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每一个字都透着深深的长着刺的鄙夷,但余乔却无所谓。

她莫名发笑,她终于收好烟盒,抬眼看宋兆峰,“你眼里,我是哪种人呢?”

“我们一样,余乔,我们至少对生活还有追求——”

“我从前只是一潭死水。”余乔坦白她糟糕透顶的过去,“遇到他,才有一点点活气。还有,宋兆峰,我们不一样,世上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你所以为的相似,只是你不去深究的懒惰。但做朋友,不深究才长久。”

“又只是朋友?是不是要发好人卡?”

“阿峰。”她这样叫他,亲昵中带着郑重,“我从前觉得,人和人之间不过是这样,家庭、感情,到最后都是敷衍。直到遇见他,开始无数次幻想,拥抱是什么样,上床是什么样,结婚是什么样,未来,无数个想象和梦。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一次也没有,阿峰,我很慌张,也很快乐,这种感觉,我希望你也能有。”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过?”他问出来,才觉出深深悲哀。

她最终还是遇到她的沧海桑田,从此他隐去姓名,做他人故事中,坚持守望的配角,衬托她的义无反顾与飞蛾扑火。

怎么会有人将伤人的话都说得像一首爱情诗?

他再度坐回原处,视线落在书桌上洗干净的双层饭盒上,低声说:“所以他来了,我出局,就这么简单?”

余乔说:“我和你,做朋友更适合。”

“随便你,你要怎样就怎样,哪有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今晚就睡我家,我去给你安排房间。”她拉开门,再关上门,没有半点犹豫。

宋兆峰被困在余乔的房间,与疯长的孤独斗争。

他似乎被抛弃,似乎又是咎由自取。

所有有关感情的事,都找不到正确答案。

黄昏压顶,镇上小桥流水,与世无争。

余乔走在门前小道上,离她的“老陈醋先生”越来越近。

她站在孟伟家楼下,拨通陈继川电话。

响到第四声,对方才接起来。

他不说话,气还未消。

“下来接我。”

陈继川没回答。

“你不来,我走了。”

“等着。”

他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只顶着一件薄卫衣,在斜阳晚风的“照料”下冷得发抖。

“余乔。”他站在她面前,拧着眉头,一脸不满,“你给我下药了吧?把我整得这么贱兮兮的。”

她笑。

没有原因,没有由来,眼里有他就有笑。

“陈继川,你吃醋了?”

“我吃醋?得了吧你——”

“你吃醋了。”她笃定,径自上楼,不给他任何反驳机会。

陈继川的卧室内,书本杂质依次归类,床单另换一套浅灰,地板砖干干净净能反光,以上所有,整洁得不像他。

窗外只剩最后一点点光。

这一点光下,他们的玫瑰被插在玻璃杯里,安然无恙。

余乔逆光站着,低头轻轻抚摸着玫瑰脆弱的花瓣。

光与影淬着金,描一幅黄昏背后的静谧。

“你把花带回来了啊……”

“嗯。”陈继川站在门口,懒懒的,却又专注地看着她,“水里放一粒阿司匹林,可以活一个星期。”

“陈继川,你有时候真挺可爱的。”

“你来就是为了夸我可爱?”

她转过身,嘴角漾开浅浅笑容,漂亮得像画中人。谁见她,都不忍责备。

何况他心中有爱有不舍?

活该投降,活该犯贱。

即便她一个字不说,他也已经替她找好一千个理由,个个都能令他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余乔说:“陈继川,你不用吃醋——”

“老子没吃醋。”

“没有必要,你在我心里,比他们任何人都好,好一万倍。”

她说完,他的眉头开了。

是雨后初晴,阳光落满滴水的叶片。

他扶墙站着,笑,“才一万倍啊?怎么也得是一个亿啊。”

她哄着他,“好,你说多少就是多少。”

“就这样?”他走近来,双手撑在桌面,用怀抱困住她,“余乔,我怎么觉得,你像个情场浪子啊。”

“是吗?那你呢,你是什么?”

“嗯……纯情少女吧……”

余乔环住他后颈,笑个不停,“陈继川,要点脸。”

“我不要脸。”他微微低头,欺近她,“我要你。”

她的心猛然一紧,继而砰砰狂跳。

余乔低下头,手指勾住他领口,羞赧的情令她从耳根烧到面颊,她说:“陈继川,我很想告诉你,可是又怕你离开我……。”

他拥住她,半开玩笑地说:“我一个纯情少女能跑哪去啊?这辈子就栽你手上了,余大哥。”

“别闹。”他一打岔,又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但到底心是暖的,对变幻莫测的未来,亦无惧意。

她倚着他,放缓语调,“事情大概要从我姐姐去世那一年说起……”

“那个时候,镇上风言风语传得越来越难听。我不明白,明明是受害者,明明我们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要承受这些……指指点点,恶意中伤。但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他们会做到这一步……”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重回噩梦。

陈继川捏一捏她耳垂,仿佛将她从梦中唤醒,“算了,别说了,没必要。反正说不说都一样,我跑不了。”

“不,我想告诉你,我……想让你知道。”

“好。”他轻抚她后背,以作安慰,“要不……来瓶二锅头再说?”

“陈继川,你这辈子是不是都没正经时候了?”

陈继川道:“又冤枉我,我这回真特别正经。”

余乔捶他一下,缓了缓,继续说:“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太阳晒得睁不开眼。放学后,看校门的老头说我妈一早就在校内印刷厂等着我,他领我去,厂房里却一个人也没有……没多久,另一个白头发校工也来了……他们说我跟我姐一样,都是喜欢勾引老男人的小表子,他们……”

她说不下去。

这注定是个无法讲完的故事。

他的手臂收紧,力道加重,抱得她生疼。

余乔说:“所以我总是很害怕,不能和男性正常相处,到后来个个都认为我有病,劝我去看心理医生……我就是在互助会上遇到宋兆峰,他的事情……是他*,我不好说。但我们两个能走到一起,一大半是因为绝望。就当是做戏,互相都有好处。但我没想到,你出现,他越界,事情变成一团乱麻。”

天黑了,灯还没来得及打开。她在黑暗中寻找他的眼,抬手轻抚他眉心,问:“陈继川,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清了清嗓子才说,“你昨天是不是没洗头,有点儿味儿了。”

“陈继川!”

她要挣,被他一把捞回来,牢牢困在怀里,低头用鼻尖蹭着她的脸,轻声说:“要是有时光机就好了,让我去那一天,去印刷厂揍死那俩人渣。”

“你那时候也才十一岁吧……”

“我从小武功高。”

她笑了一阵,又哭了一小会儿。

等哭腔消了,余乔抬头问:“我头发真的有味道?”

“有啊,香的。”他这么说着,把头低下来凑在她头顶深吸一口气,“真的,特香,绝对是陈年老窖。”

他笑起来,月夜里,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她这会儿特别想亲他。

她要温柔地亲亲她的小混蛋。

第十七章离别

夜下寂静,她踮起脚,给他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个人齐齐发笑。

陈继川摇头叹气,“唉,完了完了,被你带傻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余乔半点不生气,她喜欢去碰他短短刺刺的头发,笑着说:“我觉得你越来越可爱。”

“切,老子才不可爱,你得夸我帅,有型,带劲。”

“噢,好吧,陈继川——”

“嗯,我听着呢。”

“你是我的小可爱。”

陈继川往后缩了一下,“我说余乔,你还能再肉麻点不?”

“我只对你肉麻。”

陈继川撇嘴,“得,又来了,情场浪子的套路,我这纯情少女迟早让你啃得骨头都不剩。”

余乔憋着笑,又亲了亲他嘴角,尔后说:“我得走了,不管怎么样,不好把宋兆峰一个人扔在我家。”

陈继川把外套套上,跟着她一起出门,“我送你。”

路上,陈继川问:“你后天走?”

余乔嗯一声,“买了票了,后天下午的车。”

“我送你。”

“会舍不得我吗?”

“不会。”他说完,偷偷拿眼角睨她,“反正一有时间就去看你。”

余乔这才舒展眉心,却仍然忍不住追问,“一有时间是什么时间?”

“哎,就这么离不开我啊?”他得意地挑高眉毛,“下个月吧。”

“下个月要过年。”

“对头,正好找你一起过。”

到家门口,余乔停下来,仰头看他,“你敢见我妈?”

陈继川想了想说:“那时候估计还不敢,等再过个小半年就敢了。”

这话没能让余乔放轻松,她的心思仿佛更加沉重,她忽然说:“陈继川,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想告诉你,从离开瑞丽那一天起,我再没花过我爸一分钱。”

她的语气异常坚定,让他心底猛然一沉。

他挠了挠眉头的疤痕说:“余乔,以后的事,咱们以后再说。”

余乔问:“以后是什么时候?”

“很快。”

余乔艰难地点了点头,“好。”

陈继川揉了揉她的头发,“行了,进去吧,明天还能见呢。”

她快步走上台阶,忽然又回头,郑重地告诉他,“我其实挺有钱的,你要来了,我能养你。”

陈继川听了,乐个不停,“行啊余乔,新工作都替我找好了。”

“我说真的。”她摇了摇下唇,强调说,“你别不当回事。”

“行,我考虑考虑。”他朝她挥了挥手,转过背按原路走回孟伟家。

余乔进门时撞上举着玩具枪满屋乱跑的余家宝,他长得比一般的孩子高大,九岁多已经长到她肩膀,只是说话还不灵光,用奇怪的发音喊,“姐……姐姐……”

余乔对这个忽然多出来的弟弟并不热切,她只含糊应了一声,就坐到饭桌上。

红姨领着余家宝去洗手,余文初趁这个空挡劝余乔,“小孩子,你别跟他计较。”

余乔没出声,余文初又添了一句,“三岁就没爸没妈了,也挺可怜的。”

余乔说:“不是有你们了吗?”

她这句话口气不大好,余文初也就不再纠缠于此,转而去和宋兆峰聊轻轨追尾的事。

余乔胸口闷着一股气,吃完饭就上楼。

到晚上九点多,宋兆峰上来敲她房门。

他进门之后没落座,就站在墙边,“刚跟伯父聊了很久。”

“他说什么了?”

宋兆峰说:“说等我们结婚,就把在会展中心和福民的两套房转给你,还有一笔现金。”

“多少钱?”

宋兆峰拿手指比了个数,“美金。”

余乔笑得无力,“吓到了?这点钱算什么?听说他在缅北深山有金库,里面都是实打实的金条。”

宋兆峰迟疑,“我是真没想过……伯父看起来,实在不像做那种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