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完了,出去走走。”说完谁也不理,一个人快步走了出去。

过后红姨才想起来,“哎哎,外套都没穿呢……”

陈继川从庭院流水席走过来,在门口和红姨的眼神对上,随即点了点头追着小路方向去找人。

天空雾蒙蒙,像一床怎么也晒不干的湿棉被。

陈继川顺着小路往下走,很快在拐角处撞见摇摇晃晃的余乔。

她身上只穿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寒风中冷得缩成一团。酒喝得多了,路也走不稳,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刻也不安宁。

最后只差一秒就和水泥地抱成一团,还是他跨步冲上去一把抱住她。但没料到,他还没站稳就被一股蛮力掀翻,一屁股坐在地上,索性不起来,看着对面的人发疯。

“滚!不要你管!”余乔红着眼瞪他,凶神恶煞。

陈继川仰头,一阵好笑,“行啊,没想到你还挺横。怎么?不要我管要谁管?给你一不小心栽水塘里淹死就好了?”

余乔只管盯着他,呼哧呼哧喘气,似乎一个字也听不懂。

陈继川单手撑地站起来,把身上的夹克衫脱了罩在余乔身上,也不管她乐意不乐意,从下往上拉好拉链,几乎将她两只手都困在夹克衫里。

之后越看越满意,“你还挺适合穿我衣服的。”

天气实在冷,余乔哆哆嗦嗦,说:“我不回去。”

陈继川为难地挠着眉头那道疤,“难不成真想跳河啊?”

“你住哪儿?”

“我给你去招待所开个房。”

他好心提议,余乔却不理他,转过背冲着水塘方向走,他没办法,跟过来一把捞住她,“行行行,你想去哪就去哪,该我伺候你行了吧?”

“我就是不想回家,我不想喝酒。”

“唉,你理他干嘛。哎,这边,你又往哪走?你知道到地方吗?”跟醉鬼没有道理可讲,但好在余乔还能自己走路,能靠在他身上跌跌撞撞往孟伟家的三层小楼去。

到地方开门,陈继川把余乔扔在一楼沙发上,自己快步往楼上跑,边跑边说:“你自己待会儿,等我五分钟。”

路上他突然想起他的房间里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小秘密,绝对不可以让余乔看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推开门,先把摊在床上的色*情杂志收起来,鞋架上还有一叠看得没意思的叶子楣海报,东西都收得差不多了,一抬头电脑桌上居然还摆着一堆日本碟片。陈继川一边收拾一边骂,“孟伟个小畜生,太他妈变态了。”

“你在藏什么?”

“我他妈……”坏学生被教导主任抓现场,吓得差一点跳窗逃跑。

陈继川把碟片往床底随手一塞,回头时余乔已经扶着墙挪进来,不管不顾的一头栽倒在他床上。

余乔拿脸蹭了蹭他的蓝格子床单说:“陈继川,你刚洗过被套啊?”

“前几天天气好。”

“没想到你还挺勤快的。”

“姑奶奶,你先脱了鞋子再上床成不?”

余乔露出半张脸来,斜着眼看他,酒精令她自眼角透出一股媚意,“你帮我啊。”

说不出拒绝的话,他认命,替她脱了短靴,把她整个人都塞在他的床中央。

陈继川的房间没空调,只开着一只“小太阳”,照得余乔的脸红扑扑。

她喝得太猛了,说话也不利索,“陈……陈继川,你帮我打他行不行?给你这个数——”她慢慢抽出手,比了个二。

“不行。”陈继川蹲在床前盯着她,“我出手就值这个数?”

“那……再给你加一个。”她的右手无名指艰难而缓慢地从大拇指的禁锢当中弹出来,成为了“三”的手势。

她笨拙的表演惹得陈继川大笑,笑过之后说:“我替你揍他,不收你钱。”

然而余乔却不再说话,她的眼蒙着一层水汽,水中倒映着他的轮廓,年轻却深刻。

“怎么了?”他心中惴惴,忍不住问。

“陈继川——”

“又干嘛?”

“你是不是挺想和我睡的?”

第八章启程

时间静谧,回梦悠长。

陈继川的手机嗡嗡乱震,怵然间把一根紧绷的弦挑断。

“放心,人找到了。”

“不肯回家,带我这儿来了。”

“你放心,我哪敢呢。”

“等她睡了我给您完完整整运回去。”

“让文哥别担心……行,我一会儿坐旁边念经成吧?”

他挂断电话,再看余乔,仍旧趴在他床上,带着一双水汪汪的眼,望着他。

“陈继川——”她慢慢伸出手,勾住他修长好看的食指。

“嗯?”他也仿佛喝过糯米酒,应承时又软又柔。

余乔看着他的手指尖说:“我觉得……我觉得……”

“觉得什么?”

“我觉得……你应该挺想和我睡的。”

“噢,这样啊。”

“可是你不会喜欢我——”

“你又知道。”

“我这个人……不好。”

“嗯——”陈继川似模似样地点头,嘴角挂着笑,“是挺矫情。”

“原来你嫌我矫情啊……”她呆呆的像孟伟家那只被养成小猪的大黄狗,傻得可怜。

陈继川伸手揉了揉她的丸子头,“这发型也挺丑的,像个道姑。”

“你懂什么。”余乔拍开他的手,“这样显高呢。”

“你是不是只长一米二啊,要靠这个显高。”

“陈继川。”

“到。”

“别拿我身高说事儿。”

“怎么的?”

“因为我确实长得矮。”她抬手绕到自己头上,把发髻解了,细长柔软的头发瞬时遮住她半张脸,她的声音里透着委屈,说:“你看,更矮了。”

“嗯,这下只剩一米一了。”

“你才一米一。”

“你跟我站一起挺像我腋下夹个热水壶的。”

“我不信。”余乔忽然间被点燃斗志,坐起来死盯着陈继川说,“我们比一下。”

陈继川说:“比呗,我还能怕你个小矮子。”

余乔怒得很,“陈继川,你别侮辱人。”无奈她天生发不好“侮辱”这个词,说的快了,就变成露露的音,惹得陈继川大笑。

“乔乔,你喝醉了真挺可爱的。”

余乔不理他,低头找鞋,“你把我鞋放哪儿了?”

陈继川干脆把她抱起来,自己靠墙站着,“你踩我脚上,就当给你加个道姑头,哎,不许踮脚作弊啊。”

“我才不作弊,我可是三好学生。”她扶住他肩膀站直,再怎么挺腰,额头也只到他喉结处,没气势。

“你看,你像不像热水壶?”

余乔顺着他的目光向右看,身旁旧衣柜上镶着一面长方形穿衣镜,正巧倒映着她与他的酒后亲昵。

她看着自己被酒精熏红的面颊,仿佛还在梦里,恍惚中伸出手抚摸镜子里她泛红的眼——看不透又闭不上的眼。

离开“小太阳”就发冷,她不小心打了个寒噤。

陈继川喊她,“余乔——”

“嗯?”

“要不就试试?”

余乔晕得很,仿佛在海里划船,左摇右晃。精神也不大好,整个人都失常。

她认认真真采访似的问:“陈继川,你真要和热水瓶上*床啊?”

陈继川歪嘴一笑,“勉强吧。”

“可是……我头晕,你先扶我回床上……”等她躺平了,过一阵才想起来答他,“可是我都要结婚了……”

“什么?”他回过神,她却已经闭上眼,还知道裹着被子,睡得死沉。

陈继川气得胸口发闷,“你他妈就不能说完了再睡?”

没人给他回应,占尽先机那个已经找到最佳逃避方案。

但等他骂完了,气够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她。

厚重的棉被里露出小半张脸,她的眉与鼻都生得秀气,尤其睫毛纤长,悄悄在皮肤上投下拉长的影。

他用食指刮一刮她滚烫的脸,小声嘀咕说:“老子这回真是倒了血霉了。”

要有多少渴望才可突破理智?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然而所有的预估,最终都成误判。

余乔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没有一丝光。黑沉沉的天向下压,山和云都被迫融成一色。

她用手挡住床边“小太阳”刺眼的光,望见陈继川坐在窗台下,架着腿,翻一本《动力工程概论》。

他低头、皱眉,全情投入,仿佛一帧黑白旧照,偷偷藏在你家中相册最深处。

“你醒了?”他咬着铅笔头,把随手扔到小桌上,站直身舒展四肢。

余乔还懵着,坐起来靠在床头,隔了好半天才小小“嗯”一声。

“行了,醒了就走吧。”

“走?去哪儿啊?”

“酒还没醒呢?还能去哪,送你回家啊。”他背过身从衣柜里找出一件黑色短大衣扔到床上,“穿这个,不然病了你爸还得找我。”

余乔又跟中邪似的,把拿起来闻了闻说:“陈继川,你用什么洗衣液,真好闻。”

陈继川把椅子挪到床边,坐下之后拉开灰色套头衫衣领,露出一小段锁骨说:“没用什么,可能是体香吧,不信你再闻闻?”

余乔这下彻底醒了,罩上他的黑色短大衣,再把短靴穿上,跺了跺脚说:“我们走吧,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陈继川却不动,他反坐着,双手搭在椅背上,仰头看着余乔,“是挺麻烦的,还要记账不?”

余乔说:“你开个价吧。”

嘁——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睛里透着失望。

“二百五吧。”他穿上外套去开门,“正好我就是个二百五。”

门开了,冷风灌进来,吹得人耳朵疼。

余乔脑子里一片混乱,没空琢磨陈继川的话中话。

两个人都闷着火,一路上谁也不理谁,直到家门口,余乔才叫住正打算转身走人的陈继川,“喂——”

陈继川侧过身,“我叫喂?”

“陈继川。”

“嗯。”

余乔把大衣领子竖起来,挡一点风,“明早来接我。”

陈继川却皱着眉说:“你再好好想想。”

想什么呢?

余乔抿着嘴看他,欲言又止。

“小川——”人未到,声先至。

红姨推开门走出来,“留下吃了晚饭再走。”

“饭我就不吃了吧,还挺多客人的。”

红姨拉上余乔,唯恐她又跑了,面上仍然对着陈继川说:“人都散了,就我们几个一桌吃饭。对,还有阿坤也回来了,里头说话呢。”

陈继川这才点头,“行,我见见坤哥。”

他走过来,进门前红姨特地压低声音叮嘱他,“见了面礼貌点,阿坤再怎么说也比你大一截,别瞎闹。”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陈继川咧嘴笑,“这不有您给我担着呢,怕什么。”

“再闹事,看我还管你。”

陈继川只管笑。

他的笑天生带着一股孩子气,出现在一张英气勃勃的脸上,令他总是能在女性长辈手底下讨到好处。

余文初和朗昆都坐在客厅抽烟。见余乔进门,余文初第一时间把烟掐了,“回来了?酒醒了没?”

余乔点点头,说了声“我上楼了。”就打算要走,并不想和余文初这帮朋友打交道。

无奈朗昆已经出声,“乔乔回来啦,已经长成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