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添加笑脸,“那今天下午见咯。”

余乔没有立刻答应,她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回拨电话给她,“下午我不去了,有点事要办。”

小曼大概还窝在床上,迷迷糊糊追问:“办什么事啊?我陪你呀。”

余乔犹豫,“我想去找田一峰,你也要来吗?”

“找他?找他我更要来了!”

余乔开车,先接小曼,把车开到附近商场。

上电梯,小曼嘀咕说:“不是说去找田一峰吗?又来商场干什么?”

余乔透过电梯墙面的倒影看她一眼,笑笑说:“迫不及待想见他?”

“我疯了我,见他?我都怕被他气死!”

“你也有怕的人?”

“老说他干嘛。”她挽住余乔,两个人肩并肩走出直升电梯,“你想买新衣服啦?”

余乔说:“不是,天冷了,我想给他买点衣服。”她还记得遇见他的那天,他只穿着一件灰色套头衫,这衣服在秋天还能挡一挡,寒潮一来显然不够厚。

小曼一愣,“你说谁?”

余乔坦然道:“陈继川。”

小曼张了张嘴,想说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她们走到三楼男装区,小曼先挑中一件黑色大衣,“陈继川虽然人挺王八蛋的,但连长得好,身材也不错,穿这个应该好看。”

余乔却准备买旁边的灰色短羽绒服,“里面穿大衣不实用,还是这个好,这个轻。”招手叫营业员,“麻烦给我一件l。”

小曼问:“你知道他穿什么size?”

余乔也不确定,“以前买过,挺合身的,现在……可能瘦了吧。”

再挑两件针织衫,一双运动鞋,顺带四条平角裤,一万块就这么刷完了。

两人提着东西上车,小曼等不及问:“那我们现在去找田一峰?你放心,我知道他家庭住址,咱直奔他家里去。”

余乔低头看表,“时间还早,先回趟家。”

“要干嘛?”

“内裤还是洗了再送吧。”

小曼盯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余乔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在心里已经骂过自己了。”

无非是贱,并且是自甘下贱。

但一段感情之所以放不下,多半因为内心底线还可以一降再降,但究竟为了他,底线在哪,她自己也还不清楚。

就这样得过且过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糊里糊涂乱走乱撞了。

两个人回到南山公寓,余乔把家里的暖风机找出来,新买来的内裤都洗一遍、滚水烫一遍,才放到暖风机风口上等它干。

余乔擦干手走出浴室,电视里正在放《父母爱情》,里面热热闹闹的,让整个房间充满了淳朴的生活气。

小曼原本坐沙发上剥开心果吃,见她来,伸长手握住她的,感慨说:“我头一次见你对一个人好成这样,陈继川到底有什么好啊,都这样了,你还放不下。”

“不知道。”余乔坐下来,对着她勉强弯了弯嘴角,“说不清,稀里糊涂的,就觉得谁都替不了他。”

“唉……如果这就是爱,我宁愿一辈子都遇不到这份爱。”

“话不要说这么满。”

小曼无所谓地耸肩膀,“我常常有一种感觉,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好像……已经失去爱人的能力……”

“不会的,你只是还没遇到。”

“恐怕要等到七十岁才有真爱。”

“那到时候手牵手慢慢摇也不错。”

“嘁,亲嘴要先取假牙。”

闲聊当中,内裤干了。

余乔把内裤一条一条叠好放进保鲜袋,再找八百现金塞进红包,封好藏在羽绒服口袋里。

小曼问:“你还担心他在里面缺钱啊?”

余乔摇头否认,在红包背后写字,“不是,我听说管带会翻这些衣服的,过年了,人家辛苦一年,额外收点东西也是应该的。”

“什么呀,塞红包也说得这么正经。”小曼看一眼手机,发觉田一峰没回她信息,死警察又不知道跑哪混去了,“你是想让管带照顾照顾陈继川吧。”

余乔背对她整理衣服,忙忙碌碌的手一顿,“我只是希望他少受一点不必要的委屈。他……已经很难了……”

“那你呢?谁为你想过?”

“我?”她转过身,面对小曼微微一笑,嘴角上翘,那么温柔又那么美好,是任何人都会想永久珍藏的画面。

她说:“我还活的好好的,没有缺一只眼,也没有受过酷刑,我的苦,真的不算什么。”

小曼匆匆低下头,抬手遮住双眼,她忽然间很想大哭一场——只为余乔。

下午两点,田一峰在陆小曼的提前知会下,打算开车去和她们提前汇合,按道理讲周六日一般不得探视,不过陆小曼这人真挺厉害,上面也不知道认识谁,能把勒戒所当自家后院,想进就给安排。

一个小姑娘能混到这种程度,也真挺难得。

田一峰抽空从后视镜里检查自己的发型,保证没有一根翘起来的“呆毛”之后才满意,之后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他明明已经帅得天怒人怨……

正得意,小师妹钱佳一通电话打过来,“队长,咱什么时候去看川哥?天太冷了,川哥估计没厚衣服穿。”

“噢,我今天就去送。”

“今天?今天不是放假吗?”

田一峰答得坦坦荡荡,“他女朋友找了人吧。”

那边立刻拉响警报,“谁?谁女朋友?”

“就小川女朋友啊,今天约好给他送衣服。”

“我也去,回头我在大门口等你。”也不等他回话,急匆匆挂断电话。

田一峰看着黑屏的手机,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不过他很快忘了钱佳这段插曲,反正都是去看川儿,多点人也多点力量,大家伙一起好好鼓励鼓励他,说不定就想通了,能不死赖在那破地方不出来。

这么一想,就觉得这世界其实也挺美好,办几个杀人案也不算多恶心。

他就这么吹着口哨哼着歌,很快到勒戒所门口。

今天对面停的是一辆小mini,而钱佳则提着一只购物袋站在保安亭前面左顾右盼。

他下车,先去敲余乔的车窗,“不好意思啊有点塞车,让你们等久了吧。”

余乔还没来得及开口,小曼就先顶他一句,“也没多久啊,就大概是山顶洞人进化成你这么个时间吧。”

这话还真不好反驳,田一峰干脆当没听见,只跟余乔说话:“要不,你还是跟我一道进去吧,他那人就是嘴硬,其实心不坏。”

“还是算了吧,我实在是有点经不起了……”

这时候钱佳已经提着东西出现,一巴掌拍在田一峰背上,语气亲昵,“师哥!你怎么那么慢啊,害我都快冻死了。”

田一峰莫名有些不自在,解释说:“我从东边过来,确实有点远。”

钱佳的视线已经转向余乔,“师哥,这两个姐姐是谁啊?快给我介绍一下。”

田一峰老老实实回答,“这是余乔,川儿的女朋友,里面那位陆小曼……呃……是个律师……”

“噢,你就是川哥女朋友啊?我来了那么多次怎么从来没遇到过你?对了,降温了你也来给川哥送衣服啊,要不要我直接给你捎进去?正好我们师兄妹几个好久没见了,想找个时间好好聊聊。”

余乔抬眼看她,年轻的小女孩不谙世事,爱和恨都直截了当,眼睛里充满了勇敢无畏,是一朵未经风霜的花,美得刚刚好。

不像她,从她的眼睛里就透着这个世界曾经留下过的残忍与无情。

她笑了笑,说:“好,那就麻烦你了。”

她回身准备去拿纸袋。

耳边却传来一声冷笑,小曼翻个白眼,面露不屑,“现在的小姑娘可真有意思,放着科技园里三百万个单身男*丝不找,偏就喜欢往人家男朋友身上扑,还他妈跑你眼皮底下耀武扬威,真他妈不要脸!”

“小曼……”余乔似乎无心争辩,她胸口闷,坚持把纸袋递给钱佳,“有点重,让田警官替你拿吧。”

钱佳虽然被小曼说得脸通红,但也只是一小会儿,这下已然好了,对着余乔笑盈盈说:“不怕,以前多重的东西我都给川哥送过,他还老说我力气大,跟男人似的,怕我嫁不出去呢。”

小曼下车,啪一声把车门甩上,“陈继川个王八蛋,没时间给余乔一个电话,倒有时间勾搭小师妹,什么玩意儿啊!”

钱佳憋红了脸,回呛说:“这位律师,你说话注意一点,我川哥是人民英雄,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我就说了,怎么?想开枪打死我啊?你们警察不就那么几招吗?警棍带没带,手铐要不要上一个?用寻性滋事的罪名拘了我啊!”

“小曼……”

“陆小曼!”

一声无奈是余乔,疾言厉色是田一峰。

“算了,小曼。”余乔转动车钥匙,准备走。

小曼却不肯,她的高跟鞋在水泥地上碰得咚咚响,“田一峰你过来!”

她把田一峰叫到十米远,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我让你来这递东西,你把陈继川的姘头照过来干嘛?存心刺余乔啊?”

“我说陆小曼你说话注意点,川儿和钱佳是很纯洁的师兄妹关系,别把你们律师圈里男盗女娼那套放我们身上。”

“谁脏谁干净还不一定呢?这么维护她,怎么?不止和陈继川,你俩也有一腿?”

“陆小曼!”

“原来真的,我就说你们当警察的一个好东西都没有!”越说越气,她干脆抬脚给了田一峰一下,“死去吧你,老娘要再接你电话,我是你孙子!”

她踩着高跟鞋,稳稳当当走回车里。

余乔却改了主意,“你等我半个小时,我进去看看。”

“啊?”

余乔仿佛放下包袱,有几分女战士的英勇无畏,“还能怎么样呢?也不会更糟了。”

第三十三章会面

余乔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她下车走向田一峰,面对钱佳的犹疑,她甚至能摆出笑脸,仿佛真当她是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妹妹。

“走吧,别让他等久了。”

田一峰被小曼骂得不敢再多话,呆呆地点了点头说:“行,谁去都行。”

三人走入勒戒所,还是上一回见面的办公室,余乔把窗户推开一条缝,正好透透气。

一回头发觉钱佳正眯眼打量她,一时觉得好笑,问她,“钱小姐有事?”

“没事。”她摇摇头,坐到田一峰身边。

而余乔靠在窗前吹冷风,她或许需要一点刺激让自己保持冷静。

没过多久,陈继川来了。

他只穿一件薄外套,大概是因为冷,驼着背站着,看见一屋子人,大概有些摸不清头脑。

“今天什么日子啊,人来得这么齐。”

田一峰指了指茶几上的两带衣服,“余乔来给你送东西。”

钱佳急忙表功,“还有我一份呢,队长怎么就说别人啊。”她将自己带来的那只白色购物袋敞开,“我给师兄带了件新外套,你试试合身不?可花了我小半个月工资。”

陈继川挑眉,玩笑说:“行啊,铁公鸡都拔毛了,看来是真感情,回头让你队长给你发补贴。”

“哼,我还等你给我发红包呢。”

陈继川正要说话,一直站在窗边冷眼旁观的余乔终于开口,“我们谈谈,我有话说。”

陈继川低着头,闷声说:“上次不是已经聊完了吗?”

“没有,还没完。”

他抬头,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怎么?还想给我一耳光啊?打我打顺手了?”

“师兄,她打你?”惊讶的当然是钱佳。

陈继川嗯一声,接着说:“我该打。”

余乔面无表情,慢慢走过来看着陈继川说:“就当是普通朋友,给个机会,让我彻底死心。”

陈继川垂着脑袋不说话,钱佳倒是仗义,硬顶回去,“余小姐,我师哥现在精神不好,你别这么逼他,你不心疼,我们还心疼呢。”

田一峰赶忙拉她,可惜她根本不理,大概是立志要替她师哥出头。

余乔对此充耳不闻,她从来懒得和局外人争,她的感情只与眼前沉默不语的人相关。

她就站在木沙发旁,对屋子里的人说:“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你们两个愿意听也听吧,就当做个见证。”

田一峰立刻要走,钱佳坐在原地岿然不动。他不放心,具体也不知道不放心什么,说到底还是怕对母夜叉交不了差,最终还是成为这场感情戏的座上宾。

余乔冷静得出奇,人一旦豁出去,大概真的能够做到无所畏惧。

她说:“我爸枪毙的那天是我去送的,完整的人送出去,领回来一盒子灰,再安排下葬,身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我见过红姨,她问我恨不恨你,我想了想,说一点也不,我就是想他,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说到这里居然忍不住笑起来,自嘲地继续,“可是见到你,还是不够,人大概都是这样,*越来越大,永远满足不了。至于你现在的状况,我不觉得你能拖累我什么。我名下两套房,一辆车,瑞丽还有一百亩地,工作上如果再转回去做非诉业务,一年小一百万不成问题。我说过我养得起你,也拖累得起,但你如果要为那点男子汉的自尊心拒绝我,我也无话可说。”

她上前一步,他不敢抬头。

“你换个方式想一想,我要是得了绝症,你会甩手就走吗?”再回头,瞟一眼钱佳,“你觉得……我会拉宋兆峰一起羞辱你吗?”

陈继川说;“余乔,你真不用觉得欠我的。我成今天这样,完全是自己倒霉,不怪任何人。”

“你还是想逃……”

“你真不用跟我费心思,我这个人,现在走哪都是累赘,都给人抹黑,我是真不想再糟践你,至于咱们俩那段感情,等过两年再回头看看,真不会觉得有多重要,你会遇到更好的人,会自己组建家庭,就算没这事,咱们俩也迟早都得分……”

余乔说:“宋兆峰今早跟我求婚了,你觉得我该答应吗?”

“我觉得他挺不错的……”

“你觉得我该答应吗?”余乔重复,半点余地也不留。

沉默渗透在滴水的屋檐,陈继川觉得肺里针扎一样疼,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缅北深山,他在腐烂的树叶上仰望浩瀚无垠的星空,任疼痛席卷身体,任时间蚕食生命。

然而他知道,遥远的家乡有人在等他,生死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