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你不用自责,这世上哪里有人能做到保护一个人到时刻不离左右的地步呢?你若是为了让我不掉一根头发就天天粘在我身边,那样我才鄙视你呢,”罗扇边跟着白大少爷往回走边好言好语地给他消气,“再说,我也当真不喜欢被人保护得像关在笼子里一样,比起安全却狭小的鸟笼,鸟儿们更喜欢危险却广阔的天空啊!我也一样。”

白大少爷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盯着罗扇看:“扇儿,你是不是在怪我夺去了你的自由?”

“我没有怪你,”罗扇抿了抿唇,暗叹他的敏感,“我只是确实不太喜欢像现在这样百般束缚,不过你不用介意,我知道这样对我才是最好的,毕竟我的身份还是个下人,没有什么保障,就算帮不了你什么也不能拖你的后腿不是?再说又不会一辈子这样,我能忍得,放心。”

白大少爷不再言语,只管在前走着一路回了绿院。才进了上房还未待坐下,便见绿蔓手里托着个药瓶进来,冲他行了一礼后才找罗扇说话:“姑娘,这是有人方才送到咱们院门口的,说是给你用的消肿化淤的药膏。”

罗扇知道是鹰子给的,连忙接过来,也不敢看白大少爷一眼,脚底抹油溜回了自己房间。白大少爷跟在她身后进去,拎住脖领儿问她:“谁给的?”

“那个…蓝院的管事…”罗扇挣扎。

“那个方才摸你肩的?”白大少爷一把钳住罗扇下巴,扳过她的脑袋来垂了眸子盯着她。

“不是摸,是我肩上落了灰,他帮我拍…”罗扇惶惶地睁大着眼睛。

“所以随便哪个男人碰你你都可以任之由之?”白大少爷眼底蹿起熊熊怒火。

“你,你你,保持正常状态啊!听我说!那人小时候是同我一起在南三院做事的,他帮过我不少忙,对我也照顾良多,我们是好朋友,真的,你别多想!”罗扇拼命解释。

白大少爷放开她,只沉着脸盯着她看,直把罗扇盯得心里发毛时方才开口:“许是我错了,不该只顾自己的想法,一厢情愿地把你拘起来。扇儿,莫以为我曾那般风光过就事事都拿手,真正的男女之情,我这也是头一回碰,难免有许多想不到、做不全之处,难免让你受我的委屈受我的气。这几日我也在想,是否该换个方式照顾你,想是过去我的想法太过偏颇了,所谓的照顾不该仅只是保护你的安全、让你吃穿无忧,使你开心快乐才是最好的照顾,而我却忽视了你真正想要的和喜欢的。扇儿,你喜欢自由,我就给你自由——即日起,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做之前一定要支会我一声,也最好莫要一个人行动,像今天这样的事,若是只有你自己,岂不是吃的亏更大?虽说这么一来会将你置入较为危险的境地,可是只要你能高兴,我就是担着比过去重十倍的心也认了。你觉得这样可行?”

罗扇抿着唇,忽地张开双臂一个猛子扑过去扎进白大少爷的怀里:“沐云…这天下没人能比你再好了…谢谢…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白大少爷紧紧搂着罗扇,埋下头来在她的发间轻笑:“敢和我说‘谢谢’?!看样子是从来没把我当成自家人哼?小屁股欠揍了!”

“…我…允许你轻轻地揍一回…”罗扇红着脸,扭扭捏捏地道了一句。

白大少爷微怔一下,转而明白了:“轻轻地揍?好,你既这么说了,我就不客气了。”——轻轻地揍不就是摸嘛…白大少爷很听话地依言揍了一回。

“还有件事要同你说,”罗扇滚烫着脸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白大少爷…咦?什么时候揍到床上来了?“我和那管事约好了,过几日去他家里做客,主要是为了探望一下他的爹娘,以前他们家没少帮我的忙,我饿得受不住的时候是他偷了自家的红薯来给我吃,否则说不定我早就饿死在南三西院的柴禾堆里了,所以这次去也是想表示一下谢意…行么?”

白大少爷支着头,倒没有什么不高兴:“去罢,需要买什么先让外头小厮去买好了,去他家的时候你带上四个丫头四个小厮。”

“我带那么多人去不让人家起疑么!”罗扇好笑,“他们家又不是坏人,我自个儿去就行。”

“他既是你的好友,你纵是把我们两人的关系告诉他又有何妨?如此你带着人去也就天经地义了。”白大少爷挑着眼儿看罗扇。

罗扇额上划下一根黑线:敢情儿这位还是在吃醋啊!让她把同他的关系告诉鹰子,不就是在宣告她罗老扇子已经狗尾巴花有主,其他人勿近嘛!

“可以告诉么?”罗扇也不总是懒得费心思,“他是三少爷的人,若告诉了他,只怕三少爷那里就会知道你已经恢复了呢。”

“他叫苍鹰是罢?”白大少爷眸光闪动。

“嗯,一直跟着三少爷在外省读书来着,”罗扇道,“是三少爷的伴读,好像现在做了管事。”

白大少爷看了眼罗扇:“你自己去也成,不过我会让人暗中跟着保护你,不让他们露面就是,且你这次去也不单是探望他爹娘,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啊?啥任务?”罗扇瞪大眼睛。

“从他嘴里套些话出来,”白大少爷手里捻着罗扇一绺头发,“打听打听白小三儿这些日子在外头都结交了哪些人、同谁来往亲密——不用勉强,只作同他闲聊,问出多少算多少,你可能胜任?”

“这个…”罗扇挠挠头,“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厚道?人家拿我当朋友,我却对人家别有目的…”

白大少爷古怪一笑:“这世上最易变的就是人心,那个小钮子的事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么?你若怕良心上过意不去,不若用个法子试探试探他,倘若他对你以诚相待,你便不必理会我交你的这任务,该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而若他对你抱有戒心不说实话,便只能说明你与他已无法同舟共渡,你又何必心怀歉意,如何呢?”

罗扇想了一阵,望着白大少爷:“什么法子?”

189雄心壮志

罗扇这是第一次单独出府,虽然一到府门外就有鹰子早在那里接着她,不过也总算是能自主掌握一回行动,心情雀跃得很。

手里拎着个篮子,篮子里盛的是她亲手做的小点心,穿着干净得体朴素大方的衣裙,小辫子也梳得利利索索,精心画了个淡妆,满脸的明媚灿烂。

鹰子一身玄色长衫立在晨光里,高大挺拔,成熟内敛,眼睛在罗扇脸上看了一阵,道了声:“走罢,不远,不必坐车。”

罗扇在后头跟着,个儿矮腿短,走没多久就落了十来米去,鹰子在前面停下,回过头望着她,待她走近了便放慢了步子同她并排而行,也不多话,这一点倒仍像小时候的寡言少语。

穿街过巷,春光胡同第四个门户,虎皮石阶,乌油小门,水磨青砖墙,红檐滴水瓦,芳香馥郁的桂花树遮了半院阴凉,空气里飘着一股新漆和新木头味儿,罗扇不由低声问鹰子:“你们家里才刚粉刷过么?”

鹰子垂了垂眼皮:“这是新家,刚搬来没多久,味道还没散净。”

“你自己买的还是主子赏的?”罗扇眨着眼睛问。

鹰子看了她一眼:“我自己买的。”

“哇,好厉害!看来你很受三少爷重用嘛!”罗扇笑眯眯地道,“大家都没看错,早就说你是个有出息的。”

“进去罢。”鹰子迈步往里走,罗扇推测他是不好意思了,窃笑着跟在后头。

鹰子的新家是很宽敞的一套四合院,处处透着新亮,鹰子娘苍氏听见两人说话声从屋里迎出来,罗扇喜眉笑眼地叫得响亮:“伯母好!我是小扇儿!”

苍氏乐得上来牵罗扇的手:“嗳哟哟!好个俊俏机灵的丫头!可算是见着了!快快,进屋歇着,你伯父正念着呢!”说着便拉了罗扇往屋里去,鹰子跟在后头,唇角浮着浅浅的笑。

苍氏夫妇都是一脸的老实相,比实际年龄看着老些,却是多年操劳辛苦的结果,两个人如今也不种田了,说是把家里原来的田租给了别人种,每年只收租子,现在呢,鹰子爹老苍头干着份类似中介的活,专管给那些有钱人家介绍长工短工,收取介绍费,倒也不累,就是个来回跑腿儿的活。苍氏原也想着找点儿活干,奈何鹰子不许,只叫她在家里好生歇着,本来老苍头要出去找活干的时候鹰子就不大乐意的,说什么他现在挣的钱足以养活他们一家三口了,何须二老出外辛苦?奈何老苍头劳碌了一辈子,猛的一歇下来觉得浑身别扭,死活在家里坐不住,鹰子只好给他找了个相对清闲的活,权当是哄老人高兴了。

罗扇“小时候”同鹰子爹娘着实合作挣钱过一段时间,虽然相互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却也对彼此人品方面都有不浅的了解,眼下再这么一见面,更觉得亲切十分,没多一会儿屋子里就响起罗扇嘎嘎嘎的笑声,双方聊得很是投契。

一眨巴眼就到了午饭时候,苍氏要去厨房做饭,罗扇连忙跟着,被苍氏推回来,笑道:“哪有让客人下厨做饭的理儿?你只歇着,我们穷人家也没什么复杂的菜色要准备,很快就得。”罗扇又强烈要求了一番,两个人推了好半天,最终被鹰子出面把罗扇给按下了,只叫她在房里坐着喝茶,他则去院子里劈柴,老苍头径去了外头买酒割肉。

鹰子劈好了柴,抱着进了伙房生火点灶,苍氏将伙房门关上,笑着压低声音和儿子道:“我看这小扇儿姑娘很不错,长得漂亮不说,只这个面相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性格又好,落落大方又不娇纵,从她亲手做的那几样小点心、还有以前编竹艺卖钱这两样就可看出是个会做饭持家的,再加上她又给你爹贴过医药钱,真真是个好心肠——儿啊,我看着这姑娘很好,刚才也问过她,她已经及笄了…你要是喜欢,娘明儿就托人说媒,赶紧先占上,这么好的姑娘怕盯着她的人不少呢!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鹰子只管在那里拉风箱,半晌没吱声,苍氏以为儿子害羞了,正要继续劝诱,却见他忽然开了口:“这件事娘不必替我操心,纵是要娶亲,也是我亲自上门提亲方显诚意。”

“我看这小扇儿就很好,就她罢,别再考虑别人了!”苍氏摸不透儿子想法,只好重复地强调。

“娘,水开了。”鹰子一脸平静,没有丝毫波动。

六菜一汤,虽不够精致却也有酒有肉,罗扇还陪着老苍头喝了几盅,一双眼睛愈发亮晶晶神采飞扬,脸蛋子也红扑扑的活色生香,惹得苍氏更添了几分喜爱,饭后拉着手家长里短说个不停,若不是鹰子拦着,只怕还要留罗扇吃晚饭甚至留宿一夜明儿一早才肯放回去。

从苍家出来,鹰子送罗扇回白府,沿了小街缓步而行,夕阳尽染银杏红枫,晚霞镶遍碧瓦朱檐,行客匆匆,炊烟袅袅,归鸦声中几许恬谧闲适。罗扇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踩着自己的影子,鞋尖上的蝴蝶纹儿随着脚步上下翻飞,旁边是一双穿着黑靴的大脚,不急不徐地伴着她走。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走了一段,罗扇抬起头,理了理被秋风吹乱的发丝,笑着打破沉寂:“三少爷待你好不?”

“好。”鹰子答得简短。

“你把他的丫头发卖了,他有没有怪你?”罗扇又问。

“没有。”鹰子仍旧惜字如金。

“哦…那他一定很看重你,”罗扇抿嘴儿笑,“可是三少爷不是一直在读书么?为啥突然回来了?”

鹰子看了罗扇一眼,道:“三少爷不想走仕途。”

“那为啥不早些回来呢?读了这么多年突然放弃了,多可惜。”罗扇发自内心地叹道。

“很多事都是在突然间想通的,”鹰子语声平静,“何况学问已经学到,没什么可惜。”

“三少爷不走仕途的话,是不是也要回来帮着大老爷打理府中生意?”罗扇问。

“是。”鹰子回答。

罗扇“哦”了一声,重新低了头默默走路,几次想要再度开口,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拳头在袖子里攥了许久,最终还是慢慢松开了。

由小角门处进了白府,罗扇这才抬头笑道:“你回橙院罢,我也就回绿院去了。”

鹰子却不停脚,只道:“我把你送到绿院门口。”

“不用,我认得道。”罗扇笑。

鹰子却不理她,只管迈步往前走,罗扇只好跟上去,见前面来了两个小厮,看到鹰子和罗扇,连忙原地站住脚,待鹰子走得近了,两人便恭声道了句“苍总管”,罗扇俩眼儿登时就瞪圆了,待走出一段距离后方结结巴巴地问向鹰子:“鹰、鹰子,他们叫你总管?!你、你已经是总管了呀?!”

府里下人中最高的职位就是总管,说通俗点就是下人们的头儿,所有的下人都得听从总管的指挥——就连那位新上任不久的内宅管事何氏都得听从他的命令和调遣!罗扇的嘴自张开就合不住了,眼里闪动着无限钦佩的光芒。

这光芒似是令鹰子有点儿不大自在,别开头淡淡道:“只是副总管而已。”

副总管是总管的助手,级别比总管稍微低一些,然而这已经相当难得了,要知道能当上总管的人都是德高望重、为白府主子们效力了几十年的老人家,鹰子才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副总管,前途不可限量啊!

罗扇咂吧了咂吧嘴:“好厉害!既如此,你以后做事可要多加小心谨慎了,树大招风。”

“我知道。”鹰子回过头来看了看罗扇,“以后若是再有人欺负你,你就去橙院找我。”

“好!如今咱也是有靠山的人了!”罗扇开着玩笑点头,“怎么你还住在橙院呢?总管不是有自己单独的院子么?”

“我才刚上任,”鹰子说时略有些犹豫,“…新赏的院子还未收拾利落。”

新赏的?罗扇再一次张嘴了,他一个年纪轻轻刚上任的副总管,居然被赏了一套新院子——比总管的待遇还好啊!总管还住的是旧院子呢!

看了看鹰子平静的脸,罗扇由衷替他感到高兴,很庆幸他没有被埋没在南三院的柴禾堆里,他为了自己的理想与追求,一步一步走得坚定又踏实,总有一天他会飞得更高更远,罗扇不相信他会甘于屈居在白府的总管这个位置上,他一定还能做得更好,兴许…还会成就一段人物传奇也说不定。

转眼到了绿院门口,罗扇冲鹰子挥手:“回去罢,别太辛苦,注意身体。”

鹰子目送罗扇进得门去方才回转橙院,进了门径直去了上房,丫头们见是他来也不通报,只管由着他推门进了白三少爷的卧房。白三少爷白沐凨才刚沐浴过,正让个丫头拿着巾子给他绞头发,身上披了件远山蓝的天蚕丝薄衫歪在榻上,见鹰子进来也只抬了抬眼皮儿。

“人牙子带了十几个丫头来,你去挑挑,给我留一个补映蓝的缺,剩下的给你自己挑四个,”白三少爷伸了个懒腰,“我跟爹说了,你那院子就建在我这院子后头,离得近好办事。”

“我不需要丫头。”鹰子坐到小榻对面高几旁的椅子上去,“橙院的丫头需有个人管着,若都像映蓝那般无事生非,迟早惹出大事端。”

白三少爷睁开眼睛看着鹰子笑起来:“她那是恃宠而骄,不过是看娘有意让我把她收了房,又仗着从小伺候我,这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却不成想你又是个铁面无私的,三两句把她给打发了——总归有你在,橙院里谁还能惹出大事来?倒是绿院的丫头们也够猖狂的,居然敢当了我的面打我的丫头,大哥又不能管事,我看他那个院子才正该好好找人管教管教呢!”

鹰子挥了挥手,屋子里伺候着的丫头们便都退了下去,见他沉着声向白三少爷道:“不该管的事莫管,只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便好,内宅里自有大太太主持,你的眼光当放在外头生意上。大老爷拨给你的那几间铺子,明日便去看一看罢,账册我已叫人晚饭后拿过来,今晚你先理理,免得明日去了一无所知,让大老爷不敢对你放心。”

“是是是,苍先生所言有理,小生一概听令就是!”白三少爷坐起身,冲着鹰子作了个揖,“从今往后就有劳苍先生为小生出谋划策了,敢问苍先生:咱们今儿晚上吃些什么才好?”

自白老太太受了白大少爷那番惊吓之后回去便大病了一场,至今还未好利索,再加上白大少爷从那次之后就不肯再同白老夫妇一起吃饭,白大太太额头的伤也未好,所以索性一家人分开,各自在自己院子里用饭,晚辈们只每天去长辈房里请个安也就是了。

白大少爷倒是一直都去白大老爷那里用饭,吃完饭才回自己院子,罗扇早将茶泡好,两个人坐在窗前榻边对坐了喝茶说话。

罗扇支支吾吾地把今日去鹰子家做客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我没有试探他,也没有套他口风…沐云,你可不可以换别人,莫要走鹰子这条线了,我实在…实在不想对他动什么心机,感觉那样很对不住他…好么?”

白大少爷闻言笑起来:“早知会让你这么为难我就不提这事了,也罢,我不该让你掺和进来,以后你就只管吃喝玩乐,别的都无须操心。”

“不不不,我没帮上你的忙,说来心里也惭愧着呢,别甩开我,让我继续帮你罢!”罗扇讨好地涎着笑脸。

白大少爷探了身子凑近过去,低声笑道:“这可是你主动要帮我的。”边说边捉住罗扇小手意有所指地捏了捏,“…这回不用我再教了罢?”

罗扇刷地羞红了老脸,扭捏着道:“你…你答应过不碰我的…”

“啧,可我没答应不让你碰我啊…”白大少爷笑得蛊惑,“宝贝儿,你不知道…这种事…是会上瘾的…”

于是罗扇只好半推半就地帮了一回。

帮助完毕,两个人都有些累,相偎着倚在榻上,白大少爷帮罗扇揉她辛苦了半天的小手,罗扇就说起了鹰子:“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府里的副总管,大老爷真是慧眼识人才呢。”

白大少爷闻言哼笑了一声:“人才?你对他的评价倒是挺高,看来我也没有白白把副总管的位子推给他。”

“咦?是你让他当的副总管?”罗扇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白大少爷。

“算是罢,我向爹推荐的他。”白大少爷把罗扇的小脑袋重新摁回在自己胸膛上。

“为的什么?”罗扇不傻,她可没觉得白大少爷这么做的目的有多单纯,“年纪还这么轻就坐到这么高的位置,这对他来说可并不算什么好事。”

“你担心他?”白大少爷另一只手在罗扇腰上轻轻一捏,倒没有生气,“他是白老三的伴读,这一点你已经知道了罢?然而你不知道的是,他同白老三在外省读书的这几年,已经彻彻底底地成了白老三的心腹,甚至说白老三完全倚赖他、缺他不可也不为过。

“白老三这个人虽与白老二是双生子,性格行事上却完全相反,白老二深沉内敛,白老三却性急冲动,在外头读书时闯了不少的祸,全靠了苍鹰替他打点周旋,还代他扛了几次大过失,甚至出生入死都是有的。因而白老三对苍鹰是完全的信任和依赖,再加上苍鹰这人的确颇有些能力,做事稳妥,人也极聪明,主意又多,白老三事无巨细都要同他商量,乃至对他的话几乎无不听从。

“有这样一个人在白老三身边,对我的计划会有不小的阻力,苍鹰是个聪明人,行事低调不张扬,默默站在白老三身后出谋划策的同时又能使自己尽量不被人注意,以方便更好的行事。他虽然还不曾帮着他的主子对我产生什么威胁,然而防患于未然,我不能等自己处于被动之势后再想法子扭转局面,所以呢,我就先把这个苍鹰拉到了明处,让他坐上府里副总管的交椅,置其于众人瞩目之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牵制了他大部分的精力,他就不容易帮着白老三做什么对我不利之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扇儿,莫怪我对你的青梅竹马使这样的心计,我并未想害他,只要他不帮着人来害我,这个位子他可以一直稳稳地坐下去——他不是个甘于平淡之人,就算我不把他推到前面来,他也迟早会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甚至他还会渴望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男人都逃不过证明自己的欲望,没有雄心壮志的男人,算不得真正的男人,他是如此,白老三亦如此,因而我绝不能掉以轻心,我便是他们实现雄心壮志的最大一块绊脚石。”

“沐云,”罗扇抬起头来望住白大少爷,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都想问他的话,“地位权力和无欲无求、雄心壮志和平凡生活,你…会选择哪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190叔侄之争

“我会选择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那一个。”——很白大少爷式的回答。

秋高气爽,罗扇最喜欢的季节终于到来了。自从白三少爷停学回家,整个白府比以往热闹了许多,这位白三少虽然与白二少爷是双生子,性格却迥然相反,是个喜热闹爱玩乐的性子,三天两头地设宴摆席邀朋唤友在府里头折腾,许也是为了跨入商界而做的前期包装,反正没过多长时间藿城上流圈子就已经知道了这么一号人物。

白氏一族的家业继承分配方式自有定例:庶子,每人二百亩露田、一百亩桑田、一百亩麻田、一百亩空地供随意支配,外加十个中型商铺和一万两银,如果分家单过,以上这些便交到他们各自的手中,如果不分府,庶子未成年之前由当家的大家长打理商铺田地,一万两银子也在家长处暂存,成年之后、未结婚之前,商铺田地交由庶子自行打理,一万两银仍在大家长处,直至庶子结婚,这一万两银方能交到庶子本人的手里供其自行支配。

而嫡子的继承比例就相对要多得多:非嫡长子每人可分得六百亩露田、三百亩桑田、三百亩麻田、三百亩空地供随意支配,十个大型商铺、三十个中型商铺和三万两银子。

余下的所有家业,全归嫡长子继承——当然了,前提是这个嫡长子有正常的能力继承,否则如果像过去白大少爷那样的疯子,是不可能把白家几代的功业交给他来掌理的,只能退而求其次,由白二少爷顶替嫡长子来继承,如此一来白大少爷最后能得到的也就是那一千五百亩田地和四十个铺子三万两银了。

这就是为什么卫氏千方百计不惜代价也想让自己的儿子顶替嫡长子来继承家业的原因——白府的家业有多大啊!万顷良田、百间商铺、千万金银,分给非嫡长子的产业只是区区九牛一毛而已,虽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已经是天大一笔财产了,可跟嫡长子所得到的比起来那简直是天差地别。

换了谁,谁能心理平衡呢?同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同是嫡子嫡孙,凭什么只是出生先后顺序不同待遇上就要差这么多?人心永远都是不知足的,明明有机会能过得更好,谁又愿放弃争取,将偌大的利益拱手让人呢?

不爱财的人少而又少,更何况是这么大一笔巨财,就好比一个月薪三千的人只要下个药、毒疯自己丈夫前妻生下的儿子就能获得比尔盖茨的身家财产,怕是一百个人里有八十个都会这么做——尤其是在这样亲情如纸的深府大宅里。

白大少爷“疯情”的减轻以及白大老爷对白大少爷无条件的宠溺或许让卫氏产生了莫大的危机感,不管白三少爷是受她指使也好还是自己的意思也罢,总归这母子三人现在是牢牢地掌控了白府内外宅大部分的权与利。

内宅里,卫氏当了这么多年的主母,自然合府各处都是她的人手,男人通常是不会插手内宅事务的,说出去会被人笑话,而且说到宗族里去也占不了多大的理,男主外女主内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纵然男人是一家之主,内宅的事还是要给女主人充分的权力的。

所以白老太爷、白大老爷兄弟乃至白家三个少爷都不可能过多干涉“内政”,白大少爷要想从内宅“复辟”是难上加难,他在短时间内能做到的也就是把绿院上下全部换成自己的人手,保证绿院不受卫氏控制就已经很难得了。

外宅,自然就是白府的生意和人际往来。生意上,白二少爷已经握住了八成的权力,剩下两成在白大老爷手里,对于白大老爷来说,白家三个少爷都是他的亲儿子,他不可能当外人一样去提防谁,本是一视同仁,只不过因白大少爷是自己唯一所爱的女人生下来的,又神智不够正常,所以要比另两个儿子多关心一些。

八成的权力是白大老爷放给白二少爷的,这里面也有白二少爷靠自己的本事挣下来的,白大老爷对这个儿子很是放心,自己手里的二成生意不过就是白家在本城里的一些店铺,白二少爷经常要出外巡视在外省的连锁商铺,本城的铺子就由白大老爷来打理了。

与生意运营息息相关的就是人际往来,此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商业上的人脉网络就是靠此建立起来的,通过交际应酬寻找合作伙伴、开拓市场、扩大经营范畴,这些对于发展壮大自家的产业都至关重要。白三少爷回来参与自家生意,接手的就是这一部分,把合作的客户都变成自己的人脉,只要维护得好,保持住坚固的合作关系,到时候就算白大少爷恢复了正常也不容易东山再起了,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客户资源。打个比方:藿城一共一百家商户,白三少爷同其中的八十家有稳定坚固的合作关系,那么白大少爷就少了八十条可以挣钱的渠道,就算他笼络住了另外的二十家,同白三少爷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没有人脉就没有资本,没有资本就没有实力,而没有实力,就莫要提什么复辟反击。

白三少爷在后方拉拢客户开发市场,白二少爷在前方操盘决策运营发展,加上卫氏将后宅大权牢牢霸住,这母子三人无异于已将整个白府掌控在了手心儿里!

罗扇听完白大少爷给她做的白府形势分析,双手捧住他的脸无不担心:“他们母子三人相互配合相互支持,优势已是固若金汤,而你只有一个人,双拳毕竟难敌四手,实在不行就告诉大老爷你已经恢复了罢,你是嫡长子,于情于理这白府家业都该归你继承,只要咱们日后小心着些,防着卫氏暗算,等你继承了家业之后就可以提出分府单过,把二老爷、二少爷和三少爷分出去,也就少了许多麻烦了不是?再说分家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听说很多大府大宅也都是分开过的,正是为了避免发生兄弟不和、财产纠纷这样的事,你说呢?”

白大少爷把罗扇抱坐在自己大腿上,揽在怀里道:“卫氏是我的继母,也是白府的女主人,就算分了家,她也是要住在白府里的,这宅子是祖产,她完全有权住在这里,而我却无权把她赶到别的地方去住。况且,把她留在眼皮底下看着总好过让她在背后算计我,分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要的不是避免和躲闪,我是要真真正正的解决问题,一劳永逸。”

“那,你下面准备怎么做?即使按你之前所说的整垮了卫氏娘家,让她在白府失势,可白府内宅到底还都是她的人,她充其量是没了钱财做仗势,可她还有两个儿子,他们一样可以力撑她在内宅中地位不倒。”罗扇眼下也不得不为了“斗”而开动脑筋了。

“所以,”白大少爷森然笑起,“接下来就是收拾她的两个儿子了。”

罗扇看着白大少爷冷酷绝然的面孔,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白三少爷的活跃使得白府一家人之间原本有些僵冷的气氛渐渐恢复了热络,白老太太身体好了,卫氏头上的伤也痊愈了,全家又开始凑在一起吃饭,白大少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没人好意思追究他那一次大闹前厅的责任,毕竟他在众人眼里还是个疯子,谁还能真跟他较真儿不成?

饭后按习惯大家没有立刻就散,坐在椅子上喝茶聊天。白三少爷继续着吃饭时的话题:“…所以孙儿的意思是,就在天碧湖的荷花区来个铁锁连舟,上搭厚实木板,做成陆地一般平坦,而后设上桌椅,宾客们便在这舟上用宴,近岸搭个戏台,叫一班小戏儿,隔着水榭花汀清唱起来,必是别有情致的,宾客吃着美食,赏着晚荷,听着小曲儿,既风雅又阔朗,不知如此这般祖父和父亲以为如何?”

白老太爷素喜聚会热闹,闻言连连点着头笑:“极好,这赏荷会本就是为了结交豪客、联络情谊的,万不可办小气了,你只管挑最好的器物摆设用来,让你母亲拿了钥匙开仓库,里头有你祖母这些年来收藏的不少体己东西,尽可拿去用。”

白老太太在旁听了不由笑嗔:“你这为老不尊的!这么些年只顾惦记着我那些体己呢罢?!如今自个儿骗不过我就来怂恿我孙儿,我看是你自己想拿去把玩了才对!”

众人便跟着笑了打趣,白三少爷起身扑过去蹲到白老太太膝旁,拉了老太太的手笑嘻嘻地央求:“老祖宗,您好歹疼我一疼,不过是借一日用来待客,事后定给您分毫不损地送回来,这一次我是打着父亲的名号好容易邀了些平时根本不轻易赴宴的大人物,全指着您那几样宝贝给我充门面打底气了!事后我再送您一对儿三尺高的羊脂玉白兔儿,保证您老一点儿亏都吃不了,可好?可好?”

白老太太笑得前仰后合:“你这小鬼头就跟我在这儿胡嚼乱喷罢!哪里能有三尺高的玉白兔儿!别是拿石头的来哄我这个老婆子呢?!罢,罢,让你母亲拿了钥匙带你去库里头找,我当初那些陪嫁里倒还有几样不常见的玩器摆件,看上什么了只管拿去用,莫让你祖父半路截了去才好。”众人便又是一阵笑。

白二老爷那厢听见,挑眼儿看向白老太太:“母亲偏心,有了孙子忘了儿子!你那里藏着好东西怎从来不说赏儿子玩玩儿?敢情儿我们长大了就不需做娘的疼着宠着了?早知如此儿子才不听母亲天天在耳边念叨着什么‘快快长大’的那些话,一辈子当个小孩儿才好在母亲面前儿盛宠不衰呢!”

白老太太直笑得眼泪都滚了出来,伸了手指点向白二老爷,一时说不出话来,众人也跟着大笑,老太太接过旁边伺候的嬷嬷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眼角,方道:“你这臭小子!做叔叔的人还跟自己侄儿争宠呢?!没的让人替你羞臊!你当为娘不在你耳边念叨‘快快长大’你就一辈子只留在七八岁的时候成不了大人么?!都已是有了家业的人了还这么一副孩子气!真该叫你大哥狠狠揍你一顿屁股才是!——你若想看便跟着你嫂子一起去仓库里看,莫调皮捣蛋才是!”

白二老爷睨着白老太太:“我若看上了母亲的宝贝,母亲可愿赏了我呢?”

“小财迷!”白老太太笑着啐了一口,“且看你还能把为娘的陪嫁全搬空了不成!喜欢什么就拿去,好生收着便是,弄坏了看我不收拾你!”

白二老爷听了这话方才冲白老太太展开个灿烂笑容:“还是娘疼我!昨儿我找爹要他那套缠丝玛瑙酒杯他都不肯送我呢,抠得好像我是个捡来的孩子似的…”

这回就连白老太爷也忍不住笑得花白胡子乱颤起来,指着白老太太告状:“且看你养的好儿子!”

白老太太笑着抹泪:“我养的儿子自然是最好的,倒是你这个老财迷!不过是一套酒杯,莲儿喜欢,你给了他就是,你手里那些私房钱还不够再买个十套八套的?!”

众人跟着笑得前仰后合,白老太爷一拍腿:“我就知道,但凡我手里头有点儿好东西最后都得落到小二手里去!罢罢罢,你喜欢自去我那房里拿,免得你母亲再在我耳朵里念叨出茧子来!”

一片笑声里,白二老爷悄悄冲着白大老爷抛了个眼风过去,白大老爷微一点头。

白三少爷皱着眉,原本是想同白老太爷夫妇细细说一说这次由他发起的在白府举行的赏荷会的安排来着,其中不乏想要显示一番自己办事能力的意思,却不料正事还没展开就被白二老爷打了岔,分散去白老太爷夫妇不少的注意力,本来挺正经的事再说下去倒显得无足轻重了,心里就不大痛快起来。

卫氏自然是了解自己儿子的,连忙冲他打眼色示意他稳住,见那老夫妇二人笑得差不多了,便开口向白三少爷道:“凨【fēng】儿这次邀到了不少有头脸的贵客,伙食上可不能疏忽,不知你可有了计划如何准备?”

白三少爷便就势从怀里取出张纸来递给白老太爷,笑道:“孙儿前些日子没少花力气派人打探这些贵客在饮食方面的喜好,纸上列的就是他们平日爱吃的东西,祖父看照着这些准备可妥当?听父亲说这其中好些人与祖父交情匪浅,让我来先请示过祖父再做安排。”

未待白老太爷细看,白二老爷已经起身过去,直接拿过老爷子手里的纸,冲着白三少爷笑:“你祖父老花眼,哪里看得清纸上写的什么?还是我来念罢。”

白老太爷连连点头:“很是,莲儿念罢。”

白三少爷垂着眼皮儿,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听白二老爷在那里念:“石耳煨捶鸡,葵花肉圆,生炒子鸡配菱米,烧梅花肠,蟹松和油焖笋尖,枇杷虾和茭白,炸牡丹桂鱼…”

方念至此处,就见白老太爷一挥手:“这些东西他们怕是早吃腻味了,既是爱吃的,平日赴个宴亦或自己在家里想吃了,随时可叫厨子做来,你这赏荷宴本是想办得清雅脱俗,饮食上不妨也想个特别些的方式,一味照着他们的喜好来反而给人印象不深,咱们家本来主做的就是饮食上的生意,你若想多拉拢些合作伙伴,在这方面就要更加的用心才是。”

白二老爷在旁听了这话,三两把便将那纸扯碎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笑眯眯地向脸色不虞的白三少爷道:“三侄儿可听见了?这纸没用了,你还是重新做安排罢。”

“莲衣,莫乱掺和!”白大老爷轻喝了一声,毕竟那是儿子的一番心血,转而和颜悦色地望向白三少爷,“凨儿头一回张罗这样较大规模的聚会,经验上难免不足,回去后仔细琢磨琢磨,若有不明之处便来问我。”

白三少爷却直直盯向白二老爷,似笑非笑地道:“二叔一向聪明过人,我倒是想请教请教二叔,不知二叔可有什么新颖特别的主意没有?”

白二老爷却笑着绕到白老太爷背后,双手搭上肩去一行替他揉捏一行冲着白三少爷笑:“这主意我可不出,办得好了是你的光彩,办不好了是我的罪过,这担子我担不起,嫂子再来个为儿出气,让厨房里给我做几道酸鱼臭菜的,我找谁哭去?”

“二叔玩笑了,”卫氏淡淡地接话,转而脸上带笑地望向白老太爷,“还是有劳父亲给凨儿指点一二罢,毕竟这次赏荷宴请的都是贵客,不好让他胡闹,孩子出丑事小,给人笑话了咱们府不会办事可就真是孩子的罪过了。”

白二老爷还欲再说话,却被白大老爷那厢瞪过一眼来,只好挑挑眉不吱声了。白老太爷捋着胡子想了一阵,笑道:“若说特别的主意,还真不好想,每月里咱们这个圈子大大小小的宴席无数,谁家不是想破了头的欲办出与众不同的席面来?能想到的别人都已经想到了,没想到的,我这老头子一时半刻也想不出来,依我看也别费那个脑筋了,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把这题目交待下去,举全府之力还怕凑不上个好主意来?”

白二老爷笑着插嘴:“这主意我都不敢出,您老觉得其他人还敢出么?万一出了大错谁担待得起?照我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您老得给个好彩头才有人敢逞这个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