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尽量。”王家安强调,“我打个比方,他的情绪就在悬崖边上,随便谁推一把,他都可能摔得粉身碎骨。当然,我们加把劲慢慢拉,他也一定会好起来。”

四月的南方海港,气温已经慢慢升高。陈继川从医院出来,走在街口已经感受到阳光的热度。

他把衬衫衣袖挽到手肘,站在花店门口买一束新鲜黄玫瑰,“不用包了,拿张纸裹一下就行。”

系围裙的小姑娘半蹲着将多余的枝叶剪干净,数上十二朵玫瑰扎好,送到他手上,“谢谢一百六十块,先生,送女朋友啊?”

陈继川答:“嗯,女的不都喜欢这些。”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得意却又温柔的神采,他总是如此,嘴里说着不在乎不耐烦,心里想的却是亲爱的你喜欢的事情我都会去做、

一个幼稚的傲娇鬼,快三十岁了还不肯改。但你知道,这类刻意掩盖的爱和珍惜往往更让人感动。

他说声谢谢,抱着花走在路旁,头顶阳光正好,洒在柔软干净的白衬衫上,远远看过去,恍然间带领视野回到青葱校园,不远处,那个坏笑的大男孩,正在向你招手。

他正在琢磨午饭是自己下厨还是领着余乔出去吃,身旁突然有汽车鸣笛,他一回头就看见高江那辆黑色宝马。

陈继川只当没看见,继续走。

高江保持三十码车速缓慢跟进,降下车窗露出他的粉色polo衫,“哎,要不要送你一程?”

陈继川抱着花站定,看着高江被车窗切割的半张脸说:“我俩的交情,犯不着送不送的吧。”

高江却好像根本没听出里面拒绝的意思,反而说:“我俩好歹同桌吃过饭,不至于连搭个便车的交情都没有吧。”

陈继川笑,他五官俊朗,笑起来眉眼飞扬,阳光下晃得让人睁不开眼。

高江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自觉握紧方向盘,他有些过于着急了,“我答应了你的要求,咱们就算扯平,当普通朋友吃个饭怎么样?”

高江这个水磨工夫实在厉害,难怪余乔那种要面子的人会和他磨叽那么久。

不过陈继川是不要脸惯了的,自己的脸都不要,还指望他给别人脸?

“不好意思,我后头还等着加长三十座百万豪车来接呢,就不给您添麻烦了。”

高江刚想说绝不麻烦,陈继川就仰起脸冲着一辆双层公交车挥手,“哎,我内加长林肯来了。”

说完长腿一迈,很快跟着人群上车。

高江却似乎忘了把车窗摇起来。呆呆坐在驾驶座上,望着前方绝尘而去的公交车,忽然发笑。

他把车开进公司时,接了个温思崇的电话,听对方絮絮叨叨讲述日常琐事,到最后高江突兀地打断了他,竟然说:“小虫,咱们该分了。”

温思崇似乎并不惊讶,反而问:“你决定好要听你妈的指导回归家庭?”

高江说:“差不多,就想试试。”

温思崇笑起来,“那你试吧,我总是在这里等你的。”

高江无言以对,等了半分钟只说:“那我挂了。”

电话断线,人的心思却不会轻易断裂。

他的遐思不受控制,越飘越远,越发失控,这是许久不曾有过的体验。

陈继川原本认为这就是一次偶遇,他回到家里该干嘛干嘛,兴冲冲地和余乔一起策划环游美利坚。

但一通电话突然袭击,田一峰叫吃饭,特别嘱咐就几个单身汉聚餐,不许带家属。

陈继川老老实实向“上级领导”打报告,余乔刚辞职,也不爱出门,巴不得他自己去。

然而他近来并不愿意应酬朋友,他内心深处的自卑感仍未消除,因此磨磨蹭蹭的,过了饭点才出门,准备打个照面,喝口茶就回。

他到餐厅时,一桌人已经醉倒一大半,包厢里乌烟瘴气,一群人见了他一个个的都开始“川儿川儿”的嚎,嚎得人躁气。

他刚要掀开扑上来的老同学往里坐,就遇上个怎么也想不到会出现在同一桌的人。

高江端起杯,朝他笑了笑说:“看来咱俩是挺有缘,还不止是搭个便车的交情。”

陈继川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但具体哪儿不对又说不清楚。他只冷着脸说了句,“是挺巧的。”就转过身冲着烂醉如泥的田一峰下去一脚,把人踹醒了,摇摇晃晃站起来骂娘。

看清楚来的人是谁,田一峰立马一阵傻笑,“你来啦,舍得离开余乔啦?”

陈继川把田一峰拽直了,不耐烦地说:“你他妈舌头捋直了再说话,闹这样够了吧?还喝?也不怕陆小曼弄死你。”

“你说小曼?我们分手咯,不然老子喝个屁的酒。”

“分这么快?你也太孬了吧?”

“有什么办法,人家嫌我穷!嫌我穷!”

田一峰抱着酒瓶扯着嗓子开始干嚎,“人要去找个有钱的干爹过好日子,我他妈算什么?我他妈一个月工资还不够她买个零钱包。”

陈继川终于不那么躁了,推开旁边的人往田一峰身边一坐,“行吧,该我陪你喝。”

他就这么陪着田一峰又续上两瓶,直到老田彻底喝断片,趴在坐上人事不省,他这才站起来准备去前台买单,但高江却拦住他,“不用,我已经买了。”

陈继川更看不懂了,“一来我是真没弄清楚你怎么到这儿的,二来呢,这一大帮子都是我同学,再怎么样也不该你请。”

高江看着他,抿着嘴笑。

陈继川有点尴尬,忍不住挠了挠眉头的凹陷疤痕,“这样吧,你给个账号,多少钱我退给你。”

高江意外地答应了,“三千九,就微信转账吧,我加你。”

“行。”

高江的微信名还是高江,而陈继川的一样是原名季川,头像用的余乔送他的蝴蝶标本。

陈继川当下就把钱转了,三千九一分不少。

高江却没急着收款,“怕一手钱你就删了。”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里透着黯然与卑微,让人越听越不对劲。

但他很快掐断这一小段暧昧,站起来说:“田一峰醉成这样,你一个人搞不定吧,我送你们。”

陈继川驾起软趴趴的田一峰,没挪两步就开始喘,他的身体已然大不如前。

高江跟上来,却并不接手,他走在前面找出车钥匙,给陈继川拉开车门,“这个点很难打到车,坐我的吧,不收你钱。”

陈继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田一峰塞进车里,上车之后说:“我把车前转给你。”

高江伸手假装把后视镜扶正,但其实实在看后座的陈继川,“行,随你。”

高江发动汽车,先往田一峰居住的老小区开。

陈继川在车上给余乔打电话,“睡了没?”

“还没,在等你。”

他得意地笑,“没我睡不着是吧?”

高江身份尴尬,但陈继川却丝毫没把他的事情放在心上,自自然然地和余乔闲聊,“老田醉的不行,我先送他回去。”

“嗯,那你路上小心,早点回来。”稍顿,听她补充,“喝醉的人容易出事,田一峰家里还有其他人吗?没有的话你留下照顾他吧。”

“哎?不是等不到我不睡觉吗?怎么把我退给老田了?”

“我以为他才是你的最爱,我就大度一点,成全你们咯。”

陈继川闷头笑,“行,那我今晚就睡了他。”

正巧这时候他不经意间发现高江正透过后视镜观察他,两个人的目光相接,陈继川是尴尬,高江却暗含笑意。

这个精心安排的夜晚,注定不一般。

第五十三章威胁

陈继川最后说:“晚点睡,等我回去。”

匆匆将电话挂断。

前方高江开始专注于驾驶,不再抽空从后视镜偷看他。

陈继川踢一脚睡死过去的田一峰,心里骂了句傻叉。

醉死过去的田一峰活活是一块大秤砣,陈继川扛他扛得汗都出来了,还离电梯口老远。

高江看不过去,说了句,“我来吧。”就替陈继川扛住左半边,两人齐心协力才把田一峰带回家,扔在他那张乱七八糟的床上。

陈继川还记得把被子抖开盖住满床乱滚的田一峰,他打着嗝,胡乱地喊着,“小曼……陆小曼……”

陈继川看着田一峰那痛苦又窝囊的样子,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好命,这辈子活到现在还没尝过失恋什么滋味儿。

没办法,太帅就是这待遇。

他伸手拍了拍田一峰的脑瓜子,“哎,哎,我走了啊,别他妈躲被子里一个人哭。”

他力道不小,但田一峰就跟聋了似的什么都听不进去,兀自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停地呼唤着陆小曼的名字。

陈继川觉得田一峰没救了,“你就哭吧你,怂包。”

他说完,抬头瞄一眼始终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高江,“怎么样?走吧。”

高江用疑问的语气说:“我再捎你一程?”没等他回答,高江已经补充道,“反正那地方我也熟。”但看陈继川脸色不对,高江急忙再追一句,“你别介意,我就陈述一事实,没别的意思。”

陈继川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半,田一峰住的地方又偏,打车是不太现实。于是应下来,“今天给你添麻烦了,回头找机会谢你。”

高江跟着他一同往屋外走,边走边说:“这个回头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嗯,确实。”陈继川坦然承认,“我是不大爱跟你这种人打交道的。”

两人都站在电梯口等破破烂烂的旧电梯慢悠悠往上爬,高江双手插兜,兴致勃勃地问:“我哪种人?”

陈继川答:“特别烦人。”

他这话不算礼貌,但谁都想不到,高江那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居然被这句直白的带有冒犯的话逗乐,白靠着被回南风吹得沁水的墙壁,两只细长的眼直勾勾地看着陈继川,“你这人倒挺诚实。”

陈继川低头点烟,抬头时歪嘴一笑,“你觉得我诚实,主要是因为我懒得跟你废话。”

电压不稳,楼道灯忽然一闪,闪过陈继川嘴角那一抹笑,几乎让人神魂颠倒。

高江努力稳住自己,保持风度,“这么说就有点伤人了。”

陈继川不理他,正好这时候电梯到岸,伴随“叮咚”一声响,电梯门开,陈继川把烟夹在指间和高江一起进了电梯。

一片沉默当中,高江开口了,“还有烟吗?”

“有。”走出电梯时,陈继川第一支烟给他,高江接过来横放在鼻尖嗅了嗅,“给烟不给火?”

陈继川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懒得再应付高江,因此随口说:“没火。”实际上他刚刚点过烟,打火机就在牛仔裤口袋里安安静静地待着。

他大跨步走出去,听见身后一声笑,在几近无声的夜里,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

陈继川上车就给余乔发信息,说二十分钟之后到,让她千万别睡。

他脑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仍然保持克制。

一路上高江只在刚上车的时候问过“怎么不坐前面来?”

得陈继川一句,“下车方便。”就不再多话,老老实实开车听午夜电台讲无聊又俗气的爱情故事。

终于抵达公寓楼下,陈继川说了声“谢谢”就要开门,但没料到高江也跟着走下来,靠着车门问:“一起抽根烟?”

陈继川摆摆手,急着要走,“回头再说。”

“你好像特别喜欢说回头两个字,你跟余乔也是回头再说?”高江这话说得有深意,让陈继川真正回过头皱着眉问:“你什么意思?”

高江吐一口烟,笑笑说:“余乔确实性格挺好的,不过她小时候就被人弄过了,你知不知道?”

陈继川没回答,他慢慢向车的方向走,令高江认为自己目的达成,继续说:“听说还是个老校工,你说恶不恶心?别人用过的东西接着玩,你不嫌脏——”

他还没说完,就让陈继川一把掐住喉咙,脑袋向后一仰,砰一声撞在车门上。

“你他妈听谁说的?”

高江双手撑住车门,被迫仰起脸,大口呼吸,“就那帮老姑婆瞎传传到我妈耳朵里,差点没把我妈气死。怎么?你也到今天才知道?”

陈继川咬牙,虎口收紧,令高江的呼吸更加艰难,“你记着,你要敢再跟谁说这事,我他妈分分钟废了你。”

高江依然笑,“废了我?用什么废?”

陈继川冷哼,忽然往高江胃下部来上一拳,当下就打得他面色青紫,抱着肚子半晌回不过神。

“咱们俩,阴有阴的玩法,阳有阳的路子,你只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我什么东西?”高江捂住肚子,弯着腰喘气,“我不就是个gay嘛,我还有罪了?你没问过余乔喜欢的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倒是听说,挺多小时候被搞过的女的,大了都是蕾丝,你别阴沟里翻船啊川儿。”

陈继川拽住高江的领子一把将他提溜起来,“我还是那句话,搞事之前先想想自己有多少把柄在人手上。”

他松手,高江自由落地,但陈继川转身前没往把高江脑袋一按,再撞一回。

“还有,老子直得跟铁柱一样,别他妈整天瞎做梦。”

高江胃里火燎火烧,脸上却还笑着,远远对着陈继川喊,“你等着吧,我迟早能把你带到正道上。”

陈继川没回头,抬脚把路边的石头子踹到天上,暗暗骂,“操他妈的,神经病。”

他一进家门,余乔正穿着粉格子睡衣盘腿坐在沙发上用勺子吃百香果。陈继川些都没来得及换就冲到客厅一把抱住她,怎么也不肯撒手。

余乔一手举着百香果,一手拿着勺子问:“怎么了?刚回来就撒娇,谁欺负你了?”

他把头埋在余乔肩上,闷声说:“终于抱到个正常的了,我现在激动得没法儿说话。”

“能让我把东西吃完吗?”

陈继川松开她,看着黏糊糊的百香果问:“这什么?”

“fruit。”

他一听,面露邪色,“壮*阳的吧?”

“不是。”

“给我吃口,我现在特别需要壮一下。”

余乔舀一勺送到他嘴里,可没把他酸死,酸得整张脸都皱起来,“这阳还是你壮吧,我受不了。”

他回到玄关把鞋换好,再回来时余乔已经把百香果吃完。

他忽然间累得很,头枕着余乔的大腿,身体一斜横躺在沙发上。夜虽深,但两个人都没有睡意。

陈继川说:“老田和陆小曼分了。”

余乔问:“田一峰还好吧?”

陈继川答:“不怎么样,撒了一晚上酒疯。”

“小曼太有主见,我劝不了她。”余乔用食指慢慢描着他的眉毛的轮廓,弄得他心底里一阵一阵地痒。

陈继川却转了话题问:“你刚吃了壮*阳果,现在见了我是不是特别饥*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