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卿却是不以为意,依旧浅浅地笑着:“殿下是个好男人,值得天下所有女子喜欢,只可惜.......”

蔚卿顿了顿,唇角笑容也敛了干净,面色微颓:“只可惜,我曾经有眼无珠,辜负了他,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老天要惩罚我,便真的让我眼睛看不见了。”

说完,蔚卿又落寞而笑,三一怔怔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毕竟她跟她不熟,她对她跟桑成风的过往也不熟。

“想听我跟殿下的故事吗?”蔚卿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问她。

想啊。

当然想。

非常想。

“承蒙蔚姑娘看得起和信得过,三一自是愿意洗耳恭听。”抑制住心里的激动,三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常。

蔚卿便真的讲了起来,从她还是中渊的公主说起,说到桑成风为了她不顾朝臣反对,带领十万大军压境,再说到后来自己中毒为了解毒上了这座山投靠他师傅。

“为了治好我的眼睛,他这些年一直在培植‘瞳颜’,只等‘瞳颜’开花做药引。‘瞳颜’不适合山里气候,他就在他自己的东宫培植,‘瞳颜’

不能浇水,得浇人的泪水,所以,每隔一段日子,他都会上山来,取我的眼泪......”

三一震惊了。

原来蔚卿就是那个桑成风深爱的女人。

难怪他窗台上的那盆‘瞳颜’看得比他的命还重,原来也是为了救治这个女人的眼睛。

一颗心又开始密密透透痛了起来。

蔚卿的声音还在继续。

“这 些年他对我的态度冷淡又决绝,我知道。我也不怪他,毕竟当初错的人是我,是我对不起他。他曾经跟我说过,看一个人,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人可以言不由衷,却敌不过情不自禁。所以,我知道,他的心里始终有我,不然,也不会这样执着地给我治眼睛,更不会这么多年了,还孑然一身、独自一人。”

“其实,我心里也是很难过的,又内疚,又心痛,如果我跟他真的再也回不到过去,我还是真心的希望他幸福,不想他寂寞一生。就算再也找不到他爱的女子,也希望他至少能找一个爱他的女子。三一,如果,如果你真的对他心仪,真的喜欢他,我可以帮你!”

三一大骇,心中巨痛的同时,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真的没有喜欢他。”

就算再也找不到他爱的女子,至少能找一个爱他的女子。

三一苦涩地弯了弯唇。

“蔚姑娘误会了,我真的不喜欢他。他是尊贵的太子殿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我怎么会痴心妄想,喜欢他呢?殿下是医者,我只是他手下的一个患者,仅此而已。蔚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蔚姑娘也不要灰心,既然殿下心系姑娘,原谅姑娘也是迟早的事。”

蔚卿轻轻笑:“不要那么急着拒绝,殿下如此优秀和尊贵的男人,你就算现在不喜欢,也迟早会喜欢上。”

“不 会的,不会的,以后我也绝对不会喜欢他,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三一急死了,不知怎样才能打消蔚卿的误会,若是蔚卿真的帮她去跟桑成风说,那她可就丢丑丢 大了,说不定东宫也回不去了,桑成风曾经跟她说过,人,不能太高估自己,她知道自己的分量,特别是在面对眼前的这个女子时,她更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见蔚卿面朝着她的方向,沉默不语,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她说的,她又低低一叹:“我虽然失忆了,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也不知道自己手臂上一手臂的伤痕从何而来,可是,我一直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有喜欢的男人,这些伤痕都是为那个男人而留。”

江山如画怎及你笑靥如花【013】

翌日一早他们便打道回府。

不知是夜里没休息好,还是心情不好,桑成风脸色有些冷。

桑成风的师傅嘱咐了三一几句,因为梦游不同于其他病症,单单检查身体其实根本看不出什么,关键还是精神层面的东西,所以,若能时刻保持精神放松、心情愉悦,应该会减少梦游的发生戛。

三一应着,桑成风让她上马窒。

走了很远,三一回了几次头,还一直看到院中的梨树下面,蔚卿面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久久站着。

山路真的很不好走,崎岖陡峭,而骑马下山,比上山更难,饶是三一强行让自己坐正,却还是随着山路的坡度,整个人的身子都倾轧在桑成风的背上。

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胸.部紧紧贴着他的厚实,鼻尖萦绕着他独有的气息,山风扬起他的墨发,不时轻撩在她的脸上,她的心中早已滋味不明。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一片心跳突突中,三一思忖着,该说点什么,来打破沉默才好。

“殿下,既然‘瞳颜’是浇以蔚卿姑娘的眼泪,为何不直接将蔚卿姑娘接去东宫住着?这样殿下也不用如此这般辛苦上山来取?”

其实,这个问题,昨夜蔚卿告诉她事情原委的时候,她就想问了。

只是这个男人没有给她问的机会。

昨夜她为了打消蔚卿的误会,正跟蔚卿说着,自己可能有喜欢的男人,自己手臂上的伤就是为那个男人而留的时候,这个男人忽然出现了,她跟蔚卿皆是一震,她还没来得及行礼,他劈头第一句就问她:“你在梦游?还是醒着?”

她怔了怔,回他:“醒着。”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病人,这样深更半夜跑出来就不怕吓着别人吗?”

他的声音很冷,她感觉到他在生气。

她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别人又指的是谁,是他,还是蔚卿?

想了想,应该是后者吧?

怕她吓到了蔚卿。

她有些难过,道了声“对不起”便回了屋。

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她郁闷了很久。

其实,现在她还是有些难过的,只不过昨夜她想了一宿,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而且,桑成风的师傅说,要想梦游症痊愈,得保持轻松的精神状态和愉悦的心情不是。

她一个下人本就不应该奢望什么。

见男人没有吭声,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问完,她忽然明白了过来,“奴婢知道了。如果蔚卿姑娘住在东宫,殿下天天可以见到蔚卿姑娘,蔚卿姑娘也可以天天见到殿下,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只会是快乐的,又怎会有眼泪?所以蔚卿姑娘要住在离殿下遥隔千里的山上,日日相思,才有相思泪…”

桑成风骤然一拉缰绳,马儿戛然而止,因为惯力,她的鼻梁重重撞上桑成风的背,痛得她闷“唔”了一声。

“你懂什么?”桑成风略略侧首,声音沉冷。

“不是这样吗?”三一捂着鼻梁,不知是不是光顾着痛了,也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脸色,继续瓮声瓮气问,“那是什么?难道是蔚卿姑娘所说的,殿下在怪她生她的气?可是,殿下明明爱蔚卿姑娘不是吗?只要有爱,又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呢?何必要搞得两个人都那么苦…”

“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懂什么情爱?”

桑成风厉声将她的话打断,末了,还回头冷瞟了她一眼:“再聒噪,就给本宫下去步行!”

三一连忙噤了声。

看来,蔚卿是他的呢。

两厢沉默,只闻“哒哒”马蹄声。

三一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殿下,瞳颜的花期是多久?听寝宫的其他婢女说,殿下已经培育两年了…”

马儿再次被男人骤然拉停,她一惊,未完的话便也戛然而止。

男人身轻如燕,翩然跃下马,下一瞬,长臂一捞,将她从马背上挟下,放在地上,还未等她站稳,又白衣飘飘、跃上马背,径直打马离开,留下她一人站在山路上,半

tang天没回过神。

竟然真的让她走着下山?

蔚卿是不让人提,她不提换个问题也不行?

怔怔望着那一马一人越走越远,头也不回,三一再次苦涩地弯起了唇角。

三一啊三一,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问那么多,说那么多,到底想要知道什么,想要确定什么?

现在好了,自作孽不可活了吧?

这样高的山,这样崎岖陡峭的路,你何时才能走下去?

心中后悔懊恼,却终是不及伤心难过来得强烈。

她只是失忆而已,不是傻子,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她不是没感觉到男人的不悦,他的脸色、他的语气,她都知道。

只是,就像蔚卿说的,人可以言不由衷,却敌不过情不自禁。她方才就是那样,她就是想问,想说,想知道这个男人到底心里是怎样想的,到底对蔚卿是怎样的感情。

她终究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于是报应来了。

与其说报应,不如说男人用自己无声的行为,给了她妄图想要知道的答案。

对她,他毫不怜惜,对她,他随时可以丢弃。

心中戚然,望了望前面早已不见男人身影的山路,又回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山巅,她一屁股坐在边上的山石上。

不知过了多久,抱膝埋首的她忽然听到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她一怔,抬起头,就看到去而复返的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已行至跟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三一有些意外,仰着小脸,怔怔看着他。

男人凤眸逆光,眸底是她看不懂的情绪,他朝她伸出手,沉着脸,没有吭声。

三一想起,这是第三次,他对她做这样的动作,哪一次都没有这次让她心潮起伏。

略略犹豫了片刻,她才缓缓将手递了过去。

他大力一拉,将她卷起落在他身后的马背上。

双腿一夹马肚,马蹄“哒哒”而起。

自始至终,他未发一语,她也沉默无言。

自山上回来以后,三一的性子变得沉静了许多。

桑成风也很忙,除了早朝以外,还经常被皇帝留在宫中商量国家大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秋去冬来。

这其间,桑成风又上山去取了一次蔚卿的泪,只不过,是一人前去,没有带上三一。

只不过一回来,就找了三一。

他告诉三一,皇帝让他去边国迎接六王爷班师回朝,要出门数日,他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给三一,说,让三一在他不在的这些日子,每隔三日的清晨滴一滴在瞳颜的根部。

三一当场就傻了。

这是让她照顾瞳颜吗?

听婢女们说,他可是从未假手于人过,就算出门在外,只要超过三日,一定会将这盆瞳颜带在一起。

如今竟然交给她!

男人走了,她握着那枚依稀残留着着男人体温、装有蔚卿眼泪的小瓷瓶,好半天还以为是在做梦。

既然男人信任,她自是不能让他失望。

对那株瞳颜,她倾注了全部心思。

除了按时滴泪,她每日看上不止千百次,就怕一个不留神,出了什么岔子。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云漠下了第一场雪。

而就在那个雪后的清晨,桑成风终于回来了。

江山如画怎及你笑靥如花【014】

书房外,婢女对着两个男人行礼。

“太子殿下,六王爷…”

桑成风和桑成篱脱了身上的大氅,抖了抖上面的雪花,交给门口的婢女,兄弟两人先后进了屋。

书房内已燃上暖炉,炭火烧得正旺,温暖如春恍。

桑成篱走到书架前环视了一圈,“哇,四哥,好长时间没来,你这书房里的书似乎又多了不少。”

桑成风走到暖炉边,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在炭火上随随烤了烤,片刻,便走回到书桌前坐下,笑道:“若六弟喜欢,都可以搬回六王府去。”

“我才不要呢,都是些医书,我不感兴趣,”桑成篱撇嘴,一掀袍角,在桑成风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忽然想起什么,狡黠一笑:“对了,听说多年不近女色的四哥,最近动了凡心,不知可有此事?”

“什么?”桑成风提起书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热水,一杯递给桑成篱,一杯自己端起。

这个弟弟虽跟他不是同母而生,可平素关系却是最好,在他面前,这个弟弟没大没小、口无遮拦惯了,他也从不放在心上。

见他淡定自若,桑成篱轻嗤:“还装!我都听说了,四哥带了一个女人回东宫,不仅让其做自己的贴身婢女,还为了她违抗父皇圣旨,甚至还将她带去山上见了四哥的师傅。”

桑成风手一顿,拿起的杯盖又放在了杯上,眼梢一抬看向桑成篱,“所以呢?”

“所以,四哥喜欢上了这个女人。”

桑成风面色微微一僵:“瞎说什么?”

“我哪里瞎说了?别人不了解四哥,我可了解得很,四哥岂是多管闲事之人,也何曾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过?当然,曾经的蔚卿除外,那也仅仅是曾经。”

桑成篱一边说,一边睨着桑成风的神色,忽然倾身凑到桑成风的面前,嬉皮笑脸道:“我很好奇,这个叫三一的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可以吸引到我们云淡风轻的四哥。我可以见见这个叫三一的女人吗?”

桑成风眼帘微微一颤,将手中杯盏放下,垂目沉默了片刻,才抬眸看向桑成篱。

“既然六弟都听说了,那应该也听说了,她是梦游症患者吧?我收留她,以及对她的种种,包括带她去山上见师傅,都是因为她的病。我只对她的梦游症感兴趣,而对她的人,我一丝想法都无。”

桑成风说得一本正经,桑成篱却是听得不以为意,俊眉一挑:“是吗?那将‘瞳颜’交于她照看打理也是为了她的病吗?我记得两年来,四哥从未将‘瞳颜’假手于人过吧?”

“那个…”桑成风微微一堵,想了想,道:“将瞳颜交予她打理是因为我想试探于她,毕竟是近身婢女,她的为人和忠心,我必须搞清楚。你觉得你四哥会喜欢上一个莫名来历、不知身份、甚至连字都不认识的女人吗?”

说完,桑成风又端起杯盏,大手执起杯盖,垂目轻轻吹拂了一下茶面,正欲送到唇边,眼角余光的视线,不经意瞥到门口似是站着一人,微微一怔,他抬眸,就看到女子默默转身,悄然离开的背影。

桑成风沉眸,那一口茶终是没有喝下去,将杯盏放下,缓缓抿起薄唇。

三一走得极快,连手中的瓷瓶掉了也忘了拾起来。

原本已歇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纷纷扬扬,落在脸上、身上,也落在心间。

一直走到一处,她停了下来,恍惚回神过来的她才发现,是桑成风寝殿的窗台,窗台上一个葱绿的盆栽静陈,是这段时日以来,她精心照顾的“瞳颜”。

“我只对她的梦游症感兴趣,而对她的人,我一丝想法都无。”

“将瞳颜交予她打理是因为我想试探于她。”

“你觉得你四哥会喜欢上一个莫名来历、不知身份、甚至连字都不认识的女人吗?”

三一轻笑,视线有些模糊,她抬手一抹,掉在眼睫上的雪花就在眼角化成了水。

桑成风回到寝宫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三一立在窗边,埋着头,很专注的,不知在捣腾什么。

直到他慢慢近前,她的举措尽数落入他的眼底,他才猛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顿时脸色大变,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本能的扬袖挥去。

“你做什么?”掌风凌厉,直直击向三一,桑成风沉声厉喝。

一声闷哼。

三一清瘦的身子被击起,斜斜飞出老远,撞上院中的花坛,再重重跌砸在厚厚的雪地上,就像是一片破败的落叶。

一股腥甜直直窜上喉咙,三一张嘴,一口鲜血喷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就像是怒放的梅,触目惊心。

狼狈抬眼,三一难以置信地看向远处那个正沉脸收起掌风的男人,满眸痛楚。

男人的脸在她的视线里模糊破碎,她慌乱地垂下眼睫。

“你刚才在做什么?”男人没有近前,就远远地看着她,声音如同此刻的天气一样寒冷。

三一伏在地上,低垂着眉目,没有吭声。

“你想拔了它?”男人微微眯了凤眸,声音一字一顿。

他方才看到的就是这样。

“不是!奴婢是见它的根部长了一根杂草,想要将那根杂草除掉。”

三一原本不打算说的,因为她怕她的声音会泄露了她的情绪,可是,见这个男人如此不信任她,不对,应该说,从来不信任她,她就觉得必须开口。

哪怕声音哽咽,也无所谓,反正,他也不会在意。

一丝?

好果决的一个词。

这厢,男人怔了怔,似是没想到事情是这样,举步走向窗台,转眸看了看那盆瞳颜,末了,唇角冷冷一勾,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眼梢一斜,再次朝三一看过来,目光沉冷:“杂草?明明是抽的新芽,你找的借口还可以更蹩脚一点吗?”

三一愕然抬眸。

抽的新芽?

天地良心,就冒那么一点点绿,她是真的真的当成了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