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您老都这副样子了还这么坏心眼儿。

“爷懂医?”罗扇眨巴着眼睛看着白二少爷:您老可别乱折腾自己啊,没摔死再把自己治摆死了。

“很久前学过一阵,后来因要接手家业便弃了。”白二少爷淡淡地道,先活动了活动自己的左手,还好没有什么伤,动起来还算灵活,于是细细向罗扇讲解起要如何配合他动作及注意事项等等,好在罗扇还不算太笨,讲了两遍便听明白了,而后开始动手,白二少爷的左手是主力,罗扇只在旁打下手,两个人很费了一番力气,惊惊险险勉勉强强地完成了给白二少爷的左腿和右臂上夹板的过程,饶是如此还是一人出了一身的汗,罗扇本就未干的衣服更湿了,全都贴在了身上,白二少爷也很是疲倦,闭上眼睛不看她,只道了句“先把衣服烘干再做别的事”。

罗扇抬头看了看天色,眼见日头已开始偏西了,不能再等,起身道:“爷歇歇,小婢去弄点东西来。”说着快步走开了,过了好半天才又回来,见竟是用树枝子和麻绳做了个担架,只不过没法儿担人,只能用拖的。

在罗扇的协助下,白二少爷忍着身上巨痛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躺到了那担架上去,罗扇便扯起用来拖担架的绳子挎到身前,卯足了劲儿往前拉,然而这段路可比从河里到岸上要长得多,拉了一小段之后罗扇就用光了力气,腿一软摔在地上,登时来了个狗啃泥。

“呸呸呸!”吐掉嘴里的草渣泥块,袖子一抹嘴,爬起身继续努力,却是腿也哆嗦手也哆嗦,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

“小扇儿,”白二少爷唤她,罗扇连忙转身蹲到他身边去,“扶我起来。”

“爷,我能行,您别动,骨头伤着呢,我能行。”罗扇知道白二少爷的心意,不容他多说地重新起身去拉那绳子,一路跌跌爬爬,摔青了膝盖勒肿了手掌,终于在夜色.降临时抵达了那所人家的住处。

这住处是用木头搭建的,仅有一间,一门一窗,门未上锁,推开进去,里面是一张木头搭的极简陋的单人床,一张小方桌,一把椅子,还有不少的杂物堆在屋角,罗扇顾不上细看,把白二少爷拖进屋中,扶着他勉强站起身,然后搀上床去躺好。床上虽无被褥,却铺着几层厚厚的动物毛皮,因而倒也不觉得硌或硬,还有一卷毛皮卷得圆圆滚滚是用来当枕头的,枕着也是正好。

安置妥了白二少爷,罗扇这才长吁一口气,一擦脑门,一把的虚汗。饿,饿死了,又冷又饿又累,于是点亮桌上的油灯,在屋中四下里找起来,去角落里的杂物堆翻了翻,惊喜地发现有一坛子糙米、一坛子粗面,还有油盐酱醋糖姜蒜,虽然姜蒜都有点儿干了,也还能凑合着食用。除此之外还有些干野菜、风干的肉、辣椒、一坛子酒、一只灰砌的炭炉、水桶、砧板、锅、刀铲勺碗筷——灶具居然都很齐全!

罗扇一下子觉得精神百倍,同白二少爷打了个招呼后拎了水桶就奔出门去,到河边打了桶清水,回来架起灶支上锅把水煮上,趁着这功夫到床边瞅了瞅白二少爷,见已是昏昏睡了过去,便又满屋子轻手轻脚地翻找有什么其它可用的东西——虽说有点儿对不住屋子的主人,不过事急从权,只好先失礼了。

翻来翻去,老天又给了罗扇一个惊喜——床下面居然有只药匣!打开来看看,干草药倒是有不少,只不过她是一样儿也不认识,只好等白大郎中醒来后自个儿鉴别。把药匣放到桌上,见水煮开了连忙过去在砧板上切了块姜,姜末撒进水里继续煮,然后淘米洗菜切肉,姜水熬得差不多了就起锅,没有红糖只好用白糖代替,用木勺搅和匀了端到床边,轻声儿地将白二少爷唤醒:“爷,喝点儿姜糖水暖暖身子,在地上躺得太久怕积了寒气。”

白二少爷朦胧地睁开眼,由着罗扇一勺勺吹温了把姜糖水喂着全喝净了,精神果然好了些,一眼瞥见桌上的药匣子,道:“那匣子打开我看看。”

罗扇依言捧过来打开,白二少爷扫了几眼,用左手指着其中几样道:“这几样放锅里熬。”

罗扇便坐到灶旁去,一边熬药一边烘衣服,待药熬好了衣服也差不多干了,把药端过去喂着白二少爷喝下,然后便开始熬粥炒菜,因这屋子只有一间,所以床和灶都在一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也不是挑剔的时候,倒是如此一来满屋子都溢了菜香,白二少爷那厢肚子里便叫了一声,引得罗扇这厢肚子也跟着哼叽,两个人一唱一和地飙了一首,最终以罗扇一道海豚音做了收尾。

待罗扇把粗简却喷香的饭菜端上桌后,白二少爷忽然笑了一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倒是得了个百宝囊。”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今儿实在写不完了,只有这些,亲们海涵海涵~~~~~~~~~~~~~~

73、所谓日子 ...

这顿饭罗扇就用的现成的干野菜和风干的肉凑合做的,一道仙鹤草炒蘑菇,一道黄精炖山鸡,一道玉竹熏肉片,还有一道香茶菜肉丝汤,粥是用糙米和榆树树干内侧那层白皮、学名叫做榆白皮的东西洗净捣碎后一起熬成的,干粮是来不及做了,罗扇已经饿得眼冒金星,方才做饭的时候就恨不能把墙上挂着的熏肉片子生吞入腹。

罗扇把方桌挪到床边,然后坐到床沿上端了粥碗喂白二少爷吃饭,喂口粥再喂口菜,轻轻地吹温了,仔细地喂下去,喂着喂着自己就更饿了,望着白二少爷细嚼慢咽的嘴恨不能咬上去直接从人家口腔里抢食儿吃。

白二少爷因为伤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吃饭的时候就闭着眼睛放心让罗扇一口口地喂,然而吃着吃着就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灼灼地射在脸上,一抬眼缝,见罗扇一对大眼正盯着他的嘴,一张小嘴儿在那儿忍不住抿了又抿,几乎听得见咽口水声。

“饱了。”白二少爷偏开头,“你去吃罢。”

罗扇看了看手里还剩了半碗的粥:“爷是不是吃不惯?这米确实太糙了些,不若小婢把它碾成泥再浇些肉汤进来,爷再凑合着吃些罢,身上带着伤,吃饱了才有力气养病。”

“不必,我睡会儿,主人回来叫醒我。”白二少爷不再理会罗扇,肚子里有了热汤热食,那席卷而来的困意就再也抵挡不住,眼一合沉沉睡去,这一觉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浑身的疼痛愈加分明,只是身上暖暖的,比第一次清醒时周身冰冷的感觉要好上几分。

勉强睁开道眼缝儿,却见身上盖着一条兽皮,是用几张狍子皮粗粗地缝制起来的,狍皮下的自己却好像只着了条亵裤,再一抬眼,见那厢麻绳上搭着自己其它的衣服,上面沾到的血迹已经洗得只剩下了浅浅的印子,晾在那里也早干了。

那丫头呢?白二少爷听不见罗扇的动静,费力地抬了抬头,却见并未在屋中,几缕金透的阳光穿过木窗的缝隙投进来,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余光中瞥见一抹亮丽的色彩,偏脸看过去,床边的小方桌上,一只小小的藤篮里放着一大捧金灿灿的野菊,就像一团小小的太阳,尽情展示着它的温暖和明媚。

白二少爷眼尖,发觉了小方桌上原本的一层厚厚浮土已被擦得干干净净,旁边的椅子也是,床头、地板、窗扇,甚至木头墙壁,都被人擦过了,角落里杂乱的各种用物此刻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架三层高的藤编架格上,还别致地用各色的野花点缀起来。

这是…遇见了传说中的海螺姑娘了么,那个总是趁着故事的主角渔民小伙儿不在家或是夜里睡觉的时候就来给他洗衣做饭打扫房间的美丽仙女?

海螺姑娘没有,扇子小姑娘倒是有一个,轻手轻脚地从外面推门进来,先到床边看了看另一个故事的主角白二少爷,见仍闭眼睡着,伸了软软绵绵的小手覆在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听得轻轻吁了一声:“终于退烧了,吓死老娘了…”便转身走开了。

白二少爷再次掀起眼缝儿,看着罗老娘背对着自己在那儿姿势不雅地伸着懒腰,转转胳膊扭扭屁股,后背上还沾着几根草叶子,像是刚辛苦地掏了鸡窝回来。捶了捶小蛮腰,罗老娘一撅屁股在脚下的藤筐里翻了一阵,而后拎出条犹自挣扎的大鲫鱼来:“不错,没白费我大半宿的功夫蹲河边儿守着,捞着个胖子!白老二,你要是再不醒可就喝不到我罗小厨特制的鲜美鱼汤了哟!大补哟!催乳哟!”

白老二挑了挑眉毛,没有吱声。

罗扇抄起菜刀拎着鱼出去了,约是去了河边进行宰杀处理,白二少爷歪了歪身子,正好能看见地上那藤筐里的东西,见满满的一筐子,有苋菜、落葵、野豌豆、鱼腥草、蕨菜、苜蓿、马兰、荠菜、金针菜、莼菜、山药…等等等等,除此之外,还有此前他让她熬药用的那几样草药,不成想她都记住了,又不知从哪里挖了许多新鲜的回来。

不多时,罗扇拎着处理干净的鲫鱼回来,白二少爷依旧合上眼一动不动地躺着,听着她架锅煮饭处理食材,手脚利索得很,声音也很轻。炖鱼汤最费时间,因只有一个灶,炖着鱼汤的功夫米和菜也都处理完了,一时没了事做,罗扇洗净了手,到床边又看了看白二少爷,见还睡着,便坐到桌旁去拿了藤条编东西。

白二少爷迷迷糊糊地又睡了几个小小的觉,只是睡不实,朦胧间似有似无的香气总往鼻孔里钻,却分不清是野菊香、兰香或是其它的什么香,轻轻柔柔的,安逸温暖,像摇篮曲,像桃花帐,像常春藤的老摇椅,像一对漾着笑意的大眼睛,笑着笑着就弯成了月牙儿,月牙儿挂在如云似雾的桃花帐外,摇啊摇啊,吱呀呀地,带着老摇椅一起低吟: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那媚狐挽着乌黑的双丫髻,莲步轻移来至帐外,皓腕轻抬,兰指微勾,香气一缕直入鸾被,解了桂花襟儿,褪了桃花衫儿,散开丁香结,滑去百合裙儿,藕臂一伸将病中张生抱个满怀,香软软熏了春梦,酥融融暖了烛红,张生情不禁翻个身儿将这妙人儿压在身下,才待细究,却见一张玉般的小脸儿似曾相识,却哪里是什么媚狐瑶姬,分明是个大眼儿妖精!…

白二少爷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扑鼻的是一股浓浓的鱼香味儿,腹中便又忍不住唱了一声,毫不意外地在几步之遥处立即得到了另一个肚子的应和。“爷,您醒了!”罗扇快步奔至床前,一对大眼睛带着欣喜望在白二少爷的脸上。

分明是个大眼儿妖精。

“什么时辰了?”白二少爷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口中一时干渴难耐,竟好像是七八天没喝过水一般。

“爷,您都睡了四天三夜了,这会子太阳又要落山了呢。”罗扇探手覆上白二少爷的额头,吓了一跳,“呀!怎么又热起来了?!小婢再去打些水来给爷擦擦身子…”说着转身要走,被白二少爷叫住。

“不妨事,不是上热,才睡醒的缘故。”白二少爷估摸着自己昏睡的这三四天里发起了高烧,罗扇就是用冷水擦身的法子给他降温的,难怪这会子还不给他衣服穿。

“爷您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胳膊和脚的伤处还疼得很么?”罗扇边给他掖着被角边细细地问。

…皓腕轻抬,兰指微勾,香气一缕直入鸾被…

“还好。”白二少爷想喝水,嘴干得厉害,而且越来越干。

罗扇一伸胳膊,从桌上端过那豁了三四个口子的碗来,用勺舀了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爷,喝几口汤水,才热好的。”说着送到白二少爷嘴边。

白二少爷抿了一口:“里头放了什么?”

“青皮和干山楂肉研的粗末,放了些糖一起煮的,可以疏肝止痛、行气化淤,正适合调养爷这样的伤势,”罗扇说着又喂了一勺过去,然后弯着大眼睛笑,“小婢虽不懂草药功效,可这食材上的各类药效都是门儿清呢。”

“这么说,我让你做了专职伺候的丫头其实是用错了地方?”白二少爷道。

“爷要放小婢回伙房去?”罗扇反应很快地笑问。

“莫想美事。”白二少爷干脆利落地掐断了罗扇最后一丝念想。

喝了整整一大碗青皮山楂茶,白二少爷这才觉得好受些了,然而昏睡了三四天,上面渴下面也憋啊,于是很自然地就又道了声:“小解。”

罗扇一愣,挠了挠头:“爷,这里没有夜壶啊…”

“想法子罢。”白二少爷把难题丢过去,看着罗扇的脸慢慢地红成一个小苹果。

罗扇满屋子转了三圈半,然后又开门出去,半晌回来,手里拎了个葫芦,找来菜刀把上面小的瓠子锯掉,掏空里面的瓜瓤,然后看了看,容量大约是够了,就是不知道口够不够大,能不能塞进去呢?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在那儿对着葫芦断口衡量了半天,很是满意地见她拿着刀又把口弄大了些…虽然无从得知这小丫头衡量口大口小的标准是什么。

罗扇把葫芦夜壶递到白二少爷那只能自由活动的左手里,然后背过身去灶边看炖着的鱼,听得白二少爷道了声好了才重新过去接过来,倒在外面后还去河里涮干净,回来后就放在床底下,还可以反复使用——如今连夜壶都会做了,小白总您老是不是该给咱涨涨工钱了?

鱼炖得差不多了,罗扇起锅,然后蒸上米饭,先盛了碗鱼汤端过来,坐到床边吹温了喂给白二少爷:“爷,您睡着的时候小婢去外面走了走,发现…这山谷…没有出口。”

白二少爷咽了口汤,抬起眼来看她:“怎么回事?”

“这谷是个扇形的谷,一面是山壁,一面是悬崖,而那条河是从山壁间的一个隧洞里穿过来的,隧洞顶离河面太低,只能容人躺着顺流漂进来。顺着河往下游走就到了悬崖处,河水直接就流下崖去了,小婢把整个谷转了一遍,没有找到能出去的出口,”罗扇用筷子细细地挑出鱼刺来,挟了肉喂给白二少爷吃,“而且…小婢还发现了这屋子主人的遗骸…”

白二少爷再次抬起眼皮儿看她:“你怎知是屋主?”

“小婢先在这屋子里翻着了一身男人的衣服,还有十几枝箭和猎刀,后来在外面山壁脚下看到一具男尸,身上也背着弓和箭,再看身量和那衣服差不许多,因而断定这主人是个猎户,平日上山来打猎挖野菜,很可能家里离得远或是外面山路不好走,便在这山谷里搭了这座木屋当做临时住所。小婢发现山壁上挂着一条断了的麻绳,推测这猎户每次来时都是顺着麻绳上下山壁从而出入山谷的,只这次麻绳意外断了,所以导致他由高处摔下丢了性命。”罗扇低声慢慢地说着,“这屋子如今成了无主之屋,小婢便自作主张重新收拾过了,爷身上这伤没上几个月只怕动不得身,势必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唯今只盼那猎户家里人发现他失了踪,来这山谷里看看,否则短时内我们是出不去了。”

“那猎户的尸首…”白二少爷沉吟了一句,想着罗扇小小年纪,乍一见了死状奇惨的尸体怕是吓得不轻,亏她还通过仔细观察推测出了尸首的身份。

“小婢…不大敢动他,”罗扇打了个激凌,“只草草用石块杂草将他掩了,立了块木头做碑,日后他家里人找来也能一眼明了。”

“难为你了。”白二少爷从被子里伸出左臂来,轻轻地拍在罗扇毛茸茸的脑瓜儿上。

罗扇憨笑了两声,重新给白二少爷掖好被子:“爷先歇歇,小婢去炒菜,这山谷当真是块宝地,各类的野菜野果草药到处都是,难怪那猎户要在这儿盖个屋子,小婢还看见那岩缝里生着不少草药,只是有些认得有些不认得,怕那上面有毒就未敢采回来…”边说边去灶边弄菜,白二少爷静静躺着听她吧啦吧啦地念叨,伴着滋啦啦地滚油声,炒菜声,锅铲相蹭地沙沙声,还有菜香,鱼香,糙米饭的香,花香,草药香,谁身上散发的幽幽兰香,忽然觉得,所谓“日子”,其实也就是这样的罢,自己长了这么大,成日忙忙碌碌沤心沥血,竟不曾享受过这样平静安逸的时光,竟不曾真真正正地“过日子”过,身上虽然伤着,却比任何时候都放松舒服,不必操心,眼前窗明几净有饭有菜,全都有人替你做得妥妥的,才一觉得渴,立刻就有水送到嘴边上,才一觉得饿,肉便剔了刺地随意享用,不必担心有人在背后玩儿阴的穷算计你,因为身边的这个人,即使从不把你当神看,即使有着古怪的自尊心,也会认认真真诚诚挚挚地把你当成她的本分,你对她好,她会开心,你对她不好,她仍旧尽心,日子过得问心无愧悠然自得,虽然身份卑微,却教人真心有几分羡慕。

不如就这么过一辈子罢,哪儿也不去了,什么也不求了。

——白二少爷有时候也会让自己野马脱缰地胡思乱想一下,然而很快就收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74、蛇与蛇肉 ...

在眼下这样缺少佐料和食材的情况下,白二少爷依然吃上了一顿相当丰盛的饭菜,除去那道炖鲫鱼,罗扇还做了苋菜竹笋炒熏肉丝、鲜炒蕨菜、香菇莼菜羹和山药炒木耳,虽然都是山野素食,可那股子难得的自然清香味儿直令有伤在身的白二少爷也没少吃。

原本这木屋里也没有那么多的碗碟可以盛菜,不过罗扇受到了夜壶的启发,又去摘了七八个大葫芦回来,或横劈或竖劈,然后把底部磨平,就成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容器,虽然做工相当粗糙,放在桌上倒也稳当,于是白二少爷有了葫芦做的碗和夜壶套装,尽管开始的时候确实觉得有点儿别扭,用过几次之后也就习惯了。

吃过晚饭后罗扇在白二少爷的指导下把草药熬上,然后吹熄了油灯以省些灯油,这灯油其实也不剩多少了,顶多再坚持个两三天,再往后到了晚上就只能靠用柴禾在灶里生起火来照亮了。

见罗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就着灶里的火光用藤条编东西,白二少爷便问她在编什么,罗扇答道:“编个多层的格架,把采来的野菜都放上去,也不知道几时能出得这谷,眼看这天儿一日冷似一日了,万一入冬时还没法儿脱离,总要先把过冬的菜备下来。”

白二少爷便未再说话,闭了眼睛养神。半晌听见罗扇低声地道:“爷,那些人…会是什么人?山匪么?”

“不是。”白二少爷没有睁眼,“山匪没必要蒙着脸面,做了亡命之徒还怕被人认出来么?何况他们对我们马车上的财物毫不在意,只管冲着人来,很明显不是劫财而是要杀人的。”

罗扇沉默了一阵,复又低声开口:“那么爷认为这些人…是冲着我们来的,还是冲着方老爷一家人来的?”

“他们的目的,是我和天阶。”白二少爷说到表少爷时睁眼看了看罗扇。

罗扇激凌了一下,手有些发抖,表少爷那张满是鲜血的面孔再次出现在眼前,一次又一次地喊着她的名字。是什么人要下这样的狠手?罗扇想起表少爷曾对她说起过的关于账册的事,想起了李管事院子里的那个声音——也只有庄子上的人才知道白二少爷陪同方家到飞虹涧去秋游,所以若要找人下杀手,也就只有庄子上的人才有可能是主谋、或是为主谋之人通风报信。

深宅大院是非多,亏了这位白二少爷年纪轻轻遇到杀身之祸还能如此淡定,只是表少爷他…不知是生是死,不知白府那边得知了此事又会是怎样的一个情形,罗扇觉得有点儿头疼,停下手里的活计瞪着那厢灶里的火光发起了呆。

“吉人自有天相。”白二少爷淡淡道了一句,说完这话之后连他自己都有点儿纳闷儿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俗这么没用的安慰之语来,这小丫头还用安慰么?很明显她才是一直乐观坚强的那个人,担忧归担忧,她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

伺候白二少爷喝过药之后,罗扇又烧了一锅开水,倒进一只虽然很破但好歹没漏底儿的木盆里,盆子她早已刷干净了,兑上凉水,调好了温度,然后就拿着撕下来的自己的半幅裙摆当巾子给白二少爷擦脸擦身子,最后给他泡了泡那只没有受伤的脚,盖好身上的兽皮,把灶里的火烧得旺了些,这就该睡觉了。

许是这几日因发烧睡得有些多,白二少爷睡到半夜忽然醒了,而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偏脸看了看,见罗扇趴在桌上正睡得熟,双腿蜷在椅子上,整个身子缩成了一团儿,灶里的火光映在她侧枕着双臂的脸上,正可以看清她那副睡梦中好像并不怎么舒服的表情。

这几天夜里她就是这么睡过来的?白二少爷想要坐起身,可稍稍一动,内腑就抻得生疼,只好放弃,沉声叫她:“小扇儿。”

“…好吃…”罗扇嘟哝着梦话,“满城尽带黄金甲,馒头一顿能吃俩。”

“小扇儿。”白二少爷提了提声。

“…爷?”罗扇语声朦胧。

“嗯。”白二少爷顿了顿,“夜里冷,你上床来睡。”

“…爷?”罗扇仍旧朦胧。

“这兽皮长,你睡我脚头,也能盖上。”白二少爷淡声道,此前在帐篷里罗扇也是这么睡在他脚头的,做为主子的贴身仆婢来说这很正常。

“…爷?”罗扇继续朦胧。

“怎么?”白二少爷勉强抬起头来看她,见罗某人自始至终根本没抬头,还在桌上趴着,“小扇儿?”

“…爷?”罗扇眉毛耸动,“您的腿好了?!来来来,两岸猿声啼不住,没事儿你就走两步。”

…睡罢。白二少爷一只手给自己掖了掖兽皮被角。

“金马车,呱哒哒…”罗扇语声清脆滔滔不绝。

后半宿白二少爷再没睡着。

次日的早餐是金针菜粥和干炸鲜蘑,白二少爷吃罢没一会儿就睡沉了,罗扇暗道这哥们儿也忒能睡了,睡了一晚上醒来吃了饭又睡,也不怕积食儿。轻手轻脚地背了新编好的藤筐出了屋子,将门关好,吸了几口山间清新的空气,边散步边一路采着识得的能入口的野菜往山谷深处行去。

这一次罗扇冒险采了不少从未见过的草药,打算回去让白二少爷看看哪一种是能对他身上的伤有治疗作用的,顺便又捡了不少的松果和榛子,收获颇丰高高兴兴地回到小木屋,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先把筐子放下,然后就往床边走,习惯性地想要先看看白二少爷的面色是否好些,这一看不打紧,当场就是一声尖叫——蛇!

便见白二少爷的腹部豁然盘着一条手腕粗细的花纹大蛇,口吐红信,正缓缓地向着他喉咙处游探过去!

白二少爷被罗扇的尖叫惊醒,一睁眼就对上了一颗蛇头,冰凉的蛇信在他的脸上轻轻扫过,顿时令人遍体生寒僵如石雕。白二少爷没有动,直管盯着这蛇看,罗扇就在几步之外,急得冷汗都下来了,动也不敢动,怕惊了那蛇对白二少爷发起攻击,可又不能这么干看着,秋天的蛇是要大量捕食猎物好贮存冬眠的能量的,若不想法子把蛇弄走,只怕它就要——

那蛇已不容罗扇多想,前半截身子忽地高高昂起,一颗头对准了白二少爷的咽喉,那是典型的要发动攻击的姿势啊!罗扇忍不住又是一声尖叫,条件反射地冲上前去一把就薅住了那蛇的脖子,紧接着就觉得手背上一疼,情急之下也顾不上细究,一边不断地尖叫着一边脱手就将那蛇甩向了对面的墙壁,那蛇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扭曲了几□子又重新昂起头来,罗扇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却是牢牢站在床前不肯躲闪,她若让出床来,白二少爷必死无疑!

眼见着那蛇冰冷无声地向着这边滑行过来,罗扇头皮一麻,心中一凉,厌恶、排斥与恐惧瞬间达到了顶点,抄起旁边的椅子就冲着近在咫尺的蛇头砸了下去,电光石火间瞅见那蛇正被砸中头部,便愈发不敢停手,只管抡着椅子一下一下又一下地不停地砸着,因骇怕而不断涌出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毛骨悚然的击打声充斥了双耳,使得罗扇此刻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是不停地抡着椅子砸下又举起,就这样机械般地动作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到累得再也举不起胳膊,这才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呜呜地失声哭起来。

好半晌才慢慢恢复了听觉,是白二少爷急又沉地叫她:“小扇儿!没事了!小扇儿!”

没事了…没事了…罗扇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向着身前看去,见那椅子早散了架,碎得七零八落,一条被砸得稀烂的蛇尸扭曲着团在那里,直令人一阵反胃作呕。

罗扇转头看向身后,白二少爷探了大半个身子在床外正凝眉望着她,连忙跪着蹭过去扶他——她腿还软着,此刻根本没力气站起来,白二少爷却先一把拽过她的手看了看,见那雪白的小手背上豁然有两排血淋淋的蛇牙印!

“我…我要死了…”罗扇看着那两排血洞头就是一晕,“爷…怎么办…怎么办…”白二少爷见她吓得不轻,才要开口安慰,听她又道,“以后没法子给您做新鲜东西吃了…您身上伤成这样,又不能下床,我若死了谁来照顾您…您吃什么熬过去呢…呜呜…要不…要不您吃了我罢…我就死在您身边儿,虽然好多天没洗澡,但…但也总比没东西吃强些…您每顿省着些吃,或许能撑到有人来…”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哭得眼肿鼻子红的小脸儿,过了好半晌才淡淡开口:“那是无毒蛇。”

“…呜…啊?”罗扇泪眼迷离地望着白二少爷。

“锦蛇都无毒,”白二少爷躺回枕上,“自个儿去洗洗伤口,把你采来的鱼腥草、野菊、马齿苋和蒲公英各十二钱煎药,再去附近找找有没有鬼针草,大凡山谷、荒野、路边都有,把它洗净捣烂敷在伤口上,一日两换,去罢。”

罗扇呜咽着去了,白二少爷偏脸看了看地上那滩烂蛇尸,想起方才那丫头竟就当真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替他把蛇徒手抓了下去,尤其…尤其是在她还当这蛇是毒蛇的情形下,明明已吓破了胆,却还守在他的床前寸步不离,明明被咬到了手,第一反应却是过来扶他,明明…明明以为自己要死了,还啰里啰嗦地嘱咐他怎么撑下去…

明明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片子,怎么,怎么就无法让人把她当成小孩子来看待呢?

罗大姑娘处理了伤口、熬上草药,回过头来处理那滩烂蛇,恶狠狠地拎着蛇尾巴去了河边,剖腹取胆放血清肠,最后一刀砍去脑袋,杀气腾腾地回到木屋,砧板上乒乒乓乓地一阵剁,最后向白二少爷宣布:“午饭咱们炖蛇肉吃!吃哪儿补哪儿!”

白二少爷挑了挑眉:只听说过吃蛇肉壮阳来着,咱俩谁都不用补罢?

罗扇把蛇肉炖上后就开始满屋子找洞——今早走之前她明明把门窗都关好了的,这蛇究竟是从哪儿进来的?不多时果然在床底下的墙角发现了个大臂粗的洞口,连忙去河边找来鹅卵石把洞填上,还糊了几层泥。

仔细检查了屋子所有的角落,确定没有其它洞后罗扇这才放下心来,喝了药就去烹制蛇肉,只做了半条,剩下半条挂起来风干,过一阵儿想吃的时候再做来吃。

“以后你莫要往谷深处去了,”白二少爷吃了口罗扇喂过来的蛇羹,细滑鲜美,“此处既有虫蛇,难保不会有什么能伤人的野兽出没,这几样附近能寻到的野菜就已足够吃了。”

罗扇点头,不禁有些后怕今儿上午那趟深谷之行,而且她也确实不敢再走远了,万一她不在的时候小白同志出点儿什么事,那她这辈子就都要在愧疚中度过了。

午觉醒来,外面太阳很好,罗扇把窗扇打开,让阳光暖暖地晒进来,然后就搬了木屋里原有的一个树墩儿充当马扎,坐在太阳地儿里继续编藤制的格架,白二少爷喝着罗扇用松子、榛子、山核桃磨成粉冲泡的松子茶,晒着太阳静躺。一晃一个下午就在这样静静暖暖的时光里流逝,丝毫不觉得无聊和难熬,反而歇得很是充分。

吃罢了晚饭,消上一会儿的食,然后烧水喝药擦身泡脚,罗扇给白二少爷掖好被角,就又到了睡觉的时候,这时才想起那把屋里唯一的椅子已经光荣地与蛇同归于尽了,只好坐到树墩儿上去预备靠着墙睡,就听见白二少爷淡淡地和她道:“到床上来睡罢,夜里冷。”

…床震床震床震床震床震床震…罗扇觉得浑身一阵燥热,矮马蛇肉好像起效了!

75、冬夜记事 ...

罗扇考虑再三,对自己的定力实在没什么信心,最终还是红着脸道:“无妨,小婢坐到灶旁烤着火就行。”

白二少爷也未再多说,这又不是给老幼病残孕让座,再坚持的话就是动机不纯了,于是合眼睡去,一宿无话。

第二天罗扇直接就把正编着的格架改成了藤榻,只有一尺多高,勉强够她平躺在上面的,幸好她人小体重不大,这藤榻能禁得住她。

整个白天罗扇都在附近东跑西蹿地采摘野菜,然后回来放在太阳地儿下晒干或是置于阴凉处贮藏,并且因这谷中几乎人迹罕至,水里的鱼没见过什么人,警惕性不高,被罗大杀手一逮一个准儿,个个肥美健康,全都处理干净挂起来风干。

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个绝妙的好处,就是谷中有许多珍稀的药材没有被人挖走,罗扇就踩了狗屎运地挖着好几棵上好的人参首乌和灵芝,还有其它数种正好与白二少爷的伤对症的草药,甚至更有一回两只野狸为了争夺一只野兔子在那儿掐架,罗扇一手抄棍子一手举石头地过去把人家俩活活吓跑,最后白捡了只肥兔子回去做了野兔肉火锅。

平静安逸的时光缓缓流淌过去,白二少爷能坐起身的时候已经是入冬的天气了,骨折了的手和脚在各种上好草药和罗护士的悉心照料下也恢复得不错,眼下已经能拄着粗树枝做的拐杖自己在屋里走上两步了。白天的时候白二少爷就坐在太阳地儿里晒太阳,看着罗扇勤劳的小蜜蜂似地嗡嗡嗡着飞到西来飞到东,偶尔指点指点她要怎么处理草药,多数情况下仍然不多话,只管赏着满谷的碧叶芳草由绿转黄、由黄枯槁。

天气更冷了一些之后,罗扇就开始修葺木屋——她当然没那么能,就只拿着泥把漏风的地方糊上而已,出去挖野菜的时候也少了,因为太冷,她身上只有一套单衣,仗着小孩子火力壮不怕冷才撑着在外面疯跑到这个时候的。

到了晚上就更冷了,罗扇不得不生起两个火源来,一个是那小灶,另一个在白二少爷的床边,底下铺着罗扇找来的比较平整的石块,上面架着柴禾,火烧得旺旺的,罗扇把自己的小榻架在两个火源的中间,倒也勉强能够御寒,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盖着那猎户的外衣,手和脚都缩进去,脸也蒙上,蜷成个小鼓包,以至于第一次的时候白二少爷从睡梦中一睁眼还吓了一跳,以为罗扇从哪儿弄了个大龟壳扣在那里。

冬至的时候,罗扇用粗面包了顿野菜馅儿的饺子,还给白二少爷讲了几个关于饺子丸子的笑话,白二少爷虽然没笑,还是伸手在她脑瓜儿上拍了拍以示奖赏。

天气再冷些之后,罗扇基本就足不出户了,天天和白二少爷大眼儿瞪小眼儿地窝在屋子里,山藤虽然仍旧苍翠,但早被冻得冷硬异常,根本没法儿用来编东西,所以罗扇就彻底闲了下来,只好守着火堆搜肠刮肚地给白二少爷讲笑话解闷儿,有时候还厚着脸皮表演几首五音不全的歌,时日一长笑话讲没了,歌儿也唱烦了,罗扇就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收拾屋子,实在没的收拾了就数菜叶儿——不能停下,一停下就冷得受不了,火也不敢再多生一堆,免得屋子里二氧化碳太多,两个人没冻死倒给闷死了。

平日里吃吃喝喝都还好说,唯独方便和洗澡最成问题。白二少爷好歹还能用夜壶小解,罗扇就只能冒着严寒跑到外面去,小解也就算了,要是不小心便秘一回屁股都能冻得失去知觉,不过让罗扇略感平衡的是,白二少爷若是大解也得到外面去,说不定也被冻麻过屁股,嘻嘻嘻,这个咱就不多想象了,想多了就邪恶了汪。

洗澡就更麻烦了,白二少爷也好说,罗扇天天用热水给他擦身子,至于亵裤里的前前后后一大套,他自己就着盆也能清理,罗扇还每三天给他洗一回亵裤,免得天天躺着生褥疮,可罗扇自个儿就没这么方便了,总不能洗澡也到外面去洗,更不能不洗,所以每次就用个树枝子横架起来,把猎户的衣服搭上去当帘子,她则蹲在衣服后面哆哆嗦嗦地一点一点擦着身子,虽然知道白二少爷不是那种人,但万一他其实不是人怎么办?!

就这么凑凑合合地又过了一阵子,天气进入了三九严寒,这天夜里下起了大雪,罗扇冻得在睡梦里呜呜直哭:“是哪个把冰镇莲子全泼姐头上了?!”

白二少爷翻身坐起,望着小榻上恨不能把自己蜷成个花卷儿的罗扇皱了皱眉头,趿鞋下床,拄上床边罗扇给他找来的“丫”形树杈做的拐杖,慢慢走过去,单腿儿立住,用拐杖碰了碰罗扇的小脚丫:“丫头。”

罗扇打了个冷颤睁开眼,想叫声“爷”却发现牙关冻得上下打架,舌头都硬了,根本就发不出声音。

“上床来睡。”白二少爷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回走,“这是命令。”待坐回床沿上一扭脸,见罗扇还在榻上蜷着,不由沉了面色,“怎么,给了你几日好脸色就大起胆子想抗主令了?”罗扇哆嗦着摇头。

“我对半大孩子没有兴趣。”白二少爷淡淡地道,“亦或是你怕坏了自己名声,我可以将你收房。”

罗扇摇头摇得更厉害了:尼玛不是姐不想睡暖和被窝啊!尼玛姐是关节冻得动不了了啊!

白二少爷看了罗扇一阵,眼见她泪花儿都快溢出来了,便将床上那张兽皮一卷抛在了罗扇的身上,而后脱了鞋就这么躺到枕上去,闭了眼不再理会。

罗扇好半天才稍微暖和起来,哆里哆嗦地抻开那兽皮把自己严严地裹住,耳里听着门外北风呼啸,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白二少爷正朦胧着,忽觉身上一暖,整个身子被兽皮盖住,缝隙处被人细细地掖好,而后脚下一阵耸动,一个软软的小身子拱了进来,后背贴着他已经冰凉的脚心,将微弱的暖意传递给他。

白二少爷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猫,就是这样喜欢蜷伏在他的脚下酣睡,慵懒温驯又粘人,只要他稍微动上一动,它就会敏感地伸出小小的爪子一把将他的大脚丫抱住,又咬又舔又挠又踢,然后就这么抱着他睡过去,毛茸茸圆滚滚的小肚皮贴着他的脚心,小小的心脏跳得脆弱又真实。

罗小猫很快就睡熟了,白二少爷感觉到脚下的小身子在呼吸的带动下起伏均匀,忍不住动了动脚趾,这猫儿果然十分敏感地翻了个身儿,一张热乎乎地小脸儿就贴在了他的脚心上。

唔…这可不妥,这孩子梦里总爱吃东西,他已经骨折了一只脚,不想另一只再来个严重咬伤。于是屈起腿来,因左腿和右臂都伤着,不能侧卧,所以只能平躺,这一屈腿兽皮下面就出来个中空的地方,像帐篷似地撑起来,睡梦中的罗扇十分犀利地发现了这块空地,立刻将还露在外面的小腿缩了进来,正好塞进这中空的地方去。

白二少爷吁了一口气…这小脚丫子塞的不是地方啊…你想,平躺在床上屈起腿来会暴露什么部位?那小脚儿就准准儿地塞在那里,可是找着了个既软又暖的地方,凉冰冰的小脚倒把白二少爷激得打了个寒颤。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许久没有睡过这么暖和的觉了,尽管身子蜷得生疼,罗扇一早还是精神十足地抻了个懒腰爬起来做饭,白二少爷早就起了,坐在床边轻轻活动着伤腿。

“爷早安,昨晚睡得可好?”罗扇大大方方地打着招呼,被冻了个半死之后她也想开了:反正自己还小嘛,才十二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没别人看见,总比冻得落下一身病将来老了受罪好吧!

“还好。”白二少爷淡淡答道,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脚。

刮了一宿的北风,外面不晓得成了什么样子,罗扇开了道门缝儿往外瞅:嚯!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啊!好厚的雪!伸腿儿往外一迈,一下子就没到了膝盖。这可不能出去了,谷中的路本就不好走,平时没雪的时候罗扇出去摘菜还拎着根棍子探路呢,这里原是猎户的地盘儿,保不准他在哪儿挖了陷阱等着逮猎物,如今雪厚成这样,更不能随意在外面走动了。

罗扇忙不迭地缩回头来,把门关上,好在古代的空气几乎没有污染,雪也可以煮成水用,不必再奔去河边破冰打水。罗扇生龙活虎地去烧水,伺候着白二少爷洗漱过后自己也凑合着擦了把脸,然后去煮野菜粥。吃了早饭,白二少爷拄着拐在屋中来回活动了一阵,之后就躺上床去,没片刻就睡着了,罗扇撇撇嘴儿:这哥们儿忒能睡,睡多了会口臭知道伐?

好在冬天白昼短,罗扇把屋子收拾了七遍之后就把白天对付了过去,晚饭是烤鱼、清炒冬笋和松子粥,热乎乎地吃了,歇了一阵就又该洗漱睡觉了。

这一次罗扇没有再含蓄,直接就团在了白二少爷的脚下——白天为了不被冻僵而不停地活动早就让她筋疲力尽了,没出一分钟就彻底睡死,还轻微地打着小鼾。

白二少爷这回有了经验,说什么也没有让出下盘一寸空地来,只是稍微往旁边偏了偏,好让罗扇把腿伸在他的腿侧,两个人呈69式…咳!两个人呈头脚相反的状态睡下。本以为今晚可以睡得踏实些了,不成想大半夜的被一阵拳打脚踢给揍醒,还险险秧及到伤着的胳膊腿。白二少爷感觉了一下,见一只小脚丫子正杵在他的腋下——是,这地方暖和,这小丫头的潜意识一向犀利敏锐,专找这种部位取暖。左腿也被她紧紧箍着,大约还是觉得冷,毕竟还是个孩子,身子又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