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则始终站在那个简陋的电话亭边,拿着听筒,不停地尝试拨号。

中尉狂奔着冲进车站,“太快了!太快了!甚至都来不及开枪!”他眼里透着难以名状的恐惧,放声大吼。

“镇静!”上校不动声色,“第三团的防线怎么样了?”

“没有了!没有了!全垮了!”中尉大喊,“他们有重武器!火箭筒、狙击步枪、单兵导弹,一切我们有的他们都有!”

上校的脸色微微地变了,他转向年轻人,“你们,L.M.A.,或者其他的什么名字,到底在这个城市里准备了什么东西?”

“一支装备超强的武装力量,他们攻占了城里的军火库。”年轻人说。

上校思考了片刻,“通知第二团,准备使用催泪弹!全部发射出去!”

他转向年轻人,“你们也准备了防毒面罩给这支军队么?”

年轻人点头,“应有尽有,只能祈祷他们没有随身携带……”

河水哗哗地流动,反射细碎的月光。

远处的枪声越来越密集。中年人双手被捆缚在身后,坐在吉普的后座上,驾驶员在一旁以手枪指着他的太阳穴。中年人像是失去了意识那样沉默着,纹丝不动。

风吹来一阵阵的寒冷,荒原上浓密的杂草翻着波浪。两名警卫持枪在吉普不远的地方戒备,眺望着远处枪火闪亮的地方。

“开始多久了?”其中一个人问。

“大约45分钟。”另一人看了看表。

“法国军队可以解决问题么?”

“很难说。”

两个人沉默起来。

第一个人忽然回头看了看远处吉普上的中年人,“即使这样他也无法避开内部质询吧?”

“那是最高委员会的事。”第二个人说。

他忽然扭头,“有声音!”然后猛地贴上了同伴的背,他的同伴也在同一时间平端手枪扫过圆弧向着周围瞄准,搜寻目标。这里亮度不高,不过受过良好训练的人,借着月光足以瞄准目标。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远处的枪声、风吹动荒草的声音和流水的哗哗声。

“是蛇?还是野鼠什么的?”第一个人压低了声音,“像是有东西穿过草丛。”

“这里是受到氢弹爆炸波及的无人区,没有任何动物,只有草!”第二个人声音严厉低沉。

远处看守中年人的驾驶员也从同伴的举动中意识到了危险,他拉栓上膛,全身肌肉绷紧,一触即发。

可是依然没有任何可疑的目标出现,这里视野开阔,一切都无从遁形,而放眼所及只有起伏的荒草地。吉普上的中年人忽然也抬起头来,紧张地环顾四周。

“我们向车边靠近!”一个警卫低声说。

“好!”

两个人背靠着背,像是黏在一起那样缓慢地移动,一步一步踩着柔软的草地。其中一人忽然感觉到脚下的异样,他觉得自己踩到的不是地面,他不假思索地要跳起来,脚上却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他忍不住嘶哑地大吼起来。他低头看去,惊见一柄黑色的军用匕首刺穿了他的脚面!有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脚,他刚才是踩在了这只瘦削苍白的手上!影子如猎豹那样从草丛里忽然跃起,他细瘦却敏捷,动作快得目光也无法捕捉。也只有他那样细瘦的、还未长成的身体可以藏在长草里,如同蛇一样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逼近到警卫们的脚下。他一脚踩在匕首上,把那名警卫的脚钉死在土地里,跟着飞起一脚踢在了另外一人的喉结上,这一脚轻而易举地踢碎了警卫的喉骨。那个影子继续上前,搂住警卫的脖子用力一拧,结束了他的生命。枪声响起,被刺伤脚背的警卫连续地扫射近在咫尺的目标,可是已经迟了,影子矮身拔出匕首,上撩一刀,切断了警卫的喉管。

两具尸体还没有来得及倒下,影子已经闪电一般向着吉普的方向冲刺。他矮下身子,喉间发出咝咝的声音,驾驶员面对着他,似乎觉得那双眼睛在夜色里闪着不属于人类的光。

驾驶员连续地开枪,他手中是一柄可以连射的乌兹战斗手枪,一分钟足以射出八百发子弹。密集的弹道在空气里布下了一张网,子弹打在岩石上溅起点点的火花,可是黑影的速度太快,他仿佛可以预料到子弹射来的方位,而采用扭曲的路线前进,子弹往往在跟他距离不过十几厘米的地方擦过。

驾驶员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裂开,但是他强作镇静,他是军人中的精锐,明白只要一颗子弹击中目标,就可以结束现在的困境,而敌人距离他还有大约20米。

他停了下来,眯起眼睛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影子,而后忽地抬手射击!这一次他已经把射击模式切换为单发,只有一颗子弹出膛,但是影子应声倒下,按着肩膀滚向一边。驾驶员松了一口气,明白自己已经取胜,他采用了正确的战术,敌人之前之所以能够躲避他的子弹,是根据他扫射时连续的弹道变化,而当他停止射击,下一发子弹的来路就无可推测。

驾驶员踏上一步,准备再次开枪,他不想给对方任何反抗的机会。

一直待在吉普后座上的中年人此时忽然跃起,其身手仍然像年轻人那样敏捷,他在空中以膝盖击中了驾驶员的下巴,这沉重的一击足以打落驾驶员大部分牙齿。

驾驶员歪歪斜斜地倒地,被这忽如其来的重击打得失去了意识。

中年人落地,不急于解开自己双臂的束缚,却是瞪大了眼睛,大声地向着那个黑影呼喊:“是谁?是谁?”

黑影按着受伤的肩膀,艰难地站了起来。他低着头,弯腰沉重地喘息着,就像是受伤的恶狼面对夺食的对手。两人对峙了短短的一瞬,影子忽地发力,再次突进,他直取躺在地下的驾驶员。

“不!”中年人咆哮起来。

已经来不及了,黑影一击得手,立即退开。驾驶员喉咙里喷涌出血泉,已经无法救治。那伤口来自黑影手中一柄极短的小刀,短得可以用他的手来遮盖,而借着这柄刀刃不过几英寸的袖珍刀,黑影的刺击却凶暴得令人战栗,整柄刀从驾驶员的喉咙里没入,又从脖子后被抽出来拿走,留下了一个对穿的巨大伤口!

“伊……恩……是你?”中年人的声音颤抖,“为什么杀死他?他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黑影依然弯着腰,沉重地呼吸,他手里持着那柄极短的小刀,刀刃上缓缓滴落着鲜血。

“你疯了么?”中年人大吼,“他们以为你们是杀人的机器,可是你们不是!放下刀!放下!”

黑影摇头,他的声音嘶哑扭曲,“我不杀死他们,他们就反过来杀死我们!你为什么来这里?父亲?你为什么来?你也是和他们一样来杀我们的么?”

中年人退了一步,“不是!”

“那你是来救我们的?”黑影的声音透着悲伤和绝望,他仿佛在疼痛中哀嚎那般大喊,“你敢说你是来救我们的?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这是阴谋!在我们出生之时就有的阴谋!因为我们是不完整的!是不是?”

中年人再退了一步,他的脚步虚浮无力,“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最初的计划……”

“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们想要强攻下火车站逃走!他们打开了军火库!等到凌晨6点我们就只能任凭宰杀!我不想杀人,我不想!”黑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所以我说我们可以走水路,我们可以沿着河逃走,他们都不相信我。”

他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身子痛苦地扭曲着,“你等在这里,你等在这里是为了杀我们的!是不是这样,父亲?你知道这条路,你曾经带我来这里划过船。”

两个人对视,月光照在黑影的脸上,那是一张孩子的脸,却狰狞而绝望。

“不是。”中年人摇头,踏上一步。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

“伊恩!伊恩!睁开眼睛看看,看看我这个样子!这样子的我是来杀你们的么?”中年人咆哮起来,“我是来救你们的!我是你们的父亲!”

孩子愣愣地看着他,一步步后退,他的神情依旧警觉,而当他看清了中年人身上的捆缚,目光里的凶狠才开始一点点淡去。

“我们已经没有用了,是么?”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所以我们要死,是这样么?”

“不是!”中年人用尽全身力量摇头,“是谁对你们这么说的?我从不知道有这样的计划,也从不认为我的学生们是没有用的。”

“我们有用是因为我们是试验品!”孩子大哭起来,“我们不是完整的!我们只是试验品!”

“没有人是试验品!”中年人继续逼近,“你是人!伊恩!你是人!人不是试验品!”

孩子呆呆地看着他,摇头,他持刀的手在颤抖,“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不要逼我!”

“我是来……”中年人的话到这里忽地终止。

子弹穿透了他的肩膀,像是火热的烙铁。他跌跌撞撞地前进一步,倒在地下,倒在了孩子的脚下。远处那个喉咙被切断的警卫用最后的力量举着手枪,瞄准孩子,还想努力再射出一发子弹,可是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他的手终于无力地摔了下去。

孩子愣了一下,提刀就要扑过去。可是他的脚踝被人用力握住了。孩子看向自己的脚下,中年人用力地抬起头,“伊恩……不要再杀人了……”

两双眼睛隔得如此之近,孩子漆黑的眸子里满是迷惘。

“他们也是人,和你一样,伊恩。神不曾教你攻占一片国土,神已应许了你的土地。”中年人竭力保持自己声音的平静,“走吧!走!记得我告诉你们的话么?”

他的呼吸因为重伤而急促,“我岂没有吩咐你吗?你当刚强壮胆,不要惧怕,也不要惊惶;因为你无论往哪里去,耶和华——你的神必与你同在。”

这句话仿佛带着巨大的力量,孩子摇摇晃晃地退了一步,坐在地下。

中年人爬过去,以手轻轻抚摩他的头顶,他用被捆缚着的手从裤子口袋里艰难地掏出一个蓝色的小药瓶,扔在孩子的脚下。孩子看着那个药瓶,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缓缓地伸出手去,紧紧攥住了那个瓶子。

“有了这个就不必害怕,你不会在凌晨6点失去活力。穿越这个荒野,总能找到逃生的路的……”中年人喘息着,伸手抚摩他凌乱的黑发,“去吧,孩子,不要回头。”

孩子依旧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远方枪火闪亮的地方,目光迷惘。

“去吧!伊恩!”中年人忽然咆哮起来,“总是有路的!”

孩子悚然清醒过来,看见中年人的瞳子亮得像是在燃烧。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忽然转身狂奔起来。即将没入夜色之前,他转身和中年人最后一次对视,中年人微微地点头。

孩子像是野兽一样扑入了河水,被流水带走。中年人疲惫地趴在地下。

SIX

流弹已经可以击穿铝合金护墙了。上校的目光扫过那些弹孔,他知道敌人很快就会突破第二团的防线。月台上还有他亲自带领的第一团,但是他不知道对方的伤亡情况,没有无线电,他无法掌握最前线的消息。迄今他还没有见过一个敌人,而他的防线已经节节崩溃。

“通往城里的那组铜线被切断了,我们必须想办法重新接上。”名叫片山的年轻人来到上校的身边,焦急不安,“上校,我需要你的人协助我。”

“够了!”中尉在恐惧中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不要再提什么要求!这样下去我们全部的人都会死在这里!我们必须放弃这个火车站,我们应该立刻撤掉防线后退!”

上校挥手制止了中尉,他看着年轻人,“那组铜线有那么重要?我们如何能够再接上它?”

“最大可能是有一个用于检修的线路中继站被摧毁了,我相信他们还不知道这组铜线的存在,只要有一个小队能够夺回中继站,把线头接上就可以扭转乾坤。”

“明白了。”上校点头,“那个中继站的位置在哪里?”

“距离这里大约1000米,有个半米高,像是变压器室的铁柜暴露在地面上的就是。”

“上校!”中尉大吼,“我们不能听他们的!也不必接受他们的命令!最前端的防线现在距离这里只有600米了,我们连防守都无力,怎么可能去进攻拼杀?我们应该撤离!撤离!”

“没有用,这样回去我们每个人都将上军事法庭。”上校依旧冷静,“中尉,你在前面的防线看到了敌人的样子么?”

中尉摇头。

“我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看不见敌人,防线却被一再地撕破,这种敌人无论他们是些什么东西,吸血鬼或者……孩子……”他深深地看了年轻人一眼,“都不该存在于世界上,我现在明白上头调动我们的原因了。”

“龙巴尔少尉!”上校转向身后,“带你部下的20个人,接上那个线头,距离这里大约1000米。”

龙巴尔出列,对着自己的部下挥了挥突击步枪,20个人跟上了他。

中士勒梅尔跟在龙巴尔少尉的身后,他们从东北方向脱离了自己的防线,进入战场。他所见的是一片火海,仿佛整个世界都被点着了,那是凝固汽油弹造成的大规模焚烧,空气里的氧气似乎都被抽空了,如果不是带着氧气面罩,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前进半步。汽油弹是保密局特种部队最具杀伤力的武器之一,已经在这场惨烈的战役中被采用了。

勒梅尔迄今还没有看见任何一个敌人的脸,经过第二团的防线时,他看见士兵们用突击步枪和重型机枪漫无目标地扫射,把数以吨计的子弹投向战场。震耳欲聋的枪声里,却只是偶尔传来狙击步枪低微的声音,而他的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