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什么!你他妈怎么突然这么啰嗦?娘们唧唧的。”

“放屁,我他妈这不是关心你啊?”

“我有老婆的,用得着你关心,还是我关心关心你吧,单身狗!”

“滚你妈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田一峰一抬手,隔着老远把可乐罐投进角落的垃圾桶。

陈继川吆喝一声,“行啊艾弗森,宝刀未老。”

田一峰瞪他,“能不能不拿身高说事儿?”

“行行行,咱们找时间打打球吧。”

“好啊,把同学都叫上,你不介意吧?”

“我能介意什么?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田一峰咧嘴一笑,勾住陈继川肩膀,“那就好。”

“滚一边儿去,别搂搂抱抱的,老子不搞基。”

田一峰被陈继川推得向旁边一歪,没摔,却好像突然被推醒了,抓着陈继川说:“完了兄弟,我好像干了件对不起你的事。”

“就你?我们家乔乔喜欢长得帅的,肯定看不上你……”

“余乔可能去找温思崇了。”

“我操,你个傻逼怎么不早说!”

“赶紧走!去新洲日报。”

第六十章冲突

余乔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

她人生第一次被愤怒冲昏了头,头发没梳衣服也没换,脚上还穿着居家的拖鞋就冲上了报业大厦十八层,不顾保安的阻拦闯进办公区,看着鳞次栉比的格子间,找不到目标的她突然大吼一声,“温思崇呢?让他出来!”

接电话的、玩手机的、写稿的以及查资料的全都停下来,抬头看着眼前这位凭空出现的河东狮。

难得有个胆子大的站起来,咽了咽口水问:“这位女士,你找温思崇有什么事?”

“他在哪?”

那人下意识地回头看大厅西北角,余乔也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捕捉到温思崇刚刚起身的半片影子。她想也不想就冲过去,浑身上下都是一股要他杀人偿命的气势,吓得保安老大叔迈着老寒腿连忙赶上来,余乔却已经冲到温思崇跟前与他面对面。

旁观的人大多数以为她一上前就要给温思崇两记响亮耳光,或是拿出刀来让他血溅三尺。

但她只是红着眼瞪着他,即使气得浑身发抖也没碰温思崇一下。

隔了很久,温思崇才听见余乔咬紧牙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毁了他?”

温思崇笑了,“我只是依照我所搜集的资料写文章,至于是真是假,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他做得出来就不要怕人说,捧了警察这碗饭就要学会接受批评。”

“让网友随便说两句就崩溃?也太玻璃心了。”

“又不是我把文章端到你面前逼你看的?我写两句针砭时事的话,也犯罪?”

他轻描淡写把自己摘清,仿佛一切都是陈继川咎由自取,怪就要怪他们自己玻璃心,承受不来。

这套理实在伟大而万能论可适用于所有随口伤人的行为,并为他们的单边“自由主义”摇旗呐喊。

余乔气得几乎失去理智,她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

可怜,她大约是世上最懦弱无力的反抗者。

温思崇轻蔑地瞟她一眼,“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拿笔写字是我的权利。”

“谁给你污蔑人的权利?”

“我污蔑他了吗?不好意思我搜集到的口证就是这样,每一段我都保留了录音,你要是不信,我放给你听听?”

他拿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余乔听见钱佳模糊的声音,“其实我我师哥很好的,都怪余乔那个表子,勾引我师哥,他带坏了。”

录音里,温思崇进一步问:“毒有没有可能是跟着余乔染的?”

钱佳说:“有可能啊,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吗?她是余文初的女儿,想控制我师哥最好的办法不就是让他吸毒吗?”

温思崇按暂停,看着余乔问:“还想听吗?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算是手下留情了?”

“钱佳的话不是真的!”

“季川一来鹏城就是钱佳办手续,听说勒戒所也去得特别勤快,她的话不是真的,难道你的是真的吗?”

“她与我,与季川都存在利益冲突,她的证词不能采信!”

“那是法庭那一套,我不是法官,我只管把我听到的看到的呈现给大众,如此而已。”

“即使那全是你的个人偏见?”

“偏见?我写出来的是偏见,你说的就都是真相?我们开一台辩论,看观众信谁。”

架没打起来,保安在一旁已然等得不耐烦,“小姐,你帮帮忙,再不走我们要报警了。”

“余乔!”

保安一回头,发现警察已经来了,还带了个便衣大高个儿来壮胆。

陈继川一来就把余乔拉到身后,自己横在她与温思崇之间,居高临下地看着清瘦斯文的温思崇,“专欺负女人算什么事?”

温思崇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抬头问,“怎么?要找你二叔把我抓起来?”

“当然要抓你,不过要抓也得按程序来。”他反手握住余乔止不住颤抖的手,转过身和她说,“我们走。”

田一峰拿出当年当片警的架势,扯着嗓子吆喝,“行了行了,散了啊,都别看了,你你你,脖子伸那么长,当自己长颈鹿啊?”

陈继川拉上余乔就要走,忽然听见身后温思崇轻轻吐出两个字,“垃圾。”

陈继川停在半道,扭脸回来,抓住温思崇衣领几乎将他提起来,“你知道我现在不是警察了吧,老子打你,打到你轻微伤也就是行政拘留,哎,你说我该给你打个脚骨骨折还是鼻骨骨折啊?”

温思崇面不改色,“多谢,那我又有题材可以写,前警察寻仇打人,旧同事徇私包庇。”

“说的也是。”陈继川放开他,笑笑说,“小矮子,今天少吃点儿,咱们局里见。”

“威胁我?”

“你把我写的那么渣,我总得对得起你的故事吧,温大记者。”

“切……你不是人民英雄吗?不是特别伟大吗?怎么?激你两句就丑态毕现了?”

温思崇句句挑衅满口恶意,陈继川听完忽然长叹一口气,似乎累极了,叉着腰感慨,“算了,跟老娘们儿吵架我还真不擅长,你要真想吵,我介绍我们街道派出所蔡大姐给你认识,你那些莲言莲语去找蔡大妈说吧。”

陈继川说完,拉上余乔就走,田一峰却站在走廊拿着电话大声吼,“慢点儿,拘留通知下来了,你不跟我一起提人了啊?”

余乔和陈继川,两个人一路都没说话,不知道余乔是赌气还是没回过神,上了驾驶座也还呆呆的扶着方向盘不吭声也不踩油门。

陈继川瞄她一眼,“还气呢?”

“嗯。”

“你一个人跑过来准备干嘛?把温思崇一顿?”

余乔咬着牙,面目狰狞,“我想杀了他。”

这话把陈继川吓一大跳,特意将她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拉过来,哭笑不得地说:“怎么的,突然跟吃了炸药似的,动不动喊打喊杀。”

他半开玩笑,余乔却尤其认真,“那你说,我们能干什么?”

“拘留十五日,吊销记者证,最多这样了。”

“就这样?”

“就这样。”陈继川捏了捏她气得通红的脸颊,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我是警察,又不是黑社会,不搞打击报复那一套。”

“那我去!”余乔一拍喇叭,几乎要把停车场的天花板都震碎,“我出钱,找人做了他!”

陈继川乐得不行,“我说这位大佬,你准备出多少钱买人家一条命啊?”

余乔想都不想就回答,“钱不是问题,多少我都出得起。”

“喝!有气魄,就是不知道大佬准备上哪儿找人?微博推广还是电视投放啊?”

余乔似乎现在才反应过来,不置信地看着他,“你……你笑我?”

陈继川点头,“嗯,我笑你。”

余乔憋着火,往死里捶他,陈继川也不躲,就任她发*泄,直到她打累了,停下来扑到他怀里哭,他才搂着她说:“手打疼了吧,来,老公给你呼呼……”

余乔抽着气回嘴,“呼你个头!”

“好,给头呼呼……”

她哭着说:“我就是见不得他欺负你,我妈我不敢动,他我还怕吗?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她摸了摸屁股兜,掏出一把雪亮的迷你陶瓷水果刀,“这个都带了,还是不敢动手,太窝囊了……”

陈继川把刀接过来,目瞪口呆,“我天,我们家的屠龙宝刀都带上了。”

他赶紧把水果刀藏起来抚着余乔的背安慰说:“你可真是个女土匪,我要来晚一步,温思崇是不就得被削成人棍了?”

“那也是他活该!”

“噢,那你怎么办?故意杀人得判死刑啊。”

“那我就死,我怕什么?我杀了他、杀了高江再死。”

“行啊,胆儿真大。你见过死刑执行没?一枪开花弹,打得开膛破肚,要一枪打不死趴地上抽抽半天,再往脑袋上补一枪……”

“你别说了!”余乔抬起头,满脸泪痕,头发也沾在脸上,整个人乱得一塌糊涂。

陈继川不理她,继续说:“等你死了我就去找个二十出头的学生妹,带她吃饭看电影逛公园儿……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你这是家暴你知不知道?”

余乔实在也没剩什么力气,捶不了他几拳就靠在椅背上歇气,“你敢!”

“你都给枪毙了,我还有什么敢不敢的?”他忽然停下来,静静看着她,隔了很久才开口,“别做傻事,你做律师的,你应该见得多了,世上的事大多都不公平,坏人遭报应那都是拍出来哄人的,好人没好报,坏人发大财,这是常有的事。所以,女侠,别气了,有火冲我撒,你男人受得起。”

余乔垮下双肩,满身无力,“我替你委屈。”

“我知道,不过我也想明白了,我当初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今后人家记我什么,而是我当时就想那么做,就乐意跟他们死扛到底。要真把我捧成典范,反而就没什么意思了,你说呢?”

余乔听蒙了,一时消化不过来,依然盯着他发愣。

陈继川一伸腿,“开车,饿不饿?请你吃饭。”

余乔说:“不吃,气都气饱了!”一踩油门,驾着车猛冲出去。

社区闹成什么样余乔很清楚,她没带陈继川回家,两个人在酒店里开了间房,一起吃外卖。

陈继川啃着炸鸡翻弄一张“特殊服务”小卡片,余乔坐到他对面床上,低着头,像个犯错的中学生,“我今天……很羞愧……”

“怎么?”

“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我居然犯了一般人都不会犯的错误,辜负了老师的教诲,也害得你陪我跑一趟,我真的……”

陈继川往后缩,有点发憷,“你突然这么正经严肃的,我有点儿不习惯啊。”

“我要谢谢你,关键时刻点醒我,开导我,让我不至于走上一条违法犯罪的不归路。”

“好说好说,人民警察为人民嘛。”

对着嬉皮笑脸的陈继川,余乔实在忏悔不下去,因此换了个话题问:“我妈不是故意……我妈虽然是故意的,但是她是我妈,你别恨她。”

“我一贯不跟老……老大妈计较,你放心吧,不过你妈那关挺难过。”

“我不怕。”余乔突然从包里拿出户口本,“邓叔叔帮我偷出来的,我们明天就去结婚。”

“余乔,你想清楚,你妈说的其实都是事实。”

她站起来,拉上他,“现在就去。”

她气势如虹,不肯轻易放手。陈继川心里发虚,“我看你今天是非得送一人进坟墓才罢休……”

瑞丽的五月,紫外线已经非常灼人。

肖红今日有亲友来探,特地把头发输得整整齐齐。

来的是她小姨,说是长辈,但其实跟她不差几岁,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比平常姊妹都好。

因她老家在贵州山区,两个人见了面,说得都是家乡话,叽里咕噜没人听得懂。

肖红问家里近况,本来聊的话题都很平常,她小姨却突然神神秘秘地起了个头,“最近我看了片报道,感觉像在写你们的事……”

她将文章内容大致讲一遍,肖红从震惊到愤怒,最后默默流下两滴泪,紧紧盯着她说:“姨,你帮我带句话给我们家家宝。”

“行啊,正好一会儿我就去看他。”

第六十一章结婚

南山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每天下午五点三十分准点下班,余乔低头看表,时钟走到三点四十五,余乔载着陈继川一路狂奔回家,拿上陈继川的证件就走,在晚高峰到来之前赶到民政局,两个人都跑得气喘吁吁,坐在办公桌前面齐齐喘气,办手续的大姐操一口顺溜的北方话,打量她们,“哟,来俩博尔特。”

陈继川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不忘和人贫嘴,“博尔特?不能啊姐姐,我再怎么说也是打南边儿来了个贝克汉姆啊。”

大姐瞟他一眼,最后看着余乔说:“你咋找个这么能贫的,不嫌烦呢?”

余乔笑着说:“不嫌,一辈子都听不够。”

“啧啧,小年轻还真够腻歪的。来来来,证件拿来——”大姐一面核对资料,一面打听,“你俩偷跑出来的吧?”

陈继川乐呵呵点头,“姐姐不但人长得漂亮,眼神也这么好。”

“就你那做贼的样儿,我能看不出来?不过也真便宜你了啊,偷这么一漂亮媳妇儿,我要是他老妈我得拿电炮削死你。”

“那真遗憾,有姐姐这么一幽默的当我丈母娘,我整天不得乐死?”

“可千万别,我要是有你这么一爱叨叨的女婿,我得提早耳聋耳鸣,行了别嘚瑟了,前头左转拍照。”

“谢了。”陈继川拉上余乔忘照相处走,进门前余乔让他停一停,理好了他的衬衫领,再从上到下仔细检查一遍,认为勉强过关才想到自己——

余乔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给自己装备唯一一道利器——涂好口红,才紧张的看着陈继川问:“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挺没精神的?”

陈继川送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坚定地说:“特别好,比舒淇都漂亮。”

余乔长舒一口气,庆贺自己在结婚当天终于比过了舒淇。

而他补充,“在我眼睛里,你怎么样都美。”

这算不算他说过的最美的情话?

余乔笑了,嘴角的糖甜得过春天的蜜。

似乎这一刻,生活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所有苦难都已随北方的积雪一并消融,余下只剩她的笑、她的甜、她对命运的感激,感谢上帝仍存一丝怜悯,给他们坐在红幕前肩靠肩合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