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此刻已是彻底慌了怕了,她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根本无法挽救的陷阱——字是她的,手印是她的,她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的!她被利用了!她上当了!怎么办?怎么办?一百九十万,这个数字既不大得离奇,也不少得微不足道,它正正好好在一个可亏空和可外借的范围内,使得她的私用与黎清雨的借与都显得合情又合理。

——不行!她绝不能担这个罪名!一百九十万,凭她和她的娘家是根本赔不起的!她宁可承认挪了白府公账也不能承认这莫须有的借款!卫氏扑通一声跪在了白老太爷面前,嘶声哭道:“父亲,媳妇的的确确是私挪了公账,但——但媳妇只挪了十万两啊!这借条也确是媳妇打下的,可媳妇明明写的是十万两,那前面的‘一百九’三字是黎清雨加上去的!媳妇当真不曾挪用那么多的钱,这完全就是他在栽赃媳妇啊!请父亲明鉴!”

白老太爷气得险些没站稳,原地晃了晃身子,被身旁的小厮连忙扶住,抖着手指了卫氏的鼻子沉喝:“究竟是十万还是一百九十万?!你你——你给我说清楚!”

卫氏想起了那本落在老太爷手里的真账册,那本清楚地记录着她私挪了十万公银的账册如今倒成了她救命的稻草,于是哭道:“父亲!您手里的那本账册上分明记着亏空了十万的,请父亲明鉴啊!”

白老太爷恨不能窝心脚踹死卫氏——那本账册是真账册,此刻当着任钦差如何能拿出来!方才交给他带来的账房拿去审核查账的全是他为了应付征借军银而做的假账册,若是把真账册拿出来,岂不是不打自招了么?!

然而不等白老太爷想出法子来把这事对付过去,那厢早就等着卫氏这句话的黎清雨已是故作面色不虞地接口道:“太太这是不想认这笔账了是么?我是如此信任太太的为人、信任白府的声誉,这么巨大的一笔银子都肯借了出来,不成想你们竟是如此不讲道义良心,硬是要昧掉我的银子!”说着转向上首一直坐着静观其变的那位任钦差,扑通跪下,“任大人!小民恳求大人替小民做主!卫氏乃白府主母,主持白府中馈,府中内部公账自也是由她掌管,虽然是她私下与小民签了借据,但她既身为白府主母,自是代表了白府行事,根据我朝律法连带责任的规定,小民现将卫氏及白府借银不还一事状告于此,要求彻查白府公账及实库银两、钱庄存银!卫氏方才亲口承认有一本亏空了十万两的账册,若是方才白府所交上来的账册没有这一本,小民认为不是白府私藏不交,就是白府——做了假账,妄图蒙蔽账务官员!请任大人为小民做主!严惩不法商家!”

卫氏傻了眼,她万万不曾想到,黎清雨的最终目的竟然是想要引着那钦差来查白府的实账!若白府被查出了大量做假账,只怕——只怕是要被抄没全部家产的!要知道,做假账就意味着偷税漏税,虽然这位钦差没有证据证明白府做假是为了少被朝廷征借军银,可偷税漏税的罪名也不小啊!当朝律法规定,若商家偷税漏税,将视所偷漏的金额处于数倍的罚金,你若能罚得起还则罢了,罚不起就得着被抄家吧!若所偷漏税的金额巨大且付不起罚金,那么就得全家进牢房,以此来抵罪。卫氏就记得某家商户有过类似的前车之鉴:因偷漏税被官府查出却又付不起罚金,结果家产全部抄没,男丁全部发配充军,女眷全部充为军妓,府中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死的死卖的卖,偌大一个百年望族顷刻间便土崩瓦解!

卫氏心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不是她被黎清雨诱着将白府做假账的事说了出去,就不会——就不会落到眼下这样的境地…此刻她心内万分地悔恨怨忿,又气又急又怕又苦,一时间百感交集直冲入脑,眼前一黑就厥了过去。

上首的任大人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心下早有了盘算:他这一次奉旨前来也是背负着任务的,圣上这次往各地都派了钦差,每个钦差都规定了务必要筹到一定数目的军款,否则就要将钦差们撤官停职——倘若白府真的做了假账,且先不算能罚他多少,至少姓黎的小子已经说了,一旦他要回这笔款,就会无偿地捐给朝廷做军银,一百九十万真真是一笔巨款,为了自己头上这顶乌纱,他这一状是非接不可!

一旦彻查白府笔账和实账,证实了白府账簿大量造假,如此巨大的一笔金额足以治白家一个严重偷漏税之罪,家产抄没、支付巨额罚金,而若支付不出,则白府主子们便要全体入狱服刑——白家的百年基业就要轰然倒塌,深院重宇中,谁——正举着冰寒钢刀森然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

216积恨已深

钦差任大人是个实实在在的行动派,立案之后即刻便着手调查白府的财产状况,白家上下大小一干人全部被禁足在各自的院子中,门口有从衙门调来的衙役看守,一来防白家人自相串供,二来防他们转移账簿或是移款出府。

一直在府外的白大老爷和白二少爷白三少爷也被任钦差派人从外头带了回来,一入府就分别禁足在了各自的院子里,满府下人亦皆不允许胡乱走动,好在各院都设有自己的小厨房,禁足期间一日三餐倒也能顿顿按时。

整个白府仿佛一夕间陷入了死寂,外头大门紧关,里头罕闻声响,各房各院各怀心思,有人恼怒有人惶恐,有人焦急有人沉郁。紫院堂屋,卫氏跪在地上哭肿了眼睛,声音嘶哑脸白如鬼:“老爷…妾身知错了…求老爷…求老爷一定要力挽狂澜…否则…否则昙儿凨儿将来…将来就无法在藿城立足了…”

白大老爷坐在上首,面色平静地看着卫氏,待她哭哭啼啼地说罢,方才淡淡开口:“你且告诉我,你是如何与那黎清雨搭上线的、几时搭上的、还同他有过哪些合作——一丝一毫都不许隐瞒,听得了?”

卫氏身子一颤,低了头吸着鼻子哑声道:“是…是五年多前…妾陪嫁来的铺子原本有固定的进货商,许是经营不善,渐渐倒闭了,妾便换了个进货商,机缘巧合之下才发现那进货商的东家原来是黎清雨,这才慢慢熟识起来,妾…妾只向他借过这十万两银子,并未与他有过别的合作…”

白大老爷勾起唇角,却是一记冷冷的哂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说实话…也罢,我也不问你了。小昙和小凨你不必操心,两个孩子都是懂事又识大体的,即便这个家毁了,他们也有本事能活得很好,我会好生的照看他们,直到他们结婚生子,我也会尽全力给他们安排好出路,最大限度地能让他们这辈子衣食无忧。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最后这一句话直如一记惊雷般炸得卫氏瘫软在地,惶恐万分地睁大了眼睛,颤抖着道:“老…老爷…您莫非…莫非是想要妾身一死?”

“十几年来,为了小昙和小凨我已容忍你太多,”白大老爷淡冷地望着卫氏,“纵然黎清雨接近你、哄骗你与之合作乃他目的不纯,然而你以一己之私不惜触犯白府家规、欺上瞒下,最终将白府拖累至今日这般境地,已是触犯了白家族规,按我族规所定:里通外敌损害我白家利益者,视情节轻重予以责罚,轻者入家庙赎罪,重者…可夺其性命。你自己说说看,你之罪是轻是重?”

卫氏眼前发黑几欲晕厥,跪着挪步上前一把抱住白大老爷的腿嘶声痛哭:“老爷——老爷——妾身知错了——求老爷饶妾身一命!妾身好歹养大了小昙小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老爷——求老爷看在小昙和小凨的份儿上饶了妾身这一回罢…小昙…小昙还任着皇差…若妾身就这么…让小昙将来还有何颜面在人前立足呢?老爷…就请看在小昙的将来饶妾身这一回罢…”

“卫氏,十几年来你只用这一个借口就将我逼入了一个不忠、不慈、不明、不决的境地,”白大老爷冷目中划过一抹自嘲,“也怪我太心软,心疼小云自幼失恃,便也不愿再让另两个儿子亦承受这无母之苦,我身为男子,不好过多插手内宅之事,你对小云做过什么,我没有证据,不好下定论,小云又是个古怪脾气,从小受了伤受了算计只自己憋在心里,从不与我明说。你之掩盖、他之隐瞒,让我成了有耳的聋子、有眼的瞎子,纵然我自己有所察觉,却也是毫无凭据,又因小昙小凨的缘故不想捕风捉影胡乱将你问责,我只有尽力做到对三个儿子一视同仁,希望以此来打消你之担忧,妄图能因此而感动你、提醒你莫要将小云当做绊脚石、眼中钉,可惜…我低估了一个人贪心的程度,原来你要的不是给自己的儿子求个平等对待,你要的是独宠、独权、独霸白府家业——卫氏,你太贪心了,人道‘有子万事足’,你却是有了儿子更不知足!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还为了儿子留你?你已害得他们没了家业、毁了锦绣前程,如此无德无操无智无情的母亲,只会令他们终生蒙羞!卫氏,这几日你且好生在房里思过罢,该交待的交待好,一旦此事事毕,白府即开宗祠按罪论处,届时你是生是死,已不由你我说了算了。”

卫氏听罢这番言语,再一次惊惧攻心晕在了地上,白大老爷起身,看也不再看她一眼,直接从旁边过去回了紫院的外书房。

白府业大财重,任钦差调了十几个经验最为丰富的账房近乎日夜不休地花了七八天的时间才终于将所有账目理了个清楚,经过与实账对比核算,证实了白府确实大量地做了假账,硬是将收入缩水了十倍还多,任钦差看着记录了结果的单子手都有些发抖——这若是依法罚银可就多了去了,粗算一下,只怕白家开在全国所有的铺子都得折进来——还不够呢!若是支付不够罚银,这一家子可就都得进大牢了,别的不说,只说以那几位主子的相貌和一身的细皮嫩肉,要是关进牢里去…撑不过三天怕就不成了…

惋惜归惋惜,任钦差更在意自己头上的乌纱,所以还是得结案,该罚的罚,该抓的抓,河东白府…今日当亡。

钦差的权力之一就是可以就地审案,无须到府衙里升堂,随时随地都可摆了场子开审,于是着人通知藿城知府到白府正堂旁听,就直截了当地在白府里处理起本案来。除去被告白府一家人外,黎清雨做为人证和原告亦到场,那十几名账房也在偏厅候着,任钦差便令人去将白府一众主子从各院里带到正堂来,因那日初入白府时并未见着白大少爷,所以此刻虽仍缺白大少爷一人,任钦差也只以为被告到得齐了,便当即开审,先将物证账本及钱庄所提供的票据一一出示,而后又有人证黎清雨兄妹、十几名账房和钱庄掌柜的证词陈述,人证物证确凿,被告方白家由白大老爷做主承认了做假账的罪名,白老太太和卫氏当场晕厥,白老太爷急怒攻心犯了病,整个人无法站立,只好让人扶着坐到了椅子上,一众女眷哭成一片,唯两位老爷和两位少爷依旧肃立,面色平静如常。

此案最终判定结果为抄没白府所有财产并要求白府归还借欠黎清雨的那一百九十万两银子,另还须按假账与真账之间的差额缴纳罚款共计五百万两,倘若三日内无法支付够罚款,则全家入狱三至十年不等——好容易被救醒的白老太太和卫氏闻言险些又厥过去,白老太太也顾不得自己这年龄和身份,嚎啕着跪求任钦差法外施恩网开一面,见那钦差铁面一张不为所动,只好又来求自己大儿子白梅衣想办法。

白大老爷将自己母亲从地上搀起来,温声安慰:“母亲,儿会想法子支付了罚金,保住一家人免了牢狱之灾,母亲勿急,且先顾好身体要紧…”

白老太太一巴掌打在白大老爷背上,边哭边怒:“谁要你支付了罚金就算完?!你——你身为白府长子、一家之主,还不赶紧想法子保住白府基业!从你祖爷爷到你父亲,这几辈人花了多少的心血才建立起这么大一个家业啊!你怎能眼睁睁着看着它毁于一旦?!你叫你父亲和我将来怎么去见列祖列宗啊?!你——你给我想法子!你一定有法子!呜呜呜…”

白老太太边哭边打,白大老爷不躲不闪只是默默受着,旁边的白二老爷几步过来将老太太拦下,揽了肩低声道:“娘,您打大哥有什么用?律法如此规定,难道大哥还能逆法行事不成?家业罚没了就罚没罢,凭大哥的能耐,用不了多少年就可东山再起,何必强求一时呢?再说…哼,大富大贵又有什么好?被人眼红嫉妒着,明谋暗算层出不穷,还不如小门小户日子过得清静呢!”

“胡说!胡说!”白老太太捶胸顿足,“这家业是白家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你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叛祖离宗的话来?!这家业一定要保住!一定要保住啊!”白老太太哭着颤魏魏地过去推瘫坐在那里的白老太爷,“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儿子要把这家业随随便便扔掉不管了!你生的这不孝子啊!”

白老太爷抬起疲惫又绝望的双眼,无神地望向白大老爷:“梅衣…你想想法子…”

白大老爷凝起修眉,老父老母悲痛又绝望的苍老面孔令他不忍再看,不管他们做过怎样的错事、曾让他怎样地伤心,他们毕竟是生他养他疼他护他的至亲,他…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爹娘就这么毁了毕生的心血所凝和后半辈子的希望?

白大老爷捏了捏眉心,终究一声轻叹,掀了衣摆向着白老太爷夫妇跪下,低声地道:“父亲,母亲,恕儿不孝,此次不能如二老所愿了…如莲衣所言,大富大贵未必是福,小门小户未必会苦,事已至此,何不痛快放手,儿子保证能让二老安度晚年,一家人团团圆圆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就已很好,二老以为呢?”

“住口!你这——你这孽障!你这不肖子孙!娘从小怎么教你的?!”白老太太气得浑身乱颤,“宗族为天,家业为地,没有了这两样,你如何能在世间立足?!须知你上有父母下有儿,怎能不管不顾说出如此不负责的话来?!你——你真真是要气死爹娘不成?!我——我打杀了你这不孝逆子!”

白老太太挥着老拳扑上来撕扯跪在地上的白大老爷,白二老爷连忙上来拦着,因此案已结,任钦差也不便多管白府家事,只管坐在上首喝茶旁观,立在另一边的黎清雨脸上便带了哂笑地向着距他最近的白二少爷讥讽道:“堂堂豪门世家,竟也有如此闹剧上演,真真是教吾等大开眼界啊!”

白二少爷并无恼意,只淡淡地抬眼看向他,声音压了极低,慢慢地道:“那一年让人在飞虹涧对我下杀手的人,以及在邻城白府别庄时那个身绑火药混入内宅引爆的人,还有更早些在白府外庄放火烧我那院子的人,和这几年林林总总无数次害我险些丧命的人——可都是你派去的?”

黎清雨笑起来,目光却阴冷如蛇,声音亦是极低,低到只有他和白二少爷两个人才能听清:“不怪你后知后觉,有你们那位心性单纯却又心思扭曲的二叔在前头做替罪羊,难怪你直到现在才怀疑到我的头上来…说来他也不算清白,我只不过是每每在他打算捉弄你们的安排上就势借了东风,助推了十倍百倍的狠劲儿罢了,正中我下怀的是他那性子,就算不是他所为他也懒得解释,谁教他本就是为了时时引起你那祸水父亲的注意才总是无端生事的呢?你们白家枉沾了个‘白’姓,却又哪里清白了?你祖父当家时使了各种诡计处处为难我黎家,你父亲当家时不过凭着一张脸又事事压我黎家一头,让我黎家尝尽了这世间不公,你大哥当家时更是百般打压我黎家,还专程上门故意气死我老父!你呢——你当家时又仗着个小贱婢几次三番投机取巧地折辱我黎家!此仇此恨,今日虽如此偿报也难消我黎家所受不平的万中之一!白沐昙,别以为这样就完了——你白府在藿城呼风唤雨当了近百年的地头蛇,如今一朝从云端落入尘埃,就等着享受那些一直被你们欺压之人痛打落水狗的滋味儿罢!哈哈哈!可惜,可惜!可惜白沐云死得早了些,没有亲眼看见这一刻,实在是便宜了他!”

乍一听闻黎清雨这最后一句,白二少爷瞳孔不由骤然一缩,却是没有言语,只转回头去垂眸沉思,半晌方抬起眼来,淡淡的眼风扫向黎清雨,唇角微弯,慢条斯理地道:“他若不‘死’,如何能诱出你这只背后黑手来?而你直到他‘死’才敢冒出头来叫嚣,可见也不过是色厉内荏的跳梁小丑罢了。你与他,差的不仅仅是智计,论胆色,论魄力,甚至论狠辣,你都远不及其万一,你之失败并非注定,而是一定。”

黎清雨阴毒笑起:“眼下的你也只能逞一逞口舌之利了,想看我的失败?我还真怕你撑不到那个时候…不过倒也不好说准,凭你这副面皮,怕是有多得是的豪门寡妇等着包养,相信你今后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话方至此,就见厅门外跑进个衙役来,向着上首的任钦差禀道:“大人,厅门外有一伙人想要进来,为首的那个自称是白府的大少爷,请大人示下。”

乍听“白府大少爷”几字,其他人倒还没什么,只卫氏和黎清雨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未及反应,任钦差那里已经发话叫人进来,反正审案已经结束,白府正式垮台,让他们一家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聚在一起相互安慰一下也算是比较人性化的安排了。

门口一阵脚步响,众人下意识地循声望过去,见白大少爷身着一袭烈火般透红的敞袖宽裾长衫大步迈进来,那刺目的红张扬又霸道地闯进每个人的瞳孔,蛰得人几乎难以直视,一头黑发披散着,只在脑后系一根绦子,剑眉星目,挺拔俊朗。在他身后,一个生着大大眼睛、白白皮肤、天生一张笑颜的俏丽丫头穿了丁香色的衣裙,脚步轻盈神色泰然地亦步亦趋,再之后则是一众绿院的丫头小厮,个个精神抖擞昂首挺胸地簇拥着他们的主子而来,这伙人并不比堂上站的侍卫衙役多,可侍卫衙役们的气势却硬是让这伙人压下去了半头,整个堂内原本以任钦差马首是瞻的气氛骤然一变,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齐齐集中在了此刻已立至大堂正中央的那个红衣男子的身上。

白大少爷不卑不亢地先向任钦差行过礼,而后便转身望向了已瘫坐在了椅子里正拿着帕子抹泪的白老太太脸上,似笑非笑地开口:“祖母,白府家业就要毁了,你心不心疼?”

白老太太抬起朦胧泪眼,颤着声道:“云儿…祖母当然心疼…那是你先祖几代人的心血啊…”

“听说若我们付不起罚金,所有人都得进大牢,是不是?”白大少爷却依旧笑问,“听说一进去至少要三年,以祖父祖母这样的身子骨这怕在里头熬不过三个月,又听说男牢里的犯人最喜欢我二叔和小昙小凨这样细皮嫩肉的新囚…啧啧,只怕他们连三十天都熬不过去,祖母,你心不心疼?”

白老太太哭起来:“云儿,莫要再说了!快求你爹爹想办法保住咱们一家老小…”

“我爹爹能有什么办法?”白大少爷笑着瞥了那厢仍跪在地上的白大老爷一眼,忽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却是个印章,向着白老太太一晃,“爹爹已经将白府府印给了我,现在,此刻,我,白府嫡长孙白沐云,才是白府真正的当家人!”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卫氏更是在地上瘫成了一滩软泥,白二少爷不动声色地扯住欲上前理论的白三少爷,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则齐齐惊得目瞪口呆,白老太爷转头质问跪在那里的白大老爷:“梅衣!这是怎么回事?!云儿疯病未愈,你怎能——”

“祖父,”白大少爷打断白老太爷的话,声音渐冷,“眼下这堂上不仅仅只有白府自家人,还有外人和下人,您这是打算让我爹当着这些人的面跪到几时?”

“你——云儿——”白老太爷被白大少爷尖锐的质问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大少爷却不理会,只管瞟向旁边的白二老爷:“二叔,亏你平日伶俐机变,这会子怎么成了木头?扶起我爹来很难么?”

白二老爷闻言,眼底由方才的惊异转为了了悟,深深盯了白大少爷一眼,这才偏身去扶白大老爷,白大少爷重新望回白老太太脸上,似笑非笑地慢慢道:“祖母,我有法子避免我们全家人入大牢、死狱中,您信是不信?”

白老太太从地惊讶中渐渐回过神来,一对老眼反而睁得更大:“云儿…你…你恢复神智了?”

“您信是不信呢?”白大少爷只管笑着追问。

“信——我信!我信!云儿!救救咱们白家!你有法子!你一定有法子!”白老太太扑上来抓住白大少爷的手腕——如果白大少爷当真是恢复了,她是真的相信他有这个本事逆转乾坤,她现在只有这根救命稻草了。

“是的,我有法子,”白大少爷低下头望着白老太太笑,白老太太却打了个大大的寒颤,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他口中尖利的獠牙,听得他一字一字地慢慢道,“我有法子救你,救白府,让你晚年仍旧不愁吃穿、将来风光下葬——只是,我有个条件。”

作者有话要说:

217爱恨一念

“什么条件?”白老太太充满希冀却又带着几分惶恐地问白大少爷。

白大少爷盯住白老太太昏黄的老眼,一字一字如挫骨凿心般慢慢地道:“告诉我,我娘真正的死因!”

白老太太只觉脑里轰然一炸,踉跄着连连后退了几步,又惊又怒又慌又怕,掩饰性地沉喝一声:“胡说什么!你娘是触柱自戗,你不是早便知道了么?!”

白大少爷扬了扬眉毛,唇角勾起一丝残酷笑意:“既然如此,那就大家一起进大牢罢,”说着转头望向上首的任钦差,“敢问钦差大人:我白府既须支付五百万两罚银方能使得全家上下一共九名成员免于牢狱之灾,那么是否我每支付五十六万两银便可保释一名成员呢?”

任钦差想了一想遂点头,白大少爷便是一笑,也不回头,只管扬声吩咐:“绿田,取一百一十二万两银呈给任大人,用来保释家父及我本人。”

绿田应声出列,果然捧了一摞银票上前递给了任钦差身旁的近侍,那近侍清点了三遍,转呈给任钦差,并报道:“大人,一共一百一十二万两银票没有错。”

任钦差接过放至一边,向白大少爷点头道:“如此,允你父子获保,从此后与此案再无牵涉,可收拾些衣物离府了。”

眼下白家人能带走的也只有衣服了,其它的东西全被抄没,已不再属于白家所有,包括这偌大的一座府院。

白大少爷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的犹豫,绿院一众人便也紧随其后,白老太太怔了一怔,追上来扯住白大少爷:“云儿!你的银子是哪儿来的?!你——你怎会有如此多的银子?”

白大少爷停下脚来笑答:“孙儿前些年掌理家中生意时曾经悄悄赚了不少私房钱,赚得的私房钱又用来建作坊、买田庄、开商铺,几年下来这私房钱自然也就越滚越多了。”

不待白老太太接话,那厢听得黎清雨一声冷哼,却向那任钦差道:“大人,白沐云是白家人,私产自也算做是白家的产业,理应在抄没范围内,请大人明鉴!”

白大少爷转回身去,却是一派笑容可掬:“禀大人,私产虽是我的,可户头上的名字却是别人,按我朝律例,这样的情况只能将私产算做是户主的产业,因而不在白府抄没范围内,请大人明鉴。”

“口说无凭。”黎清雨冷冷插口。

任钦差便也问道:“你那私产的户主是哪一个?”

“姓云名彻,”白大少爷淡笑,见任钦差脸上一时茫然,便吐字清晰地补充,“天下第一堡云家堡前任堡主的小儿子,当朝一品云丞相的亲侄儿,宫中云贵妃的亲堂弟,二皇子的亲堂舅,小民白沐云的义父,是也。”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任钦差惊的是白家居然有着这么强硬的一个靠山,当朝对商人并不打压,因为商业税也是国家收入的一项重要来源,皇家甚至还会与那些富可敌国的商家通婚,变相的将那些商家的财富归为皇室所有,所以如今宠冠后宫的云贵妃就是皇与商结合的纽带,虽然按照皇家规定,商人出身的妃子所生的皇子永远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力,但也正因为云家的存在不牵涉多少朝政,才会受到皇帝真心的宠爱。

皇帝这次出兵平藩之所以要向商家征借军银,其实不过是为了借机将那些财大气粗、有实力招兵买马从事造反事业的商家重重地打压一下,毕竟新皇才刚上位不久,当初就传出了某些有野心的藩王靠着几户富商的出资援助妄图造反的消息,好在后来是强强镇压下去了,吃过这一次亏之后,也无怪当今皇帝会想出这么一招一石二鸟的计策来。

云家出了位贵妃,自然是站在皇帝这一边的,所以征借军银借不到他们的头上,就算为了让百姓觉得公平起见大量征借了云家的钱,怕是私下皇帝也会归还给云家以示善意,因为皇帝的江山不但需要民心,也是需要钱才能守稳的,云家堡,天下第一堡,全国首富,就是皇帝最大的财富靠山,皇帝维护还来不及,又怎会反过来打压呢?

其余人惊讶的是白大少爷居然暗中同云彻合作经营了私产,只凭云彻这个身份就可以想见白大少爷的私产是多么庞大的一个产业,甚至说不定已与白府原有的产业不相上下,而他们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丝儿察觉白大少爷私下里做的这些营生——这个人,究竟是有多深的心思、多细的谋算、多么孤绝冷漠的心肠呢?!

还有一个人比谁都惊讶到了十分去,谁呢?罗老扇同志是也。一直站在白大少爷身后充当龙套演员的罗同志睁大着一双青蛙眼彻底瞠在了当场——尼玛怎么谁也没告诉她大叔哥竟然是这么牛逼的一个人物啊?!全国首富!那是什么概念?!白家富成这样才仅仅只是河东地区的首富而已啊!尼玛云家是全国首富啊!还是皇亲国戚啊!纯种的高富帅啊!

难怪她当初诱哄大叔哥同她和白大少爷合作经营香喷喷小吃铺并且还天花乱坠地声称给大叔哥挣点零花钱的时候大叔哥会笑成那副老德性,这就好比你哄骗比尔盖茨和你一起卖冰棍儿挣钱养家一样,人家能不笑吗?!

喵了个汪的啊!大叔哥您老这么有钱干毛在白家一蹲就十好几年不主不客寄人篱下没滋没味儿的简直太不珍惜这家财万贯了好嘛!话说您老继承了云家堡多少财产呀?本朝继承法有木有规定义女可以继承多少财产啊?咳。

罗扇收回这不合时宜的思绪,目光落在几步外那人的脸上,那人容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如水,半垂的眼睫纹丝不动,整个人立在那里宛如一尊玉雕,然而似乎是感应到了罗扇的目光,睫毛微抖,轻轻看过一眼来,眸子就定格在了罗扇的脸上不再移开。

罗扇有些紧张,连忙收回目光,下意识地往白大少爷的另一边躲了躲,却被突然扑过来的白老太太撞到了一边去,登时左脚绊右脚,拧了个麻花儿后跌坐到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往起爬,就被人几步过来伸了手抢先一步握住胳膊,略略用力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罗扇不敢抬头看他,只呐呐地用极低地声音道了句:“多谢二少爷…”

白二少爷松了手,淡淡道了声“不必”,便又回至方才站立的地方,无视掉旁边的白三少爷投向他的惊奇又怀疑的目光。

罗扇低着头,笼在袖子里的手攥得紧紧,身子忍不住微微地发着颤,手心儿里,是他方才悄悄塞给她的被折叠成很小一块的方方正正的纸,不必去看,她已知道了那是什么——她的身契。眼眶不由得一阵发热:自由,她渴盼了七年的东西,这一刻由他亲手交在了她的手上——她,自由了,真正的自由了!

谢谢你,白二少爷,白沐昙,谢谢你给了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我会好好珍惜,却愿你早日忘记,这世上有万千的风景,总会有一处只属于你。

罗扇抬起头,望向正听白老太太说话的白大少爷,接收到他飘过来的眼神,便回以一记光风霁月晴空万里的笑,他那眼底便也带上了不易察觉的笑意,收敛了心思,听面前的白老太太说些什么。

白老太太正抓着白大少爷的胳膊万分地急切:“云儿!你既有私产,便将咱们家人都救出来罢!这都是你的血脉至亲啊!你怎能忍心看着他们受那牢狱之苦?!或者——或者你若做不了主,就把云彻叫来,让你祖父同他说一说,就当是咱们先借他些钱,日后还上…”

白大少爷唇上浮起一抹嘲笑:“祖母难道忘记了云彻是为的什么留在白府这么多年的?”

白老太太一下子就噎住了:那云彻对莫氏的心意谁人不知?只怕他想知道莫氏死亡真相的急切不比白大少爷少,把他叫来帮忙,他也只会站在白大少爷那一边。

“云儿…你母亲确实是触柱自戗啊…”白老太太苦口婆心地想要劝动白大少爷,“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又何苦再把这段痛苦翻出来呢?”

“我并未强求你告诉我真相,”白大少爷笑容愈冷,“所以,你也莫要强求我帮你们免去这牢狱之灾,不过祖母你且放心,你们所有人的后事,我会尽心尽力地办好的。”

“你——大逆不道!”白老太太气得胸内翻涌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来,“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逆孙!逆孙!——梅衣!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还不给我家法伺候!”

“祖母,我看您真是上了年纪偶尔爱犯个糊涂了,”白大少爷手里把玩着白府的府印,脸上嘲笑愈浓,“这会子您又不怕让外人看笑话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自己的儿子打孙子,且您这孙子还是白府现任的当家人——您老不是最好颜面的么?您老不是从小就教导我们,无论家里怎么乱怎么闹,在外人面前必须要保持我白府的尊严、要矜持、和谐、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一派平和安乐么?不过想想也是,明儿只怕全河东都会知道我白家被抄了家、一干主子入了狱,脸面什么的一分都留不下,这会子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左右列祖列宗那里您也得归天之后才能见着面,如何向他们解释交待眼下也无须心急,只不过宗族那边还能不能让您入祖坟可就是说不准的事儿了,您觉得呢?”

白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浑身哆嗦脸色发青了,白老太爷起身过来,艰难地望住白大少爷开口:“云儿…好歹…好歹我们是一家人…无论你有多少的怨恨,可否过后再来细论?先将家人救出这一劫,莫让别人看咱们的笑话,须知你归根结底是白氏子孙,身子里流的是白家的血,你与我们注定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必要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呢?有什么事等事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不好么?”

白大少爷就笑:“祖父,我方才便已说明了,我可以助全家人避免牢狱之灾,五百万两的银子我现在就能拿出来,而我要的不过是一个真相,这真相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两厢比较起来,哪一个拿出来更为容易呢?可事实却似乎是白府全家人的性命在你和祖母眼里也抵不过一句真相重要,你们自己都不急,我又何必急人所急呢?我且把话在这里说得更明白一些:我娘过世的原因,我并非必须知道不可,就算不知道,我也可以像以前一样认定她就是被你们逼死的,如此我更有理由撂下你们不管,我该过我自己的日子就去过自己的日子,所以你们莫要以为能用这个真相拿捏我威胁我——一点用处没有!相反,我既答应了用五百万两银子换你们口中的一句真相,哪怕真相就是你们逼死了我娘,我也会如实履约,用银子赎你们免于牢狱之灾——如此划算的交易,我倒真不明白你们为何强撑着不肯合作,莫非那真相当真沉重到用一家人的性命都难以承受么?”

白老太爷闻言深深皱起了眉头,白大少爷开出的条件的确已经很优渥了,他们只须说出真相,白府一家人就可以免去牢狱之灾,再没比这个更合算的交易了…白老太爷有些动了心,目光飘向那厢的白老太太。

白老太太缓了一阵,接收到白老太爷的目光,自是明白他的意思,索性一咬牙,沉声喝道:“好!你想知道真相,我这便告诉你真相!你母亲当年死活不肯同意你父亲纳妾,我便将她叫到房内训斥,她不知悔错与我在言语间起了争执,她当时便道:‘除非我死,否则只要我在一天,别的女人就别想进梅衣的门’,我那时也气得紧了,便回了她一句:‘你若敢死,我就绝了给梅衣纳妾的心思’,原本说的是气话,却不料你母亲竟然当真就一头冲着柱子撞了过去,左右拦之不及,就被她实实在在地撞到了头——这一切完全是她一时冲动造成的恶果,虽说起因是我与她的争执,但婆婆教训媳妇乃天经地义之事,若做媳妇的都像她这般争执不过就以死相胁,那这世间早就乱了套了!——这便是你要的真相!可满意了?!”

白大少爷阴沉着脸,半晌发出一阵冷笑,直令白老太太忍不住一个哆嗦,原以为他还要追问什么,却见他扭身就往外走,连忙大喝一声拦他:“你给我站住!我已将真相说与了你,你如何又不肯兑现方才的承诺拿出银子来?!”

白大少爷扭过头来目光森冷:“我说过,我要的是真相,不是一再的谎言,没有真相,银子免谈!我再补充一句——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的谎言,再有下次,我会让白氏整个宗族来为这谎言一起陪葬!”

“你——”白老太太气得浑身抖如筛糠。

“云儿!”白老太爷又惊又怒。

“真相,我只要真相。”白大少爷利眸如剑,冰寒入骨,直直地刺向白老太爷夫妇。

“莫氏——莫氏是磕到了桌角…”白老太太被逼得边气喘边颤抖。

“真相!”白大少爷转身过去,一步步逼至白老太太面前,双目狠狠地盯着白老太太。

白老太太连连后退着,挥着胳膊想要抓住什么依赖和支撑,可惜旁边的人早就被白大少爷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得呆住,没有人顾得上扶她,她的心理防线在这众叛亲离孤独无助的巨浪狂澜压迫下彻底崩溃,眼泪不知是气的亦或是吓的,再也忍不住地滚落下来:“当时…我要求你母亲同意你爹纳妾,她执意不肯,我便当场代你爹写了封休书,并且拿出从你爹书房悄悄偷出的他的小印来…你爹当时被关禁闭,并不知晓此事,只要我在那休书上盖上他的小印,哪怕休书并非他亲笔所写,也可以算得生效…

“你母亲上前来夺我手中的小印,被我身边的嬷嬷们拉扯开,混乱间脚下不知被谁绊了,一下子跌倒,额头正撞在桌角上…云儿!云儿!不管你信不信——你母亲当时磕得并不重,只是擦破了皮流了些血而已,可是——可是她居然就躺倒在地一动不动了——云儿啊!祖母当时立刻便叫了郎中来救你母亲,那郎中检查过你母亲的伤处,骨头一点儿事都没有啊!只是连他也说不清为何这并不算重的磕伤也能要了人命——祖母绝非故意的啊云儿!我知你绝不肯相信,可这就是事情的真相!我也知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说给谁听都必不会信,可——可这事——就是这么发生的,你仍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了…呜呜呜…”

白老太太软软地瘫坐于地,当年那旧事重提,似乎反而让她得到了某种解脱一般,哭泣声中没有了心虚害怕,反而尽是如释重负般地痛快。

罗扇不知大少爷此刻的心情如何,她却是有着极大的惊异的,因为如果白老太太这一次说的是实话的话,那莫如是很可能是…是…再一次穿越了!

罗扇害怕起来,既然同一个空间之内可以有两个穿越人士,那为什么同一个人不能穿越两次呢?而且天知道莫如是后来又穿去了哪个空间,没准儿又回去了现代,更没准儿穿到了比这个时空更古老的时代去——这会不会是因为灵魂和*本就不是原装配套的,所以特别容易分离?如果——如果她罗扇这具身体也有同样的问题怎么办?!她会不会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突然白眼一翻灵魂离体?会不会随时都有可能抛下她所爱的男人飞去另一个空间再也无法回来?

到那时,他会不会像白大老爷和大叔哥那样蹉跎了一生?到那时,她又要如何忍受永不能相见的割心之痛?

罗扇开始后悔,后悔为他所做的实在是太少太少,她忽视了男人也是需要疼爱和宠护的,男人也是渴望家的温暖和安逸的,男人也会疲倦和无助、孤独和害怕的,她不该再这么贪享他给的一切下去了,她帮不了他谋求宏图大业,但她至少可以努力给他一个最温暖的家,成为他的妻子,给他做饭、洗衣、铺床,为他生几个可爱的宝宝,用她所能给出的小小幸福狠狠地甜死他、溺死他、爱死他!

白大少爷在那厢正用一双充了血的眸子死死瞪着白老太太,罗扇快步过去,一扯他的袖子,待他低下头来时踮起脚尖附到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白大少爷微怔之后眼底便闪过了惊讶和…一丝喜悦,血丝渐渐消退,替换上了不易察觉的温柔,亦附了罗扇的耳边回了几句,罗扇点头,退到了他的身后,白大少爷再抬起身来时,眼底的凶狠与恼恨悉数消散了个干净,只剩了一片淡然冷漠,向着绿田道:“把余下的三百八十八万两银票呈给任大人。”

众人的目光不由望向立在白大少爷身后垂首不语的罗扇身上:这个丫头究竟对白大少爷说了什么?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让他放过了对白老太太间接逼死他母亲的罪责?以白大少爷有仇必报的性子,这几乎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只是人们都常常忽视“爱”这个字的力量之大,当一个人心中的爱意大过恨意的时候,又有什么仇怨能比一生所爱更加重要?真正的聪明人,永远不会让一段已无法改变结果的仇恨成为自己生命的主题——是的,他总不能为报母仇亲手杀掉自己的祖母,于是——珍惜当前,着眼未来,爱与幸福才应该充斥他的生活和生命,因为他的生活已不仅仅只有自己,还有了一个她,他的生命也不仅仅只属于他自己,也属于她,所以,只有他开心了,她才能开心,他放下恨了,她才能无忧无虑,他全心全意地爱了,她才能成为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放下坚持了数年的仇恨,这对于白大少爷这样性格的人来说万分的不易,他暗恼自己被某人改变了太多,又暗笑自己对这改变无怨无悔,但他实实在在地知道,那些暂时抛开了仇恨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他此生最为快乐的时光。

能够快乐的活,谁又愿痛苦的生?

她说:“我想嫁你了,白沐云,做你的妻子,同你成为一体,和你站在一起,我…我现在向你求亲,你答不答应?”

他说:“我答应,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夫君,你就是我的妻,山川为证,日月为鉴,从今后你我同心同力,共生共死,永不离弃!若违此誓,五狗分尸,死无卖身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时间为5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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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条件?”白老太太充满希冀却又带着几分惶恐地问白大少爷。

白大少爷盯住白老太太昏黄的老眼,一字一字如挫骨凿心般慢慢地道:“告诉我,我娘真正的死因!”

白老太太只觉脑里轰然一炸,踉跄着连连后退了几步,又惊又怒又慌又怕,掩饰性地沉喝一声:“胡说什么!你娘是触柱自戗,你不是早便知道了么?!”

白大少爷扬了扬眉毛,唇角勾起一丝残酷笑意:“既然如此,那就大家一起进大牢罢,”说着转头望向上首的任钦差,“敢问钦差大人:我白府既须支付五百万两罚银方能使得全家上下一共九名成员免于牢狱之灾,那么是否我每支付五十六万两银便可保释一名成员呢?”

任钦差想了一想遂点头,白大少爷便是一笑,也不回头,只管扬声吩咐:“绿田,取一百一十二万两银呈给任大人,用来保释家父及我本人。”

绿田应声出列,果然捧了一摞银票上前递给了任钦差身旁的近侍,那近侍清点了三遍,转呈给任钦差,并报道:“大人,一共一百一十二万两银票没有错。”

任钦差接过放至一边,向白大少爷点头道:“如此,允你父子获保,从此后与此案再无牵涉,可收拾些衣物离府了。”

眼下白家人能带走的也只有衣服了,其它的东西全被抄没,已不再属于白家所有,包括这偌大的一座府院。

白大少爷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的犹豫,绿院一众人便也紧随其后,白老太太怔了一怔,追上来扯住白大少爷:“云儿!你的银子是哪儿来的?!你——你怎会有如此多的银子?”

白大少爷停下脚来笑答:“孙儿前些年掌理家中生意时曾经悄悄赚了不少私房钱,赚得的私房钱又用来建作坊、买田庄、开商铺,几年下来这私房钱自然也就越滚越多了。”

不待白老太太接话,那厢听得黎清雨一声冷哼,却向那任钦差道:“大人,白沐云是白家人,私产自也算做是白家的产业,理应在抄没范围内,请大人明鉴!”

白大少爷转回身去,却是一派笑容可掬:“禀大人,私产虽是我的,可户头上的名字却是别人,按我朝律例,这样的情况只能将私产算做是户主的产业,因而不在白府抄没范围内,请大人明鉴。”

“口说无凭。”黎清雨冷冷插口。

任钦差便也问道:“你那私产的户主是哪一个?”

“姓云名彻,”白大少爷淡笑,见任钦差脸上一时茫然,便吐字清晰地补充,“天下第一堡云家堡前任堡主的小儿子,当朝一品云丞相的亲侄儿,宫中云贵妃的亲堂弟,二皇子的亲堂舅,小民白沐云的义父,是也。”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任钦差惊的是白家居然有着这么强硬的一个靠山,当朝对商人并不打压,因为商业税也是国家收入的一项重要来源,皇家甚至还会与那些富可敌国的商家通婚,变相的将那些商家的财富归为皇室所有,所以如今宠冠后宫的云贵妃就是皇与商结合的纽带,虽然按照皇家规定,商人出身的妃子所生的皇子永远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力,但也正因为云家的存在不牵涉多少朝政,才会受到皇帝真心的宠爱。

皇帝这次出兵平藩之所以要向商家征借军银,其实不过是为了借机将那些财大气粗、有实力招兵买马从事造反事业的商家重重地打压一下,毕竟新皇才刚上位不久,当初就传出了某些有野心的藩王靠着几户富商的出资援助妄图造反的消息,好在后来是强强镇压下去了,吃过这一次亏之后,也无怪当今皇帝会想出这么一招一石二鸟的计策来。

云家出了位贵妃,自然是站在皇帝这一边的,所以征借军银借不到他们的头上,就算为了让百姓觉得公平起见大量征借了云家的钱,怕是私下皇帝也会归还给云家以示善意,因为皇帝的江山不但需要民心,也是需要钱才能守稳的,云家堡,天下第一堡,全国首富,就是皇帝最大的财富靠山,皇帝维护还来不及,又怎会反过来打压呢?

其余人惊讶的是白大少爷居然暗中同云彻合作经营了私产,只凭云彻这个身份就可以想见白大少爷的私产是多么庞大的一个产业,甚至说不定已与白府原有的产业不相上下,而他们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丝儿察觉白大少爷私下里做的这些营生——这个人,究竟是有多深的心思、多细的谋算、多么孤绝冷漠的心肠呢?!

还有一个人比谁都惊讶到了十分去,谁呢?罗老扇同志是也。一直站在白大少爷身后充当龙套演员的罗同志睁大着一双青蛙眼彻底瞠在了当场——尼玛怎么谁也没告诉她大叔哥竟然是这么牛逼的一个人物啊?!全国首富!那是什么概念?!白家富成这样才仅仅只是河东地区的首富而已啊!尼玛云家是全国首富啊!还是皇亲国戚啊!纯种的高富帅啊!

难怪她当初诱哄大叔哥同她和白大少爷合作经营香喷喷小吃铺并且还天花乱坠地声称给大叔哥挣点零花钱的时候大叔哥会笑成那副老德性,这就好比你哄骗比尔盖茨和你一起卖冰棍儿挣钱养家一样,人家能不笑吗?!

喵了个汪的啊!大叔哥您老这么有钱干毛在白家一蹲就十好几年不主不客寄人篱下没滋没味儿的简直太不珍惜这家财万贯了好嘛!话说您老继承了云家堡多少财产呀?本朝继承法有木有规定义女可以继承多少财产啊?咳。

罗扇收回这不合时宜的思绪,目光落在几步外那人的脸上,那人容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如水,半垂的眼睫纹丝不动,整个人立在那里宛如一尊玉雕,然而似乎是感应到了罗扇的目光,睫毛微抖,轻轻看过一眼来,眸子就定格在了罗扇的脸上不再移开。

罗扇有些紧张,连忙收回目光,下意识地往白大少爷的另一边躲了躲,却被突然扑过来的白老太太撞到了一边去,登时左脚绊右脚,拧了个麻花儿后跌坐到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往起爬,就被人几步过来伸了手抢先一步握住胳膊,略略用力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罗扇不敢抬头看他,只呐呐地用极低地声音道了句:“多谢二少爷…”

白二少爷松了手,淡淡道了声“不必”,便又回至方才站立的地方,无视掉旁边的白三少爷投向他的惊奇又怀疑的目光。

罗扇低着头,笼在袖子里的手攥得紧紧,身子忍不住微微地发着颤,手心儿里,是他方才悄悄塞给她的被折叠成很小一块的方方正正的纸,不必去看,她已知道了那是什么——她的身契。眼眶不由得一阵发热:自由,她渴盼了七年的东西,这一刻由他亲手交在了她的手上——她,自由了,真正的自由了!

谢谢你,白二少爷,白沐昙,谢谢你给了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我会好好珍惜,却愿你早日忘记,这世上有万千的风景,总会有一处只属于你。

罗扇抬起头,望向正听白老太太说话的白大少爷,接收到他飘过来的眼神,便回以一记光风霁月晴空万里的笑,他那眼底便也带上了不易察觉的笑意,收敛了心思,听面前的白老太太说些什么。

白老太太正抓着白大少爷的胳膊万分地急切:“云儿!你既有私产,便将咱们家人都救出来罢!这都是你的血脉至亲啊!你怎能忍心看着他们受那牢狱之苦?!或者——或者你若做不了主,就把云彻叫来,让你祖父同他说一说,就当是咱们先借他些钱,日后还上…”

白大少爷唇上浮起一抹嘲笑:“祖母难道忘记了云彻是为的什么留在白府这么多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