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摸清了这丫头的姿势,腋下那只小脚就开始不老实地动弹了,连蹬带捻还会蜷了脚趾挠抓,手也不闲着,拍拍打打揉揉捏捏,有几下还不小心划过禁区,好在没有当成暖手炉什么的一把薅住。

她这是累着了,白天上窜下跳拼命保持身上的温度,白二少爷全都看在眼里,但凡疲累后入眠会有两种状态:要么睡得死沉,身子都不翻一回,要么就睡得不踏实,梦里也在做着相当累的事情,身体就跟着继续劳作,罗扇属于后者。

白二少爷坐起身,把兽皮给罗扇掩好,然后这么待了一阵也觉得冷得受不住,虽然屋子的缝隙都被罗扇用泥糊住了,可还是感觉四面漏风寒意刺骨,只好又躺回兽皮里,一把握住罗扇仍自乱蹬乱踩的小脚,没多久也就睡着了。

罗扇醒来的时候臊了个大红脸——这是怎么睡的呢!在床上翻了个一百八十度,一睁眼正对上白二少爷的胸膛,胳膊腿儿都压在人家的身上,当棵大树抱了,别说还真挺暖和的…

罗扇慌忙跳下地,光着脚跑出两三步远去,回头看了眼床上,见白二少爷仍自熟睡,这才吁了口气,返回去先给他掖了掖被角,然后才穿上鞋,轻手轻脚地去烧水,白二少爷在被下动了动被罗扇压得酸麻的左腿,睁眼瞅了瞅连头发都顾不得梳就先蹲到灶边去的纤细背影,复又合上眸子,不动声色地继续躺着,直到罗扇过来轻声唤他起来吃早饭。

当罗扇再次准备靠收拾屋子熬过新一个白天的时候,饱尝其苦的白二少爷终于制止了她,一指脚边:“坐上来,老实待着。”

一回生二回熟,罗扇也就没有推脱,老老实实脱鞋上炕,蜷到兽皮里坐在白二少爷的脚头,闭上眼睛海阔天空地乱想,想着想着就睡了,睡着睡着又醒了,醒了再想,想了再睡,一连十几天,天天如此。

直到有一天,白二少爷怎么也叫不醒罗扇,凑过去细看,却发现她竟是晕过去了!

76、美丽生命 ...

替罗扇把了一阵脉,白二少爷的眉头越皱越紧:饿晕的,怎么会是饿晕的?虽然这几日饭菜上的量的确比之前少了,可每顿不是都还有剩么?

白二少爷将罗扇放平在床上,给她盖上兽皮,而后拄着拐下了床,慢慢走去罗扇日常放菜的架格旁,大致扫了一眼,又把所有能盛菜的容器检查了一遍,眉头便皱得更深了——只够十来天的伙食了,她居然一丝一毫担忧紧张的情绪都没透露,连敏锐如他竟都没能看出来!

难怪她从一个多月前开始就不在桌上用饭了,每每都是喂他吃完饭后就背着身坐到灶旁去做出端了碗就着锅吃的样子,还煞有介事地发出碗筷碰撞声和咀嚼的声音——她那个时候就在打伏笔了,让他放松警惕,让他习惯成了自然,以为她顿顿都吃得饱吃得香,孰不知她其实根本就是守着锅里的剩菜在那儿装样子!

既然存粮不多,为何她又每次做得很多从而剩下饭菜呢?——就是为了给他造成存粮还绰绰有余的印象!如此他就不必担忧,他就有信心有希望继续等待着救援,所有的绝望忧虑她一个人担下,悄悄儿地把每次剩下的饭菜混进下一顿的饭菜里,如此这般永远都让他以为每顿饭都充盈富足…

是了,入冬之前她虽然天天出去摘菜贮粮,可自从得知这谷里有能治他身上伤的草药后,她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寻找挖掘这些草药和捡柴禾上,也许她在那个时候就做出了判断和决定,她认为如果最后到了断粮的地步,让他一个人活下去总比被她拖累着两个人都死掉要好得多,所以她宁可少挖些菜,多挖些草药,以图令他尽快恢复伤势,假若真到了她撑不下去的那一天,他起码已经有能力自己照顾自己了。

是的,他是青壮年,他是男人,而她还是个孩子,是女人,相比起来他存活下去的可能性要比她高得多,所以当她掂度着粮食的余量已经顶不了多久时,她就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自己,把剩下的粮食全都留给了他。

毕竟他们两个谁都无法料准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发现他们,一整个冬天的粮食凭她一个女孩子是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全都贮备下来的,而眼下外面的积雪已经有了半人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去外面找到可吃的食物了。

白二少爷坐回床边,看着昏迷中罗扇那张发白的小嘴,轻轻叹了一声,说她是愚忠么?绝对不是,她不傻,一点儿都不傻,她其实相当的聪明,聪明人都会装傻,她装得很像,但那对大眼睛却时不时地泄露出她的心思,她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有原则,并不轻易改变,有欲望,却不是为名为利为争宠,有超出年龄的通透,不声不响地把一切都办得妥妥当当。

那她这是为的什么呢?这天底下有谁不爱惜自己的生命的?谁能真的大公无私甘愿牺牲自己保全他人?有,只怕也是少数,他不认为一个年仅十二岁、自八岁时起就从未出过白府的小丫头在绝非愚忠的前提下会有这样的觉悟。

难道单纯的就只是因为责任感?而他也只是她的一份责任、一个担子?换作别人她也会这么做?白大少爷?表少爷?

罗扇醒过来的时候白二少爷正坐在床边看着她,直唬得连忙就要起身,却因为太久没有进食而虚脱得浑身无力,翘了翘头就又栽回枕上,窘着脸道:“爷…小婢不小心睡着了,不是故意把您给挤下床去的…”

“起来吃饭。”白二少爷淡淡地道。

“啊!小婢睡误了时辰!”罗扇挣扎着起身就要跳下床去做饭。

“老实坐着。”白二少爷沉声喝住她,抬了抬下巴指向旁边桌上,“把饭吃了。”

罗扇往桌上一瞧,见两只葫芦碗合扣在那里,是为了保温的,不由迟疑地伸手揭开反扣在上面的那只碗,热气伴着菜香立时腾腾地冒出来,里面是昨天剩下的饭菜,怔了一怔,转过头来睁大眼睛看向白二少爷:“爷…这饭菜是您热的?”

“赶紧吃了。”白二少爷不再理她,起身拄了拐在房内踱起步子,这是在进行伤腿的恢复训练。

“小婢先去做饭…”罗扇说着还要下床,忽地接收到白二少爷射过来的两道冷冷目光,不由一个哆嗦。

“吃饭,这是命令。”白二少爷声音也冰凉如门外积雪,“若剩一粒米一根菜,扣三个月的工钱。”

罗扇知道东窗事发,抿了抿唇,收起了脸上的稚色——这个时候了还装什么装,外面这么厚的积雪,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到这山谷里来吧?!所以指望着有人来救几乎可以说是痴人说梦了,剩下的粮食就是一个人一天只吃一顿、每顿只吃几口,还未必能坚持到过了冬,何况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伤号。

罗扇抬起眼认真地望住白二少爷,轻声却坚定地道:“爷,小婢这么做有四点理由,若您认为小婢说得不对,那小婢就把这饭吃了。其一,我们剩下的粮食只够一个人省着吃勉强熬过冬天的,生还机率有五成,两个人一起吃,势必都将饿死于此,生还机率为零;其二,小婢既入白府为奴,便已是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之人,死就死了,不会有人惦记,也不用惦记别人,而二少爷您,有亲人有朋友有家业,别的不谈,只说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至痛莫过于此,爷一个人没了,却要带累得许多人尤其是老太爷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后半生哀痛忧伤不得解脱,一比众,哪一个损失更小,一眼分明;其三,爷的伤眼看就好得差不多了,届时就算没有人来营救,也可以想法子自行出谷脱困,而小婢一介女流,人小体弱,撑得过冬天也爬不出谷去,机会当然要留给希望更大的那一个;其四,小婢…小婢的祖母,就是患了不能进食的病,生生在小婢的眼前一点一点衰弱直至过世的,小婢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感受,不想再看到第二个人在小婢的眼前以同样的方式抛下小婢一个人…爷,您是生意人,哪种选择最有利、损失最小,您应该比小婢更清楚,是一个人死还是两个人死,不难选,不是么?”

白二少爷盯着罗扇平静的面孔,有那么一刻——不,是从此刻开始,他无法再将她当成一个年仅十二岁从未涉世的小女孩,她根本就是一个女人,一个似经历过生死、达闻通透的成年女人,她可以在任何的环境下乐于平淡地生活,不仅仅因为她尊重自然的安排,更是因为她有着一种夺人心魄的敢于谑笑自己、谑笑命运的勇气。

很吸引人。

白二少爷淡淡开口:“你的理由都不错,既然你已决意一死,不若就把你的这条小命交给我来处置,你连死都不在乎了,又何必在乎我做怎样的决定?”

罗扇看了白二少爷一阵,弯着眼睛笑了,把屁股挪至床边,一手扒过碗,一手拿了筷子,边往嘴里送边笑道:“谨遵爷令!”

罗扇从不强迫别人接受她的想法,也从不执着地跟自己过不去硬要充英雄,反正话她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之后就是顺其自然的事儿,各人承当各人的,谁也替不了谁。

一日三餐实实着着地吃了十来天,终于在这一日弹尽粮绝,粒米不剩。

白二少爷已经能够不拄拐杖地勉强走上十几步,这当然无法使他脱离这满被白雪覆盖的幽谷,罗扇烧了水伺候着他擦过身子,然后自己也清洗了清洗,把所余不多的柴禾归拢了一下,将火烧得旺旺的,两个人坐在床上,挤在一张兽皮里,静静地这么待着。

从黎明到日出,从日出到日落,从日落到夜深,一天,两天,三天,除了烧水喝水他们几乎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只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能多撑一时是一时,不到最后一刻,两个人都绝不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这一天的午夜,罗扇忽然睁开眼睛,望着白二少爷笑:“爷,新年快乐。”

白二少爷抬眸看了她一眼:“红包先欠着。”

罗扇又笑弯了眼睛:“爷,小婢撑不住了,要丢下爷一个人先奔了奈何桥了,爷可有话想对小婢说?”

白二少爷又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去罢,至少这最后一程你不会再孤独了。”

孤独?是啊…聪明如白二少爷怎会看不出她隐藏在最深处的脆弱。孤独,她一直都很孤独,这不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这是时空与时空、观念与观念、心与心之间根本无从逾越的鸿沟,她是异世界的异客,怎会不孤独呢?若不是自始至终努力地活着,只怕她的生与死都不会有人问津甚至发觉。

如今倒是很好,死的时候至少还有人在身边陪着。

罗扇带着泪花笑着偎倒在床上,说了句“谢谢爷”后就没了声息。白二少爷缓缓闭上眼睛,良久方再度睁开,探身伸了手臂将罗扇轻软的小身体从床板上抱起来揽在怀里,抚了抚她毛茸茸的发辫,复又闭上眼睛,轻声地道:“谢谢你,予了我一生最自在的时光。”

新一年的第一缕阳光灿灿地洒了满谷,白雪浮金,清冷华贵。原本平坦起伏的雪面被一串匆忙的脚印破坏了美感,而当旭日高升的时候,嘈杂的喧嚣声更是令整座幽谷一下子从世外仙境变成了菜市场口,惊飞了满谷冒着寒气出来觅食的麻雀,吱吱喳喳地冲上天去四散开来,沉寂了一冬的山峦一霎间苏醒了,万物回春,重换人间。

蔻城衙门从知府到捕快再到衙役,集体见证了这个奇迹——居然有人可以在身无长物的情况下在流觞谷那样的绝谷中存活数月之久!一个受了骨伤的男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就这么将生命的顽强以如此平淡却又无比震撼的方式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尾随着一只极其罕见的火狐无意间进入这山谷的张猎户发现这两个人的时候,他们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屋中简陋的床上,男人怀里搂着女孩儿,清冷的面孔上神色平静,女孩儿更是有如酣睡,唇角上翘安逸悠然。两个人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可脸上却没有一丝面临死亡的恐惧与扭曲,他们如此心平气和地接受着死亡,仿佛即将踏上的不是黄泉路,而是通往另一个缤纷人间的芳香旅途。

张猎户试探地上前探了探这两个人的鼻息,凭借多年与“生物”打交道的经验,惊奇地发现这两个人都还有着微弱的生命迹象,但他一个人是没法儿同时救出两个人的,只好以最快的速度出得谷去直接奔回了村子叫人——他的小舅子正是蔻城衙门的捕快头,得了消息连忙叫上一干捕快兄弟赶去了流觞谷将这两个创造了生命奇迹的人救了出来。

知府大人得知了此事特意赶到了衙门并请了城中最好的郎中对这两人进行急救,并且在对比了案头上已经放了几个月的两张画像之后,立即修书一封发往了邻城藿城,通知藿城知府——你们要找的人,找到了。

罗扇睁开眼睛,暖暖的阳光正透过窗纸晒在身上,一个人背着身站在光影里,负着手望着花架子上的腊梅盆景儿出神,红木条几上的香炉袅袅地冒着紫烟,一切都安静得不似真实。

罗扇开不了口,甚至连眨个眼睛都颇觉费力,只好就这么躺着,望着那人的背影,灵台一片清澄。

良久,那人回过身来,一眼望见了床上的罗扇清亮的眸子,脸上顿时便绽放了一个比春花还明朗比春风还温暖的笑容:“醒了?”

罗扇弯起眼睛,春花春风便灿烂在了阳光里:醒了,一个好觉,美美的。

屋外的积雪仍未消融,院子的角落里,一朵不起眼的小花正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作者有话要说:

77、心有灵犀 ...

你对生活有多虔诚,生活就会回馈你多美好,对此罗扇一直深信不疑。所以当她看到表少爷眉目生动地漾着笑脸坐到她的床边时,再一次感谢了生活给她的恩赐。

因为暂时没有力气开口说话,罗扇只能以目光询问,表少爷看懂了她的意思,笑嘻嘻地伸指刮了刮她的鼻尖儿:“没听说过‘祸害遗千年’这句话么?爷这样的祸害阎王老子都不敢收的!——那伙人的目的就是要我和白老二的命,所以出手都没留余地,我背上那刀因为我躲得快,伤倒不深,第二刀是直冲着肚子来的,巧不巧地正捅在我腰带里塞着的方琮那小子送的紫晶玉佩上,然而因那人用力太猛,到底还是把我给捅得闭过气去,想是我身上早便溅满了血,那人便以为捅中我了,没有再跟上来补一刀,他们见目的达成,急急地撤退,也不知哪个王八羔子正踩着我身上过去,硬把我堵着的那口气给踩通了,我便又醒了过来,这才得以保住一条小命儿。扇儿,嫁我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跟着我享福去!”

罗扇翻了个白眼,再次以目光询问,表少爷又看懂了,面色略冷了些,道:“那伙人的目的是我和白老二,甚至所有我们的得用之人,因而下手颇狠,我们带去的所有下人一个都没有放过…对方家人倒是没有格外‘照顾’,方老爷虽挨了两刀,幸好未伤到要害,方太太和方小姐一早就吓晕过去,因而无甚大碍,方琮那小子…原是举着块石头想跟人招架的,结果被人踹了一脚石头滑了手,反把自个儿砸晕了,啧啧,没砸成个傻子还真是便宜他了。”

罗扇闭上眼睛,那日的情形时隔数月仍然清晰无比地印在脑子里,心中不免有些堵得慌,听表少爷的话意,那天所有的随行人员恐怕一个也没能活下来,龙套也是一条性命啊,究竟是谁会下这么狠的手连这些无关大局的人都不放过?

正唏嘘着,忽觉额上一暖,是表少爷的手轻轻覆在了上面,声音低沉:“扇儿,我无能,保护不了你,害你受了这么大的罪,这几个月我寻你寻得都快疯了,他们都说你和老二跌下那么高的地方去绝无可能生还,可我不信,我让人日夜在那河里打捞,哪怕捞上来的是一具…我也绝不放弃!我只是未想到你们居然会顺流漂了那么远,险些落下终生遗憾…扇儿,你怪不怪我?”

“傻…瓜…”罗扇勉强出声,笑着眨眼,“…怪。”

表少爷捏了捏她的脸蛋儿,笑道:“怪我就嫁我罢,报复我一辈子好不好?”

“…不要。”罗扇翻白眼儿。

“咦?那日你不是还想同我死在一起的么?”表少爷伸出手指点在罗扇的脑门上坏笑。

罗扇实在没力气再说话,嘴唇缝里吐了几个泡泡,摆出一副臭脸不再搭理他。

表少爷兀自坏笑了一阵,起身道:“我去看看隔壁白老二醒了没,免得被人说我是重色轻弟。你再睡会儿,这里是白府在蔻城的别庄,都是自己人,放心静养,我一会儿再回来看你。”说着转身待要向外走,忽地又转回来在罗扇的小脸蛋儿上摸了一把,这才心满意足地开门出去了。

罗扇自是知道白二少爷也脱险了,否则表少爷绝不可能还留在她这儿同她闲扯皮,因此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回想起困在谷中的那数月时光,不由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唏嘘了一阵就又睡了过去,用不了几天,她罗阿扇就又是健康阳光活泼向上的吃货一枚了,生活还得继续,残酷的,梦幻的,过去了的,都不必再想,活在当下,放眼明朝,前进前进前进进!

在床上养了七八天,我们的罗大吃货华丽丽地满血复活了。听说白老爷亲自来了外庄,看望了自家二儿子之后见没了什么大碍就又匆匆地赶回藿城去了。罗扇这样的小仆婢自然不会有人特意来探望,除了表少爷每天背着人悄悄儿过来看看她之外便再无人问津,罗扇倒也落了个逍遥自在。

白老爷一走,整座外庄里最大的领导就是白二少爷和表少爷,因白二少爷大病初愈,时节也没出正月,没什么生意上的事要办,就索性暂时留了下来,权当在此疗养了。

病既好了自然就要开始履行职责,这天一大早罗扇就洗漱干净穿戴整齐地来到了上房门外,轻轻敲门进去,见青荷和银盅都早从藿城的庄子上过来伺候了,因表少爷的丫头小萤在那次刺杀事件中不幸香销玉殒,所以青荇就一直留在表少爷身边跟着伺候。

逝者已矣,罗扇追思过就放下了,活着的人总不能因此而抛弃生活的快乐,有什么用呢。抬脚跨进门去,笑眯眯地向着青荷和银盅打了招呼,青荷迎上来握住她的手上下仔细一阵打量,便也笑道:“看妹妹的样子已是大好了,怪我这一阵子忙于在爷身边伺候,总腾不出空去看望你,眼下瞧着你倒比从前更出落了一层似的,大了一岁果然是不一样了,眉眼间都具了风韵呢!”

罗扇笑弯了眼睛:“姐姐取笑了,我本无大碍,何敢劳动姐姐分心?倒是我不争气,这会子才恢复精神,未能与姐姐和银盅分担劳苦,实感不安。”

“你们就甭客气来客气去的了,”银盅在旁边笑着插口,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地瞟了罗扇几眼,“扇儿妹妹倒是福大命大的,听说那日一起跟爷去的家下全都未能幸活,只你一个同咱们爷落进了那绝谷,想来也是老天助你,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有喜事临门了罢?”

话中之意罗扇何尝听不出来?不就是怀疑她和白二少爷困在谷中时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地做了点儿什么爱做的事么!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哼,老娘就是想做也得有力气做啊!饭都没的吃拿毛做啊?!讨厌。

罗扇假装啥也没听出来,憨笑了两声就往旁边的书房走:“我去给爷请个安。”说着就推门进去了。

进了门之后才反应过来——忘记先敲门了,因同白二少爷在谷里住了段日子,相处的太过随意,礼仪方面就生疏了不少,这下子只怕青荷和银盅会觉得她恃宠而骄了,罗扇一缩脖,吐了吐舌头。

正坐在窗前几案旁看书的白二少爷把罗扇的鬼脸收在眼里,淡淡地望住她,罗扇一抬眼正对上他的眸子,忽然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就袭上心来,一时竟也忘了行礼,万般滋味齐齐地挤在心里眼里,将整个躯壳都充斥得满满涨涨僵僵,以至于一动也动不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这么和眼前这个与之同生共死过的男人对视在一起。

这张面孔与那时相比没有丝毫的变化,恍惚间仿佛从未离开过那幽谷,一点一滴、每时每日,过往情境如老旧默片一般从眼前一帧帧滑过,由死到生,由生到死,虽从不曾说过多么深重的言语,可共同的经历已然化作了一种难以诉诸于口、只能彼此了然于心的情意。

佛说一花一世界,又怎知一霎那不是一辈子?数月时间,短暂告别又再度相聚,于此刻对望着的两个人来说不啻共度了一番前世今生的刻骨轮回,有些许沧桑,有些许怀念,有些许新鲜,有些许…怦然心跳的莫名感觉。

罗扇笑了起来,白二少爷勾了勾嘴唇,有一种默契无需言语,只因那是用生死才能诠释得心领神会、直达灵犀。

罗扇过去执了壶给白二少爷杯中续上茶,然后小手一伸:“爷欠小婢的红包呢?”

白二少爷随意翻着书页,淡淡道:“莫忘了那煎饼馃子的事,用你一个月工钱来抵。”

罗扇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悻悻地应了声“是”,立到旁边不吱声了。白二少爷老神在在地看了大半晌的书,一时有些疲了,起身活动了活动筋骨:“出去走走。”罗扇便从衣架上取了他的一条貂皮披风给他披上。

出了书房门,青荷和银盅见这情形知道是要到外面去,连忙上前来要跟着伺候,白二少爷便立住脚,吩咐道:“银盅去找陈管事,让他拟个请帖,明儿我要请本城知府大人用晚饭。青荷把前几日老爷随车带过来的府里给我做的新衣拿出来熨一熨,明儿我待客时穿。”银盅和青荷闻言连忙应着各自去了,罗扇便一个人跟着白二少爷往外走。

门廊下放着一双干净的木屐,白二少爷穿了,不紧不慢地踱步下了台阶,院子里的积雪早被扫得干干净净,露出大青石铺的地面,冰冷肃整。白二少爷却不往前门去,向东一转,直接奔了东北角的后门,门外却是坡岭起伏,一片冰雪世界,不远处的山凹子里笼着一团雾霭迷离的粉色轻霞,定睛细看时竟是一片开得正盛的傲雪寒梅。

白二少爷慢悠悠地趿着木屐走在前面,罗扇便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随,一时到了梅林前,便有阵阵清香扑面而来,令人心神俱宁,恍神间仿如超然物外。一主一仆一前一后漫步于梅林之中,没有任何言语,只有澄澈晴透的碧空,滑玉流银的白雪,和一树树虬姿清奇幽香暗送的梅花。

天空如此之高,罗扇仰头呵出一口雾气,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高更远,却忽地被一阵朔风吹落的梅花雨搅乱了视线,不由伸出手去接那花瓣,却被一只也去接花瓣的大手挡在了上空,罗扇收回手,冲着大手的主人眨了眨眼,大手的主人却不看她,只盯着漫天花雨看了一阵,而后转身道了声“回罢”。

两个人离去未久,梅林深处缓缓走出个人来,身上罩了银狐皮的大氅,将头和身子全都遮住,以至于冰天雪地里若不离近了看根本无法发现他的存在。倚了梅树,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牢牢盯着渐行渐远的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眼底寒意直冻得连身旁的梅树枝都似凝固住了一般。

外庄的伙房是一对老夫妻任着厨子的,因常年累月的主子也不来一回,纵是来了也是带着府里的厨子过来,所以这对夫妻的厨艺并不是很好,平时也只管做庄子里所有下人的饭菜。金盏小钮子她们没有跟着青荷银盅一并过来,反正出了正月白二少爷就要回白府去了,她们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女人们行李太多太杂,就没让跟着来回折腾。罗扇卧床的那几天表少爷是特意从城里酒楼里请了个厨子来做饭的,老夫妻两个帮着打下手,厨子并不在庄上留宿,做完饭就回自己家去,因而夜宵这项暂时仍由罗扇负责。

晚饭时候表少爷不知去了何处,白二少爷派人找遍了庄子也不见他的人影,便自己少少吃了些,毕竟身子尚未完全复原,吃过饭歇了一阵就上床歇下了。罗扇仍旧同银盅睡在正房的西耳室,才刚钻进被窝,就听见有人敲窗户,连忙披衣下床,将窗户开了道缝,见是青荇,道:“表少爷才刚从外面回来,灌了一肚子的酒,却是不曾用饭,这会子那厨子也回自家去了,你去伙房给表少爷做些吃食罢!”

其实晚饭剩下的饭菜还有不少,但总不能让表少爷这半个主子吃剩饭吧,所以罗扇只好现做新的。穿好衣服进了厨房,那对老夫妻也早就回去了,打量了一下厨房里现有的食材,心中有了谱,先不急着生火烧水,直管拎了只盛食物用的瓦盆出了伙房径往后门去了,同守门的婆子打了个招呼,开门出去,不多时便回来,见盛了满满一盆子晶莹纯净的雪,回到伙房,生上火架上锅,把雪倒了一半在锅里煮化,再将淘好的糯米放进去,又解开自己腰上挂的用帕子包成的小包裹,里面全都是粉嫩馨香的梅花瓣,拣净洗好,待粥煮得熟了再将花瓣倒进去,小火慢熬,而后出锅。

煮粥的过程中,罗扇把姜切薄片、葱切细丝,在盐开水中涮过,拌进白糖、精细白面,而后用少量麻油煎炸,这种吃法可以驱寒气,正适合才从冰天雪地的外面回来的表少爷食用。

另将山药切成五分厚、一寸长宽的小块,外面包上豆腐皮子,再糊上面糊,入油烹炸,便是一道名唤“素烧鹅”的菜式,两菜一粥置备妥当,罗扇端了托盘送往表少爷所居的东厢,如今她是二等丫头,也没了不能入主子房一说,便直接上前敲门,表少爷的另一个丫头小蝉将门开了,罗扇将托盘递过去,却不进门,笑道:“我在伙房等着,表少爷若还有什么吩咐,小蝉你直接去伙房找我就好。”小蝉点头应了,接过托盘后便将门关上。

罗扇转头回了伙房,将锅里下剩的半碗梅粥盛在碗里,坐在小马扎上几口扒拉个干净,这道粥也只能在古代做做,古代没污染,没化学农药,什么东西都是纯天然的,吃起来才是真正的原滋原味儿。

正想着明儿再抽空去一趟后坡梅岭多收集些梅花雪和梅花瓣来入菜,就听见门响,连忙起身迎过去,以为是小蝉来还托盘,却见闪身进来的竟是表少爷,扑面一股浓重的酒气,醉眼迷离地望了罗扇半晌,忽地摇晃着走到面前,伸手一扳罗扇的脸,低下头来从唇里挤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喜欢上白老二了?”

作者有话要说:

78、吃醋争风 ...

“何出此言?”罗扇一怔。

“别跟我装傻,臭丫头!”表少爷喷着酒气,身子晃得几乎站立不稳,连带着扳着罗扇脸蛋子的手也晃来晃去,“他长得俊,是个女人见了他就挪不开眼,他地位高,白老大疯了便失去继承权,将来整个白府都是他白老二的,他倚重你,断不会轻易放你离府,他又和你共同经历了生死劫,待你的情分自会与别的丫头不同,若我料得不错,这次一回白府他就会将你收了房——如此优秀又对你有心的男人,你能拒绝得了么?你也是女人,我不信你不动心!”

罗扇扒住表少爷的手一把将他推开,表少爷向后一个踉跄,没站稳,直接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仰起脸来带着受伤与恼火地瞪着罗扇。

罗扇也不去扶他,直管歪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卫天阶,我再说一遍,你听好了:我罗扇宁嫁乞丐为妻,不做富人之妾,否则宁可终生不嫁!对你如此,对二少爷亦如此,如今你听清了、明白了,往后就莫再拿这种事来骚扰我,不然我会认为你是在侮辱我,合作之事便就此作罢——听到了么?”

表少爷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握住罗扇的肩膀:“你想不嫁就能不嫁么?你是他的仆婢,他让你怎么着你还不是就得怎么着?!扇儿——跟我走,我可以纵你容你宠你,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这些白老二是做不到的!他身上牵涉的关系太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家族的利益都要考虑,他不可能为了你放弃所有这一切——可我不同!扇儿,我能陪你远走天涯,远到没有任何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扇儿,这还不够么?你所求的不就是这样简单专一的生活么?我都能给你,为何还不肯接受我呢扇儿?!”

“我相信你能做到你所说的,”罗扇硬着心肠冷着脸道,“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付出了我就必须得回应,我并没有要求你为我做这些,你也不能枉顾我的意愿强迫我接受,这和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听着:别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在我身上了,我不会跟你的,就这样。”

“你——”表少爷喘着粗气狠狠盯着罗扇,“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谷里的时候和白老二——是不是?!是不是?!所以你才这么狠心绝情地对我——”

罗扇火了,一把推在表少爷的胸膛上,再次将站立不稳的他推倒在地,直气得浑身哆嗦:“卫天阶——你够了!我——”后面已是气噎,狠狠地踩着表少爷的脚过去,径直跑出了伙房门。

表少爷怔怔地望着门外漆黑的夜色,坐在地上半晌没有起身,良久才揉了揉自己的脚,道了声“好疼”。

第二天一早,青荇急匆匆地奔进了上房,向白二少爷禀报说表少爷病了,上吐下泄外带伤风上热,折腾了大半宿,郎中已经请来了,正在东厢给表少爷把脉。

白二少爷闻言立即起身往东厢去,几个丫头呼啦啦地跟在后头。表少爷在卧室床上躺着,一张脸白得吓人,郎中坐在窗前几案旁正开方子,见白二少爷进来连忙起身行礼,白二少爷便问他表少爷的病情,郎中答道:“哥儿是着凉了,又在凉地方坐得太久,导致上吐下泄,腹中积了寒气,不妨事,熬几副药吃,两三天就能好。”一时开罢方子告辞离去,白二少爷便让青荇按方子去抓药。

表少爷缩在被子里,尽管屋里炭盆烧得旺旺,仍忍不住打着哆嗦,白二少爷便过去坐到床边,伸手在他额上试了试温度,表少爷抬眼看了看他,嘟哝了一句:“你那爪子冰凉,莫碰我,紧着还缓不过来呢。”

“昨晚到哪儿坐着去了?”白二少爷收回手。

“冰窟窿里。”表少爷不知跟谁赌气地答道。

“听说还喝了不少酒?”白二少爷似笑非笑,“有什么开心的事么?”

开…开心…罗扇躲在后头忍不住抽嘴角,这白老二还真会打趣人,一看表少爷那张白屁股脸就知道是喝闷酒喝的,还故意戳他痛处。

“爷都开心死了!赶明儿就介绍个七尺莽汉给你做姘头!”表少爷没好气地道。

“唔,我今早收到方琮的信,”白二少爷不紧不慢地道,“信上说他大约明日便能抵达这外庄,说是来探望我,顺便同你商量开古董店的事。”

“你还故意气我是不是?!”表少爷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来狠狠蹬在白二少爷坐在床沿的屁股上,“别逼我把你小子也拉下水!”

白二少爷起身抻了抻衣衫,边向外走边道:“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丫头,好生养着罢。”

“且慢,”表少爷眼珠儿一转,“既然你当主人的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我这儿上吐下泄闹了一晚上,肚子里早空了,兼之人一病就老想吃东西,保不准今儿半夜里要叫上七八回宵夜,你把这个会做饭的扇儿丫头给我留下,我用她几日,病好了就还你。”

罗扇闻言早气得暗翻了七八个白眼,见白二少爷停住脚,却不回头地道:“与其这么着,不若再给你请个厨子来专门管你宵夜,又不是花不起这么点儿银子。”

“爷吃不惯这地方厨子的手艺。”表少爷躺在枕上冷眼盯着白二少爷的后脑勺道。

“蔻城最大酒楼得月楼的厨子南北菜都会做,粥品小点也集天下大成,如今未过十五,酒楼尚未开张,不妨令人将得月楼所有的厨子请来,你想吃谁的就吃谁的。”白二少爷仍不回头,淡淡地说道。

“不必了,我本客居,当不起这么大阵仗,堪用一个丫头足矣,你给是不给?”表少爷神色愈发地冷,屋中气氛忽然间紧张起来,连不明究竟的青荷几个人也被这两位爷之间不同寻常的古怪气场给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罗扇低着头,思绪已经转到要不要今晚就打了包袱出逃,先走旱路再走水路爬雪山过草地四渡赤水横跨黄河智取威虎山单挑狮子楼过五关斩六将一路奔向大西藏飞身抢登诺亚舟呼啸一声穿越时空管它是飞向火星还是飞向黑洞总之她真的不想再这样身不由己下去了…

白二少爷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客居?原来表兄从不曾把我当做你的家人,是沐昙哪里对表兄照顾不周了么?”

表少爷盯了他的背影半晌,叹了口气,翻了个身面向床内,被子蒙了头闷闷地道:“是我失言了,人在病中难免犯糊涂,你莫往心里去,厨子我也不要了,你回罢,我睡会儿。”

白二少爷也未应声,抬腿往门外走,才至廊下,忽又停了停脚,淡淡道:“小扇儿留下,好生伺候表少爷。”

罗扇应了声是,退回东厢房内,自始至终白二少爷也没看她一眼,她也没有抬头去看白二少爷。

回到卧房,见表少爷仍面向床内蒙着被子,罗扇就静静地站到角落里去一声不吭,过了一阵子青荇端了药碗从外头进来,见罗扇在墙根儿立着,也不理她,直管行至床前轻唤:“表少爷,药熬好了,趁热喝了再睡罢。”

“药放那儿,你出去罢。”表少爷在被子里道。

“爷,药凉了就不好入口了,先趁热喝了罢。”青荇劝道。

“放那儿。”表少爷语气里有着不容违抗的冷。

青荇吓得一个哆嗦,只好转身将药碗放到桌上,把一肚子火撒到那厢的罗扇身上:“你还待在这儿干什么?!没听见爷的话么?!”

罗扇闻言便往外走,还没跨出卧房门,就听见身后表少爷道:“站住!大眼儿丫头留下,你们二少爷叫你来伺候爷,你还敢跑去偷懒儿不成?!”罗扇一扭头,见表少爷已经翻过身来,一手支着头侧卧在枕上瞪着她,“过来给爷喂药!”

罗扇回头看了眼青荇,正捕捉到她眼底闪过的一抹兴灾乐祸之色:这小坏妮子,还真以为表少爷那混蛋把姐留下是要尽情地S.M之呢?!

眼见着青荇把门严严关上,罗扇祭起两只凶恶大眼转回身去瞪向床上的表少爷,表少爷被这么一瞪立刻就软了,脸上咧开个笑,冲着罗扇招手:“过来,爷给你压压惊。”

罗扇先去了桌边把药碗端上,然后才走到床边去,被表少爷伸了胳膊拉住坐到床上,也不给他好脸色,只管用勺子舀了药汤,冷声道:“张嘴。”

“啊…”表少爷支起半个身子,张大了嘴等着罗扇喂。

罗扇将勺子凑到他唇边喂进去,药汁子也没吹,直烫得表少爷登时就泛出泪花来:“反了反了!谋杀亲夫了!嘶…这小娘子忒狠的心肠!”

罗扇根本不理他,仍旧舀了第二勺递过去:“吃不吃?”

“吃!吃!烫死也吃!”表少爷一副义无反顾的赴死神情,闭上眼张着嘴,让罗扇把第二勺喂进嘴里,强忍着烫硬是咽下,“好吃!真甜!”

罗扇毫不手软,一勺接一勺地喂,表少爷豁出去地一勺连一勺地咽,直到一碗药喝个见底儿,趁罗扇起身去放碗的功夫,表少爷绷不住满脸痛苦地拼命捶了捶自己的前胸,待罗扇一扭头,立刻便换上笑脸,嘻嘻地冲着她笑。

“爷安睡,小婢告退。”罗扇行了个礼,转身就要往外走,表少爷噌地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下地,光着脚腾腾腾地几步上去拦在罗扇面前,赔着笑道:“扇儿,我错了,昨天灌了黄汤就混了蛋了,原谅我罢,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随你怎么打我骂我折磨我,只是千万别不理我,我错了,我是混蛋,我是猪猡,我不是人,扇儿,你莫同我一般见识,原谅我罢!”

“方才的事又怎么说?”罗扇挑眼儿看他。

“…我那不是…那不是吃他醋了么…”表少爷不甚自在地挠了挠头,“再说我已经给老二道歉了,你若还不满意,我现在就到他房里给他磕头赔礼去,可好?”

“我不是指他!”罗扇一跺脚,正跺在表少爷光着的脚丫子上,直疼得表少爷抱着脚满地乱跳,“当着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的面,你把我推到峰口浪尖儿上,是嫌我人缘儿太好么!?”

“扇儿扇儿扇儿!丫头!宝贝儿!心肝儿!我错了!”表少爷双手抱拳冲着罗扇深鞠一躬,“我这就去让白老二把那几个丫头打发了配给庄子上的小子们,再换一批新的进来,让她们全都听你调遣,可好?”

“你少造孽!下人也是人!你一句话可知会毁了多少人的后半生?!”罗扇瞪他。

“我又错了!我又错了!不配小子,全让她们配了翩翩公子哥儿!”表少爷抽了自己一耳光,立刻改口,“我把她们全认了义妹,每人一份丰厚嫁妆,保管那些乡绅、秀才上赶着抢,成不?成不?”说着做出一副求宠献媚可怜巴巴的表情忽闪着黑眸子眨啊眨地望着罗扇。

“您老省省罢,从今后高抬贵手放过小婢,小婢就烧高香了!”罗扇知道这会子表少爷必不肯放她出门,一转头走到炭盆边蹲下,往里添了几块儿炭。

表少爷死皮赖脸地跟过去,在罗扇身旁蹲了,偏脸望着她嘿嘿地笑:“扇儿,看在人家为了你上吐下泄闹了大半宿的份儿上,莫要生气了,赏个笑脸儿呗!”

罗扇皮笑肉不笑地冲着表少爷歪了歪嘴儿,直逗得他笑坐到地上,谁知地上太凉,才坐了一下就变了脸色,飞快地跳起身就往侧室冲:“又闹开了!扇儿,你不许走,等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