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你的罢!贴不够十八两老子才不要…”

“十五两行不行?”

声音渐行渐远,留了一地清透月光。

卫氏趁白老太太进了泠湄水阁专备着用来给主人和客人们整妆小憩的侧间时也起身跟着进去,婆媳两个在房里嘀咕了一刻左右的时间,再出来时白老太太的脸色已是好了很多。一顿晚宴下来宾主尽欢,直至二更天时方才散席,白府主子们便又到府门处送客。

白大老爷很花了一番功夫才把一个喝醉了对他死缠烂打勾肩搭背不肯走的客人给打发了,转过头正对上那厢悠闲自在抱着胸看热闹的白大少爷眼里戏谑的目光,不由白了儿子一眼,走过去拍他后脑勺:“臭小子,看爹的热闹是罢?!真真是个不孝子!”

“我这儿还有一件不孝的事要跟您说。”白大少爷却收了笑意,转身往旁边暗影处行去,白大老爷虽纳闷儿,却也没急着问,四下先看了看,揪了个众人不注意的空当快步跟了过去,至月光完全照不到的地方,白大少爷立在那儿,一对眸子却是亮晶晶,惹得白大老爷忍不住低声好笑:“小耗子似的!什么事不能去紫院书房说?偏要在这儿鬼鬼祟祟的。”

“只怕不等您回去紫院,一会子就要被老太爷直接叫去上房了。”白大少爷淡淡地道,也不多废话,就把他怎么伪造云彻的信故意给白三少爷看见、怎么诱使卫氏把嫁妆全入了济灾银的账,以及卫氏为了接济娘家又是怎么挪用的公银被他换出了账册等事同白大老爷一一交待了,末了道:“我知父亲顾念着卫氏是你那两个儿子的亲生母亲而不愿令她太过难堪,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容忍着她,她的心思父亲想必也极清楚,自是希望她的两个儿子能继承白府家业,如今我已恢复神智,自不可能一辈子装疯卖傻,而一旦她知道了我已恢复,必然又要明里暗里地算计于我,所以这一次我不过是抢了先机先对她出了手,父亲若是怪我,我也无话可说。老太爷现在已经知道了她私挪公银之事,账簿也在老太爷手上,估摸着客人一走完,老太爷就会叫父亲去商议如何处置她――我同老二达成了协议,同意卫氏保有主母身份,但须终生留在家庙,永不能回归白府,所以提前支会父亲一声,望父亲能在老太爷面前‘关照’一二。”

白大老爷闻言便是一阵沉默,半晌方道:“既然小昙已同你达成了协议,我也无甚话可说,只是云儿――你要听清我的话:只要你们兄弟不做出手足相残之事,我可以最大限度地容你们自主决断,而若你亦或小昙做了一丝对不起兄弟之事,为父――绝不宽待!”

然而出乎白大少爷意料的是,白老太爷并未将白大老爷叫去说话,直至第二天也没有要处置卫氏的相关消息传出,白大少爷心知事情起了变故,却也没有轻举妄动,只叫人去红院打探虚实。罗扇昨天晚上待白大少爷一回房就主动交待了表少爷来过绿院的事实,并且把自己送《枕梦居回忆录》给他的事也从实招了,好在只是“第一卷”,且还是字练得好些了以后重新誊抄了一遍的版本,原稿罗扇自己留着,记录的也都是她与白大少爷相处、相知、相惜、相悦的点点滴滴,并未涉及他的报复计划或是各种安排,不怕泄露什么重要信息给表少爷。

白大少爷于是就留在绿院哪儿也没去,声称是陪罗扇,其实罗扇知道他是怕表少爷不肯死心又来纠缠,暗中好笑也不说破,只管指使着他跟在她屁股后面满院子摆弄花草。

而卫氏此刻却在紫院上房里得意满满地倚在小榻上抿茶,旁边坐着的是她的小儿子白沐K,正好奇地追问:“娘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老太爷不追究挪用公银的事的?”

“我找人借了一些把亏空补上了,”卫氏眸光闪烁,“老太爷问起我时我只死咬着没承认挪用了公银,他便派人去查账,见账上果然分文未少,这才没了话说。”

“这么大一笔银子,娘是找谁借的?”白三少爷忙追问。

“这个你就不必多问了,总归银子都已经到了咱们公账上,自然不会是假的,”卫氏不大自然地笑了笑,又叮嘱道,“你二哥去送天阶出城往塞北了,他回来后你暂且先不要告诉他我找人借银补空的事――你二哥做事就是太过理智,总不肯冒险一试,若被他知道了,说不定又要逼着我退了那笔借来的银子呢,那可就是生生逼着我去家庙了!”

白三少爷犹豫了一阵,勉强应了,辞了卫氏从紫院出来便有些心神不宁,正要去找鹰子商量一番,就见小厮橙芒过来禀报,说是某某府某某少爷叫人递了帖子,约他一并去城中某某茶楼饮茶小聚,因对方也是藿城商圈中人,正是白三少爷近期费尽力气想要拉拢的一条人脉,见对方主动示好,自是不敢怠慢,一时便将卫氏的事丢过了一旁,忙忙地换了衣衫就出府赴约去了。

卫氏倚在榻上出了一阵的神,问向身边的心腹郑嬷嬷:“我让你找的人可找到了?”

郑嬷嬷连忙应道:“找到了!花了不少的功夫,好在那两口子也都没去远,女的在李府洗衣房里做工,男的四处给人打长工,一年半载的也回不来一趟,幸好这次只是去了邻城,老奴叫人把他硬是给叫了回来,又让人打着骂着教了半日,总算是能唬住人了。”

“那就让他们进府罢,”卫氏淡淡地说着,眼底闪烁着冷酷的光,“此事办得越早越好,迟了恐生变故。”

郑嬷嬷便应着出得门去。

罗扇让人搬了黄花梨席面矮脚软榻放到院子里太阳地儿下,铺了软软厚厚的褥子,放上花瓣缝的纱枕,白大少爷就一骨碌偎上去,罗扇一手捧着本志怪小说一手拿着美人锤,边念边给白大少爷捶腿。

念到酣处,两个人都正入神,就见绿田进来传话:“爷,府门处的门房说外头有一对儿夫妇要见小扇儿姑娘,自称是小扇儿姑娘的…爹娘。”

“啪”地一声,罗扇手里的书就掉在了地上:爹、爹娘?!哎呦我去!这肉身原主是有爹娘的啊!这茬儿早就忘到深深太平洋底去了啊!咋、咋办?她可是冒牌货!怎么人家爹娘还突然找来了?

白大少爷坐起身,偏脸看了看失魂落魄的罗扇,伸手兜了她下巴一下:“傻妞儿,走什么神呢?你想不想见他们?想见就让人带进来。”

罗扇真心想说不想见,可是那毕竟是她名义上的爹娘啊,若是不见岂不是太过冷血?虽然这对儿爹娘把女儿卖进白府为奴也够狠心的,可这个社会现状就是如此,被父母卖掉的可怜女孩儿多的是,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但你若是有亲不认那就是你之不孝了。

而且罗扇雀占鸠巢地用了人家闺女的身体这么多年,多少也觉得对人家有些亏欠,再加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真让她来个六亲不认,她也实在做不出来。于是只犹豫了一下之后就点了头:“见,我去外头见他们罢,免得让人看见了又要拿规矩说事。”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

白大少爷却将她拦住:“你是我的妻,他们就是我的岳父母,哪有在外头相见的理?绿田,你亲自去把他们接进绿院来,我也要见一见。”绿田便应声去了。

罗扇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借口去换件衣服就进了屋,就着凉水洗了把脸,半晌冷静下来:原主被卖进府的时候才八岁,如今七年过去了,就算是神情举止和性格上变化大也能说得通,再说他们当时给她签的是死契,就算有再多的钱,只要白府主子不同意,他们就没有权力给她赎身,更不可能要求她离府与他们同住,不过…倒是有可能这两个人会要求她把每月挣到的月例拿出一部分来给他们贴补家用――当初卖女不就是为了得钱养家么。

管他的,反正七年过去了,不怕他们看出不妥来,想要钱就给他们钱,她罗阿扇现在也是小买卖人一枚了,香喷喷小吃铺虽然没挣什么大钱,养活两口人也是不成问题的。

心平气和地从房里出来,白大少爷已让人把院子里的小榻收了,正站在廊下等着她,瞧了眼她的脸色,眼里就带了笑意,伸出大手轻轻一捏她的肩:“莫紧张,纵是多年未见,也是你亲生爹娘,天生亲情是抹不掉的。”

罗扇心道哥哥你哪里会明白咱这肉身心儿里早换人了啊,哪里有天生亲情啊!手上推了推白大少爷:“你进屋去坐着,我先见见,若是不方便给你见,我就直接…”

“丑女婿迟早要见岳父母,”白大少爷低笑,“你这是嫌我丑呢还是自个儿害羞了?”

罗扇翻了个小巧玲珑的白眼,倒是真放松下来了,好整以暇地同白大少爷并立于廊下,等着那对素未谋面的父母进门。

一时听得垂花门外一阵脚步响,便见绿田身后跟着一对穿着朴素的中年夫妇进来,男的耷眉塌眼,中等身材,不壮不弱,皮肤黝黑,满脸的老实八交,一看就是常年干体力活的朴实百姓,女的倒是很有几分姿色,大大的眼睛遗传给了罗扇这副肉躯,只不过因长期的辛苦劳作,使得一张脸显得比实际年龄老了很多,手上皮肤也很粗糙,拎了个盖着块花布的篮子。

夫妇二人一眼就瞅见了俏生生立在那里的罗扇,妇人便先一步哭叫出来:“春杏――”

噗――咳咳咳咳,尼玛!忘了这原主的本名叫做春杏来着…

罗扇甚是尴尬,步下台阶迎过去,行了一礼,还未待开口就被那妇人抱住一阵呜咽,倒让罗扇也多了几分心酸,低言软语地劝慰了一番,这才引着夫妇二人给白大少爷见礼。白大少爷虽然生得俊朗,但因过去数年一直居于高位,早便养出了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场,夫妇两个只一瞟眼就唬得腿软,战战兢兢地行了礼,而后就不敢吱声了,扎煞着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罗扇瞅了白大少爷一眼:看你把人吓的!

白大少爷微一挑眉,尽量放和缓了声音道:“去东厢说话罢,好生招待着。”说着便自顾自地转身进了上房――这个时代的尊卑意识都是深植入骨的东西,白大少爷知道自己若在场,这对儿夫妇必然放不开手脚,而若把他们让进上房去,只怕就更要吓得找不着方向了,只好让罗扇带去东厢自个儿招待,毕间一家三口多年未见,想是也有很多的私话要说。

罗扇便带着这对夫妇进了东厢,绿萝泡茶上来后就关门退了出去,罗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含着笑静静坐在那里望着自己这对儿便宜爹娘,夫妇两个半晌才缓过劲儿来,面面相觑了一阵,妇人便先开了口:“春杏…你是不是还在怪爹娘…”

罗扇连忙摇手:“娘,女儿从未怪过你们,女儿在府里一直过得很好,您二老不必为女儿操心。不知二老这些年过得可好?如今都在做什么?住在哪里?”

妇人掏了帕子抹泪:“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了,那年闹旱灾,家里穷得实在是没米下锅,你弟弟又上着热,请不起郎中看病,我和你爹实在没了法子,才把你…”

哟,还有个弟弟?罗扇最怕苦情戏,连忙制止住妇人继续哭旧:“娘,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女儿能体谅您和爹的不易,就说说近些年你们过得可还好罢?女儿也是极想知道的。”

妇人就擦干了泪,唠唠叨叨地述说起这么多年他们三口人是如何的谋生度日艰难过活的,原主的爹只在旁默默听着,偶尔跟着叹口气,多数时间里沉默寡言,两口子一动一静倒也相得益彰,原主的娘虽然话多了些,句句也都实在,给人的印象完全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

罗扇静静听完妇人讲述,倒了茶递过去,直截了当地问道:“爹娘今儿是突然为了什么来的?是否家里有了困难?女儿可能帮得上忙?”

两口子一听连忙摇头兼摇手:“没有没有…当初**无奈将杏儿你卖进这府里,爹跟娘一直都没脸再来探望你,哪儿能一有事就跑来找你呢?只不过是你弟弟近来跟人在外头学着跑生意,才刚赚了些银子,就商量着我们看能不能把你赎了身…你今年也都及笄了,正是该嫁人的年纪,你弟弟想着你若留在府里等着被主子指配,说不得男方是个什么人品,若是主子开恩能允你赎身,咱们在外头找个正经人家,看好了人品嫁过去,这辈子有个好着落,也算是爹娘好歹补上了当初亏欠你的…”

罗扇先忍不住纳罕:“弟弟这么小的年纪就在外跑生意?跑的什么生意?”

“他也不过是给人帮工罢了,看着人家挣钱自己就眼馋了,找人借了些银子试着入了小小一份子,没想到瞎猫逮着死耗子,竟是让他赚了一笔回来,”妇人边说边把放在脚边的篮子提上了桌来,揭开那花布,见里头放着十几颗灰乎乎状似土豆的块状物,隐隐飘着一股奇异的香气,罗扇的吃货属性顿时发挥出最强性能,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东西:“松露?!松露?!”

妇人便笑了:“闺女到底是在大府里见过世面的,我还道你不会认得,这东西确是松露,听你弟弟说只在川西的深山老林里才长这东西,珍稀得很,也不易挖掘,每年进贡到皇宫里的也才只几十斤,你弟弟就是跟着人到那边专挖这东西卖钱的。这两个月正是挖掘的好时候,你弟弟专门托人给我和你爹带了二十来个回来,我们也舍不得分给别人去,想着你弟弟欲给你赎身的话,今儿便来了,顺道带了几个给你尝尝鲜。”

原主的爹就也在旁附和着道:“这东西稀罕得很,只怕你们白府也不多见。”

这一点罗扇倒是承认,过去数年中每逢秋季她也曾苦苦在白府食库里寻寻觅觅,却只有一两次见过松露这种被誉为“世界三大珍馐”的名贵食品之一,只不过这两口子带来的这一批从品质上来说比她在白府见过的要好得多,自然也就更加的难得。罗扇记得在那一世时,澳门赌王何鸿荣花了三十三万美元在拍卖会上拍下了一块仅重三斤的白松露,可见这东西是有多么的珍稀和名贵了。

罗扇本着无功不受禄的想法推拒了,道:“这东西吃着对身体很好,爹和娘留着自己吃罢,这些年来我也没能孝顺了二老,怎能凭白还收二老的好处?”

妇人便道:“家里头还有,我们自己也留着呢,送这东西进来也不只是为了给你尝鲜,好歹你拿出一些来孝敬了你主子,他心里头一高兴,说不定就准了你自赎呢?赎金不成问题,你弟弟给我们留了些钱,怎么算着也够你用的了。”

“赎身的事不是一说就能成的,”罗扇边想借口边道,“如今我是绿院的二等大丫头,身上担着不少的职责,纵是想走,也得先带出一个**的人来,短时间内是不行的了,且还不知道主子肯不肯放人…爹娘先莫急在一时,待我慢慢探着主子口风,有了准信儿再通知您二老。您二老且把咱家现在的住址告诉我,我虽不能时时出府,却也能托人带东西回去孝敬。”

妇人便将地址说了,末了仍推那篮子松露给罗扇:“好歹是你弟弟一番心意,你就留着吃罢,这东西不易保鲜,现在就看着不如昨儿个水灵了呢,你留几个吃,其他的孝敬了你主子,只怕他平日也不能常吃着这东西,权当零嘴儿了,好歹也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罗扇想了想也就没再推,这东西确是好东西,而有了好东西,她第一个想到的也总是同白大少爷共享,既然这两口子家中也有,她也就不多矫情了。眼看着时近中午,罗扇就留两口子在东厢吃饭,妇人便叮嘱她:“你且告诉厨房的一声,这松露最好是生吃,一煮就失了原味儿了。”

罗扇自是知道这个,松露吃的就是它独特的、“如同天堂一般”的香味儿,若弄熟了吃,除非有绝等的厨艺,否则很容易就会把这么一种比钻石还贵的美食做成了土豆。

于是请这两口子先宽坐,就提着篮子直接去了后头小厨房,因恐那两个厨娘没见过这珍稀的东西给暴殄了天物,罗扇就亲自动手将松露洗净,细细地切成极薄的片,还专门让厨娘取了银盘子过来精心摆上去,又用琉璃杯子倒了自酿的葡萄酒――西方人不就是这么吃的嘛!偶尔她老人家也会小资一下的。

美滋滋地亲自端着盛了松露和酒的托盘进得上房去,见白大少爷正懒懒倚在榻上看书,便过去坐到旁边,用小银叉挑起一片松露往白大少爷嘴里喂:“尝尝,这东西可香了。”

白大少爷也就张开嘴,把这香气四溢的绝顶美味纳入了口中。

214、将计就计

东厢里,罗扇那肉身的爹娘赵大诚夫妇正大眼对小眼地干巴巴坐着,就听见房门响,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一个哆嗦,却见进来的正是罗扇,身后跟着个丫头,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四样精致小菜,款款地过来摆在桌上,罗扇就笑道:“爹娘吃了饭再走,让女儿也尽上一回孝。”说着坐到两人身旁,拿了筷子布菜。

四样小菜其中的一样,就是被切成了薄片的松露,在黑瓷碟子里盛着,罗扇夹起一片放到赵氏面前的碗里,笑容可掬地道:“娘吃,趁着才切开还新鲜着。”说着就拿了一双盈盈的眼睛望着赵氏。

赵氏脸上几许不自然地笑:“我和你爹在家里留了些,这东西太金贵,你们吃罢,我们这些人命小福薄的,吃多了怕要折寿呢。”

罗扇笑着伸了筷子又夹起一片松露来,直接递到赵氏嘴边,巧笑倩兮地道:“娘说的哪里话,有弟弟那么孝顺的儿子傍在膝下,自是福深寿长得很,如何吃不得这山野土物?来来来,女儿亲自喂娘吃――自小到大都没能在爹娘膝下尽过孝,女儿这心内着实惭愧得很,今日就请娘成全女儿这一番孝心罢!”

赵氏连连摇头,往旁边躲开着道:“娘真是不想吃这个,昨儿我们就弄了两个吃,这味道娘实是不大服,还是你留着自个儿吃罢…”

“娘且尝尝,这松露我方才亲手在厨房另加了些配料,指定同您吃的味道不一样,”罗扇却不放弃,只管举着筷子追着赵氏的嘴,“您要是不吃,就是真不疼女儿了,这么多年未见,莫不是娘对女儿早就没了亲情?”

赵氏被罗扇追得没法子,竟一下子站起身来,一扯赵大诚,脸上冲罗扇挤出个笑:“瞧我这记性,竟是忘了今儿家里还有客人要去,不能多耽,得赶紧回去了――他爹,还愣着干啥,赶紧走罢!”说着便拉了丈夫要往门外走,却听得“啪”地一声筷子重重拍在桌上的声音,不由吓得双双回过头去。

就见罗扇巴掌大的脸上满是煞气地瞪着他二人,天生的那对笑眼此刻竟也是冰冷如刀,牙齿缝里狠狠地挤出话来:“爹,娘,女儿这片孝心就这么被你们当垃圾丢在一旁了么?这可不好,绿院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这么多人,都看见我没留二老吃午饭,若传了出去还让女儿我如何做人呢?我看二老最好还是留下来吃了饭再走罢!绿蔻,你去把绿田叫进来,他长得极像我弟弟,让他来哄着我爹娘用饭,说不定二老一高兴还能多吃些。”

绿蔻应着就去开门,绿田早已等在门外,一同进来的还有绿川,两个正值青春发育期的大小伙子五大三粗地往桌旁一站,赵氏立刻就吓软了腿,几乎没坐到地上去,绿蔻就上来扶了她,硬是摁回了椅子旁重新坐下。

“爹,娘,怎样呢,是您二老自己动手,还是让这两个小后生代女儿喂二老吃呢?”罗扇似笑非笑地看着赵氏夫妇。

“我、我们自己吃、自己吃就好了…”赵氏连忙道,拿过筷子去扒拉碗里的米饭,却不夹米饭上的那片松露。

罗扇伸手把赵氏的饭碗扯了过来,紧接着把盛松露的碟子推到了赵氏面前去,笑道:“娘吃这个,这个好吃,吃了它再吃饭。”

“我――我真的吃不了这个――”赵氏冷汗涔涔。

“那爹来吃。”罗扇笑着看向赵大诚。

赵大诚结巴着摆手:“我、我也吃不了…”

罗扇又是“啪”地一拍桌子,吓得夫妇两个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地去,战战兢兢地望着面前粉面含煞的罗扇,见她那小嘴儿一动,阴森森地说道:“怪了,这么好吃的东西一个两个的都说不服口味,难道我亲自做的就这么没法儿下咽么?绿田绿川,你们来,服侍着二老用几片,我就不信真能难吃到当场吐出来!”

绿田绿川粗声粗气地应着,挽了袖子上来,一个摁住赵大诚另一个摁住赵氏,绿蔻也过来帮忙,一手端了盛松露的碟子,一手用筷子夹了就往赵氏嘴里塞,赵氏吓得尖叫起来,直劲儿哀求:“春杏――住手――快让他们停手――我不吃这个――我不吃――”

“为何不吃?”罗扇冷声问。

“我――我不服这口味――”赵氏叫道。

“那就吃到你服为止。”罗扇一挥手,绿蔻就继续要往赵氏嘴里塞。

“不――不要啊――我不吃――我不吃――”赵氏拼命挣扎尖叫,眼泪都飞了出来。

“为何不吃?”罗扇还是那句问话。

“我不服这口…”赵氏哭道。

“喂她,这次不管她说什么,先喂进嘴里再说。”罗扇狠狠地吩咐绿蔻。

绿蔻索性用手抓起一片来,掰开赵氏的嘴就往里塞,赵氏吓得杀猪般叫起,被罗扇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打断,再一次冷声问过去:“为何不吃?”

“我――我――这――这松露――松露里有毒…”赵氏是真的怕了,那片松露就含在她的嘴里,才一吐出去就被绿蔻接住又重新塞回口中,生怕一不小心就咽下腹去,如此反复几回过后赵氏一直绷得紧紧的神经线终于断了。

“我是不是你的亲女儿?!”罗扇咬着牙喝问。

“是…是…”赵氏把松露再次吐出去,拼命点着头哭道。

“你怎能忍得下心来害我?!”罗扇虽然对赵氏没有丝毫感情,可一想到这女人居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舍得下手残害,这股子气就冲得她目眦欲裂。

事情已然揭穿,赵氏也顾不得再隐瞒,痛哭流涕地道:“春杏啊…你莫要怪娘…是他们…他们把你弟弟抓起来了啊…我要是不照着他们说的话做,他们――他们就要毒死你弟弟啊!咱们赵家就这么一个男丁,你爹还指望着他给赵家传续香火啊!春杏――杏儿――莫要怪爹娘,实是――实是咱们赵家不能断子绝孙啊…呜呜呜…”

罗扇气得直哆嗦,她算是明白了,这女人为了保儿子宁可牺牲女儿,反正她从小被卖进白府,在他夫妇二人来说也几乎没什么亲情可言,面临必须二选一的情况,自然会选择能传续香火又从小被他们养大的儿子。

罗扇只要一想方才在上房时的情形就后怕得脸色发白――若不是她误打误撞地用了银制餐具盛那松露,还不会发现松露里被人浸了毒,直到白大少爷都把松露含进了嘴里时她才发现银叉子的头部居然发了黑,连忙让白大少爷把那松露吐了,又逼着他连连漱了十几遍口,直到确认他没有不适之后才惊魂未定地松了口气。

两人合计着赵氏夫妇必是受人指使来的,否则凭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如何买得起如此贵重的松露?主使之人还真是心思诡诈,居然找到了罗扇肉身的亲生父母来给她下毒,换作是谁也不会怀疑自己的爹娘居然忍得下心来给自己下毒,而更可怕的是,主使之人之所以使用松露而不是别的吃食,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利用松露的名贵珍稀去害白大少爷!就如赵氏方才对罗扇所说的那番话,口口声声的哄诱着罗扇把这珍稀的食物拿去孝敬主子,若是寻常的物件,白府的主子又哪里看得上眼?只有这种不易得的东西才有可能进得了白府主子的口。更甚者,主使之人竟连罗扇可能会拿着这东西去讨好邀宠于白大少爷的举动都预想到了,她罗扇是厨娘出身,手艺又好,得了这么罕见的东西,必然会想着亲自下厨做好了献给白大少爷吃,所以这东西算来算去,有九成九的把握能最终入了白大少爷的腹。

罗扇越想越恨越想越气,只要一想到那带毒的松露是自己亲手喂给白大少爷的,她就恨不能将那主使之人剖腹剜心――太狠了!就算她自己没有毒死,也要一辈子深陷于间接的亲手害死所爱之人的负罪感中了!

所以罗扇拦住了欲叫人逼问赵氏夫妇**的白大少爷,她这一次是真的被惹毛了,从未如此憎恨过一个人,她决定要亲自处理这件事,哪怕对方是自己这具肉身的亲生父母也绝不姑息!

罗扇狠狠地瞪住面前的赵氏夫妇,咬着牙问道:“你所说的‘他们’是谁?”

“不、不认得,那天他们突然就闯进家里,把你弟弟绑了走,而后就有两个留下来,逼着我和你爹学了那些话…”赵氏哭道,“如今可怎生是好…你弟弟还在他们手里…”

“他们说了怎样就肯放了他么?”罗扇慢慢冷静下来问。

“说、说这件事若办成了,就、就放了他…”赵氏怯怯地哭答。

“如何就算办成了?”罗扇追问。

“就只说让我们把松露交给你,哄你拿去给你上头的主子吃…”赵氏道,“然后、然后他们说看结果,结果好了就放了你弟弟,结果不好,就、就再做安排…”

结果好了,只怕就是指白大少爷有个三长两短罢,罗扇恨恨地冷哼:“你们就没想过?若我主子吃了这东西中了毒,你们还能出得了这院子么?!”

赵氏就哭道:“他们说,事发后我和你爹只怕要被关起来,到时候他们自会想法子让人把我们弄出去,而后就给我们一笔银子,让我们远远地去到外省安家落户…”

“笑话,把你们弄出去,谁来顶这个罪?!”罗扇冷嘲地看着这对愚蠢的夫妇,“到时候只怕所有的罪名全都会栽到你们头上,当了人家的替罪羊都不自知!”

“这――这可――如何是好?!”赵氏夫妇闻言才反过味儿来,立时就慌了,“你弟弟他――你弟弟会不会遭了不测?杏儿啊!杏儿!你要救救你弟弟啊…”

罗扇起身,冷冷道:“想要他活的话,你们就得好生配合,且先在这里等着,我过后再来告诉你们怎么自赎己罪!”说着出得门去,让绿川绿蔻守在门外。

进了上房,白大少爷倒是丝毫未受影响地在书室里看账本,见罗扇气白着脸进来,反笑着一把拉过她抱进怀里:“行了,我这不是一点儿事都没有么,别气坏了身子,我来帮你收拾那幕后主使替你出气可好?”

“不!这一次我自己来!”罗扇气得攥拳,“我一定要亲手把他揪出来!”

“啧,难为我们罗小扇气成这样,全都是因为我么?”白大少爷低笑着拍拍罗扇气鼓鼓的小胸脯,“我真是受宠若惊呢。”

“别闹,说正经的,”罗扇绷着脸,“我有个主意:咱们把赵大诚留下,然后让一个同他身量差不多的咱们的人穿了他的衣服同赵氏一起出府回家去,再然后…”

没过多久,白府大门处的门房就看见罗扇笑眯眯地送了她那对遮头遮脸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爹娘出来,还专门叫了顶轿子请夫妇二人坐了,直到目送着二人出了巷子才回转绿院。

大约午饭毕的时候,一些途经绿院办事的下人就发现了似乎有什么不大对劲儿,绿院的下人们神色紧张又严肃,甚至还带了些难掩的惊慌,一趟趟地跑进跑出,请来郎中一位又一位,每位郎中从绿院出来后都是满脸的惊愕与惋惜,有那胆大多事的人看见了上前悄悄询问,却没有一个郎中肯告知实情,越发显得绿院中发生的事极其的严重且不寻常。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传遍了全府,卫氏正歪在榻上小寐,就听见丫头轻轻叫她,睁了眼问何事,那丫头便附耳过去低低地说了几句,卫氏的唇角就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把郑妈妈叫进来。”

郑嬷嬷就在门外,眉眼飞着喜色地进来,上前凑近卫氏悄声地道:“九成是做成了!老奴让人悄悄到绿院后门处听着,里头隐隐有哭声呢!先开始还去请了郎中,到后来想是没用了,就把门关得严严的,一点风声也没往外透,这会子估计里头正商量着怎么自保呢――那位若是没了,下头的人估计都得跟着陪葬,怕是都在琢磨着想法儿逃过此劫呢。”

“赵大诚两口子呢?”卫氏强掩心头喜悦,淡淡地问。

“被那个小扇儿贱婢送出府去了,估摸着那个时候那位还没吃那松露,倒让那两口子顺利走脱了。”郑嬷嬷道。

“这倒不要紧,事后一查就能查到他们的头上,”卫氏冷笑,“这替死鬼他们是当定了!你叫郑文多带几个人再悄悄去他们家一趟,告诉那两口子:要么,就顶了这投毒之罪,我保他们的独苗儿子一辈子衣食无忧;要么,他们一家三口就一起下黄泉,死了之后仍然逃不过替人顶罪,让他们两口子想好了选哪一个。你让郑文盯着,若这两口子不老实想逃走,亦或是想把**说出去,就当场做掉,不要留后患!”

郑文是郑嬷嬷的儿子,自然也是卫氏的心腹,郑嬷嬷便应了,卫氏就又道:“你顺便再去告诉‘他’,就说事儿我已经办成了,从此后我与他已无再合作的必要,过些天待我还清他借的银子,彼此两清,再不往来。”郑嬷嬷应着出得门去。

绿院里,一如既往地一派平静安逸,绿野从外头进来直奔了上房,附了白大少爷的耳朵低语:“…郑嬷嬷就从紫院后门出来,领了出府的牌子,同门房说是回家带儿媳妇去瞧郎中,小的一路跟着去了她家里,见她换了衣服蔽人耳目,一路往…去了…”

白大少爷慢慢勾起唇角:“原来是他…他是巴不得白府彻底毁掉,如今见除掉了我,怕是要一鼓作气地冲着白府来了,可笑卫氏给他人作了嫁衣还不自知…也好…由他来动手倒好过我自己动手,我何不来个顺水推舟…”

窗外,秋光正晴好,天如碧,叶似金,一霎风来吹落桂花雨。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往白府所在之处行来——

215灭顶之灾

来者向门房报了名号,门丁不由唬了一大跳,当下不敢怠慢,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内院禀报。彼时白大老爷并未在府中,所以门丁就直接去了红院把来客名号报给了白老太爷,白老太爷乍听时也是吃了一大惊,顾不得多想,一厢命人通知各院主子立刻整装出迎,一厢又叫人以最快的速度去把白大老爷从铺子里叫回来。

很快,白老太爷便带领着白老太太、卫氏、白二老爷及其妻陈氏,身后跟着乌压压一大群下人,恭恭敬敬地迎到了大门外,白大少爷的绿院一直紧紧闭着门,任谁叫也没人应,只好作罢,白二少爷白三少爷此刻又都不在,所以只有这几位主子迎了出来。

府门外,高头大马阔车重辕,两队兵士腰别钢刀分护左右,绣金线卐字大红锦缎的帷幄掀开,先钻出了两个青衫小厮来,一左一右扶着车厢内的人慢慢露出头,一抬脸,六十岁上下的年纪,面皮保养得极好,颌下一副美髯,身着一袭从一品钦差大员的大红官袍,头上戴的却是本朝特为巡抚这一有名无品的职务所定制的乌纱,于是一眼分明:这位是从一品钦差大臣被皇上特命了巡抚,到地方上来办事的。

白家众人连忙下跪行礼,口称“叩见大人”,那大人下了马车,掸了掸身上官袍,淡淡地道了声“起来罢”,白家众人这才躬身低头地站起身来,不敢随意直视这位高官。

高官身旁闪出个近侍模样的人,朗声宣道:“此乃户部任魏任大人,此番代天巡狩,赈灾、查案、抚民、处理一应事务,所有官民皆须无条件听令配合——白府,接待罢。”

白老太爷听闻不敢丝毫怠慢,连忙伸手将这位任大人请进了府门,便见那些随护兵士立刻散开,围立在白府门外,威风凛凛严整肃齐。跟随任大人一起入府的还有随身的十几名近侍、小厮和幕僚,而在队伍的末尾,却有七八名平民装扮之人也跟着踏进了白府的门槛。

卫氏偶一抬眼瞧见了这七八名中为首的那一个,心下不由一怔,既狐疑又没底,眼皮也莫名地跳了起来。那人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大步掠过她的面前,却对前方的白老太爷一拱手,笑道:“老太爷安好,因任大人先去了敝府,想着来贵府时怕无人引路,晚辈便一同前来做了个向导,失礼之处还望莫怪。”

白老太爷便同他客套了几句,赶到任大人前头引路,白家众人则在最后面跟着。这位任大人很是严肃,一路也没怎么言语,直到进了白府正堂,当仁不让地坐至上首,方开门见山地道:“本官此番到河东来除去代天巡狩,还肩负了圣上所托的一项重任:外藩近日频频作乱,圣上忧心边境百姓生活不安,遂有意出兵平藩,然而今夏南方洪涝、北方干旱,天灾四起,民不聊生,圣上为救黎民于水火,几乎花空了国库储银,如今为了边境百姓能够永久安居乐业,少不得要向其他地区的百姓们征借些军银,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待平定了境乱,朝廷自会将所借银两悉数还与百姓。然则普通百姓收入有限,温饱堪就,朝廷总不能拆了东墙补西墙,所以此次征借只好委屈些你们这样盈余富足的商户,总归是能吃穿不愁继续过日子的,稍待几年,待国库充盈后自会一分不少地还与你们——可听明白了?”

白老太爷哪敢说半个不字,连忙恭声应是,心道好在自家提前得知了消息,假的账目也都做好了,不怕他查账,要想一文不出肯定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能少损失一点是一点,把白家的收入缩小了十倍,损失自然也就能少很多。

任大人是个行动派,交待清楚了之后便立即让白老太爷安排个房间出来,将白府所有账册搬过去,另指出跟随他进来的幕僚当中的四五个——却是他带来的账房,令他们去了那房间开始查账理账。

这么多的账册要想查出个大致来也得很花一段时间,白老太爷自然要留在正堂里坐陪,家里几位男主子都还未回来,小儿子白莲衣又是个不大管事的,白老太爷便让他同一众女眷先回各房去——这也算不得失礼,本来堂上这么多男人在女眷就不适合留在这儿,见过礼也就没她们什么事儿了。

白老太太正要带着女眷们和小儿子出得堂去,却忽地听见一个声音笑中透冷地道了声“且慢”,不由停下脚回过头循声望去,见发话的正是进门时与白老太爷寒喧了几句的那位锦衣华服的平民公子,一张俊脸上带着似笑非笑地瞟了卫氏一眼,先向着上首的任大人行礼告了个罪,接着便面向了卫氏慢慢笑道:“恰巧今儿来了贵府,我原说过两日再来的,今日既然来了就索性今日把事办了罢…大太太,您找我借去的一百九十万两银子几时还?”

卫氏一听这话登时就懵了,她万没料到这个人居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此事,要知道——这件事是她与他私下的交易啊!他怎么可以突然光明正大的提出来!这简直就是在当面捅她刀子啊!他——他究竟在想什么?!他怎么可以说翻脸就翻脸?!他怎么可以才一合作完毕就立刻反噬?!而且——她分明只向他借了十万两银子,怎么到了他的口中就成了一百九十万两?!这简直——简直莫名其妙!

卫氏突然遭此状况,一时反应不过来地愣在了原地,白老太爷却是既惊又怒,满把胡子都跟着颤了起来,勉强控制住情绪地沉声问向那华服之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家媳几时竟向黎公子借了这么多的银两?”

这位黎公子——黎清雨不慌不忙地一笑:“大太太为何借银,这晚辈就不大清楚了,只知急需用钱,贵府又不允许挪用公账,大太太不好意思找别人借,恐折了贵府的脸面,因舍妹与了贵府二爷为妾,总归也算是一家人,大太太便求到了舍妹那里,请舍妹从中搭线,央我借银给她。舍妹自入了白府,似与二爷间总不能和谐,晚辈就这么一个妹妹,自小宠护着,也是希望她能在白府里过得好些,便舍了黎家这张脸面四处东挪西凑地筹出这么大一笔款子来,只为了以后大太太能在白府里多帮衬着些舍妹罢了。只是这笔银子晚辈也是四处找人借来的,如今钦差大人奉旨征借军银,身为我朝百姓,自当要为朝廷尽一份心意,因而晚辈想早些将银子讨回来,除去还给别人的数目,余下的都打算无偿捐给朝廷平藩用——大太太,敢问这笔银子几时能还呢?”

“你——简直是血口喷人!”卫氏终于缓过神来,至此才恍然大悟自己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黎清雨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已,什么合作除去白沐云,他得已报父仇、出恶气,她可以让自己的大儿子白沐昙最终继承白府家业——除掉白沐云也只不过是他的目的之一罢了,他真正想要的,是整垮白府,从此后在河东地区只有黎府一家独大!他想复仇的同时还有着勃勃的野心,他狡猾又阴险,在她面前装得滴水不漏,却不成想竟有着如此歹毒的心思,一旦时机成熟就立刻将她当了矛使当了桥踩!

卫氏一时苦不堪言又无法对人说明,直气得浑身乱颤面色铁青,苍白乏力地做着辩解:“你妹妹自进了白府之后我几乎都不曾同她说过话,哪里会找她搭线借钱!你血口喷人!”

“老太爷不妨将舍妹叫来一问便知。”黎清雨不急不慌地转向白老太爷,已不屑再理会狼狈满面的卫氏。

白老太爷早已是火撞脑门气翻五内,也不容卫氏多说,当即令人去把黎清清叫来,黎清清很快来了,穿着素净的裙子,脸上也未着妆,整个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进得堂来先给任大人行了礼,再给白老太爷行礼,还要继续给别人行礼时被白老太爷挥住打断:“先紧着要事!你们大太太可曾找过你,让你牵线搭桥找你兄长借钱?”

黎清清不卑不亢地答道:“确有此事,太太只说急着用银,问妾能不能想法子联络上家兄,妾自是不敢推托,让人捎了书信回家,之后的事便不清楚了。”

“你——你们兄妹串通——”卫氏气得嘴唇哆嗦虚汗直冒,“你们串通起来害我!这完全是子虚乌有之事!我何曾找你们借过银子!”

黎清清抿着嘴不说话,黎清雨则笑起来:“太太,我兄妹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陷害你?”

这一问,卫氏就被噎住了——为何呢?当然是因为两人曾经合作要害死白大少爷然后各取所需,结果合作结束就反目成仇——可这个原因卫氏却如何能说得出口?!

见了卫氏这番情形,白老太爷那里就已经信了七八分,只因他联想到了那本被某管事送到他手上的公账账册,上面分明显示着有人挪了公账,待质问到卫氏那里去时她又死不承认,虽说后来点了实账发现确实没有亏空,但如今跟眼前的事一对照,由不得他不怀疑,只不过账本上显示的亏空是十万两,怎么到了黎清雨口中就成了一百九十万两了呢?

白老太爷到底是经过风浪的,此时反而冷静下来,沉着地问向黎清雨:“黎公子,口说无凭,家媳既向你借了这么大一笔数目的银两,应该会有借据罢?能否取出容老夫一观?”

殊不知这话正中了黎清雨的下怀,闻言从身上掏了张折得工工整整的笺子出来,打开来拿在手里面向着白老太爷,见那上面真真切切地写着“兹有白府卫氏向黎氏家主清雨借银合计一百九十万两,限三个月内还清,逾期不还,则黎方有权诉之官府”,下面是日期,以及卫氏的一枚鲜红朱砂指印。

白老太爷一看这纸心头就咯噔了一下子,强自镇定地问向卫氏:“卫氏,你且过来细看,这纸上字迹可是你的?”

卫氏软着腿慢慢过去,字是她的没错,手印是她的也没错,可——可金额那里分明是被人仿着她的字迹后填了“一百九”这三个字在上面!这几句话是分三行写下的,从“兹有”至“合计”是第一行,从“一百”至“还清”是第二行,余下的字在第三行,当时黎清雨拿了另外一张借据出来让她照着上面的格式内容写,她便也没有细想,下意识地按着那借据上面分作三行的格式写下了自己借据,因那张用来做参考的借据上金额也是十万两,且“十”字正对着上面那一行的“府”字,尽管格式安排很古怪,可当时黎清雨正同她不停的说话,她也就没有注意这古怪之处,原封未动地按着这格式把借据写了下来,现在想来这黎清雨分明就是计划好的!借着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又特意拿了张设计好的借据做样式,就是为了哄她留出“十”字前面三个字的空当来,以便他之后在这前面添加上“一百九”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