,便也不敢多语。

可是,明明他知道她不会骑马的不是吗?

不然,为何出发的时候不直接让她骑马?

算了,他就是这么一个琢磨不透的男人。

最终,当然只能是两人共乘一骑。

桑成风一身胜雪白衣,头顶同样是一根白色发带束发,俊美如谪仙。

许是长期跟药草打交道,身上还有一种淡淡的很闻的清冽药香,让人很安定。

她坐在他的身后,双手环抱在他的腰上,平素两人之间一直隔着一堵墙,第一次两个人的身体这样紧紧地靠在一起,因为山路的颠簸,时不时起些摩擦,她胸前的丰.盈就撞在他结实的背上。

她心跳踉跄、面红耳赤,所幸,他面朝着前方,看不到身后的她,而她也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两人才不至于太尴尬。

当然,或许只有她一人觉得尴尬,对方并未觉有什么,毕竟,心虚的永远是做贼的那一人。

终于到了山巅。

白雾缭绕、鸟语花香,一处红墙碧瓦院落。

下马他走在前面,她沉默地跟在旁边,她不知道他带她来这里作甚。

跟桑成风寝宫的院子里一样,红墙碧瓦的围墙内也种了各种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三一知道,那些多半是草药。

院子里鹤发童颜的老人正在晾晒着一簸箕柴胡,见到桑成风甚是高兴,慈祥地笑:“风儿来了。”

“师傅,”桑成风尊敬地喊他,轻车熟路地将马儿栓在院中一株梨树下,老人见到边上的三一,微微一怔:“这位是?”

“哦,她叫三一,是一个梦游症患者,风儿今日将她也带上山,就是想顺便让师傅帮看看她的病情。”

桑成风平静如是地介绍着三一给老人,老人点头:“难怪,除了蔚卿,我还从未见过风儿带过哪个姑娘上山过。”

桑成风淡淡浅笑,三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一个梦游症患者。

原来,在他的眼里,这就是她的身份。

说是他的婢女,也比这让人心里舒服吧。

三人进了屋,屋中收拾得很清爽干净,提壶给他们二人倒了一杯水后,老人便说他去喊蔚卿。

三一并不知蔚卿是谁,不过,从方才老人的口中,她知道,那是唯一一个被桑成风带上山的女人。

三一眼梢偷偷睨桑成风,却见他静静饮茶,面沉如水。

很快,那个叫蔚卿的女子就来了,“成风,”人未到声已至。

声音清润如珠,似黄莺出谷。

三一循声望去,就看到素衣素裙的女子踉跄奔至,显然心中急切,再看她的脸,肌肤皓如白雪、五官似是出自妙笔,特别是眉间的那一粒朱砂,鲜艳夺目。

好一个倾城女子,这是三一的第一感觉。

第二感觉是这个可人儿眼睛有问题。

大大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倒影,竟然是个瞎子。

显然非常熟悉屋中的环境,女子虽看不见,脚下步伐也急切,却能避开每个障碍物,可行至跟前的时候,女子反而慢了下来,最后在跟桑成风还稍稍有两步距离的地方站定,微微笑:“有客人啊?”

“嗯,”桑成风未出声,老人应了一下。

三一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便连忙起身站起,对着蔚卿笑着打招呼:“我叫三一,有梦游症,太子殿下带我前来请神医看病。”

是怕女子误会吗?

不,不是,她只是在陈述事实,这个男人刚才就是这样介绍她的。

“嗯,我叫蔚卿。”女子面朝着她的方向,含笑落落大方回应。

三一微微垂了眼帘,眼角余光看到桑成风看了她一眼,眸色微沉:“坐吧,让师傅帮你探脉。”

三一弯了弯唇,这一句,无非就是为了告诉女子,她所言非虚,是吗?

心里面忽然隐隐痛了起来,就像是千万枚细针在扎,不强烈,却非常密集,几乎就要夺了她的呼吸。

山里的夜很凉,三一拥着薄被却怎么也睡不着。

披衣下床,她想去院中坐坐。

院子里早有两人站了多时,绵长月辉洒了两人一身,皎洁的颜色让白衣男人越发清冷,而让蓝裙女子也更显忧郁。

“成风,你没有发现这次储泪瓶里的眼泪明显多了吗?”

静谧夜色下,蔚卿声音幽幽。

男人面色无波,缓缓转眸朝她看过去,没有吭声,似是等着她继续。

蔚卿轻笑了一声:“我以为你会有所反应,或者......心疼,毕竟,一个正常的人又怎么会流眼泪?”

蔚卿的声音低了下去,明显有些黯然失望。

“本宫以为,本宫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月光将男人伟岸的身影拉得很长,男人终于出声,声音和身上的月光一样清冷。

“你是说得很清楚,不清楚的人是我。”

“夜已深了,本宫先回房了,明日一早还要赶着下山,你也早点歇着吧。”

男人转身,衣发在夜风中盘旋,举步,他回了屋。

蔚卿没有动,依旧站在院子里,忽然开口:“出来吧。”

躲在廊柱后的三一心头一撞,是说她吗?

桑成风已进屋,院子里没有第三人。

无疑是说她。

其实,她也不是有意偷听的,见两人站在院子里,本想转身回屋的,可不知自己当时怎么想的,一双脚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迈不动,便隐在了廊柱后面。

这样也能被蔚卿发现?

她不是眼睛看不见吗?

磨蹭了片刻,她甚是不好意思地走了出去,本能地解释:“对不起,是这样的,蔚姑娘,我是想要出来乘凉,然后…”

“没事,”蔚卿朝着她的方向,璀然一笑,月光下,风华尽绽。

“你喜欢殿下?”蔚卿骤然问。

三一浑身一震,惊错地睁大眼睛,这个女人虽然眼盲,却比任何人都眼尖啊,这个也能看出,而且还如此直白地问她。

“没......没有......怎么会?”她讪讪笑着否认,手心一片汗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