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线就是这样被击破的么?”勒梅尔想。

大口径狙击步枪令他觉得浑身战栗,这种枪打到人身上,正面是个不大的弹孔,背后子弹穿出来的伤口却像是被炮火炸烂似的,有脸盆大的创口,救治都来不及。

幸运的是中继站并不在双方火力冲突的中央地带,而是偏北,所以狙击步枪的子弹并没有出现在这里,也看不到任何敌人。他们借助地形掩护,成功地逼近了目标。

龙巴尔少尉蹲在一个自然隆起的土包后,抬头看了一眼大约150米外的铁皮柜子。它被半埋在地下,正冒着细微的电火光,看上去它是被子弹撕开了外面一侧的铁皮。

“接上线头,剩下的不是我们的事。”龙巴尔摘下氧气面罩,说了一句话,又迅速套上。

所有人一齐点头,他们必须从所有掩蔽后冲出去才能到达中继站,因为那个中继站恰好在开阔地带的中央。勒梅尔吞了一口唾沫,觉得内衣都汗湿了。

龙巴尔猛地站了起来,率先迈步冲了过去,所有人都跟在他背后。

150米!

100米!

50米!

30米!

10米!

勒梅尔准备从腰带中的工具包里取绝缘工具。

这时几个黑影从火焰中闪现!勒梅尔第一次看见这样快的移动速度和这样凶猛的进攻,却不是他所担心的狙击枪弹,而是锋利的劈刀。从火焰后面忽然闪出来的几个人影手中提着的是勒梅尔从未见过的直刃劈刀,他们并没有戴氧气面罩,可是他们在这个严重缺氧的环境中依然活动自如。这是一个埋伏,他们早已发现了这支队伍,从而躲在一个燃烧的隔离障后。

勒梅尔眼睁睁地看见冲在最前面的一名上士被一刀砍下了头颅,血哗哗地喷涌出去,没头的身躯倒在一旁的火堆里。

勒梅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的作战服领口有特别保护脖子的钛合金钢衬,可是这也无法抵挡那把劈刀的一击。士兵们同时停下向着那些跳跃的黑影开枪,密集的枪弹中,黑影们曲折移动,快得根本不像人类的速度。交叉的弹道无法锁住他们的进攻路线,领头的黑影敏捷地撞进一名中士的怀里,而后闪电般跳开。中士的心脏处崩出的血喷射到三米开外,身子无力地倒下。

“后退!”龙巴尔一把摘去氧气面罩,放声大吼。

可是对手的速度太快了,子弹也无法追上这些敌人。黑影们快得像是百米赛跑的世界冠军,他们在士兵们背后挥动劈刀,尸体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勒梅尔一回头,看见高大魁梧的龙巴尔中尉翻着白眼,把他压在下面。滚烫的血洒在勒梅尔的氧气面罩上,随后一刀从龙巴尔的背后刺下,连带着刺入了勒梅尔的小腹。

至此这支小队的所有人再也没有一个站着,黑影们从尸体上跃过,向着下一个战场推进。

此时的月台上,上校沉默地扫了一眼自己的部下们。

年轻人在电话亭旁不断地拨号,而话筒里没有信号音。

“还没有恢复,他们能成功么?”年轻人问。

“这是一个概率事件。”上校笑笑。

“难得现在还能看见有人笑。”年轻人说,他的声音微微哆嗦。

“我是个老兵,什么时候都笑得出来。”上校整理自己的装备,“我的士兵们已经所剩不多,在我们的火车经过弗兰蒂斯北站的岔路之后,工兵已经开始拆毁铁轨。现在我们无从撤退,因为早已没有退路。”

“要么取胜,要么便战死是么?”年轻人仰头看着他,“真冷静啊,上校,参加过第三次全面战争吧?”

“是啊,那时候侥幸活下来了,想着总有一天要把这条命赔上,就和过去的战友们扯平了。眼看着离退役的日子越来越近,以为能逃过这一劫,谁想到还是来了。”上校用手紧紧按住伯莱塔的枪机上膛,“准备启用你们的后备方案吧,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准备。”

愣了一会儿,年轻人点头,“跟你合作真是愉快,还没请教名字。”

“哈西莫多·托莫米,法国保密局特别陆军师第一团上校,”上校说到这里换了日文,“日文里是桥本友三,但国籍是法兰西。”

“居然都是日裔,本以为您是中国人呢,卡塔亚玛·尤凯,”年轻人说,“日文里是片山龙介。”

“我生在法国,从未到过日本。”上校说。

“真可惜了,那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呢。”片山说。

带着防弹盾牌的士兵们和上校一起进入第一团最后的防线,年轻人拿起话筒凑在耳边,里边依然没有信号音。

在另一个战场,勒梅尔用力地把压在自己身上的龙巴尔少尉推开。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可是那一刀很不巧地切断了他腹部的氧气管。他抢过少尉的氧气面罩呼吸了几口,再重新套在少尉的脸上。他的腹部受伤不重,但是看起来令人惊恐,勒梅尔用力按着创口,觉得若不按着它,肠子便会流出来。

他用另一只胳膊撑住身子,爬向10米外的中继站。这10米的距离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他躺在地下用尽全力踢了几脚,把扭曲了的铁门踹开,暴露出里面复杂的布线。那两股无色绝缘体包裹的铜线显然断掉了,勒梅尔用钳子将铜线外的绝缘层剥去,单手把两股铜线拧在一起,幸运的是线路上没有带着高压,看来只是数据线。

做完了这一切,他又喘息着爬回龙巴尔少尉的身边,以手试探他的呼吸。他感觉到微弱的气吸,心里觉得好受了很多。其他的人都死了,看着那些人的样子勒梅尔就知道自己无须再尝试什么。他一手按着腹部,一手努力地扯住龙巴尔少尉的军服,要把他从这片大火里拖出去。

勒梅尔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他提醒自己必须记得过一阵子去吸一口氧气,否则他会被闷死。他看向前方的视线开始模糊,他不确定剩下的距离还有多少米,也许是10米,也许是100米。

“他妈的你放开我!”一只大手无力地打在他身上。

勒梅尔回头,看见龙巴尔少尉那双眼睛睁开了。

“我完成任务了,我接上那组线了。”勒梅尔艰难地说。

“还接什么线?”龙巴尔声音嘶哑地呵斥,“那是控制自毁系统的线路,你不明白?”

“我们服役于保密局,不完成任务回去也得上军事法庭。”勒梅尔不理他,用力地再次把他往前拉动。

“你这个蠢货,理解战场,告诉过你的。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啊,那份该死的保密协议是我帮你签的,你没有落笔。你逃了,请一个好律师就可以摆平军队那帮想起诉你的饭桶,你怎么不明白呢?”龙巴尔瞪大眼睛,异常愤怒。

勒梅尔回头,恍然大悟似的看着自己的上司。

他没有说什么,扭过头去继续拉着龙巴尔一厘米一厘米地往前挪动。而他没有看见在自己的背后,一个满脸鲜血的孩子提着一柄直刃长刀,脚步无声地向他们逼近。龙巴尔闭上了眼睛。

1000多米外的电话亭。话筒里终于传来了清晰的信号音,片山把话筒抱在怀里,狂喜道:“谢天谢地。”

SEVEN

巴黎。

山地鹰在广场上降落,不远的地方灯火通明,成千上万人聚集在广场上,等待着圣诞夜十二点整的欢呼。探照灯的光束在天空中扫着巨大的扇形,艾菲尔铁塔被灯光打成了鲜亮耀眼的金色。

机舱门打开,黑风衣的男人第一个跳下飞机。

一辆黑色的轿车早已停在那里等候,还有亮着急救灯却悄无声息的救护车。医生们涌入直升机,男人默默地走向轿车。轿车旁西装笔挺的人等待着他。

“检察官内森·曼先生,片山的电话,通过鲁纳斯转接过来的,他希望和你对话。”轿车旁的人面无表情,递过了移动电话。

男人朝对方点了点头。

“应该是最后的电话了。”轿车旁的人说。

“我明白。”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电话凑在耳边,“片山。”

“博士,他们就要来了,我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了。”电话里传出低低的声音,背景声十分空旷,隐隐约约地似乎有脚步声在回荡。

“片山,你不能慌乱,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做出选择,对于任何人都不容易。只能依靠你的意志。”男人说。

“博士,你知道,”片山似乎在笑,他的喘气声异常粗重,“我喜欢老电影,我记得有部四十多年前的老片子,说一些人生活在一个计算机控制的世界里,他们拥有特殊的能力,接一个电话,就能变成电子流沿着电线流走。现在真想拥有这种能力,想到死神是这样跟着脚步声慢慢地来,真是可怕。”

“片山!不要出声,他们中有人的听觉极度敏锐,任何轻微的声音都会被发现!”

“我知道,但是请让我把话说完。”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我明白,我在听。”

“我大概是这里的最后一个人了,哈西莫多上校和他的部下已经全部阵亡。我有一个问题,很想知道答案。”

“你说。”

“如果哈西莫多上校后面跟着的工兵部已经拆毁了铁道,那么守住这个火车站还有什么意义呢?他们没有药物,六个小时后他们一定会失去活力,那时候我们就有绝对的胜算。为什么要派出哈西莫多上校?”片山说,“是因为必须杀死他们么?这才是最高委员会真正的决定。”

“是的,首要保证的是没有一个活体流到我们之外的人手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是我们并不想失去费尔南斯,它是我们费尽心血建立的基地。所以第一选择是保住费尔南斯,而抹掉反叛的活体,如果不能,则连费尔南斯一起抹掉。”男人的声音非常平静,没有丝毫的起伏。

“这是屠杀啊!”

“可以这么说,所以我本来宁愿亲自动手。”

电话里沉默了很久。

“可是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L.M.A.的正义。”片山轻声说,“博士,因为你曾告诉过我你的理想,我可以感觉到你的真诚和热情。”

“谢谢你的信任,就像你的故乡日本在封建时代的武士们,他们坚信大义。谢谢你,片山。”男人低声说。

“再见。”

“再见。”

费尔南斯火车站,哆嗦的年轻人在孤零零的电话亭里挂上了电话。渐渐逼近的那些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忽然停止,而后是锐利的破风声,锋利的金属刃突破电话亭的铝合金外壁,贯穿了年轻人的胸口,而后迅速地抽走。大片的血溅在电话亭的玻璃壁上。

片山龙介没有倒下,他瞪着眼睛,用最后的力量按下了电话上的“1”键。

东北方向的天空忽然被照亮了,仿若雷霆的巨大响声从远处轰隆隆地传来,地面似乎也在微微地震动。

男人拿着仅剩下盲音的移动电话看向那边,沉默着。

广场上等待庆祝的人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音乐暂停,所有人翘首而望。但是没有任何其他的事情发生,也许只是一次小规模的地震,或者一场距离很远的大雷暴,防空警报并没有响起。主持人煽情的声音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音乐再次响起,照在铁塔上的灯光变化为明亮的银白色。

中年人冲上他能找到的最高处,看着远方山谷中腾起的蘑菇云,云柱中闪烁着火红色的光,那朵云像是凝固在那里了,如一个巨大的纪念碑,云下烈火熊熊。

他跪下,用尽全力捶击着地面。

湿漉漉的孩子从水里爬上河岸,望着远方映红天空的大火,已经没有了眼泪。

总统走出爱丽舍宫,他的秘书为他披上了厚重的呢子大衣御寒。他登上沃尔沃轿车,回首看了一眼古老的宫殿,“也许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还真的喜欢这个建筑呢。”

轿车滑动,带着已经辞职的总统离去,明天这个消息将出现在所有新闻媒体的醒目位置。

距艾菲尔铁塔不远处,男人口袋中的移动电话响起,他接通了电话。

“彭?是你么?费尔南斯的无线电屏蔽发生系统已经被毁了,你现在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了。”男人平静地说。

“曼,你是个杀人的魔鬼!你这个疯子!你杀了他们!你杀了他们!”电话里传来令人绝望的怒吼。

“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男人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