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拎着装酒瓶碗碟的袋子回了屋。客厅灯还亮着,他过去一看,见欧阳勋歪身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拿着正在织的毛活儿,便过去轻轻摇醒他。

“欧伯,去睡觉啦。”

“啊,回来了?这么晚?”欧阳勋醒过来。

“嗯,不好意思,忘了跟您说我到家了。”夏至安说。

“没关系。快上去睡吧,我也去睡了。”欧阳勋把毛活儿往笸箩里一放,起身慢慢走回房了。

夏至安看了眼蜷在一起睡觉的胖胖和石头,笑笑,关了灯,把袋子拎进厨房里去。

袋子放到水池里,他看了看,还是觉得不舒服,回手拿了塑胶手套和围裙穿戴好,刚要洗,听见脚步声。

是欧阳灿。

穿着一身卡通图案长袖衫裤的欧阳灿,头发还没干透,一脸惊讶地站在那里看着他,“这大晚上的……你是每天都要得几朵小红花才行吗?”

夏至安撇了下嘴。

欧阳灿那张脸,果然就跟庞院长说得似的,下巴都尖了……再瘦一点,用来撬小核桃挺合适了。

他转过身去,她也走过来,抬脚踢踢他,“干嘛?”

“起开!”她卷了下袖子,也不戴手套,开始洗碗。“手不是受伤了吗?让我妈知道你带伤干活,不光给你小红花,我看整个花园的花都得给你了……我就惨了,还得挨骂。”

“啧啧,让给你。”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把碗洗好交给他,他拿了毛巾擦干晾在架子上。

“周末真没安排?”她问。

“嗯?”

“没安排就听我的……要是我能休假的话。”

“周末早上太阳得打西边儿出来了。”夏至安笑道。

欧阳灿看他擦好最后一个碗,不理他揶揄,问:“今天换药了没有?”

“还没有。”夏至安说。

“我爸估计是忙的忘了你这茬儿了。”欧阳灿说。

“也是好多了。”夏至安不大在意地说。

欧阳灿没说话,先走了出去。

夏至安以为她上楼休息去了,把东西收拾好,出来时却看到她拎了药箱过来,指着椅子让他坐,见他不动,问:“不放心我手艺?”

“倒不是不放心……”夏至安说。

他刚坐下,手就被欧阳灿拉了过去,“哧啦”一下,大片胶布一点预警都没有就被直接扯掉了。

第十章 此时此地 (二)

“啊,你轻点儿!”夏至安叫起来。

“嚷什么呀,疼啊?”欧阳灿放开他的手,看他龇牙咧嘴的样儿。

“能不疼嘛。”夏至安伸手过去给她看。

欧阳灿扒着他手看了看,说:“果然是我爸亲手处理的伤口……放心啊,保准不会留下疤。来来来,手搁这……搁这!”

夏至安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欧阳灿看他那一脸视死如归,撇撇嘴说:“我还没见谁这么不信任我呢。”

“是他们一般不信任的话也没法儿说了。”夏至安说带。

欧阳灿捏着棉球给他消毒,说:“这倒也是。”

药水沾到伤口,她以为夏至安会嚷嚷,但看他转脸看着别处,并没有出声。

“庞叔叔说你跟他聊过了。”她说。

“嗯?”夏至安转回脸来,看着她。“我们俩老聊天的,你指的什么?”

“装。”欧阳灿下手重了些。

夏至安吸口凉气,“喂!”

“让你跟他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难道你没看上我不是事实?”夏至安笑问。

伤口疼的轻些了,可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后背也是。

欧阳灿看他一眼,捏了块棉纱在他额头上使劲儿按了按,说:“是事实。可你就说一半事实,那一半呢?不说留着过年?”

夏至安笑起来。

欧阳灿把棉纱丢下,重新给他上了药,没用胶布,换了棉纱给他稍稍一缠,说:“洗澡的时候小心一点。”

夏至安看看手,说:“包扎技术不错。”

“明天早上再给你检查下,换胶布。这样你白天活动也方便点儿。”欧阳灿把用过的棉球棉纱清理好打包丢进压缩袋里放进专门的垃圾桶里去。

“谢谢。”夏至安说。

“你不用谢我,别害我就行了。”欧阳灿倒了杯水喝,问他:“上去不?”

“上去。”夏至安点头。

两人一边走一边关灯,上楼梯时欧阳灿小声问:“胖胖怎么不跟你上楼?”

“不知道。可能要照顾石头。”夏至安说。

“这革命友谊,说加深就加深了……人和人之间怎么没那么容易呢?”欧阳灿说。

“说什么呢?”夏至安笑问。

“你说呢?”欧阳灿眨眼。

“什么时候咱俩算革命友谊了?”

“起码是同一战壕嘛。你别答应了的不算数。还跟胖叔说觉得我不错……也不是谁咬牙切齿地恨我揍他。”欧阳灿说着摇摇头,看着夏至安。“你真够可以的,整个儿把我给送进去了。”

夏至安笑笑,“其实不管照你的方案,还是照我的方案,庞院长都不会满意的。”

“我的方案没有后患啊。”

“太小瞧庞院长的战斗力了。”夏至安笑道。

“反正就到这,别再继续把我往里送了……”欧阳灿往自己房间走。

夏至安看她胡乱拨了拨头发。

那头发跟杂草似的在头顶飞起来,看起来的确已经干了……他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有精致到行动都如一幅画的女子,就有随性自由地像一阵风的女子啊。

“晚安啊。”欧阳灿都走到卧室门口了,才想起来说。

“晚安。”夏至安说。

他忽然想问她一下那天在诊所遇到的带着猫去做手术的男人怎么样了……想想还是算了。

又不是很久没有尝过拳头滋味很想念。

?

?

?

隔天就是周六,夏至安刚从睡梦中醒来,就听见敲门声。

他条件反射似的说:“请进!”

但说完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床上,只是门已经应声开了,欧阳灿站在门口。

夏至安撑起上半身,看着欧阳灿。

欧阳灿当然没有料到自己一开门,会看到如此场面,不禁也愣住了。

她刚要关房门退出去,还是夏至安够镇定,说:“没关系,我穿着衣服呢。这么早找我?”

他说着下了床,抓起床头柜上的手表看看,倒是不算早了,八点了。

欧阳灿看着他身上穿着整齐的睡衣睡裤,不禁啧啧两声。

这人真是……

“你不是说今天要先睡饱?”夏至安示意欧阳灿可以进他的房间。

“已经睡饱了。”欧阳灿站在门口并动。

夏至安的房间,作为一个还没起床的人来说,有点儿太过于整洁了。他换下来的衣服整齐地叠好放在床尾的长凳上,要是没猜错的话,另一叠则是他今天要穿的干净衣服。床头柜上手机、手表、闹钟还有睡前书依次摆放,方向一致,从大到小……所有的东西,都垒得整齐有序。

夏至安拧开一瓶饮料给她。

欧阳灿接过来,拧开尝一口,“这什么玩意儿?”

“不好喝?”夏至安问。

“你没喝过?”欧阳灿反问。她这才仔细看标贴。

“有个学生刚从大阪旅游回来,给我带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他说好喝。”夏至安说。

“哦……他让你尝,你让我尝?你当我神农?”欧阳灿瞪他。

“你肠胃敏感,测试效果应该比较好。”

“信不信我揍你?”

“那好喝不好喝?”

“好喝。”欧阳灿说着,又喝了一口。

夏至安也拧开一瓶,喝了一大口,“哇这什么怪味!你骗我哦!”

“你也太好骗了。”欧阳灿笑嘻嘻,“没那么难喝啦。”

“这还不难喝!”夏至安眉眼都凑到一起了。

“健康饮料,清理肠胃的嘛。”欧阳灿笑着把小小一瓶饮料喝完,“跟你说正经事。”

“说吧。”夏至安说。

欧阳灿看他长裤T恤地站在自己面前,背后窗子里浓浓的翠色映的他像一杆翠竹似的修长,不禁看了一会儿才说:“吃完早饭我带你出去逛一逛。你想想要去哪儿。”

“你带我逛,那就随你。”夏至安痛快地说。

欧阳灿想了想,说:“好。”

“然后,有什么交换条件?”夏至安问。

第十章 此时此地 (三)

欧阳灿笑了,“你怎么猜到有交换条件?”

“你又不是稀罕我,牺牲假日带我出去逛?无利不起早呗。”夏至安好容易喝光了那小瓶饮料,又看了一眼。“嗯,这孩子看样儿最近要在实验室多呆一呆了……说吧,要我做什么?”

“帮田藻搬家。”欧阳灿说。

“你什么时候对她这么好了?”夏至安问。

“也就最近。”欧阳灿知道夏至安在取笑她。不过她不介意。

“不请搬家公司能行吗?”夏至安眉动一动带。

“她的东西不多,而且都是细软,不沉。叫搬家公司有点不划算。现在就是需要车子和司机。雇一辆小面包车,加上你的车,足够了。到时候我来帮她搬就行,你就在车上看着东西。”欧阳灿说。

“OK。”夏至安答应了。

他答应得有点痛快,欧阳灿反而觉得不踏实。“说好了就不能反悔了啊。等下我跟田藻就定下来的。”

“你怎么这么啰嗦啊。我答应了当然就不会反悔。”夏至安说。

欧阳灿点头,说:“好。那中午饭我请……我先下去了。”

“OK,等会儿见。”夏至安跟欧阳灿一起出来,看她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下楼梯了,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微微一笑,正要去洗漱,发现手机在响,过去一看,皱皱眉,还是接了起来。

“喂。”他边接听电话边将窗子全部打开,阳台的门也拉开。清早凉爽的风吹进来,他身上一阵凉意。他听着听筒里沉稳而和缓的语调,慢慢走到阳台上去。

阳台阔大而空旷,也有遮阳伞和小桌椅,被他挪到了角落里,以便他在思绪混乱或失眠的夜晚散步用。

“不,我今天没有时间……临时决定的。对不起。”他静静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手机被他扣在石栏上,他做了两个俯卧撑,听见院子里的笑声,他不禁也莞尔。

大门开合的响声清脆而遥远,笑声也远了。不一会儿,就看一只很胖的金毛寻回犬叼着报纸穿过浓密的树荫跑进来了……

半小时后他下楼吃早饭,欧阳灿已经在餐厅里帮忙摆桌。

“欧伯早,欧伯母早。”夏至安从客厅到厨房一路问早安。

欧阳灿看他换了外出的衣服,微微一笑。

“早。”灿妈转脸看看夏至安,“小灿说她今天要带你游览下市区的景点。”

“嗯。”夏至安微笑。

“不要被她带错了路。这个小迷糊经常会记错路。”灿妈微笑。

“没关系,关键时刻,我们有google地图。”夏至安也微笑。

“你们对我有点儿信心成吗?一共才能有多大点儿地儿,要去的景点儿就那么几个,还都是走路都能到的,我会带错路么?”

“这可说不定……不过,有些小巷子,确实是走走路会觉得更好。开车反而没有什么味道。”欧阳勋微笑道。

夏至安点头道:“我也觉得是。早上跑步经过,觉得这些小巷真是又静又美。随便走走,就是一幅画。”

“你们或者去景点,或者就随便逛逛,都不错。难得周末没事,就当放松下。我要没记错的话小灿做地陪应该还是第一次……是吧,小灿?你这工种,就是有朋友来旅行,都不见得能有时间陪人家玩一玩。”

“是啊。而且我大学同学基本上也都是这么忙,出差都跟打仗一样,哪有时间玩。不过这次回国前,实验室的同事倒是说这个圣诞节过来玩。天晓得他们会不会真的心血来潮就真来了。”欧阳灿笑道。

“肯来就欢迎。”欧阳勋笑道。

“十有八jiu只是说说而已。”欧阳灿说着坐下来,忽然想到Daniel送行时说的话,又笑起来。“那几个人要是来了,就真的好玩了,简直就是个马戏团……您还记得我发过的那些照片?一个比一个能玩。”

“记得。那说起来也都是熟人……我还记得有次跟你视频聊天,他们都在,几个人跟我献宝,说学了中文的,有个Daniel张口叫我‘岳父大人’,吓我一大跳。”欧阳勋说。

灿妈和夏至安同时“哎”了一声,欧阳灿笑得厉害,说:“那是我们一个小师弟使坏。人家刚来做PHD,求Daniel指点他实验,Daniel老使唤人家,然后就被耍了啊……”

她好像越想越觉得可乐,自己在那儿哈哈笑了一会儿。

灿妈却说:“啧啧,无缘无故开这样的玩笑啊,说不定里面有什么意思,你没领会吧……”

“能有什么意思啊。妈您真是的。那个Daniel,您又不是没看过照片。这么老高。”欧阳灿坐着,一抬手指着餐桌上的吊灯,“这吊灯也就到他耳垂儿,他就再是行走的大卫,我走他身边儿不也跟袖珍猴子似的么……”

夏至安刚拿起碗来,差点儿把粥洒了。

欧阳勋也笑,说:“得了吧,那孩子可聪明了。岳父大人四个字叫得字正腔圆的,是真的也罢了。现在在推上还经常跟我打招呼呢……小夏,咱俩推上还没互相关注吧?回头我关注下。”

“好啊。”夏至安笑着。

“你们玩得还真开心。天天翻墙累不累啊。”欧阳灿说。

吃过早饭,欧阳灿就催夏至安出门。

两人跟欧阳勋夫妇打了招呼,夏至安拎上他的相机包,跟在欧阳灿身后。

看他们俩一起说着话往外走,灿妈招手让丈夫过来。

“干嘛?”欧阳勋问。

“这两天都和和气气的呢。”灿妈说。

欧阳灿拎起喷壶来,不以为然地道:“和气不好玩儿,有吵有闹才有趣。”

灿妈听了,反应了一会儿才说:“发神经呢,吵闹有什么趣。”

“吵闹有火花。”欧阳勋拎着喷壶给花浇水。

灿妈咂咂嘴,摇摇头,忽的想起自己灶上还炖着的东西,赶紧走开了……

出了院门,夏至安就把车匙交给欧阳灿,“你来开车吧。”

欧阳灿接了钥匙,夏至安上车系好安全带。

欧阳灿发动车子,驶出路口。

第十章 此时此地 (四)

周末的早上,路边的车停的满满的,显得尤其拥挤,她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也正好给夏至安看风景的时间——他们家住的这一带,本来就是老城风景区,随便挑一条小巷子钻进去,慢慢走着也能把附近几个主要景点都逛遍了。不过她觉得她和夏至安一起慢悠悠逛风景区……总不像那么回事,根本就没有做这个计划。她只是挑选了相对僻静的小路,这是最有利于欣赏宁静的老城的方式。

夏至安上车就把相机端出来,装着电池,“我好像没带备用电池。”

欧阳灿迅速瞥了他一眼,问:“要回去拿吗?”

“算了,反正也没打算拍很多照片。”夏至安说带。

“今天天气好,倒是适合拍照……哟,好漂亮。”欧阳灿看到路边有个女子牵了条陨石色的边境牧羊犬,车子速度不自觉更减慢了些。

那女子听见车声,匆匆回头一望,忙把牧羊犬拉到路边两辆车的缝隙间,让他们先过。

欧阳灿看她戴着宽沿遮阳帽,帽上的丝带垂下来,飘飘洒洒的,美的不得了……她心想什么时候附近有这么漂亮的人物了……还有那狗也是漂亮的不得了……

她心里嘀嘀咕咕的,很盼着能近距离看个究竟,不想等车子缓慢经过那一人一狗,夏至安先降下车窗,笑着冲外面打招呼:“范老师,早。抒”

范静侬抬手将帽檐托了托,微笑道:“夏老师,早。”

欧阳灿有点好奇那只漂亮的牧羊犬,可是在她这个角度看不到,正要想个办法怎么能不显得太“狗痴”,就听夏至安叫了声“Luna”,那只牧羊犬一下子就出现在了车窗里——真是只极漂亮的陨石色牧羊犬啊,看起来还小,身上的毛柔软而又蓬松,像个毛绒玩具,又一脸聪明样,看看夏至安,看看她,又回头看看它的主人——范静侬忙拉Luna,说:“不要这样啦,不像话……对不起,它还小,太容易兴奋了。”

后面这句是对欧阳灿说的。

欧阳灿见她眉眼间那温柔的像雾一样的笑,便笑道:“没关系啦,毛孩子小时候都这样。我不怕狗的。”

“那太好了。”范静侬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