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是白府为才刚回归的众人设的接风洗尘压惊宴,表少爷只带着小蝉去了——在宴席上伺候主子是个累人的活,表少爷舍不得罗扇去,并且也知道她不喜欢那种场合,其实,谁又喜欢呢?一桌子人假惺惺地说着相互关切的话,这其中谁又能知道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假意呢?表少爷早就厌倦了这样带着面具的生活方式,唯有在他的小扇子面前,他才可以敞开了心扉活出真实的自己,唯有在她面前他才可以轻松自然不动心机,她之于他,不仅仅只是一个与众不同惹人喜爱的姑娘,更是他累时厌倦时的心灵慰藉,是妙药仙丹,是空气和水,是希望之光,甚至…是他活着的依靠。

男人会依靠女人,这说来很有些伤男人的自尊,表少爷笑起来:有了她,还要自尊干甚?

几位爷去前厅用宴的这段时间,巫管事把这一次随着白二少爷出去的每一个贴身伺候的丫头叫到房里去细问二少爷的饮食起居状况,虽然眼下二少爷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可当时听外面传进府来的消息,什么遇强盗了坠悬崖了并不详细真切,至今想起来仍觉后怕,务必要弄清楚前因后果方能在日后防患于未然。

罗扇边就着最后一抹斜阳余晖打着络子边等着巫管事的传唤,这络子是落崖前在马车上白二少爷让她打的那个,当初才起了个头,后来因为遇险遗失了,这是重新开始打的,选了藏青色的绦子,打的是冰花结的花式,这种花式是后世人在2007年的时候发明的,古代没有,罗扇这里是蝎子粑粑毒(独)一份儿,大大方方地送给白二少爷享用了。

最后一抹阳光被夜幕吞噬,罗扇起身去点灯,火折子抖了一下灭了,只好重新摸了一个出来点上,油灯的光尚未来得及将房间溢满,就听得有人在砰砰地敲门,连忙过去开了,却见是几个眼熟的婆子,不由心下纳闷儿,还没等开口询问,突然其中两个夺步上前,一人一边地箍住了胳膊,不容分说扯上就走,剩下的便在左右跟着,没人说话,只有一股令人窒息的阴鸷之气沉沉地压上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91、陷害栽赃 ...

“嬷嬷,请问究竟是何事?”罗扇心头狂跳,这些人明显来者不善,她自问没做错什么,缘何就突然惹祸上身了?

没人理会她,只管扯着往上房里去,巫管事在正位下首的椅子上坐着,面色铁青,一张本就冷苛的脸愈发绷得形如罗刹恶鬼,满屋子站着青院的丫头娘子婆子,人人大气都不敢出,面色各异地望着被挟进门来的罗扇。

“扑通”一声,罗扇被丢趴在地上,跪好身给巫管事行了礼,才刚抬起头来,一坨物件便从巫嬷嬷手中迎面扔过来,正甩在脸上,掉在地上后定睛看过去,却是一块帕子和一条肚兜,帕子罗扇倒是认得,那是她的,帕子一角绣着她的名字,可怎么会在巫嬷嬷手上呢?肚兜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她的,她从来没有这么粉艳艳颜色的肚兜。

巫管事一腔怒火化做森冷入骨的沉声话语:“小小年纪,媚行惑主,私物相授,夜行淫事,如此贼奴,合当杖毙!来人,拖到院子里打,让青院所有女仆出来观刑,以儆效尤!”

“冤——”罗扇的“枉”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早已被身旁的婆子用布塞住了嘴,拽了胳膊一路拖将出去,院子里长条凳已然备妥,青山和另一个小厮一人执了个手腕粗的棒子分立左右。

见被拖出来的居然是罗扇,青山不由呆住了,看了另一个小厮一眼,那小厮便使了个眼色给他。

几个婆子三两把便将罗扇摁趴在椅子上,用绳子绑住手脚,而后便挨房间去叫所有的下人出来观刑,巫管事带着一干丫头婆子跟出屋来,在正房廊下立住,冷冷地吐了一个字:“打。”

青山和那小厮闻令不敢不动,抡了棒子一下下照着罗扇背臀招呼,只是棒子举得虽高,落下去却没有十分用力,饶是如此仍然疼得罗扇挨了第一下冷汗就冒了出来。

究竟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媚行惑主,私物相授,夜行淫事…罗扇抬起眼睛向廊下望过去,巫管事的身旁站着青荷青荇,旁边是一干小丫头,青蓉青芬青芜青萍青芦青苇青获…还有银盅。

青荷,罗扇对上青荷的目光,那目光里带着几丝冷冷的笑意,罗扇想起了在藿城外的庄子上,那是她第一次进上房伺候白二少爷用宵夜…是了,就是那晚,白二少爷用罢饭要帕子擦嘴,罗扇找不到备用的帕子在哪里放着,只好掏了自己的出来给白二少爷用,之后呢…之后二少爷用完就随手丢在了桌子上,她当时还暗暗埋怨过他糟蹋她的东西来着,再之后就因为说起了花草茶的事把帕子混忘了,依稀记得那次是青荷收拾的桌子…

所以这块绣着罗扇名字的手帕是落在了青荷的手上,她许还记恨着那晚罗扇没能把她叫起来,害她失去了二少爷的信任,许更记恨罗扇从小小的厨娘一跃成为二等丫头被二少爷时时带在身边宠信有加,许最记恨罗扇同二少爷独处深谷同生共死后眼看就要被抬做姨娘成为半个主子…她隐忍了这么久这么久,就是在等着回到白府的这一刻,用一条小小的手帕将罗扇彻底掀下马去!

没错,只要把这块帕子往巫管事面前一递,说是从二少爷枕下发现的,只帕子角上绣的那个名字就可以让罗扇百口莫辩!

肚兜呢?夜行淫事又是怎么回事?那粉肚兜罗扇记起来了,她记得银盅穿过的,为什么也落在巫管事的手里?为什么会栽赃在她的头上?这些已无需答案了,人在宅门混,哪能不挨棍,人心险恶,罗扇怎会不明白呢,她只是觉得自己连个申辩的机会都没捞着,太他妈的憋屈了,她死不瞑目啊!她要用这双大眼睛活活瞪破那些小人的胆,她要让她们在有生之年每一夜的梦里都被这双眼睛注视着诅咒着嘲笑着恐吓着,一个罗扇倒下去,千万个大眼妖精站起来尼玛!

棒子落下的速度并不快,可这样的杖刑通常人都熬不过四五十下去,纵然青山和那小厮有心放水,以罗扇这样年幼的身子也禁不住十几下,罗扇眼前开始发黑,冷汗瀑似地落在条凳下的地面上,她知道自己这次死定了,白二少爷和表少爷这会子都还在前厅用宴,只怕菜还没有上全,没有人会给她主持公道,没有人来说破真相,她就这么冤枉地撒手人寰了,好不甘心,太多的美食还没有吃过,太多的美景还没有赏过,爱情与自由,她哪一个也没有得到,两手空空,狼狈逃窜…

别了,这一世,可爱的和不可爱的人们,姐要回吃货星去了,么么哒。

深入骨髓的疼痛让罗扇陷入昏迷又从昏迷中疼醒,反反复复醒醒昏昏,巫管事没有交待要打多少下,青山他们就不敢停手,这是真的要把罗扇活活打死,几个胆小的丫头已经吓得哭了出来,只是不敢出声,拼命地咬着嘴唇不敢再看,那背臀上血肉模糊的一片连青山看着都开始哆嗦,银盅更是吓白了脸,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刚刚被罗扇的眼睛望住,那眼睛里没有惧怕却有笑意,就好像在对她说:我知道是你,是你干的,你跑不了,你会得到报应,你好好等着…

银盅吓得再也不敢去看罗扇的脸,她在心里嘶声吼着,不是,不是她银盅,她、她不是主动的,那肚兜…那肚兜是客栈那晚遗落在二少爷房里的,二少爷事后没有追究此事,她也悄悄地在床上床下找了,根本没发现那肚兜,因怕众人起疑便未敢再继续找,谁知道怎么就会落在巫管事的手里!巫管事方才叫她到面前问她:“这肚兜可是小扇儿的?”而她…她也就只是顺水推舟地点了个头而已…她是为了自保啊!人人都有求生之心,不能怪她,这是人之本性,换了别人也一样不会承认啊!

整个青院陷入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那单调沉重震得人肺腑生闷的棍棒落在肉上的声音,罗扇最后一次从昏迷中疼醒,睁开眼睛望了望这飞檐斗拱雕梁画壁,好长的一个梦啊…终于要结束了,这一次怕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再穿一回,她迷失得够久了,该去她本该去的地方,奶奶来接她了,穿过滴水檐下的游廊,穿过那群花花绿绿的古装衣裙,慈祥地望着她笑,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她的头顶:“扇儿,乖孙孙,你受苦了,跟奶奶走吧,去快乐的地方…”

奶奶…罗扇滴下泪来,棍棒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忽然被拉得很遥远,渐渐模糊不清,眼看就要消失的时候,突然一个清冽的声音穿透了重重的阴霾与空冷,直直地闯进耳孔中来:“——住手!”

果…果不其然…穿越女的福利终于来了么…尼玛早点干嘛去了…要是把姐打得生活不能自理臀部严重毁容十二指肠短了二指大小便放纵失禁,姐就阴魂不散缠你一辈子你等着…

恍惚中听不甚清那清冽的声音又说了些什么,眼睛努力睁大也只能看到一片分辨率实在不高的重影,有人带着十几个重影过来替她松开了绑着手脚的绳子,掏去堵着嘴的布,又有四五十个重影连凳带人一并将她抬了起来,眼前花花绿绿重影翻叠,巫管事的七八张脸划过去,又有数十张丫头们的脸涌上来,罗扇觉得一阵反胃,张嘴吐在地上,心道中午在马车上的点心白吃了,本来晚上饭就还没来得及吃,这回还把中午饭也搭进去了。旁边的人却看得心惊肉跳,地上红里泛着黑的血渍蛰得每个人的眼睛都生疼。

迷迷糊糊不知进了哪个房间,数不清多少双手上来摸罗扇…别,别闹,正疼着呢…却是将她小心地从凳子上抬起来,轻轻地放在一张软软的床上。紧接着脚步声嘈杂,有端盆打水的,有取炭生火的,有拿着剪子上来铰罗扇衣服的——背后的衣裙全都同血肉粘连在了一起,不用剪子铰根本脱不下来。

本来这类杖刑都是要脱了裤子执行的,就算受刑人死不了,这辈子也没法儿再见人了,而这次因为巫管事想要全体青院的女仆来观刑,行刑的又是两个小厮,一群女人围观两个男人打一个光了屁股的女人,这多少有些尴尬,况且巫管事本意就没想让罗扇活着,反正也是个死,脱不脱裤子的也就无所谓了。

从血肉里往下揭衣服比挨棍子还要疼出七分去,罗扇撕心裂肺地呜咽了一声就疼晕了过去,这回晕得实着,再醒过来的时候背臀部的伤处都已经上好药了,清清凉凉的,多少减轻了些灼痛感,屋里亮着灯,地上炭盆烧得正旺,整个房间一片暖洋洋。

“小扇儿!你醒啦?”视线里出现小钮子一张欣喜的脸。

“钮…钮子?”罗扇嘶哑着声音纳闷儿,“你咋在这儿?”

“是二少爷吩咐我来照顾你的,”小钮子回身去桌上倒了杯水给罗扇端了过来,“感觉好点儿没?还疼不疼?”

罗扇就着小钮子的手咕咚咚地喝了大半杯:“疼啊…当然疼啦…钮子,代我谢谢青山他们,若不是他们暗里减了手劲儿,我这会子早就给阎王爷做宵夜去了…哎呦,疼死了!”

“青山也在后怕呢,”小钮子把杯子放下,一歪身坐到床沿儿上,“你这条小命儿要是在他手上送掉了,怕是他这辈子都得落下心病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晕了多久?”罗扇觉得胸闷,想是趴着时间太长的缘故。

“正是大半夜呢,你接着睡罢,睡着了就不疼了,我就在旁边儿看着你。”小钮子道。

“这不是疼得睡不着么,要不你打晕我得了,”罗扇笑得好不痛苦,“你也别硬撑着,就在我旁边睡罢,左右我现在伤着没法儿乱动,不必担心睡着了把你挤下床去。”

“我可不敢,”小钮子笑得古怪,“二少爷吩咐我好生看着你,不允许出任何差错的。”

“干嘛笑得跟吃了烂葱叶子似的?!”罗扇翻个白眼儿给她,“莫不是连你也和她们一样怀疑我和爷有什么不清白的地方?”

小钮子连忙摇头:“你少冤枉我!我几时怀疑过你了?!我不过是…不过是察盐观醋罢了!二少爷宠信你,自然对你与对别个丫头不同,这也很正常嘛!”

…好吧…察“盐”观“醋”就察盐观醋吧…关键是你们一个两个的哪只眼睛看见白老二宠信老娘了?!动不动就扣工钱,又腹黑又毒舌,本来想好了这次万一香销玉殒了第一件事就是变成艳鬼去压白老二床的…咳,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嘛,这回没戏了,继续悲壮地生长在这阳世上受他的荼毒吧…

罗扇伏在枕上,几番从死亡边缘上捡回命来的经历让她最初的想法有了些许改变,一味地低调隐忍有时并不能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外,若想在这样一个躺着也能中刀的环境中自保无虞,就必须先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必须要让自己立得足够稳,稳到根本没有人敢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

罗扇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白二少爷那对乌黑的眸子,这个男人太聪明,他从一开始就快准狠地捏住了她的命门,知道怎样才能逼她倾尽全力为他所用,如今可不就是这样了么,罗扇若不能为他尽心尽力,就不能得到他的最大庇护,他的确是重用她了,可这还不够,他还没有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信任她,他需要她,她也需要他,双方各取所需,于是无往不利。

作者有话要说:

92、相克相生 ...

“把小扇儿的身契给我,我现在就要给她赎身!”表少爷脸色铁青地瞪着白二少爷。

白二少爷没有应声,脱去沾了菜汤的外衫,走到衣柜前从里面随手拿了件干净的出来换,若不是晚宴时被个粗心的丫头失手将菜汤滴在身上,他也不会半途回来换衣服,若不是半途回来换衣服,就不会看到那险些令他…的一幕。之后便一直忙于处理此事,直到现在才有空换掉身上这件脏掉的外衫。

“白老二!甭给我在这儿装聋作哑!”表少爷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他是看白二少爷回去青院许久不见返回才跟着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只见到院子地上一滩腥红刺目的血迹,丫头婆子跪了一院子,吓得大气不敢出,这里面却未发现罗扇的身影,奔去正房时又被挡在门外,说是二少爷正和巫管事在房内说话,四下里遍寻不着罗扇,隐隐就有一股不妙的预感,直到白二少爷同巫管事谈完事情肯放他进屋,扑鼻一阵浓浓的药味儿还夹着血腥味儿,忍不住追问,这才知道了前因后果。

表少爷又惊又恼登时就炸了毛,听闻罗扇被安置在上房的西耳室,说什么也要冲过去看,硬是被白二少爷拦住,连拉带扯地把他拽进了东次间白二少爷的卧室,将门一关,怒火仍旧难平,径直管白二少爷要起罗扇的身契来。

见白二少爷仍旧不应声,表少爷几步冲到面前一把揪住了他前襟,一张脸逼到他脸前去:“你究竟抱着什么心思?我几次三番想要给她赎身你都横拦竖挡,别把人都当傻子,有什么话你就摆明了说罢!是不是你也看上那丫头了?是不是?!”

白二少爷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皮来看了表少爷一眼,淡淡道:“表兄何不去问问她可愿意让你为她赎身呢?”

“她还小,屁也不懂!不赎身?不赎身待在这虎穴龙潭里只有被吃的份儿!”表少爷恼意丝毫未消,一双眼睛气得通红,“我先替她赎身,以后再慢慢把她教导明白了!”

“表兄慎言,”白二少爷捉开表少爷揪着自己前襟的手,“何谓虎穴龙潭?这里是你亲舅舅家,莫不是我们一家亏待了你,竟令你有如此感慨?”

“你——你小子甭挑我话柄!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表少爷几乎要跳脚,“给我身契!”

“你回去冷静下来后再来同我谈。”白二少爷不再理会他,正要往外走,被表少爷一拳打在脸上,向后踉跄了几步勉强站住。

“我冷静个屁!那丫头在你身边儿伺候得周周到到,不成想竟落了这么个下场!如今伤了筋动了骨,还不知道有没有后患,我如何能放心让她继续在你这儿留着?!”表少爷粗喘着瞪着白二少爷依旧没有任何情绪的面孔。

“我想表兄你没有忘记表嫂已经在来藿城的路上了罢?她后日便抵白府,”白二少爷冷冷看着表少爷,“方琮不是傻子,甘心被你利用不过是为了得到你的青睐,若不能达此目的,他能同你合作算计表嫂,也就能同表嫂合作算计那丫头。你有心自谋生路,如今尚在起步阶段,诸事需亲力亲为,能有多少时候护在她身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表嫂的手段你比我更了解,方琮的手段我却也比你多清楚,他顺着你依着你哄着你,不意味着他毫无心计,这两人若联手,你怕是自保都堪虞,还有余力顾暇他人么?我让你冷静下来后再来同我谈,莫要一时冲动昏了头脑,提醒你是因为你是我的表兄,而这并不代表我须事事迁就你,我不管你把那丫头当成了你的什么人,我只能答你一句话:我的下人,我来做主。”

白二少爷说罢,与表少爷擦身而过径直出得门去,留下表少爷一个人在房里狠狠地一拳捶在墙上。

罗扇趴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醒醒了睡,除了吃药,不敢多喝水也不敢多吃东西,免得想要便便还得起身下床,那就是活受罪了。茫茫然间也不知今夕何夕,总之再一睁开眼的时候又是个晚上,忽然觉得屁股上一阵温暖——平时因为上着药没法儿盖被子,只能盖着上半身和腿,一直就这么光着屁股晾着,怎么今儿个…谁给盖上的?

“钮子?”罗扇惺忪着眼睛转头找小钮子,却发现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个人,正淡淡地望着她,“…爷?您怎么来了…”罗扇吓了一跳,屁股上的被子不会是白老二给盖上的吧?!

“她去熬药了,”白二少爷看着罗扇道,“伤处感觉如何?”

“疼。”罗扇实话实说。

“哦,忍着罢。”白二少爷慢条斯理地道。

你…恶毒的男人啊!不能给几句安慰的话嘛?!“忍着罢”——多么看不到未来的三个字啊混蛋!你其实是故意来落井下石的吧?!好讨厌嘤嘤嘤…

看着罗扇那对大眼睛里欲泫欲泣还夹杂着零七碎八的怨言,白二少爷垂了垂眸子:“还好只是轻微的伤了骨头…否则我还要养你这么个闲人三五个月。”

你你你!还能再毒舌一些嘛?!罗扇五官皱成了一坨,摆出一张最臭的脸给白二少爷看。

白二少爷瞟了她一眼:“工钱就对半扣罢,若不想一直被扣下去,就趁早好起来复工。”

“爷…少扣些成不?扣两成,两成?好不好?”罗扇好声好气儿地同白二少爷打商量。

“两成?还不够你少伺候我一碗茶的钱,”白二少爷一挑眉,“四成,不能再少了。”

“三成,爷,小婢再加一成还不行么?”罗扇苦着脸,“您老也不缺小婢这碗茶啊…”

白二少爷伸了一只手盖在罗扇的脑瓜儿上:“四成,一文不能再少。”

罗扇不满地从唇缝里吐了几个泡泡只好不再言语,任由白二少爷暖暖的大手盖在头上,忽而心生安逸,眼皮儿垂了垂,然后就彻底合上,一时竟有了种回归摇篮的感觉。

白二少爷看着罗扇白嫩小脸儿上小巧精致的五官,忍不住又想起了自己养过的那只猫儿,那猫儿最喜欢卧在他的大腿上,任他轻轻地抚摩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然后就像眼前这丫头一样,乖顺地闭起眼睛打瞌睡,胸腔里发出“呼噜噜”地心满意足的声音。

下意识地,白二少爷抚了抚罗扇的脑瓜儿,手指顺着她脑后松散的小辫儿向下滑,滑到了耳根儿处的时候,极其自然地用指尖轻轻搔了搔——那猫儿最喜欢他搔它的耳朵,每每如此都会令它舒服得把眼睛眯成两枚弯弯的月牙儿——他只是下意识地、习惯性地做了这么个微小的动作,随即便感觉到了手掌下这副小小的身躯微微一颤。

白二少爷倏地收了手,本想立即起身离去,然而抿了抿唇后还是在椅子上坐住了,看着罗扇的脸慢慢泛起浅浅的一层嫣红,假装睡着而覆下来的长而翘的睫毛微不可查地抖着,那睫毛尖儿细细的轻轻的颤动搔在心窝儿里,让人禁不住又痒又麻又酥又失神。

白二少爷觉得口渴,觉得热,并且想吃些甜的东西,目光滑过罗扇粉润的嘴唇儿,想起了她做的蜜渍桃花脯,想起了白玉般的手指尖,想起了菱角圆子盅,想起了猫儿粉嫩灵巧的小舌头,想起了狐姬在第一百零三回里的新鲜花样儿,想起了客栈里的湿巾子…

白二少爷起身往外走,出了西耳室的门,见那个叫小钮子的丫头正端着药等在外面,没有理会她带着拘谨与畏缩地行礼,一直出了西次间的门,又出了正房的门,然后就在廊下站住了,夜空正晴,杏核似的月亮将清冷皎洁的银屑洒满了整个青院,白二少爷吸进一口清晖,缓缓地吐出去,早春二月的夜晚竟也不觉得多么料峭,周遭一片静谧,时间就仿佛在这里停顿住了,直到有人从身后拍上肩头,白二少爷这才恍然从这静止的世界里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大晚上在外面杵着,也不嫌冷。”表少爷瞥了他一眼,“我回房睡去了。”边说边下了台阶往东厢走,走了几步后又立住,回过头来看向仍然没有动静的白二少爷,“喂,别逼我说肉麻话,我是行动派,想让我怎么样?嘴儿你一个还是抱你一个?”

白二少爷莞尔:“‘对不起’三个字就这么难出口么?你这想要道歉的比我还理直气壮。”

表少爷撇了撇嘴,做了个极丑的鬼脸:“你甭得意,迟早有一天你也会遇见自个儿命里注定的克星,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咱们不食人间烟火的昙花公子是怎么魂不守舍脱仙入凡的!”说着便转头一摇二晃地回东厢去了。

白二少爷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月,不由自语:“克星…不相克,怎相生?”

一连十来天,罗扇所在的上房西耳室都没有再来过任何人,表少爷更是连头都没露过,罗扇当然知道,如今自个儿已是青院的头号风云人物,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看着,表少爷不能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来看望她,否则就更要给她的名声抹黑了,她是白二少爷的丫头,表少爷完全没道理来探望她。

这才好,清静。

罗扇晾着屁股边趴在枕上喝药边一如往常般听青院八卦版版主小钮子竭诚放送本府近期的最新八卦。

“…然后二少爷就把银盅调去了大厨房,给廖大厨做了下手,”小钮子端着杯子喝了口水,润了润已经说到口干的唇舌,“要说这银盅还真是个命好的,谁不知道咱们老爷最喜欢美食,连带着府里的大厨们地位都比平常下人高呢!廖大厨又是个最出色的,每月四两银子的工钱呢!抵得过姨娘的月钱了!给廖大厨打下手,说白了就是他的徒弟,将来的前程也必然是水涨船高,工钱越挣越多呢!”

罗扇看着小钮子满脸艳羡的神色,思绪却飘到了银盅的那条粉肚兜上。究竟是不是她故意陷害她的呢?如今已无从查证,但白二少爷必然是知道内情的,否则也不会把银盅突然调到大厨房去。从伺候人的丫头变成大厨的徒弟,在白府来说这地位是不降反升了,白二少爷这是转的什么念头呢?

走个神儿的功夫,小钮子已经开始放送下一条新闻了:“…大家都在暗地里传这个!你说会不会是真的?”

“啊?”罗扇没听见前面的内容,怕打击了小钮子的八卦热情,连忙含糊答道,“虽说无风不起浪,但是捕风捉影的事儿也不能全信。”

小钮子点点头:“也是,不过表少爷那般风流的人物,想来这种事也不见得就是虚传。”

啊?表少爷?那厮怎么了?闹出艳照门儿了咩?

小钮子微红着脸庞表情暧昧地压低声音道:“其实那天…我也看到了…表少爷和方少爷在假山后面…方少爷把表少爷摁倒在石头上了…当时还有几个丫头也看到了呢!”

噗——小阶啊!你应该是攻啊!你是攻啊!太辜负人家对你的期望了啦!罗扇傻瞪着大眼彻底呆在了枕头上。

“小扇儿!你口水滴碗里了!”小钮子一把扯过罗扇手里已经喝光药了的空碗,转头放回桌上,继续压下声音来往下八,“我还听表少奶奶房里的丫头们悄悄说啊,那天表少奶奶一进表少爷的房间,正看见表少爷同方少爷两个衣衫不整地滚在床上,表少奶奶的脸色当场就青了,硬是把方少爷从屋里打了出来!还有啊,好多丫头都看到过,表少爷同方少爷两个在背人的地方亲热,这些话全传到表少奶奶耳朵里了,表少奶奶哪里忍得下?!直接带了人就冲进了方少爷的房间,又是摔东西又是上手打人,结果惹恼了方少爷,第二日从小倌儿馆带了十几个小倌儿去了表少爷那里——啊,你还不知道罢?表少爷搬出府去住了,在外头租了个院子,和表少奶奶住在里头——方少爷带着小倌儿们直接去了那院子,吃酒作乐又唱又舞,表少奶奶气得使人往外轰他,方少爷便让小倌儿们挡着,两拨人混打了起来,方少爷就只同表少爷袖了手在旁边看热闹,边看边喝酒,喝着喝着就…就亲热到一处去了,表少奶奶登时气了个倒仰,她手下那些丫头婆子又哪里是那些小倌儿们的对手,个个被打得一身伤,如今听说表少奶奶气病了,那方少爷更是大摇大摆地索性就住进了表少爷那里去,现在他们这档子事在府里都传遍了,怕是外头人也都有耳闻了呢!”

罗扇用手背揩了把唇角口水:表少爷这招可真是够辣的啊!他是想利用方琮逼表少奶奶和离呢——若真是在背地里同方琮亲热,还能让丫头们看见么?当然是故意让人看见的。只是这样未免对他自己也牺牲太大了些,不知道他把底限设在了哪里?允许方琮上到几垒了?嗳呀呀,别逼人家脑补嘛讨厌啦…嗞溜…

 没注意罗扇满脸的猥琐,小钮子八卦到了高.潮,而高.潮部分通常都是极具爆炸性的消息:“青荷要嫁人了!二少爷做的主,你猜对方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93、白二之怒 ...

青荷要嫁人了?白二少爷做的主?罗扇这回倒真是惊讶了,这是唱的哪一出呢?唔…莫非白二少爷这是顾念着青荷伺候他一场,所以就算要把她打发了也会给她安排个好去处?嗯…白老二这个人倒是挺重情的,还真看不出来,怎么他对老娘就这么毒舌冷血哪?!

“你猜青荷嫁的是谁?”小钮子脸上的表情绝对堪称八卦党的模范表情,神秘,热情,充满着勾人心魄的诱惑力,罗扇受到蛊惑,如痴如醉地问了句“谁?”,小钮子压低声音,睁大单眼皮儿的小细眼儿,一字一句地道:“巫管事的儿子!”

巫管事的儿子?罗扇这下更懵了,她实在琢磨不透白二少爷的用意,当真…当真就只是简简单单地把青荷打发了吗?也是…青荷充其量只是诬陷了她罗扇的清白而已,又没有对白二少爷造成损失,白二少爷能把她打发了已经是很给罗扇面子了,还能希求他做到什么程度呢?人家是主子,奴仆在主子的眼中不过就是一只狗儿一只猫儿,偶尔给你个好脸色,偶尔有个亲昵的动作,都是在取悦他自己罢了…

罗扇轻轻地伸手在自己耳根儿处揉了揉,抿起嘴来没有说话,小钮子却更加添了几分神秘地继续往下说道:“我听青山说啊…巫管事的儿子…是个侏儒!”

…侏儒?罗扇惊讶地睁大眼睛,望着小钮子的小嘴儿,小嘴儿没有停顿地说着:“如今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有找上媳妇,当然了!谁家闺女肯嫁个侏儒啊,他们家又不是有钱人家,一家三口都在白府当下人。二少爷说了,巫管事尽心尽力为他料理后院之事这么多年,又是他的乳母,恩同再造,自是不忍看着巫桐——就是巫管事的儿子,不忍看着他孤独终老,还说青荷是他最得力的丫头,这么优秀的人当然要赏给对他有哺育之恩的巫管事了。”

白家人倒是很懂得知恩图报,但凡主子们的乳母在府里都有很高的地位,这也是为什么巫管事有那么大的权力敢不经过白二少爷同意就私自对其贴身的丫头动刑的原因,巫管事的权力之大,在青院里几乎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甚至白二少爷的老爸白老爷,对她也是存着三分敬意的,因此哪怕是在整个白府,巫管事都有着很高的地位。

“我听青山还说啊…”小钮子继续往下八卦,这一回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把嘴凑到了罗扇的耳朵边,“巫管事的那个侏儒儿子巫桐…是个天阉!”

噗——天阉?!罗扇彻底惊了,但是没忘先问了小钮子一句:“你知道天阉是啥意思不?”

小钮子挠了挠头:“我问了青山,青山说就是天生的公公,公公没法子生宝宝,所以那个巫桐肯定也没法子生宝宝了呗。”

“那你知道公公为啥不能生宝宝不?”罗扇又问。

“难道不是因为是天生的一种病吗?”小钮子狐疑地看着罗扇。

“所以凡是天生不能生宝宝的就都进宫做了公公是么?”罗扇好笑。

“对啊,不想进宫当公公也可以,就像巫桐这样在外面也可以过活嘛。”小钮子理直气壮地道。

OK,可以继续了,罗扇点头,这孩子还不晓得天阉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更不会明白嫁给一个天阉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守活寡的滋味没有尝过的人不会理解这是有多么痛苦,偏偏这位天阉还同时是个武大郎,甭说重活干不了,连灶台沿儿恐怕都摸不着,青荷嫁过去这就相当于养了个儿子在身边,可儿子起码还有长大长高的一天,这位巫大郎永远不会有那一天了,青荷终尽此生,将永远无法体会被丈夫拥在怀里的滋味,永远体会不到男女之事的美好,永远体会不到为人母的幸福乐趣,永远只能俯视自己的袖珍丈夫,当她穷尽一生精力为公婆养老送终之后,等待着她的将是和自己那位能省下不少棺材料钱的丈夫苦耗到老、无人送终的凄凉结局。

白二少爷,白沐昙,你这个男人,你这个坏男人,你这个闷骚腹黑毒舌阴深、披着羊皮的冷酷狐狸男!你好狠你好冷你好辣你好毒你好阴险你好…嗳嗳。罗扇摇头,双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耳背上,也许自己不该决定为这个男人效忠,搞不好…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果哪一天不小心背叛了他,会不会落个比青荷更惨的下场?尸骨无存?…最怕是连心也存不下了…

“青荷如今已经回家备嫁去了,巫管事也得了二少爷给的假,替她儿子筹备婚礼事宜,”小钮子又是一脸的艳羡,“青荷这回好了,巫管事在咱们府里是这样一个地位,做了她的儿媳妇,将来怎么不也得混个管事娘子当啊!二少爷对手下的人可真好…”

小钮子年纪还小,她当然不明白结婚的奥义在哪里,她只觉得青荷会有个好前程,就像银盅一样,银盅做了廖大厨的徒弟,也会有个好前程,但她不知道的是,廖大厨是个多么有名的好色之徒,银盅那样的姿色又怎么会被他放过,他一定会请求白老爷做主将银盅赏了她做妾的——对,做妾,他家里已经有一位正室了,而这位正室坊间传闻最是善妒,廖大厨先后纳过三四房妾室,没有一房能在这位正室手底下安然无恙地撑过一年去,可是廖大厨实在是戒不了女色啊,所以就算家中有妻如虎,还是挡不住他那颗崇尚“食色性也”的老心肝儿,白老爷自然愿意成人之美,银盅会成为廖氏手底下第五位吃着猪的伙食干着牲口的活计穿着乞丐的衣服住着囚犯的房间的丽奴,当然,她也有机会每晚被重达二百斤的廖大厨肥硕的身躯压在床板上,前提是她能熬得住廖大厨那略有些变态的S.M情结,不会过早地香销玉殒在他的皮鞭蜡烛小钢针上…

白二少爷当然知道廖大厨的这些个喜好以及他的身家背景,白老爷喜好美食,每每四处搜罗大厨的时候都是他白二少爷负责派人去调查待聘人员的履历档案的,所以他对廖大厨的一切都相当了解。

对于银盅,因她是那位陈老爷送给白二少爷的厨娘,银盅归籍到白府还没有多少时候,白二少爷自是不好卖掉她或是转手再送人,所以把银盅安排到大厨房去是最为合适不过的选择了,即使传到陈老爷耳中去也是相当正常的一件事,而当廖大厨纳了银盅之后呢,银盅的生死际遇自然就与他白二少爷无关了——他总不好插手去管人家的家务事吧?!

当罗扇可以下床走动的时候,青荷已嫁作了巫家妇,银盅也入了廖家门,小钮子送来了最新最重磅的八卦消息,这个消息令所有青院的下人深深地处于震惊之中至今还难以至信——白二少爷卸了巫管事的职,让她回家养老去了。

白二少爷说:巫管事为了沐昙辛苦操劳半生,如今有了儿媳妇尽孝膝下,该当回家好好安享天伦去了——赏银百两,从此后不必再进府来,免得大家见了彼此感伤。

手掌大权老当益壮在青院里令行禁止风光无限的巫管事,就这么,就这么被白二少爷轻轻的一句话,赶出了白府。

白二少爷依旧云淡风轻,可青院的每个下人都能感觉得出,二少爷发怒了,这怒火不是突然就有的,而是似乎数天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没有人察觉得到他的怒,这怒绵长隐忍却又压迫感十足,所以一旦爆发,即使不形于色,仍然能波及到青院的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个人都切实地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惊骇与畏惧。

一句话,十几年的母子情分,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奴在府里挣了十几年的脸面,骤然间土崩瓦解,如此的轻描淡写,如此的冷酷无情,没有人敢再相信面相好的人就一定心软这个主观认知了,青院的众人仿佛直到今日才对自己这位皎月清风般的主子有了那么一星半点的了解——狠,狠到了骨子里;冷,冷到了血脉中。

谁也别想在他面前恃宠而骄,谁也别想倚老卖老,谁也别想拿“情分”二字同他谈条件,他只需要掸掸衣袖,弹弹指尖,就可以瞬间把你毁得灰飞烟灭残渣不剩!

罗扇完全复原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中旬了,阳春时节,烟花正好。青荷嫁人后二等丫头的人数又成了四人:青荇、青菡、青蘅和罗扇。小钮子依旧回了伙房做小厨娘,东厢西厢因着表少爷和方琮的离开而空了出来,整个青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纵然巫管事不在府里了,可下人们却丝毫不敢松气,因为大家已经充分地认识到,自己的顶头上司白二少爷是个比巫管事还要可怕上百倍千倍的人,惹恼了巫管事,至多罚月钱,最重关小柴房或是打一顿,就算打死了吧,好歹也是痛快死,可是若惹恼了白二少爷,他会让你受尽痛苦折磨之后才悲惨地死去…一时间青院的下人们人人紧绷着神经做事,反而比以往更添了几分肃清之气。

罗扇复原后下榻的地方挪到了白二少爷卧室所在的东次间旁边的东耳室,和青荇一起,青菡青蘅在西耳室。白二少爷曾经说过要在青院另设一间小厨房,专供罗扇在里面研究柠檬的用途,如今也依言动工,就设在后罩房最东边的那间房,同白二少爷的东次间只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

新的小厨房正在建设中,罗扇这会子仍然先要贴身伺候白二少爷,由于少了青荷,罗同志每天除了端茶递水添香磨墨之外还要铺床叠被伺候主子梳洗,随身要替主子带上帕子、香囊、碎银子,一应大小琐事都得记得清清楚楚,时时提醒主子莫要忘记,除了主子去前厅同家人一起用饭或是每日晨昏给长辈们请安的时候不必跟着去之外,罗同志俨然已经成了白二少爷的跟屁虫一号,天天捣腾着小腿儿在那双大长腿后面跑到西来跑到东,有时扎着头跑得急了一头撞在白二少爷的背上,被他头也不回地向后一伸手拍在脑瓜儿上,有时跑得慢了还要让白二少爷回过头来负着手在前面等,待跑到跟前儿之后他就会很和气地告诉她:耽误主子宝贵的时间,扣掉一日的工钱以示惩罚。

罗扇已无力讨价还价,反正扣啊扣啊的也就习惯了,扣光了一个月的工钱,难不成做主子的还会眼睁睁看着她饿死不成?事实上罗某人非但没饿死,而且还长肉了——白二少爷每晚都叫宵夜,有时只吃一点点,有时干脆忘了吃,那下剩的就全便宜了罗某人,以至于罗某人现在天天都盼着晚上的到来,宵夜这顿饭是全天伙食里最好的一顿了——白天的一日三餐她们都是要吃下人饭的。

白二少爷这一阵很忙,是为了那“四全大赛”在做准备,四全大赛比拼的是参赛商户在衣食住行这四项的特长,白府这一次参加的是“食”这一项的比拼,所以这一段时间以来白二少爷都忙着派人去各地采购最好的食材,以及挑选参赛用的厨子。厨子是从白家所有餐饮商号里的雇员中择优选用的,白二少爷把表少爷派去做视察,每天挨家品尝厨子们的手艺,直把表少爷吃得闻见油味儿就犯恶心,怒冲冲地跑到青院白二少爷的书房里嚷嚷着再也不干这活儿了。

白二少爷将手里的一张描金云龙边粉蜡笺丢给表少爷:“题目出来了,流水席。”

表少爷接在手里看了一阵:“比赛方式是流水席,比赛内容是菜色、新意、一日内接待食客的数量、食客的好评数量,以及…成本运用情况?什么意思?”

“即是说,用最少的成本得到最大的利润,”白二少爷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道,“这次比赛因是藿城商会主办,所有参赛商户公开比赛成本也没有什么,因而成本合理运用也就成了比赛的一项重要评估条目,看来我们需好生谋划谋划了,所有要用到的食材、物料都要核算出成本来,于比赛前一日交到商会手里去。”

“具体如何评分呢?”表少爷问。

“菜色、新意、食客数量、食客给的好评数量、成本运用,这五项各占二十分,合计百分,另还有商会组成的评审团在比赛期间对参赛者进行各方面的评估,此评估占据二十分,因而整个比赛下来满分是一百二十分,分高者优胜。”白二少爷修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眼底里带着几分冷意地慢慢道,“还有七天的时间,务必面面俱到准备妥当,这一场,我们输不起。”

接下来的几天,白二少爷同表少爷两个就愈发忙到十分去,白二少爷每日天未亮就要出府,夜深了方回,罗扇是内院丫头,当然不必跟着出去,所以白天的时候倒也清闲,学着绣绣荷包、打打络子、偷懒睡个小觉,或是去小厨房找金瓜小钮子闲嗑牙,时间倒也挺好打发。

转眼五天过去,参加四全大赛的一应事宜都已准备妥当,白二少爷和表少爷两个在书房里一人拿了张单子核对细节,食材到位,餐具到位,厨师到位,各项杂事专管人员到位,处理临时突发状况的专门小组到位,以及碗碟勺筷数量明细核对无误…罗扇在旁听着这两个男人沉稳细致地一项一项核对着,不由也跟着激动起来,大赛将临的气氛真是让人又兴奋又紧张!

终于对罢最后一项,毫无纰漏,白二少爷同表少爷两个这才齐齐松了口气,对视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忽听得传唤丫头在门外报说赵管事有急事求见——这么晚了,一个外宅生意上的管事跑到内宅来求见…两位少爷的心不由同时一沉,白二少爷令那赵管事进来回话,赵管事大汗淋漓地迈进屋来,至面前看时却见尽是冷汗,也顾不得行礼,张口便颤着声音道:“二少爷…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94、书房夜谋 ...

赵管事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哭腔:“咱们参加四全大赛的那八名厨子…集体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个个软成了一滩泥,站都站不起来了…”

“砰!”地一声重响,是表少爷一拳砸在桌面上的声音,直把罗扇吓得险些跳起来,见他一张英俊面孔气得几近扭曲,转头看着那厢冷着脸没有任何表情的白二少爷,咬着牙道:“是他——定然是他!这个时候暗中作梗,只有两天时间,无论如何我们也无法再重新找八个能上得台面的厨子来!他这招够狠啊!”

白二少爷冷着脸,只向那不住用袖子擦着额上冷汗的赵管事道:“你先回去,通知所有人看管好食材和餐具,不得有任何疏漏,那八名厨子立即送医,花再多的钱也无妨,最好能赶在大赛开始前医治妥当。”

赵管事应着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位爷,一个满屋里踱着步子,一个立在窗前动也不动,两个人都在冥思苦想着应急之策,可不管想什么法子,参加“食”这一项的比赛没有厨子就什么也做不了,就好像想吃饭没有嘴一样,再怎么想办法也不可能把食物直接塞进胃里。

这样焦灼而紧张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半夜,罗扇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睡了好几个小觉,直到感觉有人轻轻拍自己脸蛋儿,一睁眼,见是表少爷猫着腰把脸凑在眼前正望着她笑,柔声地道:“傻丫头,回房睡去罢,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自打向白二少爷挑明了对罗扇的心意之后,表少爷在他面前就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了,此时房内只有他们三人,因而也就没有什么顾忌地向罗扇表示出亲昵来,但是罗扇并不知情啊,见此情形吓了一跳,连忙推了他一把,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恭声应道:“小婢失仪了,小婢去泡壶新茶来…”

“不必,”表少爷一把拉住想要避开的罗扇的胳膊,不甚痛快地瞪她一眼,“你就老实待着好了!跑什么跑,爷又不是老虎,还怕吃了你不成?!”

罗扇暗暗用劲儿想要挣开表少爷的手,奈何他抓得紧紧,脸色愈发不虞地瞪着她,不由又气又急,索性也抿起嘴来用大眼睛回瞪着他,两个人斗鸡一样地对上了,半晌听得坐在窗前几案旁的白二少爷淡淡送过话来:“表兄有闲心捉弄丫头不如拿个主意出来,还有两天的时间,再想不出法子,大赛结束后你我可就真正成了大闲人了,我现在接管的所有生意全都要交回去,你这个帮办也能轻轻松松地回家里陪嫂子去了。”

“少跟我提那女人!”表少爷回过头去瞪了白二少爷一眼,“她是你哪门子的嫂子?!”

“唔,好罢,我说错了,”白二少爷一手支了下巴撑在桌上,“是回家里去陪方公子。”

“你个臭小子——”表少爷松了罗扇冲过去把白二少爷摁在桌上,两手钳着他的胳膊扭到背后,“取笑我是罢?!甭得意你!比赛当天所有参赛商户的东家或少东家都得去吉祥如意楼赴商会的宴,听说还可以带家眷来着,我且看你到时候怎么应付那些个倾慕你的大姑娘小媳妇的痴缠!啧啧,我听说那位黎家大少爷也会去喔!他总是处处针对你,与你争长争短的,莫不是…你们两个虐恋情深?”

“有空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若想想怎么先把这一关对付过去,”白二少爷待表少爷将他松开,边理着乱了的发丝边站起身,“这次比赛没了厨子就像打仗用的全是没了手的兵士,根本没法子上阵杀敌,实在不行只好现去雇几个厨子了。”

“府里不是有宫里退下来的御厨么?”表少爷忽然灵光一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