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你还吃他的醋呀?我们喜欢他,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他对你好呀,是不是?”乐师母笑的眉眼都要挤到一起去了。“还是小夏好……啊,并不是说别人不好,也是得讲点缘分是不是?”

欧阳灿正咬了颗葡萄,见乐师母有点抱歉地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乐师母拍拍她的手,又塞了一串葡萄给她。

“话都说到这儿了,老实说我是觉得你和小曾不太合适的。那阵子那你们俩老一起来道馆,我可担心了。”乐师母说。

欧阳灿问:“曾检好像也是隔了很久才再来道馆的?中间有很多年没有来过,对不?”

“我想想啊,应该和你差不多时间过来的。最近也不大来了。他工作也很忙的样子。之前来了偶尔也和你师父聊两句。他那个人看着挺孤高的,接触下来还不错。他小时候在这里的样子我反而没印象,你师父说他来得时间也很短……不过,我总觉得他……”

“怎么?”欧阳灿看着师母。

“小灿来了?”乐义康敲了敲门板,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来了就在这儿聊天儿啊?来,换道服,咱爷儿俩过过招去。”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二十三)

“我们好容易坐下说会儿话,你又来打岔。”乐师母笑道。不过她也没有继续刚才那个话题,问了丈夫是不是课间休息,得到肯定答复,笑着跟他说:“看看,小灿送葡萄来了……昨天你还说玫瑰香该上市了,我找了几家都不是正宗的。该着你有口福……小灿,你师父呀,又奸又馋,这葡萄产地不对啊,他一吃就吃出来了,坚决不动。那嘴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刁!”

“哎,上句话说我有口福,下句话就说我奸馋嘴刁,老太婆你幸亏不是做官的,不然就是官字两个口,怎么都是你有理哦!”乐义康笑着走过来,看看葡萄,很高兴地跟欧阳灿说了谢谢。“回去谢谢你爸爸妈妈。有日子没见他们了,还是听说老太太回来,我们去坐了坐。老太太最近好吗?”

“好。谢谢师父。”欧阳灿忙说。

“我让孩子们休息一刻钟。听听那边,沸反盈天。”乐义康笑道。

果然他们不出声,就听到那边教室里的吵闹,让人觉得地板都在颤动。欧阳灿笑着说:“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二十年前了。那时候我们也这么闹腾。”

这时候忽然有两个穿着白色道服的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儿从乐义康身后闪出来,喊着“乐奶奶”,异口同声说手扭到了,很疼。乐义康“咦”了一声,说:“明明刚才检查过了,没有扭伤,为什么到乐奶奶跟前儿又改口了啊?”

乐师母笑着招手让她们俩过来,指着欧阳灿说:“这个姐姐是医生。来,让姐姐给检查一下看看伤到哪里了。”

“来,过来,让医生姐姐检查一下。”欧阳灿看到桌上有一瓶免洗洗手液,拿过来挤了些在手上,搓了搓手。“谁先来呀?”

乐义康大笑,示意这俩小女孩儿往前走。她们俩过来,手却背在身后,看着此时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的欧阳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谁都不第一个把手伸出来。

“刚才谁说手痛啊?”欧阳灿问。

“看见医生姐姐,手不痛了。”其中一个小女孩儿说。

另一个小女孩儿却碰了碰她,说:“可是她也不一定真的是医生姐姐呀……她又没穿白大褂……”

“哦,那到底是痛还是不痛啊?要是痛啊,医生姐姐就给你们治一治。”欧阳灿两手叉在一起,左右晃着转手腕子。她看这对双胞胎盯着自己的手腕睁大了眼睛,忍着笑又道:“要是已经不痛了,那就……带你们跟乐爷爷玩游戏去,怎样?咱们要赢了乐爷爷,让他给咱们出节目,好不好?”

“好!”双胞胎一齐点头。

“手腕子不痛了是吧?”欧阳灿笑着伸手,示意她们。

两人又一齐伸手过来,欧阳灿仔细看了看,点点头道:“好啦,那咱们出去玩儿去……师父?”

乐义康爽朗的笑起来,问道:“玩什么游戏?又要玩你们小时候那个‘老鹰捉小鸡’呀?”

“是呀,好久没玩了嘛。”欧阳灿拉着双胞胎,高高兴兴地跑出去。

正好王教练那一班也课间休息,两个班加起来一共十五个孩子,组成一支队伍刚刚好。这个游戏很简单,孩子们天真活泼,却是怎么俗气老套的游戏玩起来也都是很高兴的……欧阳灿扮母鸡,王教练扮老鹰,一群大人孩子在教室里跑动起来,玩的不亦乐乎。

乐义康夫妇和几位家长在一旁也是边看边笑边加油鼓劲儿,整间教室都被笑声和叫声填满了……

游戏结束,欧阳灿坐到场地旁边,看着孩子们休息过后继续上课。她坐下来,抬手抹了下额头上的汗。孩子们上着课,安静了些,只有在乐师父要求他们运动起来时,才大声呼喝,那声音虽稚嫩却清朗,实在是很可爱……她微笑着看了好久,才慢慢起身离去。

走到教室门口,她停了下来,抬头望向墙壁上悬挂的那些相框。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二十四)

相框大小不一,一排排一列列在墙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她想走近些,把相片都看看,可转念一想,此时教室里孩子们还在上课,在这里逗留时间久了,未免让他们分心,在墙角下站了片刻,悄悄开门走了出去。

她将门关好,站在门前,耳边全是教室里孩子们的呼喝声。那声音直往她耳朵里钻……她按了按有点发疼的耳朵,穿过走廊往楼下走去。

高高的落地窗开着半扇,从窗外飘进来的湿气打在她身上,让她觉得衣服都在往身上粘,很不舒服。她靠着楼梯扶手,定定神。此时她几乎完全没有了要运动的念头,刚刚和孩子们做游戏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她看了眼虚掩的道场门,发现里面有人。

她心一动,几乎是瞬间心跳就加快了。她推开门,往里看了看,场内有一个瘦瘦的少年正在做热身,听到声响,他回头看了一眼。

欧阳灿的目光在场内转了一转,并没发现还有其他人,抱歉地向那位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的少年点了点头,正要退出去,听他问了一句“你不是来运动的吗”?她愣了下,听见他接着说:“我今天第一次来,没想到等半天一个人都没有……你是老会员吗?这个道馆平时也很冷清吗?”

欧阳灿顿了顿,推门走进来,说:“今儿不是下雨么,平时哪能这么好运气,一两个人占用整个道场。”

“那也是。”那少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欧阳灿这才发现这人的年纪也不能算很小了,应该有二十岁出头,只不过一张娃娃脸,皮肤白皙,看上去并不显岁数。她拎着运动包到里面去换道服,看到旁边凳子上放着一个双肩包,只一瞥就看到上面的徽印,不由得又看了那人一眼,才进到隔间去把道服换上,出来时就见那人已经站了起来——个子不太高,目测不会超过173公分的。她走过去,开始拉伸,瞥了眼那人的手,问:“刚毕业吗?分在哪里了?”

“啊?”那人停下动作,看着欧阳灿。欧阳灿指了下他放在一旁的包,说:“我看你包上挂着警表。这是今年的警察学院毕业纪念品吧?一般这东西不会随便送人的。”

“您可真细心。我是今年刚毕业来Q市工作的。”他笑了,打量下欧阳灿。

“学什么专业的?刑侦?”欧阳灿问。

“是。”他点头。

“市局新人好像没见着有你,分局还是派出所?”欧阳灿问。

“哎?怎么您还是师姐吗?”他惊奇地看着欧阳灿。“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师姐好,我叫山河,南区分局刑警队新进警员。”

“啊,南区分局,叶阳的手下?”欧阳灿问。

“是我师父啊!我来这还是他老介绍的……请问师姐在哪高就?”山河忙问。

“我啊,七处法医一科的,欧阳灿。”

“啊您就是欧阳医生啊!”山河从垫子上“噌”的一下跳起来。“我师父老跟我们说起您还有白医生来……欧阳医生回头给我签个名吧。”

欧阳灿看着他,瘦瘦的脸因为兴奋红了些,问:“签什么名啊,这是什么路数……”

“我师父说您是出了名的吉祥……嗯,签个名给我,保佑我早点儿遇到大案子、破大案子立功啊。”山河说。

欧阳灿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警察,拍了拍手,说:“来,过过招,赢得了我,就给你画道符。”

山河笑了。

他站到欧阳灿对面,紧了紧腰间的带子,说:“欧师姐,失礼。”

欧阳灿看着他的架势,不动声色,站定了,鞠了个很规矩、很标准的躬。她的姿态稍稍有点懒散,甚至看上去精神也有点不集中,作为对手的山河看了她这幅样子不知为何却有点不敢掉以轻心,可他这个念头还没等从脑海中隐去,对面的欧阳灿就出其不意地发动了进攻……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像是条被拎起来在半空中甩了半圈的毛巾似的“咣唧”一下就倒在了地上,背部被压的死死的,清醒过来怎么用力都挣脱不了。

“承让。”欧阳灿放开手,从容地站了起来,看着躺在地垫上的山河。“还来不来?”

“当然……来啊!刚才是轻敌了……”山河打了个滚儿起来。

欧阳灿点了点头,抬手示意自己准备好了。道场里陆续进来几个人,看他们过招,先在场边观战。

她的战术非常简洁高效,而且贯彻的极为彻底,又两个回合下来,山河仍然没能占到便宜,也就举手认输了,笑着说:“欧师姐,看样子是专业队出身?跟我这只在学校里上过几堂课的过招太委屈了,以后请师姐多指教。”

欧阳灿笑笑,说:“你要经常来这运动的话,没有问题。这里的乐教练是我的老师。他不忙的时候,你可以请教他。”

“是!”山河咧咧嘴,笑道。

欧阳灿拿了毛巾擦了下脸,问:“你们最近忙吗?”

“最近还好。我们肯定没有林队他们忙。”

“你师父特别有经验,跟他好好学两招儿啊。”欧阳灿说。

“知道。我师父这些日子倒是真忙,经常都不见人。本来说今天有空也来的,临时放我鸽子。”山河笑道。

欧阳灿点点头,看了看表,示意自己该走了。山河爬起来,很恭敬地说欧师姐慢走……欧阳灿摆摆手,去换衣服了。离开时见山河在跟别人在切磋,她就悄悄出了门。她边走边活动着手臂。虽然跟山河过招是赢了,运动强度却是有点大,肌肉也有点酸痛。

楼梯上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着孩子们的尖叫很快来到近前,这些刚刚下课的孩子们云朵似的从她面前飘过,大声喊着“欧阳姐姐再见”,开了门扑到在外面等着他们的家长那里去了。她温和地说着“再见”,等最后一个孩子跑过去,回头看看楼梯上,果然乐师父也下来了。

“留下吃午饭?师母让我问问你。”乐义康微笑道。他走下来,看看欧阳灿的神情。

欧阳灿说:“不了,师父,我约了人吃饭。”

“小夏吗?”乐义康笑着,送欧阳灿往外走。“那改天你们一起过来吃饭。我很爱跟小夏聊天……哦不是,我很爱听他说话。他很有文化。”

乐义康替欧阳灿拉开门。外面风清清凉凉的,吹在身上,欧阳灿刚刚运动过,被凉风一吹,就打了个寒战,忙把外衣往上拉了拉,说:“天眼看就凉了,师父和师母及时添减衣服。”

“知道,还要你嘱咐,你看你三天两头感冒。”乐义康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欧阳灿笑笑。

她脸色不佳,看上去白中透着淡淡的青色……乐义康见她没有立即走,心里倒也有些明白,不由得就叹了口气,说:“刚才上着课,我看你瞅墙上的照片,就在琢磨,你是不是要打听什么事儿,是等你先开口问呢,还是我先问。”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二十五)

欧阳灿看着乐师父,说:“您要是觉得为难,就当没看出来吧。其实我……再想一想,又觉得可能不问个究竟也好。”

“照你的性格,不问清楚的话,恐怕是要憋出毛病来的。”乐师父说。

欧阳灿不出声了。

乐师父说:“那张照片我该都收起来的。可是我又想不该这么办,小绚那孩子非常可爱也非常优秀。几十年我带了无数的学生,小绚就一直在我心里惦记着。照片都放在原处,也是时常提醒我,只要是来这里学习的孩子,我也有义务保护他们在这里不受伤、不受伤害,提醒他们出入都注意安全……当年我没有这个意识,只觉得他们离了我这,就玩儿去吧,能怎么着呢?七八十来岁的小孩子,玩儿是天性。”

“我哥跟曾悦希……在这里认识的?”欧阳灿问。

乐师父顿了顿,点头道:“是啊。小曾来的时候特别内向……好像是他妈妈还是姑姑送他来的,这个我记不太清了。你师母比较多话,看这孩子无精打采的,就问过人家怎么回事。人家告诉她,家里有点变故,影响到孩子的情绪。他们是想让他多点锻炼身体的机会。他来了几次,就只跟小绚玩儿到一块了。下了课,他们俩还老一处玩。小曾家里司机一般都会在大门口等着他下课。他喜欢和小绚多玩一会儿,有时候司机就得跟着他们……对了,那时候小曾还不叫这个名字。”

欧阳灿愣了下,“这么说,他还改过名字?”

“所以他来这里办健身卡,开始我就觉得他眼熟,并不知道就是他。如果知道的话……”乐师父摇了摇头,看着欧阳灿。“当然我也不知道就算晓得,会怎么个反应。我的感觉也很复杂。那个时候,他毕竟也只是个小孩儿。”

“我奶奶也这么说的。”欧阳灿轻声说。

乐师父意外地看着她,问:“怎么,你跟奶奶谈过了?”

“只是旁敲侧击地说了两句,并没有很直接。”

乐师父叹口气,说:“老人家豁达,毕竟经历的事多一些。不过我想谁也不愿意有机会显示豁达。”

欧阳灿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奶奶是知道的?那我爸爸和我妈妈呢?我想我妈应该不知道……她当时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我听说。”

“奶奶和爸爸知道。奶奶先知道的。当时是没有告诉你妈妈,只是告诉她小绚出了意外。跟谁一起去的,过程是怎么样的,这些都没马上跟她讲。你爸爸还要办小绚的后事,还要照顾你妈妈,很不容易的。当时多亏奶奶撑住了。家里家外都是奶奶招架。我跟你师母觉得没看顾好小绚太悔恨了,可是能帮上的忙也很少……”乐师父的嗓音开始沙哑,说到这就停了下来。

欧阳灿轻声说:“对不起,师父。”

“这真的根刺,就扎在心口窝里。这些年我只要一想起来,就是你爸爸抱着小绚的样子,太难受了。”乐师父搓了搓眉毛。

欧阳灿想安慰下师父,可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雨似乎是停了,然而眼前雾气蒙蒙的……她吸了下鼻子,看着远处空荡荡的在视野里变了形的大门,听着乐师父说:“那天他们躲开曾家的司机去海边玩了……曾家的司机左等右等没等到小曾出来,就进来问。我们说一下课就走了呀。一开始都没当回事儿,以为他们可能在附近玩儿。等了半天,还不见回来,我们才有点着急了。我带曾家司机开车去你们家,一问小绚也没回来,你爸妈正要出来找小绚。我们就开始去他们可能去的地方找,一般就都在附近,后来我想起来,说去海边找找。我们刚到公园那里,就听说下面有个孩子出事儿了……就是小绚。”

欧阳灿咬紧了牙关,还是没忍住眼泪。

她抬手擦了下鼻子,问:“救上来……当时就不行了吗?”

乐师父点了点头,说:“是。不过当时参与救援的有警察,也有人叫了救护车,送到医院去了,没能救回来。”

“现场就只有我哥哥吗?”欧阳灿问。

“当时一忙乱,大家都傻了。救护车一走,我才想起来说还有一个孩子呢。警察说就发现这一个,哪儿还有一个呀?我说两个孩子可能一起的。曾家的司机也已经吓坏了。警察就说这边搜救,那边也继续找找看,确定孩子行踪……曾家的司机赶紧往家里打了电话,结果家里告诉他,小曾——那时候叫曾世皓——他已经回家了。我们这才放了心。曾家司机走了,我又赶医院去看看……我开始一点都没有多想,当然是觉得有点蹊跷的,可的确也没有也来不及多想。我在出事后几天里脑子都是懵的。等又过了几天,我和你师母去你家里探望,那天,就快走到你们家了,看到一个孩子在巷口。我认出来是小曾,刚要喊他,他就跑了。”乐师父摇了摇头。

欧阳灿看着远处,不出声。

她听着师父说。

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能够这么近地接近哥哥最后的时光,只是万万没想到会和曾悦希有所联系……她的手插进口袋里,攥的紧紧的,像是攥着自己的心脏。

“……家里的情况还是很糟。你妈妈那几天不吃不喝也不睡,在医院住了两天非要回家,说孩子在家里……我们到的时候,她刚用了镇静剂睡着了。看奶奶和你爸爸的样子,我们那个心啊……完全分担不了他们一丝一毫的痛苦。我们让你爸爸去照顾你妈妈了,稍坐了一会儿,跟奶奶说了一会儿话。奶奶说也奇怪,这两天她老觉得家门口有个孩子在晃来晃去,出去看看呢,就没有人。就只有那天傍晚,她看到巷口确实有个小男孩……她说也许是太想小绚了,根本没办法接受他已经不在了,就产生了幻觉吧……我就问她,那个小男孩长什么样子——我就把小曾的模样跟奶奶描述了一下。奶奶听了就说是,就是这么个样子的孩子。”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二十六)

欧阳灿只觉得手臂上起栗,一时有些控不住自己的情绪,问:“是他吗?”

“是他。可我当时也不敢十分肯定,只跟奶奶两下里对照着确认了下,告诉她那个孩子是小绚出意外前一起玩的伙伴,都在我那里学习的。奶奶说知道有这么个孩子,小绚曾经提起过。她说万幸两个孩子虽然一起玩可没有都遇到意外。要是那样的话,又多了一个家庭像我们加这么痛苦。奶奶说也许那个孩子也想念小绚?孩子们的感情也说不定。这个年纪正是最纯真的时候,失去了朋友应该是很难过的,如果他再来,我和他说说话……说实话,小灿,奶奶,还有你的父母,他们大概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了。奶奶的想法完全是从好处想,可我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不过我当时也不忍心就那么把猜测跟奶奶说出来,再说万一猜错了就糟糕了。我们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按门铃。我让你师母陪奶奶坐着,我去开了门。本来以为可能是你们家的亲戚或者朋友……奶奶说那天晚上你叔叔和婶婶会赶过来,我以为可能是他们。可我去开门的时候外面站着一个打扮很入时的三十多岁的女人。我一看她就觉得非常眼熟,马上想到她可能是小曾的妈妈,再一看就真的是很像。我就问她找谁。果然她说她是曾世皓的妈妈,问我这是不是欧阳绚的家。我说是的。她又问我是不是乐教练,告诉我她是来找曾世皓的。那几天曾世皓表现很反常,问他什么都不肯说。那天放学后司机又没接到他,他妈妈等到天黑,决定去你们家附近找找。他们打听了好多人才找到你们家的。”

“他妈妈当时还健在。”欧阳灿自言自语似的道。

“是。我后来听说没多久也过世了……当时他爸爸妈妈好像已经分开了。他妈妈在外地,是回来看他的。那天他妈妈的样子非常着急。我说我见他在附近出现过,让她先不要慌……然后我让她在外面稍等一下,我进去说一声的。他妈妈当时有问是不是方便进去问候,她觉得都到了家门口了,只是问孩子的下落、不慰问一下很说不过去的。可家里是那样的情况,我也是客人,不方便贸然请她进门。我进去跟奶奶说明了情况,奶奶就让我出去帮忙找一找孩子。我和你师母就一起出去了。我们毕竟对这一带熟悉些,就带着小曾妈妈在附近找。后来才知道我们刚从家里出来,奶奶过一会儿也出来了。”乐师父说。

欧阳灿轻轻点了点头。

一点都不难想象,刚刚失去了心爱的小孙子的奶奶,那么善良的老人,在听说别人家的孩子不见了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可不管是什么样的心情,奶奶毕竟是善良的奶奶。

“就在我们到处找小曾的时候,奶奶先发现了他。”乐师父叹气。

“他是不是根本没走远,就在我家附近?”欧阳灿问。

“是。躲在你爸爸的车后面,正好在巷子里头那个犄角的位置,我们一着急也没顾上细看。那时候啊,也没手机,我们也不知道奶奶已经发现了小曾,几个人就从你家在附近绕了一大圈,连海边公园那里也去了,又绕回来了……我们站在巷口就看到在你家大门口,奶奶和小曾就坐在大石头墩子上——那时候你家门前有个很大的石墩子——小曾的妈妈突然就变得特别生气,跑过去二话没说就照着他的脸上抽了两巴掌,把他打的滚在地上了。奶奶就拦着,说怎么能这么打孩子呢?小曾确实是个特别内向的孩子,那时候也看得出来,他还很倔强……不过被打了以后也没哭。我是看着他有点儿不正常似的,眼神和表情都呆呆的,也赶紧劝他妈妈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奶奶跟小曾妈妈说我知道你找不着孩子心急,可是即便他犯了错误,也不能这样教训。奶奶让小曾妈妈带他回家了,我和你师母把奶奶送进门,也走了。那天晚上回家之后,你师母问我有没有发现奶奶让小曾和他妈妈走的时候,背过身去擦眼睛了,是不是掉眼泪了?我当时就惊得一震。可是我粗心,真没注意到这个。”乐师父抱着手臂,又叹口气。

欧阳灿问:“奶奶没当着曾悦希的妈妈说什么?”

“没有。奶奶还叮嘱小曾的妈妈,说孩子还小,教育上多费心,平常多关心他的心理状态,不要只盯着成绩,也不要只想着让孩子乖巧听话就可以了。小男孩都顽皮,有时候可以适当惩戒,但打和骂都不能过分,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也不知道小曾妈妈听进去了没有。”乐师父说。

欧阳灿没出声。她想着曾悦希提起他母亲时候的神情,但有点记不起来了。可她慢慢在回想他们在一起时候的情形,那些场景倒是很清晰,只是她想着想着,慢慢手就有点发抖……

乐师父看看她,说:“虽然当时没说什么,后来有一天我把小绚留在道馆的一点东西送到你们家里去,正好遇到了曾家的车在你们家巷口那里停着。我直觉曾家有人来了,去按门铃,你爸爸来给我开门的。我本来想放下东西就走,可是又有点不放心,其实也是有点好奇,就问家里是不是有客人。你爸爸说是小曾的父母来了。我看你爸爸脸色很不好,问他要不要帮忙。他说不用,没事的。后来我和你师母再去看望,才知道那天小曾的父母是来道歉的。小曾被奶奶发现的那天晚上,在你们家门口坐着,跟奶奶承认小绚溺水是因为他。他们两个当时在海边玩,就是礁石中间那些浅水里捉虾捉鱼。涨潮的时候,小绚就喊他,说一起上岸,他忘了拿他那一瓶鱼虾了,非要回去找。海水涨潮特别快,两个礁石之间已经被水隔开了,小绚踩着礁石拉他过来,可等他过来了,小绚从礁石上滑下去了。海浪很急,他要下水又不敢,就看小绚在水里起起伏伏的,就是上不来。当时他很害怕,也怕自己掉下去,就往岸上跑,准备去喊人救命。那时候岸上有大人已经发现小绚落水了,赶紧呼救。也没人管他的,他特别害怕,从现场偷偷跑了……小曾妈妈说平时她总是强调不让他到海边去,不要在大人不在的时候下水,被发现了就会揍他一顿。可能是这个原因,小曾就特别恐惧,根本不敢说出当时究竟是怎么个情形。可是在心里压着又怕又后悔,行为就很反常了。小曾妈妈把他带回家之后,带他去看了医生。他还是把跟奶奶说的话跟医生也说了。他妈妈才知道这场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和小曾爸爸去你们家,说他们愿意给予赔偿。小曾那段时间心理状态很不稳定,他妈妈就把他带走了,想带在身边,也离开这个环境,希望他能慢慢恢复过来。至于赔偿,你爸爸没有接受,只是告诉他们好好教育和照顾孩子,这件事就不必再提了,因为对谁来说都是巨大的创伤,对孩子将来的发展也没有好处。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希望另一个孩子的人生再受到不好的影响。当时应该是瞒着你妈妈的,后来她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再后来,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小曾跟他妈妈走了以后不久,他妈妈就因为车祸过世了。他又被家里接回来了,但很多年我们也没有再见过面。他们家当然把他保护得很好……你也看到了,他的确是很优秀的。可是他优秀归优秀,你和他要是走得很近,我还是有些担心的。”

欧阳灿看着乐师父,说:“是不是您发现我们走得近了,跟我父母沟通过?”

“我怕刺激到你妈妈,当然不好跟她讲,我只跟你爸爸提起。他说在你回国之前,那个孩子搬过来之后,他遇见过,隐隐约约觉得是有些什么,可是没有太往心里去。知道了你跟他认识之后,他才意识到应该了解一下。他托人查了一下,就知道曾悦希就是小时候的曾世皓了。不过他看出你很喜欢小曾,知道你能再主动去喜欢一个人不容易,也想再观察观察,了解一下小曾突然又出现的动机,就没有出声。奶奶回来以后,第一眼看到小曾就知道了。这个事情奶奶是非常反对的,还跟你爸爸发火了。”

欧阳灿抿住唇。

“这里面的细节我就不清楚了。好在你和小曾也没有深入交往,可能就是注定的,是不是?如果一直交往下去,迟早要知道一些事情,能不能当没有发生过,这也很难说的。”乐师父又看看欧阳灿。“你看,我啰啰嗦嗦说这么多,也不知道说明白了没有……要是说多了话,那句话不合适了,你就担待担待。我吧,要是不说觉得憋得慌,说吧,这确实是太让人难受的事儿……这么些年,有些话我连你师母都没有说过,只跟你爸爸偶尔喝喝酒,聊一聊。我知道他是很难过的。你妈妈的情况,他不能跟她多说;奶奶虽然很坚强,可毕竟年纪很大了,也受不了刺激……小灿,听我句劝,这事儿你心里明白就好了,千万不要因为这个事情让奶奶和爸妈难过,行吗?”3.7

第二十二章 夜雨阑珊 (二十七)

欧阳灿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说:“知道。谢谢师父。”

乐师父搓了搓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拥抱她一下,最终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人啊,得往前看。有些事弄明白是对的,可没法改变的事实,就不要被它拖累了。好啦,你看看谁来了?”

欧阳灿抬起头来,恰好看到夏至安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他撑着伞,往这边看了看,一笑……

“去吧。”乐师父说着,又想起来提醒欧阳灿一句。“心情不好别开车。”

“没事的,师父。那我走了。”欧阳灿拿起背包和伞,转过身来拥抱了乐师父一下,低着头走进了雨里。

乐师父见状,待要出声提醒她,见夏至安已经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就没说什么,冲夏至安点点头,先回去了……

夏至安把伞举高些,遮在欧阳灿头顶,看了她,说:“你看你,伞都不打,淋湿了吧?”

欧阳灿抹了下脸上的雨水,问:“不是说好了,我过去找你吗,怎么又跑来了?”

夏至安看看她,没出声,抬头看看,把伞又往她那边挪了挪,揽着她往院门外走去。等出了门,他伸出手来。

“干嘛?”欧阳灿问。

“车匙给我。我没开车。”他微笑。

“你怎么来的?”她惊讶问道,乱纷纷的心忽的像是被清空了,只有眼前这个人。

“难道还能是走着来的?当然是打车来的。”他笑着抬抬手,示意她拿车匙。“我要是开车来,还得把车扔这儿,想想不划算。”

“完全可以你开你的、我开我的呀……不让你出门就是因为下着雨呢,你瞧你……”她有点儿无奈,摸着口袋,找车匙。

“那怎么行!人家谈恋爱恨不得像连体婴,我跟你约个会还要各走各的、语音聊天吗?”他笑着,看她摸完了衣袋摸裤袋,然后又开始摸背包,可车匙还是没找出来……他歪着头,往她背包上一看,伸手指了指侧袋。“这不是?”

欧阳灿拉过侧袋一看,果然车匙就塞在那里,忙摸出来交给他。他拿了车匙,点点她的鼻尖,说:“心不在焉的。早上跟你在电话里说着话,我就觉得你今天神不守舍。”

他看她不出声,也没再说什么,开车门让她先上车。

“一会儿想吃什么?”他问。

欧阳灿看着车窗上不停滑动的雨刷,轻声说:“吃什么啊……早上咱们怎么商量的来着?”

“如果不下雨了,就在外面吃;如果下雨,就在家里吃。”他不急不躁的说。“刚刚农场送菜和肉来了,家里倒是什么都有。你要是不想在外面逗留,咱们这就回去?”

“是不是有点儿扫兴啊?”欧阳灿问。

“没有。”夏至安看着前方,右手伸过去,准确地落在欧阳灿的头顶。“倒是有点高兴。”

“高兴什么呀?这天气还得跑出来,看我一副笑不出来的样子。”欧阳灿低声道。他的手掌在她头顶摩挲了两下,轻轻拍了拍。

“高兴可能不大准确。应该说庆幸,你不开心的时候,有我在你身边。而且你也愿意让我看到你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夏至安说。

欧阳灿没出声,他也不出声了。

雨打在车顶,噼里啪啦响……欧阳灿吸了下鼻子。

等进了公寓楼,夏至安才问她冷不冷,“这一下雨,竟然有深秋的感觉了。”

“有点儿冷。不过还好。”欧阳灿跟着他走进电梯,站下来,她抬抬手,握住他垂下的手。

他的手很暖和,她的手有点凉。

从轿厢壁上可以看到他们的倒影,并不很清楚,然而也知道他并没有像平常那样,被她握住手或者亲一下时露出笑容来……但他手握得很紧,仿佛是怕她跑掉。其实她也知道,他大概是知道她心情很糟糕,像这样给她一点支持和安慰。

她听见他问:“今天上午是不是过得特别漫长?”

“是啊。”她说。真的,特别特别漫长。

“看得出来。”他在锁上按着密码。

她看着门锁上那一个一个亮起来的数字,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

他侧过脸来,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门锁“叮”的一声响,开了。

“来。”他松开手,挡在她身前。

“又要干嘛啊?”她犹豫着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花样。

他无声地笑了笑,跟着后退一步,拉过她的手来,将她往背后一背,在她惊呼中开门走了进去。进了门也没松手,反而绕着客厅和走廊跑了三圈……满屋子都是她和他的笑声和叫声。直到她拍着他的背说好了好了放我下来啦,他才把她往沙发上一丢,自己也顺势倒在沙发上。跑了这几圈,他有点气喘。

她笑着靠在他肩膀上,说:“我觉得咱俩加起来大概够进幼儿园大班的水平了。”

“好啊,那一起去上幼儿园好了……去哪家?田藻的幼儿园吗?”他笑问。

她笑了,说:“行,咱俩第一拨儿入学,给她捧场。”

他笑着摸摸她的耳垂,说:“你在这儿坐会儿梦,我准备做午饭。”

“得了,还是我来吧。”她说着站起来,把外套脱了丢在他身上。“帮我挂起来呀……鞋子都没换,你这个洁癖男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弄乱的地方你来收拾啊。我视察一下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

她说着,抬腿跨过他那两条伸直的大长腿,从地毯上跳了几跳就走远了。

夏至安拿起她的衣服,捡了她的背包和丢在不同位置的鞋子,归置到本来应该在的位置,才走到厨房里来。看她正在冰箱前踌躇,他走过去,靠在她肩膀上,随便指了几样蔬菜,说:“你就看着办吧,反正你做的,我也不敢说不好吃的。”

欧阳灿瞪了他一眼,拿出几样蔬菜来,说:“我做的东西会不好吃么?倒是你呀,不是说要改论文的?你改去吧……你最近怎么这么多论文要改?”

“这是常态。不过有一篇是错过截稿期重新投,只要再看看就好了。文章嘛,要是改,能无休止地改下去,那是个无底洞。”

“你怎么会错过截稿期的?”欧阳灿系上围裙,好奇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