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棠几个丫头被罗扇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一阵说,什么驳词也没有、什么气也撒不出来地悻悻转身撤了,罗扇三个就在屋里捂着嘴儿乐成一团。

再后来黄嫂她们也嘀咕起来,罗扇三人就赶紧把这超级生屁套餐给停了。

转眼进入了仲冬时节,金院小厨房的下人们终于迎来了她们的第一位“主顾”,听说是白府生意上的客户,大老远从外地跑来同白老爷谈生意的,被隆重地迎入金院下榻。

貌似这位客人是白老爷亲自送到金院的,可惜罗扇她们这些小厨房的人连围观的资格都没有,以至于错过了近距离抓拍传说中的白总的庐山真面目的机会。不过罗扇也没像金瓜和小钮子那样觉得有多遗憾:一个大老头子有什么可看的?又好吃又好色,那外形能好到哪儿去?看他还不如从围墙上的窗洞子里往外偷窥那些帅小厮来得养眼呢。

说到这个…也不知鹰子现在怎么样了哈,个头又长高了么?胸肌更发达了么?大腿更结实了么?…

“小扇儿!你流口水了!”金瓜在旁道。

这位客人听说姓张,金院的丫头们管他叫张老爷,张老爷是富贵出身,穿衣打扮都很讲究,吃饭也不例外。除去早中晚三餐,每天还要加顿夜宵。以罗扇总结的规律来看:一日一餐的是穷人,一日两餐的是下人,一日三餐的是正常人,一日四餐的是人上人,一日五餐的是非常人,一日六餐的不是人。

张老爷的夜宵在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吃,还算比较人道,不似我们白总,常常都在半夜一两点钟的时候点餐,罗扇很怀疑老家伙是不是床上运动时体力不济需要临时补充营养。

这个张老爷不知什么原因一直都在白府上住着,据小钮子不知从哪里搞到的小道消息,似乎张老爷同白总之间还有些生意上的问题迟迟达不成共识,因而就一直在此盘桓不去。

反正他住他的,不过是夜间多做一顿饭的事,小厨房的下人们照样过得很清闲。这天晚上杨嫂轮休,吃罢晚饭就家去了,黄嫂给张老爷熬了糯米桂圆粥,连同一碟子撒了砂糖的南瓜干儿一并交给服侍的丫头送去——小厨房的人是进得了厨房却上不得厅堂的,所以每次只能把饭交给丫头送进房去。

一时粥碗送回来了,南瓜干张老爷留下当零嘴儿吃,黄嫂瞅着没什么事便同大家打了招呼也回家去了——她的孩子这两天上热,已向孟管事告过假,孟管事同意她晚上等客人用完夜宵后可以回家去照顾孩子。

余下众人收拾收拾各自回房歇下,罗扇搬了马扎子坐在院子里,借着檐下灯笼光编竹艺——还是内宅好,以前在南三西院的时候晚上到处都漆黑一片,下人的院子是没有灯笼彻夜明着的,浪费。

编到差不多十一点多的光景,罗扇打了个呵欠准备收摊子回去睡觉,才刚起身,就见个丫头从前面上房里急匆匆地跑出来直冲着厨房而来,一眼瞅见罗扇,忙提声道:“你!快去弄些热水来!张老爷腹痛不舒服呢!快快快!”

闹肚子了?矮油,老爷子肠胃不好晚上就不要吃那么多东西了嘛。罗扇快步进了厨房,小灶里燃着几块儿炭,这就是怕客人晚上要喝水或是什么的用到灶火,不必临时现生火,直接往灶膛里添柴鼓风就能很快烧起来。

罗扇从水缸里妥了几瓢水倒进锅里,而后坐到灶膛前的小马扎子上拉风箱——这生火烧火的技术她还是跟金瓜学的,那丫头力气大,放眼整个小厨房属她烧火烧得快、烧得旺。

方才指使罗扇烧水的丫头站在门口急得跺脚:“你倒是快些啊!张老爷那里疼得很呢!”

姐我又不是鼓风机,你让我快我就能快啊?!罗扇没理她,照旧按自己的频率拉着风箱,一时又见有个丫头跑过来往里探头:“啊?!怎么还没烧好水呢!张老爷那里上了热,又泻又吐的,这可怎么是好!”

先前的丫头一听吓坏了:“这——这——赶紧报与孟管事知晓罢!出了事咱们可担待不起啊!”

“原是想去报知孟管事的,无奈那张老爷只是不让,说什么客居咱们府已久,本来就很打扰了,不过是闹闹肚子,别大半夜的还惹得主人不安省——郎中也不让请。”后来的丫头道。

这厢两人正说着话,见又急匆匆地跑过来一个丫头,气喘吁吁着道:“不、不好了——张老爷方才晕倒了,这、这可怎么办哪?!”

“不成了——这事儿不能瞒着上头,闹出个好歹来咱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先前的丫头皱着眉,“秋莲,你赶紧去告诉孟管事罢!”

秋莲打了个哆嗦:“我…我不敢去…孟管事若听了定要发火的…”

“得了!我同你一起去——秋菊,你也一起来罢!”三个丫头结伴壮胆,也顾不得找罗扇要水了,急急地跑了出去。

罗扇心里早就嘀咕起来了:这张老爷不就闹个肚子么,怎么还晕倒了呢?上吐下泻…这十有八.九是吃坏了东西啊!老天,要是查起来小厨房也脱不了干系!那孟管事就是处理翠桃事件的那个女人,为人严厉,手段狠辣,但凡下人们有个错处,从来都是往重里罚的,万一被她认定了张老爷的急症是小厨房的夜宵造成,再来个连带责任什么的,她罗扇只怕也没好日子过了!

罗扇这么一想就坐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出门去,一径来到了上房门外,见房门敞着,想是方才那丫头走得太急忘了关上,里面正有两个丫头手忙脚乱地给捂着肚子坐在椅上的张老爷擦额头上的汗。

见其中一个向另一个道:“你去催催厨房烧热水的,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来?!”那一个便应着去了,罗扇连忙闪身躲在暗影里,听得里面张老爷“哇”地一声又吐了,便往里探了探头,剩下的那个丫头忙着跑去厕室找东西过来收拾,罗扇便趁这屋中一时没人,咬咬牙迈了进去。

张老爷脸色已经发了白,有气无力地抬眼看了罗扇一眼,道:“不必…不必惊动贵府…我喝些热水就会好…”

罗扇走上前去低声问道:“老爷,您晚上都吃了些什么东西?除了小厨房送来的夜宵外还吃过别的么?”

张老爷闻言又看了罗扇一眼:“没了…只吃了晚饭…就没再吃别的,然后方才又吃了粥和南瓜干…”

“您晚饭吃的是什么?”罗扇又问,怎么着也得先把小厨房的责任撇清楚。

“晚饭在前厅用的…有…串炸鲜贝…葱爆牛柳…蚝油仔鸡…鲜蘑菜心和…罗汉大虾…”张老爷捂着肚子直后悔,早知就不吃那么多了,这连吐带泻的又还回去了不是?

罗扇心中骂了声你妹的,天天山珍海味也不怕吃出脂肪肝来!突地反应了一下——大虾?这老小子吃大虾了?

“您老是不是吃了不少的虾?”罗扇问。

“呃…是…我从小爱吃虾…是吃了不少…”张老爷额上的汗都下来了。

明白了!这是食物相克啊!老小子在那边吃了虾,在胃里还没消化呢晚上回来又塞了一肚子南瓜干儿,南瓜和虾不能一起吃,否则是要引发痢疾的,轻者上吐下泻,重者就要脱水了。

罗扇便向张老爷道:“老爷莫急,这是吃了虾又吃南瓜的缘故,我去给您弄些汤来喝,专解这个的。”——发病原因罗扇当然要跟张老爷交待清楚,免得他事后也怪到小厨房头上来。

罗扇匆匆地奔回小厨房,见灶上的水烧得差不多了,抓了把黑豆扔进去——黑豆也是托黄嫂从鹰子家买来的,罗扇一直坚持着吃,然后又抓了些甘草一并放在锅里用水煎,甘草除了可当药外还是调味品,每个厨房都备着。

黑豆在医书上说是具有解毒功效的,甘草更是被誉为可解百毒的“众药之王”,李时珍说:“按古方称大豆(即黑豆)解百药毒,予每试之,大不然,又加甘草,其验乃奇。”

一时煎好,用碗盛了,一路端到上房门前,冲着里面探了探头,被那丫头看到,瞪起眼睛道:“你来干什么?!这地方岂是你能来得的?!”

“水烧开了,几位姐姐都不在,我只好自己送过来了。”罗扇把碗端起来给那丫头看。那丫头也顾不得其他,忙过来将碗接过去,喂着张老爷喝下,又把碗还给罗扇,罗扇便不紧不慢地回小厨房去了。

才将灶台收拾好,就听得前面一阵骚动,想是那孟管事得了信儿赶了来,罗扇便在厨房里等着孟管事过来兴师问罪,谁知直等到前面渐渐静下来也没见谁过来找人,估摸着是那碗药汤果然起了作用,罗扇伸了个懒腰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罗扇几人正在那里淘米准备做下人们的早饭——内宅下人要比外宅下人待遇好,起码一天可以吃三顿,就见昨天那个叫秋菊的丫头走到门外道:“张老爷今儿要在房里用早饭,你们赶紧着做!我一会儿过来取。”说着转身走了。

几个小厨房的嫂子们和金瓜小钮子面面相觑:黄嫂和杨嫂都还没回来呢,这客人的早饭谁来做啊?

作者有话要说:

13乌梅猪蹄

“要不就白米粥和咸菜得了!”金瓜倒是痛快。

“你疯了,让客人吃咱们那些长了白毛的咸菜?!”小钮子敲了她脑瓜一下。

瘦高个儿的刘嫂看了罗扇一眼,道:“小扇儿,你来做罢!我看你此前做过几回东西都还好,反正比我们几个五大三粗的强多了,先把这顿唬弄过去再说。”

罗扇也没跟她们客气——实在是这几个人的手艺确实是…上不了台面啊。

“金瓜,烧火。小钮子,把坛子里的黑豆拿来,用小磨磨成粉。”罗扇指挥着道,那坛子是罗扇的专用坛,因为别人谁也不肯吃黑豆啊,金瓜小钮子如今顿顿饭都能吃饱,也就不愿再去吃那牲口才吃的东西了,反正小扇儿一直都是怪人一个,别说她吃驴子伙食了,就是哪天你看见她和狗抢骨头吃都不必觉得惊讶的,嗯嗯。

见罗扇取了一小块鸡肉、两三颗冬笋、四五条雪菜、六七根蒜苗,全部切成丁,拍两瓣大蒜切末。而后上油锅,三成热时下蒜煸香,而后下雪菜,炒干水分,香味散出时放糖,接着放入冬笋丁和蒜苗丁翻炒,最后放鸡丁,加调料,炒匀出锅。

一时小钮子将黑豆粉磨好了,倒入锅子里用水煮豆浆,罗扇在这边重新架上油锅,打了四个鸡蛋在碗里,加入鲜牛奶和面粉,切些葱花撒进去,放少许盐搅匀成糊状,而后用勺子舀了铺进锅里烙成一张一张的金黄色的小鸡蛋饼,烙好装盘。

因怕那张老爷不明白怎么吃,罗扇便亲自动手把方才炒好的小菜用小勺子剜了一勺放在鸡蛋饼上卷了,做成个成品摆在饼的最上面,然后将菜、饼和豆浆盛好放上托盘,正巧那秋菊也来了,便递给她让她端着送去张老爷房里。

之后也没什么事发生,黄嫂和杨嫂回来罗扇也没有提起昨晚的事,如此平平静静地过了一天,当晚张老爷也没有叫夜宵,估计是让昨晚那场给闹怕了。次日起来,小厨房的同志们照例准备早饭,却见秋菊又来了,说张老爷今儿还在房中吃,并且点名要吃昨天早上的那一套,杨嫂就懵懂了,黄嫂也纳闷了,罗扇只好承认了自己昨天临时上阵顶二人缺的事,黄嫂闻言反而笑起来,道:“幸好你顶上了,昨天照理天不亮我就该赶回来的,只是没想到张老爷会在金院里吃早饭,这要是被人发现两个厨娘都不在,那咱们几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张老爷既然还想吃昨天你做的那套,今儿就还你来罢。”

罗扇细瞧黄嫂和杨嫂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这才稍稍放了些心,假意笨手笨脚地忙活了一通,照着昨天的样子弄了早饭,让秋菊给张老爷送了去。黄嫂在旁看着不住地笑:“你这小丫头还真是大胆!自个儿吃黑豆也就算了,怎么给张老爷也吃那个?!”

给张老爷吃黑豆浆当然是为了解他腹中南瓜和虾子产生的毒素,这一出罗扇懒得提起,恐黄嫂听了后怕,便只挠了挠头道:“黑豆是粗粮,我想那张老爷天天大鱼大肉惯了,偶尔吃吃粗粮也可以换换口味。”黄嫂笑着拍了她后脑勺一下,叮嘱众人这事儿不能说出去,免得张老爷那里听了生起气来再找到小厨房的头上。

将近中午的时候,罗扇正和小钮子在那里削萝卜,见秋菊又来了,说张老爷午饭也要在金院里吃,叫黄嫂赶快准备。这下黄嫂可着了急,因客人们一般午饭和晚饭都是在前厅由主人的陪同下进行的,所以金院的小厨房里只准备了早饭和夜宵用的简单食材,正餐的东西却是很少,如今张老爷突然来这么一下子还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黄嫂连忙让金瓜烧火,其余人淘米洗菜,又急急地向罗扇道:“小扇儿,快去,到食库领些好肉好菜来!要快!”

罗扇连忙放下手中活计答应着往外走,走到院门口时就傻了眼——尼玛食库在哪儿啊?老娘自从进了内宅就没走出过金院的门儿半步啊!

正要返回去问黄嫂一声,就见个扛着花锄的家丁从前面走过,连忙小跑了几步追上去:“大叔!我打问一下…呃。”

那家丁回过头来看她,挑了挑眉毛,又摸了摸自个儿的脸:我有那么老么?大叔?

其实是个失误,谁叫他穿了这么老气横秋的一件衣服呢,灰了吧叽的老麻雀似的,再加上一张脸上全是灰,连五官都看不分明。

罗扇连忙改口:“那个叔…那个哥…那个…我问一下,食库在什么地方呀?”

“跟我来罢。”家丁道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眼见他走得不紧不慢一摇三晃的,罗扇急得等不得了,几步蹿到头里拦住道:“那个叔…哥…”——这人到底怎么长的!?比叔年轻比哥老,能不能长得定位准确一些啊?!“您告诉我食库在哪儿,我自个儿去就行了。”

“从这儿往前走,第三条路上左拐,然后绕过一道花墙,第二扇门右拐,过了石桥有一条斜着的岔路,走到第四个转弯的时候向左折一下,再…”这人很耐心地指点罗扇道。

“那个…您还是带我去罢。”罗扇听得体内奇经八脉都堵塞了。

这人笑了一声,果然继续上路往前走,但他走得实在是太慢了,罗扇哪里等得急,只好又道:“叔!咱能快点儿不?我们那儿等着用食材呢,客人中午还要吃饭呐!”

“喔…你是金院的?”这家丁加快了些步子,“客人中午要吃什么?”

“客人没有说,大约做什么就吃什么罢。”罗扇挠挠头道。

“喔…若是没有指明的话,我带你就近去距此最近的小厨房里要些食材罢,比食库近,你也好尽快回去交差,如何?”家丁大叔倒是蛮热心。

“好啊好啊,有劳大叔…哥了。”罗扇连忙点头。

家丁笑了一声:“听说过‘大舅哥’,倒没听说过‘大叔哥’这个称谓,不知是什么辈分?”

罗扇“嘿嘿”憨笑了两声,为解去尴尬便道:“口误、口误罢了——还有个关于口误的笑话呢:说是有位年轻的教书先生头一天给学生们授课,很想做得平易近人一些,但却又过分地紧张,开场白道:大家好,本人姓张,以后大家就叫我王先生罢。我比大家大不了多少岁,所以你们也可以叫我大哥哥或者大姐姐…”

罗扇话音儿才落,那家丁已经无法抑制地爆笑出来,用花锄拄着地,一手掐在腰上笑得前仰后合泪花飞迸。好容易止住笑,在罗扇的脸上好好儿地看了几眼:“你这丫头有意思,叫什么名字?”

“小扇儿。”罗扇眨了眨眼,“大叔哥,咱快到了么?”

“嗯嗯,就到了…”大叔哥又想起了罗扇刚才的笑话,忍不住再次失笑。

沿着一带长长的围墙走了好半晌,才终于看见前面有一扇朱漆大门,罗扇一抬头,见门匾上豁然写着“紫院”两个大金字。大叔哥带着罗扇从大门进去,穿过一道东西向的月亮门,而后再穿过一道南北向的垂花门,进了一间院子,东厢房旁边的南耳室就是小厨房的所在了,便将罗扇带到门口,罗扇往里瞅了一眼,见众人都在忙着做午饭,忽然瞥见个熟悉的身影,连忙提声叫道:“陈嫂子!”

陈嫂子就是以前大厨房的人借南三西院干活时同罗扇关系不错的那个厨娘,两人为了得到白老爷的赏银还有过数次合作。一听见罗扇的声音那陈嫂子就忙忙地过来了,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小扇儿!你怎么过来了?我听说你去了金院?”

“嗯呢,陈嫂子原来也进了小厨房啊,那日分配的时候没看着嫂子呢。”罗扇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我是后来被咱们老爷调过来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陈嫂子看了眼站在旁边的那家丁,觉得眼生。

罗扇说明来意,便请陈嫂子先借些食材给她,陈嫂子笑道:“这有何难,咱们老爷本就是热情好客之人,我看你们也不必做那么多菜,只怕做也来不及,不如就从我们这里取几样现成的回去罢,反正每样菜我们都是多做出一倍的来,老爷不会说什么的。”说着便回身过去灶旁取菜,看样子陈嫂子在这里还是个头头。

一时用食盒装好了拎到门口.交给罗扇,并且一层层打开给罗扇过目,道:“这个是虾籽冬笋,这个是五香鳜鱼,这个是鸡丝豆苗,这个是蜜汁猪蹄儿。”

“这是什么?”罗扇指着那道蜜汁猪蹄儿里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问道。

“哦,那是乌梅,提味儿的。”陈嫂子答道。

“乌梅?”罗扇皱了皱眉头,“嫂子,这道菜是哪个地方的特色?”

“也不是什么特色,”陈嫂子笑,“是我们这儿的一个厨娘说她家那边常用乌梅做提味儿的佐料放进菜里,所以我们也就试了几回,味道确实还是挺不错的。”

“那,用乌梅和猪肉在一起也做过么?”罗扇忙问。

“没有,今儿是头一回,之前都是同素菜或是鱼放在一起的。”陈嫂子道。

“嫂子,这道菜不能吃。”罗扇严肃起来,“乌梅和猪肉品性相克,同食会引起中毒的。”

陈嫂子一惊,忙道:“小扇儿你如何知道的?当真么?”

“我也是听人说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罗扇握住陈嫂子的手,“嫂子,安全起见,这道菜还是撤了罢。”

陈嫂子发愁地点点头:“撤是得撤,可老爷点明了今儿中午想吃猪蹄儿来的,如今锅里只剩下了蹄筋,再改成别的样式只怕来不及。”

“嫂子,你不若试试放些茶叶进去呢?”罗扇笑道。

“茶叶?”陈嫂子表示怀疑,平日只见过茶叶蛋或是茶泡饭,没见过往菜里还放茶叶的。

“龙井也好铁观音也好,最好是茗眉茶叶,再备些冬笋、熟鸡脯肉,佐料呢要盐、米醋、绍酒、芡、姜、葱白、蒜瓣,能切的切成丝,茶叶用滚水泡开,沥干水,然后把肉入锅烧透,放茶叶和佐料,勾芡调匀,最后淋上些芝麻油,这就成了。”罗扇细细讲道,“有了茶香在其中提味儿,这菜便是浓香而不腻,入口清爽,绝不比其它提味儿品差。”

陈嫂子虽然对罗扇的话半信半疑,但毕竟两个人曾经合作过很多次,每次罗扇对食物的古怪做法都不差,因此也就将头一点:“好,我试试。”

罗扇将食盒里那盘乌梅猪蹄儿取出,倒进角落里的泔水缸里:“那,嫂子,我就先回去了,回头给你们送食材来。”

陈嫂子便将罗扇和那家丁送出门来方才回去。那家丁偏头瞅了罗扇一阵,笑着道:“你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你是怎么知道乌梅和猪肉一起吃会中毒的?”

“听别人说的。”罗扇耸耸肩,古人毕竟科技不发达,对食物的相克知识所知有限,罗扇当初可是没少背食物相宜相克表的。

“那个茶叶蹄筋的做法呢?不会也是听别人说的罢?”家丁笑眯眯地看着她。

罗扇一眨眼:“这可是秘密,我给你出个谜语,你若能答上来我就告诉你。”

“什么谜语?”家丁颇感兴趣地盯着罗扇稚嫩中透着超越其年龄的慧黠的眼睛。

“说:万兽之王老虎想出资十两银捐助给自己的动物臣民们中的伤残者,它应该把这十两银给谁呢?”罗扇声情并茂地说出谜面。

作者有话要说:

14新厨上任

家丁大叔明显大脑“BIU”地一声进入了当机状态,半晌摇了摇头:“不知。”

“——猪啊!它的手脚都在紫院小厨房的灶上炖着哪!”罗扇笑。

家丁大叔反应了一下,豁地放声大笑起来,罗扇冲着他一挥手:“大叔哥,我先走了,谢谢带路!”

看着罗扇窈窕轻盈的身姿渐行渐远,这家丁兀自轻笑了一声,自语着道:“…小扇儿…唔,蛮有意思。”

张老爷中午的伙食除了罗扇从紫院带回去的几个菜之外,黄嫂又凑出了两个素菜一并交由丫头送到了上房去,为防张老爷晚饭还要在金院吃,才一吃罢午饭黄嫂就带着刘嫂卢嫂和胡嫂去了食库取食材,免得晚上又抓瞎。

从食库回来之后,黄嫂把罗扇叫过来,取出了一两银子递到她手里,道:“这是陈嫂让我给你的,刚才去还她们食材,她把这银子给我,说是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罗扇攥着银子想了一想,然后明白了:定是那道茶叶猪蹄让白老爷吃喜欢了,然后赏了银子下来,陈嫂不肯独享,就分了一半给她——一半?哇了个咧咧的,难道这次白总一下子赏了陈嫂二两银?好家伙,财好大气好粗哦!

罗扇不由开始羡慕陈嫂及紫院小厨房的人了,每天给白老爷做饭,那不是会经常能得到赏银?多做几顿饭后赎身的钱都有了!几时她小罗同志也能混到紫院去呢?实在不行…走走陈嫂的后门?让陈嫂把她要到紫院去?

…还是算了,一步一个脚印才最稳妥,再说金院也很不错啊,又安静又清闲,在这里茁壮成长到十八岁后再考虑去留也是可以的…哦,NO NO,古人嫁得早,十五岁就可以嫁了吧?仆人还能拖几年,只要到时候上头别把她早早打发给哪个歪瓜裂枣的小厮就万幸了。

罗扇将自己浮躁的心安抚下来后,懒洋洋地搬了马扎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金瓜和小钮子在屋里头拌嘴,吵得罗扇坐在外面都觉得闹耳,只好拎了马扎转移到小厨房所在的西北角院里来。

正靠在马扎背儿上昏昏欲睡,就听见有人道了一声:“丫头,丫头过来,我有话问你。”

睁眼看时却见是前面上房的西耳室后窗里,那张老爷正俯身在窗台上冲着她招手。连忙起身过去,福了一福:“老爷请吩咐。”

“我来问你,你们厨房里主厨的是哪一个?”张老爷问道。

“是姓杨的一位娘子,老爷要小婢叫她过来么?”罗扇问。

“哦,不必,我只随便问问。”张老爷捻了捻须,“所有的饭菜都是她一个人做么?”

“她是主厨,其他人打下手。”罗扇答道。

张老爷点了点头:“哦…姓杨是罢?”

“是的。”罗扇悄眼儿看了看张老爷,不知道这半大老头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之后张老爷也没再说什么,挥了挥手让罗扇去了,罗扇不好再在角院里待着,免得被这莫测高深的老头儿暗中偷窥到自己少女无邪的睡颜…咳咳,于是又拎着马扎子回后院去了。

张老爷晚饭并没有在金院吃,听说是白总请他到前厅用餐去了,小厨房的同志们松了口气,随便熬了些米粥,弄了个大白菜炖粉条,一伙人饱饱吃了。

过了两天,杨嫂突然被孟管事叫去说话,然后直接回了家,第二天早上才又回到金院,在房里收拾行李。金瓜和小钮子躲在门口向里窥探了一阵,然后飞奔回房,扯住正在盆里吭哧吭哧洗衣服的罗扇,压低声音道:“大消息!——杨嫂要走了!”

“走哪儿去?”罗扇没在意地道。

“听说是那个张老爷把杨嫂要走了!”小钮子满脸激情四射的表情比狗仔队还狗仔队。

“啊?!”这下罗扇惊了,“不会罢?!杨嫂可是有丈夫的人了!张老爷怎能强抢民妇?”

“想哪儿去了你!”金瓜一指头点在罗扇的脑门上,“是张老爷很喜欢杨嫂做的菜,跟咱们老爷把杨嫂要走了,听说是要带回他们府上去给他做厨娘。”

“可是杨嫂的家在这边啊,张老爷家不是外地的么?”罗扇问。

“听说连杨嫂的丈夫也一起跟过去,在他府里当个家丁什么的,”小钮子继续八卦道,“大不了两个人逢年过节的再回来探亲呗!给张老爷做厨娘不比给客人做厨娘来的工钱多啊?!傻子才不干呢。”

罗扇想起那天张老爷问她那些话的事情来,便点了点头:“挺好,人往高处走嘛。”

“是啊,杨嫂是好了,我们要惨了。”小钮子苦起脸来,“咱们这儿少了主厨,上头必然要再派一个主厨过来,我刚听杨嫂和黄嫂在屋里头悄悄说,上头已经派了个姓吕的厨娘,明儿就到任,那姓吕的厨娘好像是哪房姨奶奶娘家的亲戚来着,到时只怕我们就不能像现在这般自在了。”

“那就小心着些呗,松懈得太久成了习惯也未必是好事。”罗扇低头继续洗衣服。

金瓜和小钮子对视了一眼,同时耸耸肩——这动作是跟罗扇学的,金瓜便在罗扇脑瓜子上拍了一把:“明明咱们三个里面数你最小,怎么反倒你才最像个大人呢?说话老气横秋的。”

矮油,人家还青涩啊!老气横秋什么的词最讨厌了。罗扇呲牙一笑:“我是正常成长好不好?是你们两个心智跟不上身体的成长速度,十二三岁了还跟八、九岁似的。”

金瓜小钮子虽然不懂“心智”这个词,但罗扇笑话她们智商低于年龄标准的话她们倒是听懂了,于是一起扑上来咯吱罗扇,三个人笑闹成一堆。

中午的时候大家一起送走了杨嫂,张老爷于下午告辞离府,晚饭前,上头果然派来了一名姓吕的厨娘。吕厨娘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倒是蛮不错,成亲有几年了,还没有孩子,她的丈夫在白府是管马厩的一个头头,叫吕达,罗扇三人呼她吕嫂,黄嫂她们便管她叫“吕达家的”。(注:因古代女子嫁人后冠夫姓,所以此处“姓吕的厨娘”指的是其夫家姓吕。)

吕达家的先是在小厨房里逛了一圈,指着罗扇日常用来盛黑豆的坛子道:“这是什么东西?厨房里怎能放这个!万一谁不小心拿错了给客人放进菜里可怎么得了?!”

罗扇连忙过去把坛子抱出了厨房,放到她和金瓜她们的卧房里去,回来的时候见吕达家的正指使着金瓜和小钮子擦灶台。那灶台原本天天都擦,已经很干净了,可吕达家的仍不满意,她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了东家烧西家。

黄嫂面上有些不太高兴,毕竟这儿的头头还是她黄嫂,不是她姓吕的,吕达家的不过是个主厨罢了,凭啥一来就在这儿指手划脚?!但黄嫂还是忍下了,姨奶奶的亲戚,她惹不起。

刘嫂卢嫂和胡嫂也被指使着给小厨房进行大清扫,吕达家的看了看黄嫂阴晴不定的面色,娇声一笑:“黄姐姐,您得担待着小妹些,小妹自来做饭都有这个毛病,看见这厨房里脏就影响手法,做不好饭,您可别怪小妹多事啊!”

“哪里哪里,厨房里干干净净是必须的,”黄嫂笑了笑,“你看还有什么地方要打扫的?”

“嗯…那个!姐姐,你去把那个盛菜的筐子扔了罢!放在那里实在碍眼。”吕达家的一指筐子毫不客气地道。

那盛菜的筐子是罗扇编的,分上下四层,每层按不同的菜分类摆放,比以前所有的菜都堆在一起要方便得多,大家都很喜欢这东西,如今吕达家的让把这筐子扔了,一时间众人都停下手中活来面面相觑。

“怎么了?”吕达家的眼睛一瞟大家,“你们不觉得它碍眼么?那我去回了孟管事,让她看看究竟是留着这筐子好还是怎么个处理法儿…”说着转身就要出门,黄嫂连忙将她拦住了。

“小扇儿,你去把上面的菜腾出来,把筐子扔了去罢。”黄嫂冲着罗扇使了个眼色,这女人大家谁也惹不起,她说什么就只好是什么。

罗扇利索地应了——不利索能怎样?你不情愿也得扔,情愿也得扔,还不如痛快些把那姓吕的女人哄回转了,免得为了这么点儿小事把孟管事找来弄得大家都郁闷。

罗扇将菜一一取下堆放好,然后拎着筐子出了门,穿过正院来至前院,见几个小厮正在台矶子上蹲着闲侃打屁,一瞅见罗扇出来了便有一个冲着她叫:“小扇儿!扫庭问你几时有空,他想带你出府去玩儿呐!”话音落时一伙人就在那儿哄笑。

扫庭是个小厮的名字,人生得白白净净,一见罗扇就脸红结巴,罗扇第一回去孟管事办公的院子不识路,就是向他打听的方向,然后他就在那里结巴:“向左、左、左、左…”

罗扇道了声“明白了”,就径直往左去了,也没听见扫庭的后半句话:“左、左…左边走不通!得向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