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忽然听见门响,见小钮子竟又回来了,不由纳了一闷儿,转而想到白大少爷临出门之前嘱咐了绿田他们四个小厮日夜守着前后门,所以小钮子肯定是没能出得院去,只好回来了。

罗扇假装睡着,耳里听着小钮子有些烦躁地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躺上床来睡下了。罗扇心下好笑了一阵,困意浓浓袭来,翻了个身儿也准备入睡,突然脑中一个闪念——青山自那次她捱板子时故意放水之后就得了白二少爷的重用,每次出门必然带着他跑前跑后地伺候着的,白二少爷这次出门已久,青山也必然是跟着他在外面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和小钮子每夜幽会呢?!

罗扇瞠目结舌地傻在枕头上:这丫头移情别恋了?还是她每晚出去根本就不是同人幽会,而是另有隐情?

罗扇有点儿纠结起来,照理这是人家的私事,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可每天大半夜的跑出去,若是与别人不相干的话倒也不是什么会丢性命的大事,至多被人笑话行为不检点、有失妇德之类,但万一这孩子一时头脑不清楚做了不该做的事,那她和金瓜可就要受牵连了,这么一想又觉得不能对此事坐视不理…

纠结着纠结着就睡着了,第二天一切照常,罗扇琢磨着反正前后门都有绿田他们看着,白大少爷回府之前小钮子是没有机会再晚上跑出去了,所以暂时应该不会惹出什么事端来,而白大少爷回来之后罗扇就决定把这事好好跟他说说,让他想法子去处理好了,有了男人还用女人费劲动脑子嘛?!

下午的时候雨虽然停了,天却仍然阴得厉害,听几个洒扫的婆子议论说南方那边发了洪灾,大水一连冲毁了七座城,灾民汹涌地向着东、北、西三个方向逃灾,有很大一部分已经往江东地区涌过来了,最近府外相当不太平,偷抢拐骗屡有发生,甚至附近还有流寇作乱,听说知府大人已经上书给朝廷申请军队过来平乱,届时还要封了城门不允许百姓进出。

罗扇庆幸白大少爷临出门前坚持没同意她的要求把她给安排在府外——啥也比不上性命重要啊,贪生怕死如罗某人者宁可在这深府大院的阴暗夹缝里求生存也不想被饥饿的流民拉去当小猪红烧了吃掉。嗯,给白大云记一功,回来奖励他一个满嘴蒜味儿的法式深吻好了。

深府大宅也就这一点好处:无论外面的世界乱成什么模样,她们这些小人物的生活还是一成不变地单调平静。今天的晚饭是姜丝糖醋瓜、馍馍和米粥,小钮子一连吃了三大碗,要不是罗扇怕她吃胀了胃口拼命拦着,怕是她还要再吃第四碗下肚。

半夜里罗扇被窗外吹进来的雨后凉风冻醒了,起身想找个略厚些的被子盖,却发现旁边的小钮子又不见了踪影,心道这孩子还真有恒心,院门处有人看着还不肯死心绝念。取了被子出来后躺着等了一阵,仍不见她回来,心下愈发奇怪她是怎么出得院门去的,躺着躺着想上厕所,下床披了衣服出得门来,外头没有月光,天还阴得很,空气里满是大雨将临的味道,匆匆地奔去旁边的厕室解决完毕,走到房门口正要进去,忽地听得前面灶房所在的小角院内隐隐传来一声呜咽。

罗扇以为自己听错了,抻着耳朵等了一阵,果然又是两声,心道这大半夜的是哪个丫头受了委屈躲到角院来哭了?正不欲理会推门进屋,忽地头上天空里打了个亮闪,那声音似是受了惊吓,音量不免放大了一些,却教罗扇听了个真切——小钮子!?

这丫头果然有事!罗扇蹑手蹑脚地擦着墙根儿过去,把身子贴在月亮门洞旁的墙上,而后鬼鬼祟祟地探出一只眼睛去往角院里瞧,见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怎么清楚,打算索性直接过去问到小钮子面前去,才迈出一只脚,就听见一个声音低低地道:“别哭了,看把人招来!”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罗扇吃了一大惊:听这声音竟然就在角院里!谁?是谁?外院的小厮?

白府少爷们的院子都是三进式的,第一进的外院是小厮们的住所,第二进正院是主子的正房,第三进,也就是罗扇她们所处的这一进是后院,全都是女眷,小厮们平时是不允许进正院的,除非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要禀并且得到主子的许可才可以。而后院因是女眷起居之地,根本就不许有除主子之外的任何男人涉足,就算是主子,没事也不会往后院跑。整个后院只有位于东北角的小角院对于男人的禁足没有那么的严格,因为东北角处是院子后门的所在,万一哪天主子突然想从后门出去,小厮们是要提前到东北角院里等着伺候的,而东北角院与后院之间也是有一道门隔着的,一到晚上就会从里头上了闩,外面的人根本进不来。

这个架空的时代风气很开放,能允许小厮同丫鬟们在内宅里共事已属难得,但后院女眷的住处依然是男人的禁地。

小厨房所在的角院是西北角院,没有后门可入,这个说话的男人除非就是前院的小厮溜到后院来的,正院虽说有值夜的婆子守着,不过她们也不是一整晚都杵在院子里动也不动,不过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从房里出来遛上一圈,四下里看一看罢了,所以这个男人有大把的机会溜进后院里来。

小钮子和这个人估摸着以前一个是从前院院门溜出去,一个从后院院门溜出去,然后另找个避人的所在幽会的,两头的院门在内侧都有门闩,平时的时候不需要有人夜里守门,本来这就是内宅嘛,在自己家里还让人天天守着岂不是显得太没人情味儿?当然,这一次白大少爷让绿田他们守着也是因事而异,反正他在众人眼里还是个疯子傻子,也不会有人拿这个同他计较。

罗扇一边揣测一边皱眉头:这小钮子也太不懂事了!万一被人看见,整个后院的女孩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要知道唯一的厕室就在后罩房一层,谁想上个厕所都得跑出来,这个时候又是夏天,难免睡迷糊了衣衫不整,若让那小厮看见——唉!

罗扇念头万千的时候那男人又压低着声音开口了:“有事就快说!我翻墙过来也担着偌大风险呢!究竟什么事非要见我?!不是跟你说了这阵子府里头夜间查得严,先暂停些时日不见面么?!你要是再这么着不分轻重,我看咱们以后干脆断了往来罢!”

小钮子呜呜咽咽地哭得伤心:“我实在没法子了…我们都住在一间屋子里,谁偶尔晚了三五天来月事都能被另两个察觉,我怕瞒不过去,前几日只好称病回了家,我又不敢自己去买药…更不敢让人知道…我…你说我该怎么办…再这么下去迟早瞒不住…”

那人声音里忽地带了怒意:“怎么?!你居然还没有做?!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么?!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你若不怕名节扫地你就这么拖着!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这孩子就算你生下来,我也绝不会认的!”

一阵滚雷在头顶炸响,罗扇惊呆在了当场——孩子?!小钮子——小钮子她——怀了这人的孩子?!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罗扇简直不敢相信一向胆小如鼠的小钮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这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她这辈子就完了,真的完了,这,这,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男人居然不是青山!

小钮子!小钮子啊!你究竟是怎么了?!两年的时间竟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陌生如此难以理解!罗扇攥紧了拳头,听这男人的口气似乎对小钮子并不十分的上心,他甚至想让小钮子把孩子做掉,一点要负责的意思都没有,难不成是个玩弄少女的渣男,玩儿厌了就想甩开?

罗扇心生怒意,小钮子不管变成了什么样,到底都是她在这异世里为数不多的好朋友,是她初穿来那几年惶惑的时光里陪伴着她慢慢适应这个时空的心灵慰藉,就算她不肯告诉她事情真相,她至少也该在暗中为她出把力,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看清这男人的长相,待白大少爷回府后再同他商量如何解决这件事——哼,咱也有男人啊!不是每种半夜幽会都能天长地久,不是每个男人都只为软玉温香,也许我们不擅挑选,但我们总该学会珍惜。

罗扇这个时候突然格外地想念此刻远在他乡的白大少爷,她觉得自己仍然不够珍惜他,她想,这一次等他回来,她一定要向他道歉,然后亲口告诉他:她喜欢他,真的喜欢上了他,她,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172死胎之祸

罗扇恍神的功夫,那男人又继续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反正尽快把孩子给我打下来!否则就别怪我再也不见你!”

小钮子哭得愈发厉害,断续着道:“我…我不敢去买药…更不敢跟我爹娘说…他们会打死我的…你…你帮我想个法子…”

那男人颇感不耐地道:“别哭了!后天还这个时候,还在这角院见面,我给你带药进来,这几天你给我安分之点儿,别让你屋里那两个看出端倪来!行了,我走了,你赶紧回去。”

罗扇心道机不可失,硬着头皮探出头去,角院里乌漆麻黑的根本看不清人,指望着这个时候打个闪能照个亮,可惜老天爷也不是给她罗扇打工的,只好悻悻地瞪着那坨黑影攀着墙越了出去。

小钮子留在原地哭个不住,罗扇狠了狠心转头回到房里躺下,好半天小钮子才回来,倒在枕上后仍然不停地抽泣。

罗扇想这种事情对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来说几乎是致命的,绝对不可以被别人知道,所以她不能跟小钮子挑明,怕她一时羞愤再寻了短见,只能暗中帮忙,但怎么帮呢?目前看来让她把这个孩子安全打掉才是最好的选择,方才那男人一听就是个渣男来的,小钮子绝不能嫁他,到时候让白大少爷从他的手下里挑个老实的、不嫌弃她的小厮给小钮子搓和了,这已经就是最好的结果了——虽然小钮子已经失身,但是那些被主子受用过后又指配给小厮的例子屡见不鲜,可以“理解”,所以同为奴才的另一半一般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就是抱怨也不顶用,主子给你指的婚,你还能拒绝不成?而且这事由白大少爷来办,罗扇可以嘱咐他如果人家不愿意也不能强求,反正这个时代,很多奴仆只求能找个女人成个家,要求并不高,小钮子长得又不丑,应该不会没人要,至于婚后人家嫌不嫌弃她…那是她自找的,哪有那么多好事都让她占尽,毕竟她本就做错了,有些代价是一定要付的。

有了这个还算可行的办法,罗扇总算踏实了些,渐渐地在小钮子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中睡了过去,第二日起来只作诸事不知,说笑逗趣仍如平常。

少女三人组当中最自在的就属金瓜了,啥也不用操心啥也不用担着,该吃吃该睡睡,虽然偶尔也有不痛快的事,睡了一觉后也就忘在脑后了,一副没心没肺吃嘛嘛香的样子惹得罗扇好生羡慕。

小钮子心事重重,罗扇装傻假作没注意也还罢了,连常氏这么细心的人亦没看出来就有点儿奇怪了,罗扇暗中观察了她一阵,实在也瞧不出什么问题,只好歇了这道心思。

到了小钮子与那人约定的那晚,罗扇再次悄悄跟在小钮子后头起身,躲到月洞门后头想要看清那男人的相貌,这一回天公作美,难得的晴夜,月光将整个小角院照得有如白昼,罗扇尽量掩着身形,小心翼翼地向外一瞅,却见是个从未见过的人——当然,她罗同志平时也极少在府里各处走动,认识的人也确实不多,所以对这人的长相根本没有任何概念。

这男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长衫,衣料却是高档的,腰间还挂着玉佩,面白唇红分外俊俏,难怪小钮子会移情别恋乃至失足失身。此时他正从怀里掏出两包物事塞在小钮子手上,阴着脸道:“系红绳的一包是落胎药,系蓝绳的一包是普通的治伤风的药,你现在就进灶房去烧水,把落胎药熬了,若是不小心惊醒了其他人,你就拿伤风药当幌子,明儿你再当着她们的面把伤风药熬了喝下,好掩盖灶房里的药味儿。去罢,现在就熬,我要亲眼看着你喝。”

小钮子哽噎着转身进了灶房,那男人便翻墙到了院外,只从花窗格子往里瞅着小钮子行事,罗扇心下叹了一声,避到月洞门的墙后,盯着后罩房上下两层的门,替小钮子把风。

一时听得灶房门轻响,知是小钮子熬好了药端出院来,半晌无声,想是正在喝药,那男人终于柔着声笑道:“乖,好丫头,这才好,须知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你年纪还小,过早生孩子会伤身体,我可是会心疼的!好了,你赶紧回房去找东西垫上,我问过朗中,这药服下后小半个时辰就能见效,到时候只怕要流不少的血,不过你放心,就同来月事一样,不会疼的,至多就是稍损些气血,回头吃点好的也就补回来了。明儿一早我就要出城办事,这趟差大约要花去一两个月的功夫,你好生照顾自己,待我回来了给你带新鲜玩意儿,可好?”

小钮子呜咽着应了,那男人又敷衍着安慰了几句,径自走了,罗扇连忙回得房去在床上躺下装睡,小钮子后脚进来,小心地在柜子里翻东西,然后悉悉索索地一阵衣服响动,最后慢慢地爬上床来躺在枕上。

果然没过多久小钮子便起身奔了厕所,足足过了约有一个多小时才回来,罗扇都以为她出了问题差点忍不住去厕所找她了,听得她又是一阵翻箱倒柜脱衣穿衣,直折腾到天快亮了才勉强歇下。

早上一起来罗扇就见她在那儿洗亵裤,脸色有些白,双目也浮肿着,罗扇假装揉眼睛没看见,从她身边径直过去奔了灶房,听见身后金瓜在那里问小钮子:“你这次月事怎么晚了好几天?”

小钮子似是早就想好了答言,随口道:“许是前段日子病了的缘故,这东西就不准了,我娘说小孩子纵偶有一两次不太准也无大碍,没事。”

金瓜便道:“也是,我有一回迟了半个月呢,那女郎中说女孩子要少沾冷水,我去给你烧些热水罢,别用冷水洗。”

“无妨,我这马上就好了。”小钮子忙道。

罗扇不言不语地进了灶房做早饭,额外又煮了八个红皮鸡蛋——这八个鸡蛋不在下人早餐的规定内,所以得罗扇自个儿掏钱记录在账。吃饭的时候金瓜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碗里的两个鸡蛋问罗扇:“你这是干啥?无缘无故的?”

“当然有缘故,”罗扇笑道,“我才想起来,前几天是我及笄的日子,我都混忘了,虽然已经过去了,到底也是个挺特别的日子,所以今天早上这鸡蛋算我请的,就当给自己祝贺了。”

常氏听了在旁笑道:“你该早些说,我瞅我们连个生辰之礼都没给你准备。”

罗扇忙道:“别别别,嫂子,这可就太见外了,金瓜和钮子这么多年来也没庆过生,她俩及笄的时候偏我又不在府里,这一次权当给她俩也补庆一回了。”

小钮子和金瓜都对罗扇这话信以为真,笑着谢了她,欢欢喜喜地每人把俩鸡蛋几口吃了个干净。到了做中午饭的时候,罗扇又自己掏钱从灶房账上领了些藕粉、红糖和糯米,用砂锅熬了稠稠的糯米藕粥,本来这粥是新鲜好藕熬出来的效果更好,奈何这个季节没有鲜藕,只得用去年制下的藕粉来代替了。糯米藕粥可以补虚滋阴,适合产后调养,小钮子落了胎,也等同于小产了,她虽然年纪轻火力壮,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妥来,可这种事落下的病根往往要到上了岁数的时候才真正显露出来,到时候补什么也来不及了。

罗扇这回则以自己最近身体状况欠佳、许是连绵阴雨惹出生病的前兆,需要好生补补为由,把不知情由的金瓜和毫无异状的常氏应付了过去,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就只用这一个借口变着花样的做些滋补的食物藉着大伙共享的机会给小钮子补身体。

小钮子自是不会知道罗扇的心意,有次还问罗扇买这些食材的钱是从哪儿来的,罗扇便说是以前做饭让爷吃得满意了赏下来的钱,这样的事金瓜和小钮子也都知道,因而也说得过去。金瓜才不管罗扇花的是什么钱,反正有好吃的她就高兴,还嘻嘻哈哈地说巴不得罗扇天天觉得身上不痛快,这样她们就天天能有好吃的吃了。

这天半夜众人睡得正熟,忽地就听见外头有人长长一声尖叫,而后就是推窗开门声、脚步声、疑问声,呼啦啦一伙人从楼上跑下来,又呼啦啦一伙人站在院子里惊叫,乱嘈嘈闹腾了半天,就有人把檐下灯笼点着,整个后院顿时灯火通明。

罗扇迷迷糊糊地被吵醒,推开道窗缝往外瞅,还没瞅出个因为所以来,小钮子就从身后凑了过来,声音里带着惊弓之鸟般的慌张畏惧,颤着声问罗扇:“发生何事了?她们嚷什么?”

罗扇摇头:“不知道,总归同咱们没关系,睡罢,什么事明儿就知道了。”说着关好窗户,重新躺回枕上,小钮子惴惴地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见左边金瓜睡得死沉,右边罗扇也蹶着屁股努力往梦里钻,只好也躺回枕上,闭上眼睛还没眯了半刻,就听得房门被人砰砰砰地用力砸响,一个激凌就坐了起来,冷汗霎时浸透了衣衫。

罗扇三人被叫到了后院院中同其他人一起立着,打眼儿一看,所有绿院的丫头都已在此,个个儿脸色苍白面带惊慌和疑惑,常氏也在,低着头静静立在不起眼的地方,不慌也不奇。

院子的正中,立着内宅总管孟管事,身后是一群面色肃冷身形彪悍的婆子丫头,孟管事其人更是心冷面冷,合府下人无人不知,所以她往这儿这么一站,在场众人是大气也不敢出,唯恐她一句话就要了自个儿的小命——她也的确有这个权力。

孟管事的行事作风罗扇是见识过的,所以她一开口没有任何废话,直指事件中心:“这个死胎是谁造的孽?痛快儿的自己站出来承认,我可以让你少受些罪早点去投胎,若抱着侥幸以为可以瞒过我去,就休怪我心狠了。”

——死胎?!罗扇心头重重一跳,目光随着孟管事手指的方向往她脚边不远处的地面上瞅去,却见血肉模糊的一团被丢在那里,散发着恶臭与腥气,让人禁不住反胃作呕。

这是怎么回事?这胎儿明显还未成形,甚至究竟是不是个胎儿还不确定,若是的话必然是被从腹中堕下来的,怎么、怎么又是个落胎的?!罗扇隐隐觉得事情不妙,似乎有一张弥天大网就在头顶盘旋,天下事再巧也不能巧成这个样子,小钮子前些日子才刚…怎么可能这会子就又冒出来一个,而且居然还被人发现了…

院子里一片静默,这种事当然不会有人痛快承认,孟管事也不急于逼问,只叫身后一个婆子去打桶井水来浇在那死胎上面,把它身上的污秽冲干净。水声哗哗地响彻整个后院,时值盛夏,每个人却都感到一种可怕又压抑的寒意逼上身来,就仿佛那桶里的水浇着的不是那死胎,而是浇在了自己的身上,忍不住微微颤起来,上下牙关咯咯地撞击在一起。

终于冲得干净,罗扇悄眼望过去,见那死胎原是被一块巾子包裹着的,胎儿根本就未成形,囫囵的一团,勉强能看出个大致的轮廓来。听得孟管事淡淡地吩咐另一个婆子:“你去看看那巾子,什么质地的,什么花色,有没有绣着东西,什么绣法,然后挑起来给这些人也看看,若有人能认出来这巾子是谁的,当即赏银十两。”

那婆子应声出列,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手提灯笼走到近前,蹲□去细看,面对那团死胎和扑鼻的恶臭竟是眉毛也不动一根,可见孟管事调.教下人的手段。

看了半晌,这婆子站起身回话:“回管事,这是条女子用的汗巾子,其样式花色是我府专门为下人们订制的,按规矩:下人们每年共得三套衣物,按等级不同,款式和质地也各不相同,除夏衣外,春秋衣和冬衣各包含中衣一套、外衫一套、腰带汗巾子、袜子头巾鞋各一,因此只从此汗巾子的样式花色来看便可知其为本府下人所有;再观其质地,乃次等粗绫所制,按等级来看,只有府中四等丫头才有此物。”

——四等丫头,只有伙房的人才是四等下人,这是个圈套,这是圈套!罗扇紧紧地捏起了拳头:有人要栽赃!这死胎绝不是小钮子堕下来的,先不说她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就说她怀上孩子也该超不过两个月去,胎儿至多不过三厘米大小,眼前的胎儿虽然也未成形,可明显要大于两个月甚至四个月,目测将近十来厘米长了,绝不可能是小钮子的孩子!

可——为什么偏偏背后使坏的那人要用堕胎这种事来栽赃给小厨房的人呢?!究竟这跟小钮子的事有什么牵连?那人的最终目标是谁?

罗扇转念的功夫,所有人的目光已经齐齐地投向了小厨房的四名成员,有人如释重负地吁气,有人惊讶鄙夷地冷嗤,有人则心惊胆颤地旁观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而不管这些人此时此刻是怎样的一副神情,她们的心里却都只有一个念头:小厨房的人,死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些日子工作太忙,每天更文都比较晚,亲们嫑熬夜等更,第二天看也是一样哒!最近也木有时间放插图了,待有机会会把前面木有插图的章节都一一补上图来哒~~

173夜审厨娘

“小厨房的人何在?”孟管事淡淡地问着,就像在问今日天气如何一般,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嗅到了暴风雨欲来前的腥重气息,谁都不敢动,连喘气都小心翼翼。

常氏那厢忽然动了,手一伸,拉着站在旁边的金瓜和小钮子往外走,罗扇在后头跟着,四个人步至院子中心,就在距那死胎几步之遥的地方扑通通跪下,小钮子吓得浑身哆嗦,几乎就要匍匐在地面上,金瓜也哆嗦,但好歹还能跪得端正,罗扇低着头,脑子里疾速地转着主意,然而孟管事那里可不会等着她想,冷而淡地抛下一句话来:“说罢,是你们几个谁做的好事?说了,死一个;不说,死全体。”

一时鸦雀无声,四个人当然谁也不会承认,孟管事也不急,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婆子,那婆子会意,招手叫了两个绿院的丫头进了后罩房,很快抬出把椅子来放在廊下,孟管事举止优雅从容地坐过去,看样子是要好好的、细细的、掰开了揉碎了将这件事弄个一清二楚。

“小厨房的管事是哪个?”孟管事不紧不慢地问。

常氏声音不高不低地回道:“回管事,是奴婢,常聚家的。”

“常聚家的,你现是府中几等仆?”孟管事问。

“回管事,奴婢现为三等仆。”常氏答道。

“你手下这三个又分别是几等?”

“回管事,三人皆为四等。”

“如此说来,落下这孽根之人便在她们三个当中了,”孟管事目光扫过罗扇三人,“主厨是哪一个?”

罗扇低声应道:“回管事,是小婢,小扇儿。”

“此事可是你做下的?”孟管事直接发问。

“回管事,不是小婢。”罗扇不卑不亢作答。

“那好,既不是你,就是剩下这两个,你来说,这两人中哪一个最有可能做下这样的事?”孟管事的声音慢慢地淡淡地飘过来,仿若来自阴间的鬼吟,直教罗扇三人齐齐打了个寒噤。

“回管事,小婢能担保,此事也非她二人所做。”罗扇心里暗骂,这分明使的是离间计。

“哦?你的意思是指我方才的判断有误,有意诬陷你们小厨房的三个四等丫头不成?”孟管事也不恼,只管面无表情地看着罗扇。

“小婢不敢,望管事明鉴。”罗扇伏□子,心知这一遭怕是不好对付过去了。

“你们两个,”孟管事忽地撇开罗扇,看向一旁的金瓜和小钮子,“是自己痛快承认呢,还是等着我一个个地问过去?”

金瓜砰砰地磕头:“回、回管事,不是小婢做的!”

小钮子也哆嗦着哭:“回…回管事…不…不是小婢…”

孟管事叹了一声,一指那边地上的死胎:“这孽根是在你们后罩房厕所里发现的,整个后院除了你们三人是四等之外,其他的丫头皆是二等三等,如果不是你们三人中的一个,那又能是谁呢?难不成还有外头的人翻墙进来把孩子丢进你们的厕所里不成?”

孟管事说到此处时,罗扇心头突地一跳——小钮子的那个姘头!可为的什么呢?!

“这样罢,”孟管事扶额想了一想,“我答应你们,只追究做下此事之人的责任,其余两人绝不会受到牵连,以前怎样以后还会怎样,不受追溯——这已是对你们最大的宽待了,而若你们仍旧不肯自认或有意包庇,最终被我找出真正犯事的那个,你们三个——都得死。”

小钮子早就吓瘫在了地上,金瓜只管不停地磕头,罗扇匍匐着,脑子里拼命想着对策,场面正胶着,就听见前面院子里一阵脚步响,紧接着四五个婆子进来,人人手里拿着腕子粗的棒子,冲着孟管事行了礼,而后就立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向院中跪着的三个丫头。

罗扇识得那玩意儿,上次险些让她白眼一翻见佛祖的就是它,这是要动私刑啊,果然来狠的了!

孟管事弹了弹袖口,云淡风轻地道:“我是实在不想动不动就体罚,然而此事非同小可,传出去整个白府女眷的名声不保,所以…你们莫要逼我动手,我给你们行个方便,你们也须体谅我的难处。这样罢,准备三间屋子出来,把这三个丫头分别带进去,你们不好意思当面指认,私下里告诉也是可以的,我保证不会把大义灭亲的那一个说出去,如何?你们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后带出来若还给不了我答案,可就休怪我不知怜香惜玉了。”说罢一挥手,便有几个婆子大步过来把罗扇三人从地上揪扯起来,连推带搡地分别带进旁边罩房的房间里去了。

把罗扇搡进来的两个婆子一个去关门,另一个随手就甩了罗扇一耳光,直甩得她一个踉跄险些跌在地上,便听这婆子阴沉着声音道:“小贱蹄子还要不要脸了?!做下这等丑事也不怕被人拉去沉了塘?!你最好放明白些赶紧认了,孟管事心善还能赏你个痛快死,莫等着待会儿上杖责,打得你骨碎筋断咽不了气,活生生受罪!——快说!那死胎究竟是不是你这小贱人造的孽?!”

罗扇捂着脸笑:“嬷嬷,那死胎是今晚才发现的罢?那么大一团肉要从母体里出来只能用药往下打,若是用药就得用火烧、用水煎,嬷嬷可以请孟管事派人到灶房里搜一搜,今儿晚上是否有人动过火?灶房里是否有药味儿?且用药把孩子打下来,下.体必然要流上一阵子乃至几日的血罢?嬷嬷若不嫌弃,小婢现在就能脱了裤子给嬷嬷检查,看是否垫了东西亦或有血在流,请嬷嬷们明鉴。”

罗扇之所以现在才有这番说辞,是怕当着众人之面恐提醒了谁想起验身这个法子,虽然验身可以令她和金瓜彻底洗刷嫌疑,但小钮子就完了,所以她只能另想主意替自己三人开脱。

“没看出你倒是个伶牙俐齿的,”那婆子冷笑,“只不过你这如意算盘却打错了!孰知你是不是早便堕下了那孽胎,藏至今日方才丢到茅坑里,以此混淆时间来逃脱追究?!劝你还是少耍些没用的心眼儿,痛快招认了了事!”

罗扇低了头不再作声,毕竟小钮子与人偷情、怀孕、打胎都是确有其事,她此刻不能多说,多说多错,这圈套明显就是冲着她们三个来的,这些人保不准就等着拿她的话柄,所以此刻也只能沉默以对,努力在心里想些能应付的法子。

两个婆子也不催她,只管在旁边说些难以入耳的话,或是形容了府里对付下人的各种责罚来吓唬她,罗扇根本没在意,心心念念的只有怎么在保全自己和金瓜的前提下拉小钮子一把。

盏茶时间很快过去,听得门外有人道了一声:“把她们仨带出来罢。”两个婆子便上来拉扯罗扇,方才说话的那个还借机狠狠地在罗扇胳膊上拧了一把。

罗扇看向同被拉扯出来的金瓜和小钮子,金瓜已经完全被吓懵了,傻呆呆地任婆子推搡着摔倒在地上,小钮子面白如纸,双眼空洞地望着虚无之处,嘴唇却抖得不成样子,被婆子往地上一丢,整个人就成了一滩软泥。

罗扇被推得踉跄跪下,孟管事面无表情地在三人脸上一阵打量,而后淡淡地问向带三人出来的那几个婆子:“她们三个可有人招认了?”

婆子们依次作答,皆说不曾。孟管事便又问可有人指称他人,得到的回答仍是没有。孟管事终于一声冷笑,向着罗扇三人道:“你们已耗尽了我的耐心,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来人,给我按住了打,打到有人承认为止。”

那几个执棍的婆子闻言齐齐应了声是,气势汹汹地涌上前来,将罗扇三个拉扯开了面对面地按在早准备妥当的长条凳上,几下子捆紧了手脚,当下抡起那腕子粗的棍子毫不留情地照着三人身上打下来。

罗扇这是第二回,咬牙忍着硬扛,偏了头去看人群中的绿萝和绿蔓,只见到绿蔓在那儿站着满目焦急,绿萝却已不见了身影,于是收回目光来,心里想着就算绿萝去给外头的绿田等人报信又能如何?白大少爷此刻远在京都大叔哥的老家,就算插了双翅也难赶回,绿田几个再有本事也是下人,而孟管事又是内宅下人的总头头,他们再得白大少爷的信任也不能违抗府规,否则一样自身难保。

怎么办呢?要怎样才能先把这杀身之祸应付过去?

罗扇忍痛思索的时候,金瓜已经在那厢疼得大叫起来,小钮子更是哭得哑了嗓子,眼泪鼻涕横流,哀嚎声响彻整座绿院的夜空,每个旁观的人都被这景象骇得白了脸、抖了身子,胆小的已经悄悄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孟管事稳稳地坐在那厢却是连根眉毛都未动一下,直到连罗扇也忍不住疼得泪涕齐下时才慢悠悠地道:“我劝你们三个心中莫要抱有侥幸,须知你们不过是四等贱奴的身份,我府绝不可因你们这等不端的行止败坏了名声,所以呢,你们承认了还好,若不肯承认,只有被活活打死的份儿,此事干系重大,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说至此处,一双带了笑意的眼睛慢慢扫过场中正挨打的三人,“听说你们三个自小长在一起,睡觉也在一个炕上,彼此有些什么事另两个必定知道,我虽感念你们之间的义气,然而义气比不过性命,更比不过生你们养你们的父母亲人,你们为义而死不打紧,可曾想过你们的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更莫说你们还要为那个真正犯错的人死后也要担着诬名,你们的爹娘在别人面前还如何抬得起头来?你们目今也才不过十五六岁,还有几十年大好的年华可享,何必为了一个本就犯了错的人枉自牺牲性命?我劝你们再好生想一想,莫要做那相互包庇的傻事,这棍子可是没有灵性的死物,再有十几棍子下去,我看你们三个就要到黄泉路上作伴去了。”

罗扇心里恨恨地骂着孟管事,到了这个份儿上还在挑拨离间,她究竟想干什么?看上去貌似铁面无私,可却总感觉她另有目的,她到底…

一念未了,就听得小钮子那厢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别打了——别打了——呜呜呜——我招——我全招——求你们——别打了——”

罗扇一阵心惊肉跳,急得冷汗刷刷地往下落:小钮子!不能招,不能招啊!这是圈套!再等等,再等等绿田他们就会来的,一定会来的,他们是白大少爷的手下,他们和他一样绝不会让我失望的!小钮子啊!再坚持一下就好啊!你一招认——这辈子就生不如死了啊!

罗扇不管不顾地拼命冲着小钮子摇头,可小钮子根本看不进眼里,哭喊着,挣扎着,眼泪鼻涕口水糊了满脸,眼底全是血丝,像是一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嘶哑着变了声调的的嗓音,凄厉地叫出一句话来:“我招——是——是小扇儿——是她打掉的孩子!是小扇儿!”

罗扇一时错愕,以为自己被打得出现了幻听,见孟管事那厢摆了摆手,执杖的婆子们便停了动作,孟管事淡淡地望住已不成人形的小钮子,语声清晰地问过去:“再说一遍,是谁打掉的孩子?”

小钮子哆嗦地抬起头,睁大混浊的双眼,声嘶力竭地回答:“是…是小扇儿。”

罗扇这一次听了个清清楚楚,以至于想装着听错了都没有办法,盯着小钮子已近扭曲的面孔愣了一阵,突然觉得好笑:被出卖了?这么的赤.裸裸血淋淋,当年只能在电视里、戏文中看到的情节,这一刻竟然就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上演,更悲摧的是自己还是被出卖的那一个。此时此刻罗扇只想用一个字对这件事做个深入透彻的总结,那就是——次奥!

作者有话要说:

174、欲加之罪

孟管事看向罗扇,慢条斯理地问她:“你可有何话说?”

罗扇苦笑,七年同喜同悲日夜相伴的情分抵不过一顿杖责,那些过往的记忆在脑中支离破碎地闪过去,忍不住滑下泪来,哽噎着摇头:“小婢冤枉,恳请人证物证。”

这个时候请求验身自证亦或找个郎中来把脉证明本该更有效,然而罗扇看着孟管事那张如顽石如枯木、毫无人情味儿的面孔突然顿悟:看似铁面无私的孟管事哪里无私了?夜半三更偏要兴师动众刑责下人,方才金瓜和小钮子的哭喊声震得人耳朵生疼,在夜里更能传得远传得清,她孟管事难道就不怕惊动了主子们落下罪名来?孟管事不是傻子,这般肆无忌惮地在夜深人静时候逼供,显然是有恃无恐,而谁能给她这种不怕得罪主子的仗恃呢?只能是主子中的主子。

一家之主白大老爷,带着白二老爷和白大少爷去了京都,白二少爷早便出门在外巡视自家铺子,前任家主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听说昨儿个就出城去了附近的寺里吃斋礼佛,因此目前白府之内,权力最大的主子,就是主持中馈的白大太太,卫氏。

所以孟管事敢于大张旗鼓地这么闹起来,必然是受了卫氏的默许甚至还可能是直接指使,为的什么?当然是趁着白家父子都不在府内这一难得的机会清理绿院中的闲杂人等,在关键的位置安插.进她卫氏的手下了。而最关键、最能做手脚的位子,就正是她们所在的小厨房,想当年白大少爷被人下药毒疯不就是在入口之物上出的问题么?虽说白大少爷不见得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但是只要有人一门心思的想害你,千防万防也总有防不住的时候。

――所以,孟管事这次是有备而来,保不准小钮子的那个姘头也是整个圈套里的一步棋,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为的就是一举把小厨房的三个女孩子毁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机会重新回到绿院厨房里来做事。

卫氏花费这样的时间来设下这一局倒不是有多重视她们这三只小蚂蚁,而是为了将来白大老爷回来时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这番作为,毕竟她动的是白大少爷院子里的人,白大老爷宠溺大儿子人人都知道,她若不拿出个让人无法辩驳的理由来,怕是白大老爷不会轻易放过此事,而与人私通堕胎这种败坏名声的事乃内宅大讳,卫氏选了这一途来收拾绿院小厨房的人,就是白大老爷也没法儿拦着。

――更有可能的是,卫氏早便听说过她罗扇当年在白二少爷身边做过的种种,比如四全大赛助主夺魁,比如同落山谷死里逃生,比如提供食方成为御贡,这么样一个人,对白二少爷的隐私、策略甚至弱点都可能一清二楚,那么她有本事成为主子的助力就有本事反过来害主,尤其如今罗扇又跟在了白大少爷身边,卫氏出于保护自己儿子、防止罗扇出卖他而帮着白大少爷的目的,其最终的目标兴许就是她罗扇!

因此罗扇会使出什么样的方式自保,只怕她们早有应对之策,且不说她们相不相信罗扇目今还是个处子,就算相信了,待罗扇提出验身自证时也一样有法子栽赃她――趁检查的时候直接给她捅破那层膜不就行了么!到时候破都破了,只要施手的人打死不承认,罗扇还能怎么证明?说出去谁信?不是罗扇想得太多,而是这样的例子她在那一世时就曾经从报纸看到过:少女去医院做检查,结果被医生失手捅破了那东西,现代人不是故意的尚且会发生意外,更遑论这古代深宅大院里居心恶毒的女人们故意要害你了,这么简单又容易做到的事她们怎么可能想不到?就算现在想不到,当验身的时候看到罗扇叉开的双腿还想不到么?

请郎中来把脉?罗扇上一世宅在家里天天看言情宅斗小说虽然没学会跟人斗心眼子,大宅门里女人的手段好歹也是知道一二的,用钱收买郎中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何况她不过是个四等丫头,你说那郎中是会站在她这一边呢还是站在堂堂白府的当家大太太那边呢?而且,只要这郎中来坐实了她已非处女并且打过胎这一点,她就当真再也没有能翻身的机会了,孟管事之所以把绿院的下人们留在后院旁观,不就是想让这些人来共同见证罪人被权威人士定罪的事实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罗扇已经不去天真地想要找别人来为自己做什么证明了,那无异于把自己的性命交在了根本无法信任的人甚至就是敌人的手中。她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拖,拖延时间,拖到绿萝把人找来,白大少爷说她可以信任,那她就一定是有能力、善应变、值得托付性命的人。

思绪万千也不过是短短瞬时,孟管事正指着小钮子向罗扇道:“她不就是人证?地上那死胎和四等丫头才有的汗巾子不就是物证?你还想要怎么狡辩?”

拖。罗扇打定主意,忍着身上巨痛提声道:“敢问管事,那死胎大概有多大月份?”

孟管事哼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也罢,既然这会子大家都在场,我就让你言无可言、再也无从抵赖,免得被人说我是以权压人屈打成招。”说着冲旁边的婆子打了个眼色,那婆子几步过去又将那死胎细细看了几眼,大声道:“此胎已有三月余。”

孟管事便笑:“难怪,有显怀早的,三个月就能看出肚子来了,这是怕同屋的人发现罢,所以就落了胎。听说你此前一直在外头庄子上,不久前才来了绿院,可有这回事?”

孟管事话意很明显,就是指罗扇在庄子上的时候与人私通导致怀孕的,果然围观众人看向罗扇的眼神便有些鄙夷起来,罗扇低着头,声音却不低,平声静气地道:“庄子上自是不如府里管理严格,小婢与其回了府再把孩子打下来,何不在庄子上就打掉?庄子四外都是田地山野,把孩子埋在哪里都不易被人发现,又何必等到回府之后扔在人进人出的茅厕里?”

孟管事也不说话,只旁边的婆子接过茬来厉声喝着:“好个牙尖嘴利的贱人!你当人人都是傻子不成?!庄子附近既然都是田地山野,你又能从哪里弄到打胎的药来?!没药自然无法打胎,少不得回府后再想法子弄药,这也需要总管事来向众人说明不成?!真真是无赖狡辩!”

“那胎儿扔在茅厕呢?”罗扇抬起眼来盯着那婆子,“难道小婢还怕别人发现不了,专门扔在众人最常去的地方等着被人告发么?”

婆子被罗扇噎了一下,孟管事便接过话来:“这死胎被发现时包在汗巾子里,上面又遍布着秽物,谁会想到里头是这种东西?若不是叫绿杨的那丫头起来如厕时不小心把镯子掉进去不得不掏那茅坑,只怕任谁也发现不了那一团东西居然包的是个死胎。”

果然是有备而来,把罗扇可能会说到的自辩之语早就料了个一清二楚,不慌不忙地一样样驳她,竟也是有理有据言之凿凿。

罗扇要拖延时间,既然孟管事想把这件诬陷之事做得漂漂亮亮理证分明,那她就索性成全她,让她继续给众人讲理好了,因而语气放得更慢地道:“茅厕每日清早都有专职的下人来此清理一回,这死胎于今晚被发现,只能说明抛胎时间是清早扫厕后至方才被发现前这段时间之内,而今日白天小婢一直同金瓜和小钮子在一起,即便是上厕所也是就着伴一起去的,根本没有抛胎的机会,请管事明鉴。”

“白天没有机会,晚上呢?”孟管事抓住罗扇话中疏漏直指要害,“难不成与你同屋的这两个丫头从**到事情闹起来这段时间之内都没有睡着,可以证明你一步也没出过房间?”

罗扇垂着眸子,掩饰住眼底的哂笑,慢慢道:“小婢抖胆请管事问一问所有后院女仆,从今晚亥时至死胎被发现这段时间内都有谁去过茅厕、大解还是小解、大约用去多长时间。”

孟管事也在微笑,眼底里却是一片冷意:“你莫不是以为如此一问就能够证明你整晚都未曾去过茅厕么?大晚上的,茅厕不可能时时都有人在,即使没有人能证明你去过茅厕,同样,也没有人能证明你未曾去过。不过呢,既然你提出这要求了,我便代你问上一问,免得你说我执事不公。在场之人都听了:今晚亥时后至方才事情闹出之前,有谁去过茅厕?大解还是小解?大约用去多长时间?有无看到或听到可疑动静?不得隐瞒,主动出列。”

话音落后静了片刻,便有三个人站了出来,包括那名发现死胎的叫做绿杨的丫头,皆说自己是小解,并未花去很长时间,孟管事又向其他人确认了一遍,确定再无人夜里曾上过厕所之后,便转而向着罗扇冷笑:“如何?你可听清了?统共只有这三个人,且还都是小解,从亥时至事发这么长的时间,你有大把的机会去茅厕抛胎,现在可还有话说?”

罗扇便问除绿杨之外的另两人:“敢问两位姐姐如厕时可曾看到茅坑里有汗巾子包着的物件?”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自然是不敢得罪孟管事,在深宅大院里混的多少都有几个心眼儿,心里措了阵词,唯恐说错话,最终模棱两可地道:“那坑里满是秽物,就算有汗巾子只怕也被秽物掩盖着,我们自是不曾注意。”

孟管事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因而冷眸又落在罗扇垂着的脑袋上,淡淡道:“怎样?”

罗扇慢慢抬起头,唇角噙着笑意,一双眼睛亮得令阅人无数的孟管事都有些心惊,吐字清晰地将口中的话一字不落地送进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里,道:“这段时间内一共只有三个人去过厕所,且还都是小解,小解,不过三泡清尿,就算小婢是在这三人之前将胎儿抛入茅坑之中,随后这三泡尿至多不过是把包裹胎儿的汗巾子淋湿了罢了,如何能有秽物将它掩盖住?若在这二人如厕前这胎儿就已经在秽物之下,只能说明胎儿并非入夜后被抛入坑中,小婢白天有证人能证明行踪,因而不该有嫌疑;而若当时坑中并无胎儿,那小婢就更加清白了,请管事明鉴!”――罗扇之所以要找晚上上过厕所的人当然不是为了要人证明她不曾去过厕所,可笑的是孟管事自以为可以证明罗扇有嫌疑的证人证词反而证明了罗扇的清白。

孟管事眸中寒光一闪,却也不急,只扭头看向那厢仍旧哭得一塌糊涂的小钮子,淡淡地道:“你方才指称这个小扇儿是丢死胎之人,如今她的自证你也听到了,你却又有什么证据来证明此事乃她所做?你若说不出来,那就是诬陷攀咬,罪加一等,当场杖毙!”

这是转而拿小钮子当枪使,逼着她狗急跳墙呢!罗扇顾不得恼恨孟管事的阴险狡诈,只是心生悲凉地望着小钮子:你要怎么做呢?继续把我往油锅里摁么?我的辩词你都听到了,只要你照着我的说,至少我们还占着个理字,还有机会翻盘,你连这一点都想不清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