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嫂子一直怔怔地看着罗扇如此这般,往粥里放牛奶和水果,这种吃法她可是闻所未闻,不由狐疑地瞟了罗扇一眼,见罗扇笑嘻嘻地看着她道:“嫂子,怎么着也是这样了,你不去送可能捱骂,去送也可能捱骂,送总比不送强,赶快去罢,回来还得看你的伤呢。”

陈嫂子也是没了别的办法,只好愁眉苦脸地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将食盒拎了,哀声叹气地跨出门去。罗扇把地上的碎碗扫了,混在泔水缸里,明儿别人拿走倒掉了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事掩过去,那些掉在地上脏了的点心,罗扇一一捡起来吹干净,寻了块油纸包好,悄悄回去房中藏到枕头下面,而后又折回伙房,该收拾的收拾了,坐在那里等陈嫂子回来,顺便把那碗剩下的糯米粥干了个精光。

作者有话要说:

9借食博赏

陈嫂子其实也进不了内宅去,她从南三西院出去后径直来到内宅门外,那里有婆子等着,只需把食盒交给婆子她就可以回来了,由于天太晚,这会子去找府里郎中人家也未必肯给她看伤,只好强忍着,与罗扇各自回房睡下,待明早请了假再去看伤。

次日一早,还不到起床的点儿,罗扇就把小钮子和金瓜推起来,从枕头底下把昨晚的点心拿出来分给两人,喜得两人一口一个塞了满嘴。

陈嫂子的胳膊已经肿得完全变了形,才刚跟管事的请了假,就见有穿缎子衣衫的人进来找她,小钮子悄悄儿地瞅了人家半天,端地是对那亮闪闪的衣服羡慕得直流口水。

罗扇正淘着米,就见陈嫂子肿着胳膊来找她,拉她到避人的地方,眉间眼角全是喜色:“扇儿啊!嫂子还真服了你了!你猜昨晚是谁叫的夜宵?”

“是谁?”罗扇歪着头笑。

“正是老爷啊!”陈嫂子很是兴奋,“全府上下属老爷的嘴最刁,能让他吃得满意的手艺还真是不多,昨晚那粥老爷很喜欢,还给了赏呢!”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来,“瞅瞅!足有一两重呢!快拿着!”

——哇噻!一高兴就能赏一两银!这白总出手真够大方的!罗扇张开小嘴儿,吧嗒了两下,把头一摇:“嫂子,这银子你拿着去看伤,你这一请假又要扣掉不少的工钱,这银子正好顶了。”

“不成,昨儿的粥是你做的,我顶了你的功本就够没脸的了,这银子你拿着!”陈嫂子往罗扇手里塞。

“嫂子,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还小呢,用不了这么多的银子,你就拿去应急罢,那不是还摔了个碗么,你抽空买上一个把缺补上,剩余的看病抓药养伤,我若日后缺钱花了再找你就是了。”罗扇硬是把银子重新塞进陈嫂子的怀里。

“不成不成,就因为你还小,我就更不能以大欺小了…”陈嫂子还要再推,罗扇挠了挠头,只作无奈地道:“要不这样罢,嫂子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呢,不如就答应我件事,这银子你还收着,就当卖我个人情了。”

“什么事,你说罢!”陈嫂子忙道。

“我先问问嫂子:是不是老爷每次吃高兴了就会打赏做饭的人呢?”罗扇眨着晶亮的眼睛问。

“是啊!老爷对吃的东西很上心儿,但凡觉得哪道菜做得好,一般都会打赏做菜人的。”陈嫂子笑起来,“听说咱们老爷这个人哪,惯会享受的!吃喝玩乐,样样都会、样样都精!”

罗扇也笑了:等的就是这个答案啊!老头子赏起人来相当大方,出手就是一两银,这可比她每天编竹艺卖钱要来得快多了啊!若照这个样子下去,攒够二十四两赎身银岂不是很快的事?!

罗扇舍了这一两银就是为了得到后面的二十四两银做铺垫,于是压低声儿道:“我想请嫂子答应的事呢,就是日后晚上嫂子再轮值做宵夜,偶尔请让我也试试,倘若我做的还能像这次一样博得老爷的赏,咱们两个就对半分,当然,嫂子你做的得了赏,都是你自己的。——我也没有别的远大抱负,只求再大些了也能混到大厨房当个厨娘,这就满足了。然而我在这西院也没个机会接触灶上的事,所以还请嫂子帮帮这个忙,给我些练手的机会。”

陈嫂子有些犹豫,道:“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这给上头的人做饭可不是小事,万一做得出了岔子,咱们两个谁都担待不起…”

罗扇笑起来:“我的好嫂子,这不是还有你呢么!我做完了你先尝,不好的话你再帮着补救,总不会有差的。”

陈嫂子想了一阵,终于点头答应,将那银子收好,出院儿找郎中看伤去了。

罗扇寻得了新的挣钱路子,兴奋得晚上睡不着,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想美事儿,正意淫到自个儿赎了身后在这古代开了家蛋糕店,一时间财源滚滚,大把的美男主动投怀送抱令她挑得不亦乐乎之时,就听得有人急急地在外敲窗棱。罗扇连忙披衣起来,下地开门,见是厨娘张婶,便问道:“上头要夜宵么?”

张婶一把拽上她就往伙房走,急道:“老爷今晚还要吃陈兴家的做的那道粥,谁料陈兴家的昨晚伤了手,今儿个请了假回家休息,这却让我从哪儿去偷这么道粥呢!你昨晚在这儿帮忙来着罢?可记得那粥是怎么做的?”

陈兴家的就是陈嫂子,昨晚罗扇帮忙做粥的事她当然不敢往外说,罗扇毕竟不是大厨房的人,又是个孩子,如此儿戏的事情被上头知道了她和罗扇都没好儿。

罗扇更不会主动承认,于是假装挠着头想了一阵,才把那粥的做法支支吾吾地说出来,只说是看陈嫂子这么做的。

张婶依法做来,尝了尝果然不错,便忙忙地装进食盒给内宅送去了。

过了两天,陈嫂子回来复工,手上的伤短期内还是无法复原,这么一来就是不想让罗扇帮忙都是不成的了,只得她在旁边指导,由罗扇动手完成。事实上经过几次“合作”之后,陈嫂子发现罗扇居然会做很多种她从来都不知道的粥,于是索性放手让她自己来做,只做好后先由她尝过确认可以了,这才正式送到上头去。

今儿晚上这一道粥是菊花八宝粥,罗扇先用黄.菊花煎水煮沸,捞去菊花,再同糯米、小米、薏仁、桂圆、莲子、芡实、白果、百合一起慢火熬成,另准备了一只小小白碟,上放冰糖,可依个人口味酌量加入。

这道粥熬出来不仅色泽好,味道也是清香扑鼻,尤其秋末冬初这样的天气干燥得很,此粥正可清热、解燥、除烦、生津,入口清爽,常吃可滋养五脏,补气养阴。

第二天果然上头又打了赏,只不过没有一两银那么多,也就三四百钱,罗扇便同陈嫂子均分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罗扇发现这个正史上没有的架空朝代在生活的各个方面都融合了中国古代史上历朝历代最为先进发达和出彩的部分,譬如民风开放有如大唐盛世,譬如女子的发型服饰也是融汇了各朝各代的款式(不包括清朝),再譬如一些食物原料的提炼和加工方法,更甚至原本非中国产的舶来食品在这个朝代也已经出现了,如番茄、辣椒、洋葱等等。

罗扇顿时觉得自己很幸运,没有穿到商周那样的连做饭佐料都缺少的朝代,否则她就算穿成了富家小姐只怕也得被那单调缺味儿的饭给耗死。

所以当罗扇在某个坛子里发现了一罐奶油之后兴奋得毛都乍了——其实早在公元前三千多年古印度人就已经掌握了奶油的制作方法,两千多年前传入了正史上的中国,只不过因为奶油的提炼方法费时费力而且不易保存,所以并不普及。

罗扇问陈嫂子这奶油平时都用来做什么,陈嫂子说这是老爷的一位常年在外邦跑生意的朋友送的,具体怎么用谁也不知道,只好在那里白放着。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罗扇捶胸顿足,吓得陈嫂子以为她犯了羊角疯,差点就跑去叫人了。罗扇把这罐奶油拎出来,洗了两个大土豆切成片上屉蒸,蒸好后取出,放入碗中碾成土豆泥,加入碎胡萝卜丁,再放两勺奶油进去,少许盐、糖,搅拌均匀。

另取宽紫菜切成一指宽长条状若干,将土豆泥放上去小心卷起,最后蘸上打匀的鸡蛋汁下锅炸,至金黄色捞出,原本该撒上些面包屑的,但是这个时代当然没有,只好省略,完成。

罗扇一气儿做了三十个,陈嫂子半信半疑地尝了一个,脱口道声“好吃”,用小碟子盛了十个送去了内宅,剩下的自然就便宜了罗扇,她真是好久没吃到自个儿做的土豆泥奶油卷了呢!吃不完的用油纸包了拿回去,第二天早上仍和金瓜小钮子分了,两个人馋得直嚷嚷没吃够,巴不得上头今晚还叫这道夜宵。

然而等不到夜里上头就来叫了,点明要厨房做这道菜送到内宅各院儿里去,一下子忙坏了陈嫂子,幸好罗扇昨晚边做边把做法详细告诉了她,陈嫂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厨娘自然一看就会,倒把其他的厨娘看得私下里不住嘀咕:这陈兴家的几时学会了做这样的点心呢?

后来听说内宅各院里尝了都说好吃,就有人打下赏来,又是一两的银锭子,陈嫂子和罗扇两个喜气洋洋地分了。

罗扇每晚都会在厨房里帮忙,但也只有陈嫂子轮值的时候她才有机会动手做吃食,若是别人当班呢,她就在旁打下手,顺便学学古人的做菜方法。久而久之她就发现了一个规律:如果是别人当值,来叫夜宵吃的往往是别的院的主子,而每到陈嫂子当值呢,来叫夜宵的基本上都是白老爷的院子,再到后来连别的院子也爱赶在陈嫂子当值的这天来叫夜宵,以至于罗扇和陈嫂每次都忙得不可开交。

渐渐地罗扇发现自己失算了,开始几次上头还有打赏,到后来也不知是觉得赏烦了还是什么,居然一次赏也没再给过,饶是罗扇想破了头做出各种新鲜玩艺儿孝敬上去也是没用,这可让她真的不明白了。

正当她准备冒些险弄个蛋糕出来以博赏银的时候,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传来——新的大厨房已经建好,这帮子厨娘要搬出南三西院了。如此一来罗扇就再也没有机会借做夜宵挣钱了,这令她着实郁卒了一阵子。

大厨房的人一搬走,南三西院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简单平静,眼见已是入了冬,罗扇便决定等来年开了春儿再想挣钱的法子。

这日中午,罗扇正在太阳地儿里帮小钮子篦头发,就见麻子婶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进来,冲着两人一招手:“去,把大伙儿都叫起来,我这儿有个消息要通知!”

一时众人迷迷糊糊地集中到院子里,听得麻子婶清了清金属嗓音,提声道:“才刚上头下来了通知:因天气渐寒,大厨房又设在内宅之外,往来送餐极易变冷,很是不便,是以即日起在内宅设立几处小厨房,但须增添人手,且看外宅各处有愿意调职者,到各管事处报名,三日后前往大厨房统一考核,合格者即可纳入小厨房当职。”

这条消息对罗扇来说不啻冬日里最灿烂的一道阳光啊!只要有机会给主子做菜,那就有可能得到打赏,赏啊赏啊的她的赎身费就有了!

于是罗同志第一个在麻子婶处报了名,原以为这种差事也就只有对做饭感兴趣的人才会去试,却不成想三天后的“入门考试”中,罗扇发现报名的下人居然上了百——连金瓜和小钮子都背着她报了名!

转而一想罗扇就明白了——这是内宅小厨房的考试啊!别管喜不喜欢这项工作,只要进了内宅工资水平必然会翻番,身份也会相应的提高,且得到主子打赏的机会也就更加的多了,难怪人人都想挤破头地钻进内宅去。

罗扇望着大厨房外院子里黑压压一片“考生”,挠了挠头:这感觉倒有点儿像那一世的选秀现场,究竟最终谁才能入围,那就要看你真正的本事和机遇了。

作者有话要说:

10新的转折

由于报名人数众多,负责选人的管事不得不把报名者分成十几组轮番到厨房里进行考核,轮到罗扇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同组的有四五十岁的嬷嬷也有二三十岁的娘子,罗扇是最小的一个,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她。

考核的内容是规定时间内独自做出一样点心、一样羹汤、一样菜,食材给的都是相同的东西,就看谁能做出味道最好的成品来——其实也不指望着这些平日干粗活的人能做出什么好吃的东西来,小厨房有专门的厨娘负责做饭,选拔这些人也不过是为了能给这些厨娘们帮上手,所以厨艺总要会一些的。

当同组的其他几人都开始进入状态动手洗菜的时候,罗扇却颠儿颠儿地出去了,一会儿搬了几块平整的石头进来,惹得考官和围观的众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她,见她把石头往灶台前一摆,而后踩上去,这才理理头发吁了口气——丫滴老娘才十岁啊,够不着这么高的灶台有木有?!

众人轰然一笑:这小丫头有意思,才这么点儿的年纪就想混内宅?也不知该说她是后生可畏呢还是无知者无畏呢?

罗扇当然知道这次选拔要的不是会做饭的人,而是手脚利落的人,所以她也不急着做,只管在那里淘米洗菜,土豆切丝肉剁沫,一套先行程序做下来既快又精细,看得几个“评委”不住点头:这小丫头不错,手脚麻利,细节处也很稳妥。

罗扇并没有卖弄自己从那一世带来的新鲜菜色,她只做了最简单的东西:炸春卷、鸡蛋汤,和一道肉沫土豆丝。

所以她是第一个做完的,恭恭敬敬地向“评委”们行了礼,而后就立到了一旁去。一时有人过来把她做的东西用托盘盛了端到评委面前,几个人各尝了一口,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之后其他的应考者也都陆续做完,评委们挨个儿尝了,相互递了几个眼色,便让这一组人先回去,最终结果要到所有应考者都考核完毕才能公布。

当三天后的结果一出来,金瓜和小钮子的笑声险些把屋顶翻了个过儿——连同罗扇在内,三个人居然全都被选中了!这大概完全得益于三人两年来天天淘米打下手的成果,而且罗扇也听人背后分析过——内宅不比别的地方,住的全是主子,尤其是女眷多,女眷一多就注定有些事情很是敏感,譬如正值青春年华的女仆很难被录用,因为怕有异心啊,借近便勾引男主子什么的,所以能进内宅小厨房里供职的多半都是三十岁往上的人和十三岁以下的人,只怕这也是罗扇她们三人能最终入选的又一个原因。

不管怎样,罗扇迎来了自己穿越人生的一个新转折,她终于可以离开这狭窄的一方小院,去仰望更广的天空、去经历更多变的生活了——说实话,她在跃跃欲试的同时还真是有点儿紧张呢。

择了个吉日,所有被选中进入内宅小厨房的下人拎着自己的包袱在中院集合,而后由管事的统一带进内宅去。当看到一排小骡子拉的车列在眼前时,罗扇和金瓜小钮子都有些傻眼:怎么,进内宅还得坐车去啊?老天…这个白府究竟有多大?她们原来的世界究竟有多小?

小钮子有点儿怕了,紧紧攥着罗扇的手,一入侯门深似海,白府虽不是侯门却也是豪门,如今她们这叶小舟就要往海的最深处去了,到底那里有多么险恶的风浪暗流在等着她们呢?到底她们能在这样的风浪中撑到什么时候?谁也无法预料,谁也不敢多想,闭上眼,一个猛子扎进去,从此后就是别样的一番天地了。

罗扇她们三个共乘一辆小车,同车的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娘子,金瓜小钮子终究是小孩心性,没紧张了一会儿就完全被车外的景致吸引去了注意力,连同罗扇在内的三个小脑瓜儿挤在车窗前往外看,不敢高声,只敢叽叽咕咕地小声儿议论。

骡车一路前行,穿过一道门又穿过一道门,每两扇门之间就是一处院子,红漆碧瓦,花岗石铺地,整齐又大气。罗扇默默数着,这小车足足穿了有八个院子才转向北继续走,进入一道垂花门,经过一大片青石铺的场院,再进入一扇绿漆门,走一个穿堂,见一道宣石大墙由东至西横亘于前,正中朱漆门一扇,两边各开一扇小门,一大片琉璃瓦铺的连绵屋顶如惊涛骇浪般一直汹涌到了天际。

这就是内宅了。

骡车队由小门进去,见地上铺的是蝴蝶绿的花岗石,与绿琉璃瓦的屋顶交融在一起更显得整个府院深邃而幽远。小门内先是一间院子,院里种着掉光了叶子的老梧桐,正面是五间厅,两侧是东、西两排厢房,厅上挂着匾额上书“福澜厅”三个字。

院子的东北角有个小角门,一众人在院子里下了车后就从这个小角门穿过去,而后又是一间院子,再穿过去,左拐,右拐,前穿,侧穿,罗扇觉得自己小腿肚子走得转筋的同时脑袋也有点转筋,这白府实在是——大啊!深啊!

终于在大家都走得有点气喘的时候,前面带路的管事婆子停下了脚步,回身让众人原地暂候,而后进了这间院子北边的一间屋子,半晌从里面走出四五个穿缎子衣服的人,金瓜便在下面将小钮子的袖子一扯,两人艳羡地对了个眼神。

为首的那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皮肤保养的倒是不错,面色有些冷,看上去是个严厉的角儿,罗扇、金瓜和小钮子都认得她,她就是那时追究米饭里的指甲一事把翠桃处置了的人,原来是个内宅的管事。

见她拿眼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冷着声道:“你们这些人既是被选中了安排进内宅小厨房的,有些规矩不必我说你们也都清楚,这内宅不比外宅,言行举止务必谨慎小心,须遵守的细则回头你们各自的管事自会说与你们听,我这里只有一句要嘱咐你们:老实干活,莫耍小聪明,一旦犯了错被我知道,可别怪我翻脸无情!听到了么?”

“听到了!”众人齐声应着。

这管事便向旁边一伸手,后面立着的那个连忙递给她几页纸,她在手里翻了翻,道:“内宅一共分设五个小厨房,老太爷老太太的红院一个,老爷太太的紫院一个,姨娘们合用一个,少爷们合用一个,还有一个在客院,专管下榻在本府的亲朋好友的伙食。现在我来点名,点到的出列。”

接着便开始念名字,一连念了六个,这六人出列,由一个穿缎子衣服的人领着往红院去了,然后便是往紫院去的、往姨娘处去的、往少爷处去的、往客院去的,每一个小厨房里分六个人,罗扇、金瓜和小钮子三个人得偿所愿地分在了一起,被人领着出了这间院子往东边的客院去了。

东边的客院叫做金院,是套三进式的四合院,从位于东南角的正门进去是第一进院子,迎面一道影壁,上镌“金风送福”四个字。东边小跨院里,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厮正在那儿擦一顶小轿。穿过垂花门后便是正院,北面三间上房,西侧两间耳室,东侧一耳室一穿堂。东西两面各三间厢房一间耳室,由抄手游廊串连起来。从正房东耳室旁边的穿堂穿过去便是后院了,坐北朝南一大排后罩房,一直往西走,过一个月亮门,在正房与后罩房之间的西北角处有一所极小的跨院儿,那就是小厨房的所在了。

那人把罗扇等人领到小厨房门口就走了,里面便走出两个三十来岁的娘子来,一个黄黄瘦瘦,看上去温吞和善,另一个眉眼灵活,倒是个干练的角色。干练的这一个便向新来的几人笑道:“来了来了!几位妹妹…和小妹妹们莫要拘谨,从今儿起大伙儿就要同吃同睡同作同息了,来来,先认识认识!我夫家姓黄,你们叫我黄嫂就成!我年纪痴长你们几岁,因而上头让我暂时管理咱们这间小厨房里的杂事儿,以后大家有什么问题了直管来找我就是,也请大家对嫂子我多多关照海涵着些!”

众人连忙笑着应了,黄嫂又拉过那个瘦瘦的娘子,笑道:“看我!一见你们就高兴,倒先把自己介绍了,忘记了咱们这小厨房的主厨娘子,真是该死!这一位呢夫家姓杨,大家叫她杨嫂就成,这是咱们的主厨,以后也得大家多多配合她才是!”

杨嫂有些不大好意思,笑着向众人行了礼,众人连忙还礼,黄嫂便让新来的几人也自我介绍介绍,瘦高个儿的夫家姓刘,年长于她的便管她叫刘娘子,罗扇她们仍以“嫂”呼之;又黑又壮的那一个夫家姓卢,又矮又胖的那一个夫家姓胡,之后就是罗扇、金瓜和小钮子。

黄嫂看着罗扇这三个小丫头笑个不住:“这三个小闺女能被挑进来想必也是有本事的,这下子咱们这金院就不会被咱们几个老婆娘弄得死气沉沉了!”

罗扇带领着金瓜和小钮子一起傻笑。

参观完了日后的工作室小厨房后,黄嫂便带着几人从月亮门里出来,这第三进院子坐北朝南的这排后罩房是金院所有女仆的起居所,分为上下两层,上面那层被负责伺候起居、干杂活儿的丫头们占了,黄嫂她们这些厨娘就只好住在下面这层,毕竟人家丫鬟的等级是高于厨娘的。

分给厨娘们的房间一共有三间,罗扇挑了最靠西的那一间,带着金瓜和小钮子将行李安置了进去,剩下的两间分别是黄嫂和杨嫂的,以及新来的另三人的。

新房间仍然是大通铺,不过这房间可比南三西院的大多了,罗扇三人又还是小孩子,所以睡在这大通铺上宽敞得很,金瓜当场就在铺上打了七八个滚儿。小钮子一头摔在枕上,四仰八叉地摊在那儿,望着房顶道:“真好,这里比咱们原来那地儿强多了!——嗳,我觉得黄嫂人很好,咱们以后当不会再像在麻子婶手底下干活儿时那样常捱耳光了罢?!”

罗扇正打开靠墙那架新衣柜往里瞅,闻言笑道:“在麻子婶那儿你犯了错顶多是捱上一巴掌,在这儿你要是犯了错只怕就不止是捱一巴掌那么简单了。”

小钮子吓得坐起身,吐着舌头道:“小扇儿你就吓我罢!”

金瓜从床上跳下地,立到屋子当间儿背着手,很是正经地道:“从今日起你我三个就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什么俱什么,都小心着点才是!”

罗扇笑着点头:“嗯,一什么俱什么,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过小钮子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咱们三个已算是相当幸运的了,被分到这专门招待客人的客院来。你想,老爷他不可能一年三百六十多天天天都请客人下榻在府上罢?而咱们这小厨房只管客人的伙食,白天了客人肯定在前厅用饭,只有晚上想吃夜宵了才会动用咱们的灶,所以基本上咱们平时都是很清闲的,只要你不乱跑不乱碰,自然不会做错事。”

小钮子闻言欣喜非常,同金瓜一个对视,两人抱在一起又跳又笑:“太好了!真的是很清闲呢!挣得还比原来多,到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谨以此更做为小an亲的生日礼物,祝生日快乐~美丽大方~青春无敌~健康向上~

11高级反击

罗扇适时泼了杯冷水:“是啊,清闲的时候没什么,要是真有客人来了我们就要打点起一百二十分的心思来应对,毕竟是客人,稍有不慎只怕会罚得比别处都重,所以啊,还是小心为上。”

小钮子和金瓜对着一吐舌头,老老实实地坐回床上,小钮子便问罗扇:“咱们在这儿真的能挣得比原来多么?也没见谁告诉一声。”

“去问黄嫂啊,她是咱们的头头,自然知道这些。”罗扇开始把自己的衣服往衣柜里扔。

“我去问!”金瓜迫不及待地跑出门去,半晌回来,皱着眉道,“黄嫂说,咱们新来的每人每月六十个钱,因为小厨房是冬天了临时设下的,等明年开了春儿不定还设不设,因此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罗扇耸耸肩:“能挣几个月就挣几个月,反正平时也清闲,权当既休息又挣钱了。”

金瓜和小钮子觉得言之有理,很快便又嘻嘻哈哈地兴奋起来了。

下午的时候有人送来了新衣服,这是专门给新进小厨房的下人的,毕竟大家以前都在外宅混,穿的都是粗布衣衫,在内宅再这么穿就不大雅观了,尤其是让客人看见,只怕要笑话白府视财如命舍不得花钱呢。

于是罗扇她们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件绫子质地的衣衫,虽然比不上缎子的,但也足已令金瓜和小钮子两个小丫头兴奋得睡不着觉了。

绫子衫是有客人的时候小厨房的下人们出入院子时穿的,除此之外,每人还得了两件料子好些的粗布衫,这才是平时干活穿的衣服,另还有两双鞋面儿、两块擦手的巾子。

第二日一早起来,新的生活就正式开始了,因为没有客人住在府上,所以黄嫂她们只需做金院里一干下人们的饭就可以了,熬个米粥、腌些咸菜,蒸点饼子,伙食一般,但也好过南三西院数倍去。

吃罢饭收拾收拾灶台,一上午就没了事干,几个嫂子便凑到一处边做针线边说笑,罗扇她们不喜欢同这些“大人”东家长西家短地唠嗑,要么就在房里自寻乐子,要么就到院子里闲逛。由于前院里住的都是男丁,所以罗扇这些人平时基本上不往前边走,只在正院或是后院里随意走走,罗扇每天出来透透风也就回房了,只金瓜和小钮子是真正的小孩儿心性,根本就闲不住,满院子乱窜,还时常偷偷地窥视那些个穿红着绿的负责伺候客人起居的丫鬟们。

那些丫鬟们年纪也不大,但是已经学会了看人高低,每每瞥见金瓜和小钮子在那里偷偷窥探,那脸就几乎仰到了天上去——呸,小厨房里成天和烟灰打交道的粗贱丫头,怎配得我们这些能入得厅堂的人正眼瞧呢!

久而久之金瓜和小钮子也不去看她们了——因为看不到脸嘛,都仰着呢。

闲了小半个月,罗扇闲不住了。照这么下去几时才能逮着个被主子打赏的机会呢?看来还真不能指望着单靠这一途挣钱,于是她决定还是把卖竹艺这一项拣起来,能挣一文是一文,总好过天天这么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

由于黄嫂她们都是成了家的人,府中规定每周可以回家住上一晚,但是不能一下子全回去,每次只许一个人回,大家错开时间也就是了。黄嫂她们家都是本城的,离白府也不远,所以来去都很方便,罗扇便央了黄嫂下次回去的时候替她到鹰子家找鹰子爹要些竹片来——幸好她曾问过鹰子家住何处,黄嫂一去便找着了,果然带了一筐的竹片回来。

于是罗扇每天就有了事干,天天窝在床上编竹艺,编好的第一个双屉床柜就送给了黄嫂,并且好说歹说地硬是把卖竹艺赚的钱分了两成给她——总不好让人家每次回家都白白帮着把竹艺拿到鹰子爹那里去卖呀。

被分到金院的人大概是最幸运的了——当然,也要看各人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了,不甘寂寞的人自然不会觉得这里好,因为这金院实在是太冷清了,十天半个月的捞不着个别的院子的人来,每天就是这么些人晃来晃去,天高皇帝远,上头的顾不着这里,宛然自成一个小天地。

罗扇十分喜欢这样的宁静,如果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她甚至会考虑在这儿多待几年,毕竟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她一点都不知道,这是在法律落后的古代,危险到处都有,何况她还是个女儿身,能有个安定的容身之所比什么都重要。

然而日子安逸得久了总会生出变故来,这天中午罗扇正偎在床上编竹艺,就见小钮子火急火燎地从外面冲进来,却不敢大声,直管一把扯了罗扇往外走:“出事了!你快来!金瓜跟人打起来了!咱们赶快帮忙去!”

“啊?谁?”罗扇吓了一跳,扔下手中的活计跟着小钮子跑出了门。

一路直奔东北角院,就见金瓜正同四五个丫头揪扯在一起,对方虽然人多,架不住金瓜天生力气大,从小又干粗活,推这个一把搡那个一下,一时间竟也没吃了亏。再看对方,个个衣冠不整头发散乱,还有一个甚至已经被打得哭了。

罗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忙上去劝架,却被谁向后一甩肘子正撞在了左眼上,眼泪哗地就下来了,只好退到外围,劝了几声也没人搭理,不由起了火,扯起嗓子大吼一声:“都给老娘hold住了!”

众人也没听清她喊的是什么,倒是都被她这一嗓子给震住了,齐齐停下手来扭头看向她,便见罗同志睁一眼闭一眼以猥琐猫头鹰的形象强势插入道:“究竟为的什么呢?金瓜,你干毛同人动手?”

金瓜怒气冲冲地一指其中一个被她揍得鼻青脸肿的丫头:“她非说我把她晾在竹竿上的衣服碰掉了!”

“本来就是你碰掉的!”那丫头也怒道,“我亲眼看着你从旁边走过把它碰掉的,你还敢赖账?!”

“我从旁边走过去没错,那时正巧刮了阵风把你衣服吹掉的,与我毫无干系!”金瓜提声吼道。

“嗬!哪儿就有那么巧的事,你从旁边走过的时候就正好来阵风?怎么别人走过去就没风呢?”那丫头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个天天在暗处偷窥我们衣服的事!要不是我们防范得紧,只怕早被你们这些下贱蹄子偷走了!我看是你偷取不成就恼羞成怒故意把我的衣服弄掉的罢?!”

“嗳嗳,多大点儿的事呢!”罗扇笑着拽住又要动手的金瓜,“既然这位姐姐的衣服是在我们经过的时候掉了,咱们也别管它是怎么掉的了,我们拿去替姐姐洗干净就是了,这么点的小事,不值当伤了和气,大家都是一个院子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计较这么多呢?”

“小扇儿!你——”金瓜瞪着罗扇还欲再说,被罗扇用一只眼睛瞪了回去:“你赶紧回去洗把脸罢。”说着又给小钮子打眼色,让她连推带拽的把金瓜弄走了。

罗扇这才回过头来冲着那几个丫头笑了笑:“几位姐姐莫要见怪,我们初来乍到的多少还有点不太习惯,得罪之处还望多多担待。”

那几个丫头纷纷冷哼着,见其中一个道:“我告诉你,这事儿不算完!你看那小贱蹄子把我们秋棠打的!单单说几句好听的就算了么?你回去告诉她,必须亲自来给我们秋棠道歉才行,否则咱们就到孟管事那里评评理!”

“好,好,”罗扇笑得眯起一只眼,“我回去一定让她来给秋棠姐道歉。”

回到房里时,金瓜正坐在床边呼呼地生气,一见罗扇迈进房来,噌地一下子就跳起身,嚷道:“小扇儿!你怎么那么窝囊呢?!那衣服明明就不是我弄掉的,凭啥要给她洗?!”

“喔,那你认为这事儿一旦闹到孟管事那里去,她会信谁的?”罗扇不紧不慢地道。

“可——可明明就不是我弄的啊!”金瓜气得一拳砸在铺上,“气死我了!还不如狠狠揍她们一顿,好过受这样的冤枉气!凭你我三人的力气还怕打不过她们?!”

“是啊,我们把她们打了,然后她们再带更多的人来把咱们打一顿,咱们再打回去…”罗扇掏出小手帕擦自己那只仍泪流不止的左眼,“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万一闹到孟管事那里去,咱们和她们哪方也落不得好,这事儿既然不是你的错,又何必为了她们去捱顿罚呢?”

“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金瓜气道,“让我受委屈可以,受冤枉万万不行!你没听见她们怎么说咱们么!说咱们是小贱蹄子!还说咱们想偷她们的衣服!——小扇儿,难道你就能咽下这气?你就不想教训教训她们?!”

“谁说我不想教训她们?”罗扇慢条斯理地坐到床边倚着被子,“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击嘛。只不过反击也分很多种,以武力解决问题是下下策,是莽夫才干的事。真正高级别的反击就是你出了手,对方还不知道是你出的,就算对方知道是你出的,他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明白么?”

金瓜和小钮子一听此言立时兴奋起来,一左一右坐到罗扇旁边将她夹住,急切地问道:“小扇儿!这么说你有办法了?快说快说!怎么个反击法儿?”

“你们忘了咱们是干什么的了么?”罗扇睁一眼闭一眼地阴森森笑起,“咱们可是管灶的!”

“啊——小扇儿…你要下毒毒死她们?!”金瓜瞪大了眼睛。

罗扇“噗”地喷了:“我到哪里弄毒去?!——你们知道那几个丫头每天都要轮流到孟管事那房里去汇报金院一天的日杂情况罢?”

“对啊。”金瓜和小钮子一起点头。

“孟管事那房里每天都有各院儿去禀事的很多人在的罢?”罗扇又道。

“对啊。”金瓜小钮子继续点头。

“如果呢…那几个丫头在禀事的时候突然放了一个极臭的屁…你们说会有什么后果呢?”罗扇眉眼儿一飞。

“哈哈哈哈!那只怕要被人笑话死了呢!”金瓜和小钮子抚掌大笑。

“所以喽,我们就给这几个丫头一个在全府下人中成名的机会。”罗扇慢慢笑道。

金瓜和小钮子看着罗扇睁一眼闭一眼的不和谐的脸:原来这家伙才是最坏的那一个啊!

罗扇费力地眨了眨左眼:“金瓜,一会儿咱们烤几个红薯,你给那几个丫头送去,就说是为了方才的事赔礼的,先让她们放松警惕,免得事发了疑到咱们头上。”

金瓜尽管一万个不愿意,但为了能整到那几个臭丫头,她决定还是忍辱负重一回。之后罗扇又花言巧语地哄着黄嫂她们回房去休息,将做饭的事交给她们三人——反正金院现在也没个客人,小厨房每天只做下人饭,这就不必讲究那么多了,何况此前罗扇她们三人也在黄嫂的指导下掌过几回勺,如今她们三个主动要求干活,谁还有不乐意的?能清闲谁不愿意天天清闲着没事做干挣钱呢?

罗扇、金瓜和小钮子凑在灶上的那口大锅前,发出了灰太狼式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以此更祝亲们情人节快乐~

12黑豆甘草

之后的三天,罗扇她们每天做的都是红薯豆子萝卜圆葱,圆葱就是洋葱,这个朝代已经有了,名字不一样而已。这四样东西都便宜得很,天天做也没人拿你说事儿,只不过罗扇她们三个就稍微委屈了自个儿一些,每天只吃咸菜和饼子,至于黄嫂她们嘛…反正又不用去孟管事那里汇报工作,自闻自乐好了。

第四天上午,成效出来了,罗扇装作打酱油路过前院的时候,正看见那个叫秋棠的丫头哭哭啼啼地从院外跑进来,被几个丫头围住追问出了何事,秋棠只不肯说,只管在那里哭。到了下午,秋棠在给孟管事汇报工作的时候放了个极臭的屁的笑闻就传遍了各个院子,第一进院儿里那几个小厮一见秋棠就刮着脸蛋子笑她,那些不好意思在明面儿上笑话的就在背后指指点点掩嘴窃笑,窘得秋棠每天躲在房中不敢出门。

要不怎么说人在做天在看呢,巧不巧的第一个中招的就是她,金瓜乐得在床上直打滚儿。

又过了两日,罗扇她们正在厨房里削萝卜,就见秋棠领着几个丫头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一指三人,怒道:“说!是不是你们捣的鬼?!故意给我们吃…吃那些东西?!”

“哪些东西?我们每天吃的不就是这些东西么?”罗扇指着满地的萝卜红薯笑道。

“否则还能吃什么?我们倒是想吃肉呢,也得上头准了啊!”金瓜冷冷地接道。

“咱们做下人的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上头都是有定例的,你们要是不愿吃这些东西,咸菜窝头也还是有的。”小钮子一指坛子里那长了白毛的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