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灿没笑,回过身看看田藻身后,果然发现不远处放着的行李。

“东西就那些?”欧阳灿问。

夏至安走了出来,也看了眼那些行李。

“还有一些,我拿不了。我想反正租约还有半个月期满,晚一两天房东也不敢给我把东西扔出来吧。说起来真是可气,明明还不到日子,房东逼着我……”田藻倏然住口。

欧阳灿却听出来不对,问:“什么逼着你?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有啦……他就是着急把房子收回去。”田藻说。

“那也应该按租房合同来。”欧阳灿皱眉。

“他宁可赔我钱。”田藻说着叹了口气,倒没有继续解释。

“你们俩进去吧,行李我来搬。”夏至安说。

“一起吧。”欧阳灿说。

“我也来。”田藻忙跟上。

欧阳灿和夏至安谁也没有再说话,帮田藻把行李搬进院中。哪知夏至安和欧阳灿一人搬一个纸箱子走进院中还好,就在田藻踏进小门的一刹那,一直在门内警觉地留意动静的小四突然跃起,冲着田藻吠叫起来,小二和三三也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跟小四站成一条弧线,围住田藻。

田藻站在那里不敢动。

欧阳灿见状忙喝止。

夏至安示意她把箱子给自己,她顺手放在了他怀里那个箱子上,过去想抓住小二和三三。这两只小狗正叫得欢,哪儿能让她抓住……夏至安抱着两只箱子实在觉得沉,赶紧送进门,往地上一放,抬眼见欧阳勋从里面出来。

“伯父。”夏至安叫道。

欧阳勋虽然一贯温和,此时看上去却似不太愉快。夏至安并不多话,待欧阳勋问起是谁来了,才回答道:“田藻。这是她的东西。”

欧阳勋似乎愣了一下,才说:“我说呢,狗忽然叫的这么凶,原来是有生人。”

夏至安不出声。

此时外面的吠叫声仍然很响,可欧阳灿和田藻已经上来了。夏至安往里走,让开了门厅的空间。

田藻进门看到欧阳勋忙喊欧伯伯。

欧阳勋点头,看看女儿帮着田藻把行李箱推进门、给她找了双拖鞋,和蔼地表示灿妈已经跟他说过搬进来住一段时间这事儿,让田藻不要客气。

他接着告诉田藻,她的房间在二楼,“跟小灿房间挨着,有什么事儿你找小灿也方便。”

田藻赶紧谢过欧阳勋,“赵阿姨呢?”

“她今天有点不太舒服,已经休息了。”欧阳勋说完,让女儿带田藻上去。

“行啦,爸,这交给我。”欧阳灿明白父亲这会儿没心思理会这些,赶紧说。

果然欧阳勋点点头,仍旧回房去了。

他一走开,田藻反而一声都不敢出,看看欧阳灿,等着她发话。

“看什么,走啊。”欧阳灿弯身搬了个箱子,看见夏至安从餐厅出来,便说:“夏老师,帮忙搬行李啦。”

夏至安过来,摸了摸手臂,说:“被你这么一叫,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搬行李就搬行李,不用这样吧。”

田藻笑起来。

欧阳灿不理他们,自己先上去。

给田藻准备的房间在她房间隔壁,面积比她那间大些,也带着个小阳台。里头陈设的家具一应俱全,卧具窗帘也全换了新的,房间里一股清爽干燥的味道,很让人舒服。

欧阳灿站在屋内,夏至安把行李放在门口就走了,田藻走了进来,立即叹道:“好久没住这么好的房间了。”

欧阳灿看她一眼。

田藻仓促地笑笑,说:“我是说……像个家的样子的。”

欧阳灿准备出去,“那你收拾下休息吧。”

“我今晚还是回去。明天把剩下的东西再搬来。”田藻笑道。

欧阳灿看看她,说:“随你。”

两人出了房门,欧阳灿想了想,还是送她下楼。

“赵阿姨和欧伯伯休息了,我就不打扰他们了。”田藻看了看欧阳灿的脸色,说。

“我转告。”

“再替我谢谢他们。”

“这倒不用客气。我爸妈本来就是热心善良的人。”欧阳灿边下楼梯,边说。

善良两个字被她咬的格外清楚。

田藻没出声。

下了楼听见厨房里有叮叮当当的响声,她有点奇怪,边走边往那边看了一眼。

田藻也听见了,忽的想起来,说:“你刚回家,还没吃饭吧?别送我了。”

“我不是想送你才送的,是怕你被狗咬了,回头还得带你打疫苗。”欧阳灿说。

田藻吐吐舌,小声说:“知道了……石头好嘛?”

“回来净顾着料理你了,还没顾上看它好不好。我听说是恢复得不错。”欧阳灿说着,顺手带上门。“我刚才要是硬拦着不同意你搬来住,你是不是也就去找小旅馆了?”

“那你不是没硬拦着么?”田藻说。

“看样子我还是心软了。”欧阳灿撇了下嘴。

田藻没出声,跟在她身后走出小院儿,在众犬的吠叫声出了小门。

看田藻侧身从门缝中钻出去,好像生怕小狗追上去咬她似的,欧阳灿忽然意识到田藻比起上回他们见面瘦了些。可见最近发生的事,在她来说并不是没有困扰的。这么想着,她轻轻叹了口气,看她走远才回来,院子里却已经完全静下来。她摸摸小四的狗头,赶紧回屋了。

屋子里更是静,倒显得厨房那一点动静大了些。欧阳灿本来想先看一眼石头,却拐到餐厅去了。

她原以为是父亲在厨房里,不想看到的是夏至安——他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围裙,正在往模子里倒搅拌好的面糊……

他工作娴熟而利落,但再仔细看看,则更像是摆弄实验室的仪器。

发现欧阳灿过来了,夏至安抬眼一瞥,目光又落回模具上,小心地倒着所剩不多的面糊,说:“怎么一副见鬼的神气。”

欧阳灿走过去,扶了料理台,看他将最后一点面糊倒进模具里,轻轻拍着模具——这动作母亲在做戚风蛋糕的时候也会做,但夏至安做起来看着就怪怪的……当然也可能是感觉怪,所以看着才怪。

她歪头看着他的手。

手上贴着大块的胶布,看来伤口还是处理过了的。

“在哪处理的伤口?”她问。

夏至安把模子放进预热好的烤箱里,定了时,回来把一堆用过的盆盆碗碗放进水池里,说:“欧伯伯亲自给我处理的。”

“所以你烤蛋糕报答他恩情?”欧阳灿问。

第八章 仿佛有光 (九)

夏至安笑道:“要是我把蛋糕烤砸了,那可不是报答不了了么。”

他把手套戴上,开始做清洁。

欧阳灿觉得肚子饿,在厨房里转悠着,想找点吃的东西。

“你们晚上吃的什么?”她打开冰箱,问。

“外卖。”夏至安说。

“啥?”欧阳灿果然没能在冰箱里找到立即能吃的东西,却在垃圾桶里看到了外卖盒子带。

“伯母不太舒服嘛。本来欧伯说他来做,我觉得还是不要了,跟欧伯要了外卖。”夏至安说。

欧阳灿打开柜子拿了一带方便面出来,仍在台子上,却又不想吃了。

夏至安见她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问:“要帮你叫外卖吗?我们点的那家面还不错。”

“不用了。”欧阳灿撕开方便面袋子,要找小锅子煮面,开了两个柜子都没看到,还是夏至安递了只锅子给她。

她站在那里等着水开。

夏至安把餐具洗好放进消毒柜,过去看了下烤箱的温度。确定一切无恙,他才去倒水喝,问欧阳灿要不要。

“来一杯。谢谢。”欧阳灿说。

水开了,她忙把面饼丢进去。

夏至安看她面煮好了,过来在台边坐下,把她那杯水放在台子上,看她手忙脚乱地把面盛出来,笑而不语。

欧阳灿偏看见他笑了,想想自己面前这碗面的确煮的卖相也不怎么好,何况这会儿她又累又饿心情还不佳,实在不想开口。

“我是看伯母把蛋黄蛋清都分离了,放在这久了不新鲜,不烤出来,可能就浪费了,所以才动手试试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刚挑了一筷子面,听他这么说,停在那里,面又“哧溜溜”滑回碗里去,倒溅了她一脸的面汤。

夏至安抽了张纸巾给她擦脸,顺手取过抹布,把溅到桌面上的那几滴汤擦去。

“动手试试?第一次做?”欧阳灿擦干净脸,问。

“倒也不是。不过很久没有做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继续低头吃面。

“你还有这爱好。”好一会儿她才说了这么一句。

“偶尔下厨,当放松。”夏至安对她那明显怪怪的调子不以为意。

厨房里已经有一点甜香,很暖的那种。这甜香的确令人放松……初夏的夜晚,吹进窗子来的微凉的风带着湿润的花香,也是令人放松的。

“你怎么那么不喜欢她?”夏至安问。

“谁?”欧阳灿捧着碗喝了口汤。

很咸。她有点后悔把调料全都放进去了……她明白过来夏至安说得是谁,看了看他,没吭声。

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她?

她当然有她的理由。

田藻应该也知道这个理由,但她从二人重逢的那一刻起,却带着股子死皮赖脸的劲儿缠上了她……像个冤魂。

欧阳灿一撇嘴。

她倒是不怕什么冤魂。

如果真的有,她身边围绕的最多的可能就是冤魂了。

她的工作不就是让沉冤得雪嘛?

但是田藻……

“你知道你这算什么嘛?”欧阳灿看着夏至安。

夏至安看着她。

欧阳的眼睛清澈透亮,此时闪过一丝狡黠。

他约莫着她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的,果然就听她慢条斯理地自问自答:“狗拿耗子。”

她说完不等他有反应,站起来去洗碗。

夏至安想想也是,自己的确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欧阳灿拧开水喉,使劲儿洗着碗,烤箱在运转,还发出细细的声响……胖胖忽然“唔”了一声,欧阳灿关了水,问:“这几天带石头去复诊,杜医生除了说它伤恢复得不错,说别的了吗?”

“昨天下午做了B超,说小狗也不错。不过……”夏至安皱着眉摇了摇头。

欧阳灿拿毛巾擦着手,站在他对面。“是小狗有什么问题?”

“是个独生子呢。不过公母现在还不知道。”夏至安说。

欧阳灿不想他一本正经的,好像在件什么大事儿的样子,忍不住道:“我还当怎么了……这家伙还没找着主人,又要来个小的。”

“不好么?”

“这么下去家里迟早成狗窝。”欧阳灿叹气。

夏至安却笑了,“也不至于。”

“是啊,反正你到时候拍拍屁股就走人,管我家里会变成什么样儿呢?”欧阳灿悻悻然,抽了条干毛巾去擦碗上的水珠。

“啊?我才不会呢。”

“什么?难道你要赖在这里不走?”

“走当然会走,但不是拍拍……走。那多难看啊。”夏至安说。

欧阳灿手一滑,差点儿把碗跌了,瞪了他一眼,说:“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臭美。”

夏至安过去看了下烤箱里的蛋糕,调整了下温度,再回头时发现欧阳灿已经走了……

欧阳灿到父母卧室门前敲了敲门。

听见响动的石头擎着大脑袋转向她,她看它精神很足的样子,想到夏至安刚刚说的“独生子”,不禁嘴角翘了翘,听见父亲在里头说了声进来,她推门进去,发现父亲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握着母亲的手。

她顿了顿,才轻声问道:“一直没醒?”

“嗯,吃了药睡得很沉,我们大点儿声说话没关系。”欧阳勋温和地说。

欧阳灿吐吐舌尖,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父亲身边。父亲的手握着母亲的,大概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了,应该不是不累,但父亲一点都没表现出不耐烦来。

“怎么忽然这样了?”她轻声说。

第八章 仿佛有光 (十)

“不清楚。”欧阳勋声音里透出一点疲惫。“下班回来就看她坐在那里发呆,见到我什么都不说,就只哭。我就知道不好啦。”

欧阳灿起身,站在父亲身后,给他捏着肩膀。

母亲在床上睡得安稳踏实,呼吸均匀,一丝异样都没有。

“也怪我。你妈妈很久没有情绪不稳定了,我都有点忽略了。”欧阳勋说。

欧阳灿慢慢靠在父亲肩膀上抒。

很多年了,她还记得她出国读书前,因为不放心母亲,犹豫了很久,父亲和她说:“你放心好了,我能照顾好她。照顾好你妈妈是我的责任,现在还不是你的。”

她轻轻舒了口气,说:“没事啦。等过两天,哄我妈去做个体检……跟医生聊一聊可能会好。带”

“她自己很明白的。吃了药和我说,明天要去看医生。”欧阳勋说。

欧阳灿心里一阵难过,差点儿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忙猛吸了下鼻子。

欧阳勋察觉,拍拍她的手背,说:“你妈妈还说别跟你讲,晓得你这几天没白没黑地忙……还说等你回来给你做好吃的补补呢。”

“这几天做得好吃的都便宜了夏至安了吧?”欧阳灿坐回椅子上,说。

欧阳勋笑起来,“你呀,就是什么事儿都不忘了带上人家小夏——小夏这几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早出晚归的,基本上没在家吃饭。就今天晚上回来吧,还赶上你妈妈没做饭。对了,叫外卖还是他付的钱呢。回头我转账给他……几十块钱他是不是不会收啊?”

“也说不准……他那个人的细致劲儿的。哎呀他要不肯收也就算了。您还给他处理伤口呢,这手术费他不是也没付?”欧阳灿听着笑起来。

“他那手伤得不轻,还好没发炎。”欧阳勋抬起手来,给女儿示意夏至安手上伤口的情况,以及自己是怎么处理的。

欧阳灿不住点头。

当时她建议夏至安去社区医院做处理主要是因为情况紧急。没想到他竟然坚持着回了家。不过有父亲亲自给处理,更为妥当……

“那天晚上大事故不少啊。”欧阳勋说。

欧阳灿点头,“没想到两起事故我都有参与……夏至安可能吓得不轻。我还有点担心他开车回来有困难。”

“小夏啊?他应该不是怕。我观察了下,小夏可能晕血。”欧阳勋说。

欧阳灿本能地想要反驳父亲,可仔细一想,好像有点道理,“难怪……”

难怪她当时看他的反应简直跟要昏过去了似的。

晕血,还坚持在车祸现场救援……更远一点儿,还帮她去救石头……

“搞什么,不行就别勉强嘛,现场出了事,人还得先救他……”她咕哝着,被父亲瞪了一眼。“本来嘛!”

可嘴上再犟,也得承认,夏至安还是很够意思的……

第八章 仿佛有光 (十一)

“本来什么呀?以后注意着点儿,照顾下小夏。”欧阳勋微笑道。

“晕血又不是贫血,怎么照顾啊?再说一大男人,晕血晕针的,我总觉得太不像话了……”欧阳灿说。

“亏你也是学医出身。这个是自己个儿能说的算的么?”

“那倒是……”欧阳灿晃晃脑袋,“哦对了爸,田藻回去了。让我跟您和妈妈说一声。她还有些东西要收拾,大概明天搬进来。我回头跟她说,要搬东西的话别打扰妈妈休息。”

欧阳勋沉默片刻,说:“这两天我都在家陪你妈。没关系,她什么时候搬都可以。我在家可以招呼。”

“那好。我也尽量正常上下班。”欧阳灿说带。

“你呀,你还是算了吧。干好你的工作就行。”欧阳勋笑起来。“得亏我没指望你继承咱们那点儿家业,不然得等到猴年马月你才能抽空学点儿管理呢。”

欧阳灿只是嘿嘿笑。

她又陪了父母亲一会儿才出来,发现餐厅还亮着灯,晓得夏至安还在里面。此时一股热乎乎的香喷喷的诱人味道飘在屋子里,她一行动,香气流动起来,更觉得诱人……她不禁咽了口口水,去看了看石头。

几天不见,这家伙显然胖了不少。

看到旁边药箱上放着听诊器,她取过来,蹲下摸摸石头的头,又试着伸手摸摸它的肚子。石头却呼的一下回头,鼻息喷在她手上……她忙停了手。怕它觉得受到威胁发动攻击。

他们相互观察了片刻,都明白对方没有恶意,才放松下来。

欧阳灿放弃了听诊的想法,只查看了下石头的伤腿,发现的确恢复得很不错,才满意地走开。

她走到楼梯口,往亮着灯的餐厅里瞅了瞅,倒没看见夏至安,可餐桌上摊了好些他的东西,有书有笔记本,像是要占据那里写什么……但他人又不见影子,只听厨房里有响动。

她抑制不住好奇心,边走边问:“你在那干嘛?”

她瞥了眼餐桌上,看到电脑屏幕上只有几个字——胶州湾沿岸河流对邻近海域……就这几个字也没读完,就听见夏至安的脚步声,她直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