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雨闻言自是满意,忙行礼应了,而白大少爷却自沉吟未语,这样的规定和限制很明显是对白家万分不利的,就算白大少爷有大叔哥这位皇亲国戚做后盾可以很快脱离牢狱之刑,也不能让黎清雨太过遂心不是?况且以白大少爷的性子,非但不想痛快了黎清雨,甚至他还想要绝地反击把黎清雨给踩在脚下,所以一定要好生想一想,找出一个能逆袭的法子来。

“白沐云,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想违抗王爷的命令不成?”深深了解白大少爷的黎清雨不肯给他多做思考的时间,咄咄逼人地步至面前,目光里满是嘲笑得意和阴狠,“你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罢?往日那将人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气势哪儿去了?我以为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铮铮汉子,不成想一到紧要关头就成了这副孬样儿!你究竟有没有种呢白沐云?!我看你真是——”

“我代表白家参赛!”一声清脆冷硬的高喝打断了黎清雨后面的话,却是被气得大眼怒瞪的罗扇,恨不能冲上前去狠狠抽姓黎的几百个耳刮子现场整出个猪头肉来,这渣男竟敢如此污辱她罗阿扇的男人,这口气绝不能忍!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了罗扇的身上,白大少爷一挑眉毛,眼底浮上暖意,并未开口阻止,黎清雨却是冷笑一声,道:“你不是已非白府下人了么?如今的你是自由人,不属于白家,自是不能代表白家参赛。”

“我当然能代表!因为我——我是——”罗扇脸上泛了微红,有些不大好意思往下说,却听得白大少爷插过口去,道:“是白家大少奶奶,我的妻子。”

白二少爷从罗扇红扑扑的脸蛋儿上挪开了目光,耳里听得她那清甜、羞涩又坚定的声音再度响起:“所以明日中午的斗食赛,由我来代表白家参加!”

“嘁,”黎清雨哂笑,“这会子为了救急你们就信口说是有夫妻关系,谁人可以证明呢?白老太爷、老太太,您二位可认这个奴婢出身的孙媳妇儿?不怕被人耻笑么?”

黎清雨对白家人不可谓不了解,立刻就找准了最关键最能起作用的人——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是最注重门当户对和出身背景的了,两个人又好面子,万万不会同意白家的嫡长孙娶一个奴婢出身的女人为正妻,他们是最传统最封建最古板的那类长辈,杀了他们他们都不会同意的!

不待这二老表态,那厢白大老爷忽然开口,道:“身为白沐云的父亲,我来证明:这位姑娘确是我长子之妻、白家的大少奶奶。”

旁边的白二老爷便接过话道:“我亦能证明。”

“我也能证明!”白三少爷提声道,顺便悄悄扯了下白二少爷,示意他也赶紧跟着表态,然而白二少爷并未开口,只作未觉。

“我…我也证明…”接口的是卫氏,这个时候她只能同白家人站在同一阵线上才能最大限度地让自己的下场不会更惨,况且她也听说过罗扇的厨艺,不禁也真的抱了几分希望。

白大少爷的目光望在白老太爷夫妇的身上,似笑非笑地道:“祖父,祖母,这个长孙媳…你们,认是不认?”

罗扇微红着脸半垂了头,心下有几分好笑:这个白大云简直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来促成他所有想要达到的目的,原本让白家人接纳她这个出身低微的白大少奶奶几乎是不大可能的事,不成想竟然在当前这样的状况下借力打力地实现了,而白大少爷现在就在趁势追击,逼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这两个顽固分子承认她的身份,从此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借口拆散她和他了!

白老太太面色变了又变,嘴唇一抿就要咬牙说“不”,却被白大少爷提前看出她的心思来,目光不由乍冷,利刃般盯着她,白老太太不由一个哆嗦,余光扫处看见卫氏一张苍白的脸,想到白大少爷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终究还是胆怯了,缓缓地闭上眼,无奈又勉强地点了头。白老太爷却招手将白大少爷招至面前,压低声道:“沐云,咱们白家的命运全押在这一战上了,你想让我们认那丫头做孙媳,也不必用这样的法子,此等大事岂能交给一个小姑娘去做?我看还是从宗族里找个有能耐的厨子来罢…”

白大少爷却是笑了:“祖父,说实话,你们认不认她,我根本就不在意,只要我想娶她,全天下都拦不住我。她要参赛,那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想救咱们白家,而我也愿意让她痛痛快快地玩儿一回,玩儿好了,大家都好;玩儿不好,那也是白家活该!祖父,白家现在早已今非昔比,只有别人挑你的份儿,你…哪儿还有资格挑别人?”

白老太爷被白大少爷这番没有丝毫情分的话说得脸色甚为难堪,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最终在白大少爷似笑非笑似逼非逼的目光盯视下缓缓点了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般疲惫地塌下了肩去。

白大少爷便转头向黎清雨道:“斗食赛便由我妻参加,你可还有异议?”

黎清雨正待张口,诚王爷却已是不耐烦了:“就这么着罢!矫情来矫情去的麻不麻烦?!”

黎清雨只好按下要反对的话,心思却又转起来:罗扇的本事他还是有所了解的,虽不知她正经的厨艺如何,可在创意和独特性方面倒真是有两把刷子,想这诚王爷吃喝玩乐无所不通,天下间常见的、罕见的美食只怕都曾尝过,若这丫头又用自创的新颖食物来与黎家斗食的话,说不定倒真要让她赢了去…这可不行!绝不能让她有自由发挥的余地!他黎家高薪雇佣的那位韩大厨在正统菜色上的手艺是一等一的棒,连宫中御厨都多有不如,若是能够只拼正统菜色的话,保准这死丫头不是韩师傅的对手!

打定主意,黎清雨向着诚王爷躬身道:“王爷,小民有个想法…人与人口味不同,所喜好的菜色也不一样,譬如您也许喜欢白家做的红烧鱼,但七王爷可能就喜欢黎家做的糖醋藕,若我两家所做的菜完全不一样,这其实是没有什么可比性,偶然因素太大。所以依小民愚见,不如请王爷出题,我们两家按题目做相同的菜色,这样才能真正比出两家的厨子谁的手艺更胜一筹,不知王爷以为如何?”

诚王爷连连点头:“有道理!那就以本王平时最爱吃的四个菜为题,你们两家分别做出来后比试罢!唔…本王爱吃的是…”

“王爷,小民认为此法不妥,”开口打断诚王爷的竟是白二少爷,聪明如他早便看出黎清雨打的主意来,他深深了解罗扇的手艺,若说创意和独特性上自是没有问题,可若让她做传统的菜色,她的火候比起真正的大厨来说毕竟还是差了一些,所以绝不能遂了黎清雨之意,“由王爷规定了菜色,而后两家的厨子依样做来,这样的法子既呆板又无创意,这就好比主考官给出了一篇文章,让所有的考生照着抄一遍,最后再比谁抄的好、谁的字写的漂亮一样,完全无法体现出考生的智慧与才能,相信就是七王爷的斗食小宴上也不可能会让所有参赛者都交出同样的菜色来,品来品去都是同一种菜,何来享受?何来趣味?

“所以依小民之见,不若将尺度放宽些,给双方的厨子更多自由发挥的余地,有余地才能有突破,有突破才能有奇迹。当然,以黎清雨所说,若双方所做的菜各有不同,如我家做汤、他家做甜点,完全不是一种,确实也没有可比性,不妨请王爷只出题目,规定好这道菜的核心所在,余下的便由双方厨子自行发挥,就如同主考官要求以‘咏秋’为题写诗一首,而后考生们便各尽所能地按照这题目发挥自己的才华,写出来的诗必定不会相同,但又都是在‘咏秋’,既贴合考题,又不会有太离谱的差异。请王爷决断。”

“好!哈哈哈!好一个‘有余地才能有突破,有突破才能有奇迹’!这话本王喜欢!”诚王爷抚掌大笑,在白二少爷脸上仔细看了几眼,“你这个法子不错,甚合本王之意,本王也最讨厌墨守成规、死板守旧!不拘一格才好!创意多变才妙!——就这样罢!就依这个法子,不再变了,由本王出题,你们两家的厨子各自发挥所长,不限食材,不限工具,只要能给本王做出最好最妙的美食来就成!”

黎清雨和白大少爷便都应了,遂请诚王出题,诚王歪着脑袋在那里冥思苦想,这厢久未发言的任钦差暗暗叹了口气,这么大半天他自己也想通了,本来律法这东西就是要量刑而判,没有特别死的规定,比如同样是杀人案,这件案子的凶手判的是斩立决,那件案子的凶手可能就只是蹲十年牢,关键是要衡量案子本身的性质和危害性。又有可能审理同一类案件的主审官不同,判决的结果也就不同,比如同样的民事纠纷,遇到严一些的主审官,会判你蹲三个月的牢,松一些的主审官,可能就只是判你罚款,只要不超出律条中所规定的上下限,这两种判罚就都是合理的。

所以白家这件案子也可以适用同样的道理,在抄没了家产和赔付了罚银之后,坐不坐牢其实都在审案人的一念之间,不坐,合情合理合法,尺度适中,宽严得当;坐牢,那就是从重从严处理,只要不超过该项罪名应用的律条所规定的判罚下限,就也不算是违法枉法和滥用律法。虽然本案被诚王爷搅和得变了味儿,但最终走向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过程也没有违反什么规定,至多是…玩乐因素有点多了而已,但谁让人家是最受皇上宠爱的一个王爷呢,这事儿就是当真说到皇上面前去,顶多也是斥责他两句“胡闹”,对于案件本身不会有丝毫的影响和改变。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任钦差也就不再多虑了,反正白家的家产和罚银都已经到手,最终坐不坐牢的对大局已无甚影响。

诚王爷坐在那里干巴巴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题目来,原本有了几个,却都是些“红香绿玉”、“酸甜可口”、“龙凤呈祥”之类的俗套,自己先就推翻了,忍不住站起身来踱到窗边朝外看,见碧空晴朗,白云悠然,红枫似火,画梁泛彩,忽然灵机一动,便有了好题目,禁不住高声笑道:“白黎两家!且给本王听好了!斗食的题目如下——‘云’、‘火’、‘虹’,以及一样用最少最小的食材能让本王吃到饱的菜——最后这一题里,谁用的食材种类少、份量小,谁就获胜。你们,都听明白了么?”

白家一众人齐齐望向罗扇,见她垂着长长睫毛的眸子沉思了一阵,再抬起眼皮儿时,那对眸子便如晴秋夜空里最灿烂明亮的星子,仿佛天地万物的灵气全都被她收进了瞳孔里,千般光彩,万种风情,竟使得整个人耀眼得不可方物,连一旁的藿城第一美人黎清清都显得黯然失色。

“既是一战定胜负,我们不妨再将筹码加大些好了,”罗扇微笑着望向黎清雨,“不知黎公子敢不敢与我来一场豪赌呢?”

“赌什么?”黎清雨冷冷问道。

“这一次斗食,我若输了,便提供一百种这世上绝无仅有的菜谱给你黎家,这一百种菜谱每一种拿出来都能让你黎家酒楼终生受益,而若这一百种菜谱都能被定为御贡的话,你黎家便可将这独一份的连锁店开遍全国,往后的收益会是白家蛋糕全国连锁店加起来的收益的一百倍。”罗扇慢慢地说道,明亮的双眸盯在黎清雨因这说法而有几分动心的脸上。

“若我黎家输了又怎样?你想要什么?”黎清雨不动声色地问。

“你黎家若是输了,”罗扇唇上勾起个笑,神态像极了白大少爷,“除了王爷方才所说的你造谣诽谤罪成立入狱之外…我要你黎家输给我相当于白家所有蛋糕店收益总额的一百倍银两!你,敢不敢与我赌?”

白家蛋糕店在全国各城都有连锁分店,又因是御贡食品,整个天龙朝只此一家有卖,垄断产业的收入额是巨大的,而这项收入的百倍之资…几乎是要让黎清雨倾家荡产!所以这一赌几乎可以算是两个家族的生死之战,究竟…

赌,还是不赌呢?

221都在成长

黎清雨想了一阵,向罗扇冷笑道:“你倒是打得如意算盘,你那一百道食谱若都能成为御贡倒还罢了,若是不能成呢?那我黎家岂不是亏了?”

不等罗扇答话,白大少爷已淡淡接口道:“一道成不了,我付你相当于白家蛋糕店一年总收益的银两——前提是你黎家在这次斗食之战中能赢了我白家才好。”

“怎样,黎公子到底敢不敢与我这个奴婢出身的小女子赌呢?”罗扇丝毫不放松地逼视向黎清雨,她可是真正的小女子,“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小、女、子!你黎清雨敢当着老娘的面侮辱讽刺老娘的男人,你黎清清连老娘的男人这么好的人都敢看不上眼、移情别恋,哼!真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琢不成器满将覆水难收成弃败柳残花魔酒病病歪歪谈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残兄妹一对鉴定完毕!

她罗某人虽然一向懒与人斗,但那也是有底限的容忍,她可以最大限度的忍气吞声和选择性地以德报怨,但这一切都不能触犯她的底限,而她的底限,就是白大少爷不受丝毫伤害,包括被人言语上的进犯。她的确没权没势没有女强人的本事,说要保护自己喜欢的人也许别人听来就是个笑话,但只要给她机会,她就会倾尽一切用她自己的方式为所爱之人而战!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我还一针;人还犯我——斩草除根!

罗扇冷傲讥嘲的目光惹恼了黎清雨:什么时候轮到这么一个出身卑贱的小贱人来看不起他了?!以为仗着白沐云宠她她就是凤凰了不成?真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

然而黎清雨到底是心思深沉的主,这一次的筹码太过巨大,他不可能一时意气用事就答应了,虽然对方给出的诱惑也不小,但是究竟值不值得把黎家全部的家当和百年的基业押在这么小小一出赌局上呢?白家已然破产,再怎么输也没了所谓,可他黎家却不行啊,倘若他当真输了,那可就成了黎氏家族的大罪人,且到时黎家的所有产业就成了白沐云的产业,白家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立于河东商圈的至高点,而若白家输了,他们所付出的只不过是那小贱人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后说出的一百个不知有没有价值的食谱而已,于他们目前的处境来说没有丝毫的影响,就算白家人被判入狱,以白沐云的手段和云彻的家世背景也能很快把他们从牢里弄出来——这么一比较的话,其实这场赌局双方所下的赌注并不公平,这不是赌大赌小的问题,而是值不值得一赌的问题。

白大少爷由黎清雨几乎没有丝毫变化的脸色中敏锐地察觉了他想要拒绝的意图——虽然这会让黎家很没面子,但的确是最稳重最明智的决定。白大少爷微微偏头冲着那厢的白大老爷打了个眼色,白大老爷恍然收回了一直盯在罗扇脸上的目光,回了白大少爷一记好笑又无奈的眼神——知子莫若父,他当然是清楚白大少爷想让他做什么,遂转向诚王爷,脸上漾起个笑,做出兴致十足的样子道:“这赌局倒也有些意思,就小民所知,天下间只怕还从未有过如此巨大筹码的豪赌,做为这场赌局的参与者,纵是最终输掉而进了大牢,此生也是无憾了。小民很是感激王爷创造了这样一场惊世骇俗的赌局,相信会在我朝史册上留下绝无仅有的精彩一笔,数百年后亦能为后人所津津乐道,纵观史河,能开天辟地的唯有一盘古,能捏泥造人的唯有一女娲,能开设这空前绝后惊世赌局的,也唯有诚王爷您一人了。”

诚王爷因白大老爷这笑而失了神,又因他这番话而无比地得意起来,将手一挥,冲着黎清雨道:“你还犹豫什么?这赌局本王开定了!就依那丫头说的,她押食谱,你押产业,本王做见证人,谁敢赖账,本王必会代为追讨!”

黎清雨还在想借口拒绝,白大少爷却笑了,冲着诚王爷一拱手,朗声道:“王爷,黎清雨所虑倒也情有可愿,他无非是怕我白家赢了之后又重新成为河东商界首屈一指的大户,而后对他黎家发起报复和打压。为了让王爷这场旷世豪赌能够成行,也为了打消黎清雨的顾虑,小民以白家现任家主的身份在此做出承诺:若我白家赢了这场赌、拿到了黎家支付的相应的银两,白家愿一文不留,全部捐给朝廷做军银!”

黎清雨闻言几乎要气个倒仰——这白沐云真真是在把他往死胡同里逼啊!诚王爷和任钦差这次来河东最主要的目的本就是为了筹够朝廷限定的军银,如此一个承诺既能应了赌局又能让这两人早早完成朝廷定的任务,正正是一举两得,诚王爷和任钦差不高兴死才怪!甚至——甚至诚王爷还很有可能为了这个原因而判定白家获胜!

黎清雨余光扫处,果见诚王爷和任钦差交换了个欣喜的眼神,心下便是一沉,眼看这场赌局是开定了,再怎么不愿也没用,胳膊拧不过大腿,平民压不过皇权,既是如此,还是及时力挽对己方不利的局面,重新将劣势扳回来才好。

一念既定,黎清雨便也向着诚王爷一拱手,道:“王爷既然开设了这惊天赌局,不多请些人观礼似乎有些可惜,正好任大人这段时间还要去藿城别的商家征借军银,不如趁此机会将这些商家全都召集在一起,也省了大人挨家挨户的去辛苦了。将这些商家召集来,可以请他们同王爷一起做评判,大多数人选择的口味还可以给王爷做参考,以利于王爷带着胜者的菜色去参加七王爷的斗食小宴,不知王爷以为如何?”

黎清雨之所以提出如此建议,是为了多叫一些人做评判以免诚王爷为了早日集齐军银而选择白家获胜,另外他认为,如果那些商家看到白家已经倒台,日后黎家就是河东首富,必定不会向一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破败家族示好,十有八.九会出于商业合作方面的情况考虑而选择黎家获胜。

白大少爷自然也清楚黎清雨这番话的目的,因而立刻接口道:“小民有个要求:既是王爷主持的赌局,自然我们这些人都要密切配合,力图完成一场完美无缺、公平公正的对决,然而我白家现已破产,难免有那起势利小人出于利益方面的考虑而做出违心的判定,这无异是对这场豪赌、对王爷这个发起人与见证人的侮辱,必须杜绝此种行为才是!因我白家这件案子任大人自始至终都是在白府之内办理的,如今尚未最后定案,所以外界尚不知我白家已破产之事,小民恳请王爷下令所有知情者先暂时对此事封口,使我白家与黎家立于同一高度来场公平的对决,黎清雨身边也请安排王爷的人手监视,以免黎当家的一个‘不小心’就漏了嘴,影响赌局的公平性——请王爷准许!”

诚王爷甚是开心,一来赌局已是势在必行之事,二来不管这两家谁输谁赢,他都是最大的获益者,所以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了,哈哈笑道:“就这么定了!谁都莫再多生枝节,一切就按方才商量的办!任大人,你这就去着人通知那些商家,明日中午到白府来…”

“王爷,明日中午只怕不行,”黎清雨连忙道,“王爷这题目所含之义既深且广,我等愚民要领悟、参透、准备、尝试等等怕要花上不少的时间,请王爷多宽限几日。”

诚王爷被夸得沾沾自喜,果然将头一点道:“依你,慢工才能出细活,本王也想看最精彩的表演——你们大约需要多少天的准备时间?”

黎清雨略一沉吟:“大约十至二十天。”

白大少爷便看向罗扇,罗扇倒是有些犹豫,只觉得时间还是有些短,然而不等她开口,诚王爷已经做了决定:“就十五天罢,不能再长了,再长就要误了七王爷那边的斗食小宴。”

一听这话,罗扇就是觉得时间不够用也没了话说,因为不可能把时间定在斗食小宴之后啊,只好回去再同白大少爷商量应对的法子。

这一场斗智斗勇下来,几方人都有些疲惫,诚王爷便挥手令众人各回各处,白家因尚未最终定罪,所以仍然不能随意走动,就连罗扇也因确凿了白大少奶奶的身份而一并受到了限制。好在临退下之前她征得了诚王爷的同意,允许她调用白府食库内的食材,也可以通过绿院外官府的守卫从外面买需要的东西回来。

跟着白大少爷,在几名负责监视的官府衙役的押送下,两个人慢慢回到绿院,才进大门就见绿田跑上来禀报:“爷!云老爷来了!”

…云老爷?云彻?大叔哥?!罗扇闻言撒开小腿儿就往正院跑,一进垂花门就见个熟悉的身影大步迎上来,不由得欢叫一声径直冲过去,一头扑进大叔哥的怀里,大叔哥便将她抱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儿,而后才小心放回地上,大手抚着小脑瓜儿轻笑不已:“憨丫头,想我了么?”

“想!想死您老人家了!”罗扇扎在大叔哥怀里不肯起来,“您怎么一走就这么久?就不想自个儿闺女么?害人家天天担心,吃不好睡不好的!”

“瞧把这小嘴儿甜的!”大叔哥哈哈直笑,瞟了眼随后过来的白大少爷,“这小子没欺负你罢?跟义父说说,义父给你做主!”

唔…那也得看是哪种意义上的欺负了…罗扇红了红脸,掩饰性地推着大叔哥往堂屋里走:“您老几时到的?吃饭了没?”

“在你这丫头心里不管什么时候吃都是第一位的,”大叔哥好笑地任由罗扇推着他的后背迈上阶去,“我才刚到没一会儿,在你们这儿洗了个澡,打算等着你们回来一起吃午饭来着,谁想你们这么晚才回来,”说着转头看向白大少爷,“事情出变故了么?”

进得堂屋,绿萝奉上菜来之后就退出了房去,白大少爷便将这几天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大叔哥先不理别的,只管好笑不已地道:“你爹就是个老祸水儿!连诚王他都能招惹上!你别只顾着让自己老子帮忙,到时候这件事情结束,怕是诚王不会轻易放弃纠缠他,你可得给你老子想好退路。”

“放心,”白大少爷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诚王这次把征银大事如此儿戏般处置,必定会引起御史言官的不满,我再让人大肆造些夸张的传言出去,相信皇上再怎么宠他也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到时候迫于皇上给他的压力,他也不敢再胡闹下去,总之这件事不是问题,先帮我家丫头想想怎么对付斗食赛才是紧要的。”

“你家丫头?”大叔哥哼笑了一声,“我这个做义父的可还没有答应把我家闺女给你呢,莫得意得太早!”

“少吃那些没用的醋,”白大少爷才不急,只管把罗扇连人带椅子一把扯到自己身边,凑过头去看着她,“那荒唐王爷出的题目你可有了把握?”

罗扇点点头:“有了一些想法,但是必须得经过试验才知能不能成功,而且对器皿方面的要求也很高,恐怕得找巧匠专门订做,只是现在我们无法随意出府,这一点实在困难…”

“傻丫头,不是还有你爹我么?”大叔哥横了眼白大少爷搭在罗扇肩上的手,“我可以随意出入白府,且我也有足够的人手,你想要什么样的器皿,把图样给我,保证最短时间内能给做出来!”

罗扇将手一拍:“对啊,义父回来得真是及时!我这就…”

“先吃饭,”大叔哥笑着打断她,“吃过饭你画图纸,我去让人把巧匠直接带进来,你当面说给他们听。”

大叔哥的及时回归给罗扇凭添了极大信心,吃罢午饭就迫不及待地画起了图纸,大叔哥办事甚是利索,很快便让人找了十来个巧匠进来,罗扇将图纸给这些人看了,连比划带解说地花了很大一番力气才让这些人明白了她想要的东西,而后这些人便又被带着出了白府,回去开始制作。由于罗扇要的器皿都不是大件东西,所以大叔哥给这些人限定的时间只有三天,三天后的这个时候必须做出罗扇想要的东西来,这样的话即便成品与罗扇想要的有误差也能有更多的时间重新改动。

送走了巧匠们之后罗扇就一头扎进了小厨房开始琢磨研究自己要做的菜色,白大少爷同大叔哥在书房说了一阵子的话,而后大叔哥就出了绿院,一路径直往紫院而去。

紫院的外书房里,白大老爷正倚在榻上望着窗外出神,旁边的榻几上铺着一卷画轴,画上的女子明眸善睐,整个人都因这对瞳子而散发着迷人的魅力。见大叔哥一脚迈进房来,白大老爷并未惊讶,只伸了个懒腰,笑道:“京里的事都处理妥当了?以后还去不?”

大叔哥毫不客气地走过来,径直在小榻的另一端坐了,端过桌上白大老爷的茶杯先喝了口茶,目光落在几上的画轴上,脸色微变,细细盯了一阵才道:“见着那丫头了?”

白大老爷怅然若失地一笑:“你不必担心…我会尽量避着她的,或者…我毁了这张脸,也省去了自己和别人的无数麻烦…”

大叔哥眼皮一跳,一巴掌拍在白大老爷的腿上:“说什么混蛋话?!老子可不想天天对着你一张丑脸影响胃口!京里的事我都处理好了,以后也不想再回去了,如今是真的无牵无挂一身轻,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真正的做了个逍遥自在人,羡慕我不?”

“羡慕,”白大老爷笑起来,伸手将桌上的画轴小心翼翼地卷好,用一条绢制的布套装起来,递给一旁侍立的丫头拿走收起,另取了个杯子倒上茶,低头抿了一口,方道:“从小云那边过来的?那丫头可有了应对的主意?”

“那小丫头脑袋瓜里的怪点子多着呢,就像如是一样,”大叔哥略带苦涩地笑了笑,“听小云说,你们老太太交待了如是过世的原因?”

白大老爷用手捂住自己一半的面孔,声音低沉而忧伤:“能看得出来,老太太说的是实话,如是只是擦破了额头上的皮,可就这么着去了…这么多年来,我在私心里一直怨怪着母亲,可当真正知道了真相,发现这怨恨突然没了充足的理由,就像踩在流沙里没有实实在在的落足点一样,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和寄托,十几年的怨恨与自伤全都成了一个大笑话…”

大叔哥沉默了一阵方道:“不只你这么想,我和小云也都有这样的感觉。方才我同他细聊,我问他还想不想替如是报仇,他说:公正一些来看,老太太并没有要害死如是的意图,甚至连碰她一指头的想法可能都没有产生过,谁能想到仅仅蹭掉一层皮就能要了人的命?这样的情况只能说是命运注定,注定了如是她要投胎在莫家,注定了她与你两情相悦,注定了与老太太发生争执,注定了最终离奇去世…能怪谁呢?怪阎王判官大笔一挥决定了如是这一世要投胎的人家么?不投胎在莫家不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而早逝了么?可谁又能保证投胎到别处不会夭折、烧死、撞死、淹死?——小云自恢复了神智后就改变了许多,比以前宽容了,况且他说,白家落得现在这样倾家荡产的下场对视家族荣誉为天大的老太太来说已经是足够重的惩罚了,所以…他已然决定停止报复老太太了,现在那小子正忙着取悦你的儿媳妇,其它的他也不怎么在意了。”

白大老爷闻言笑了起来,脑海里浮现出那小丫头一对亮如灿星的眸子,那对眼睛太美了,像极了如是,一样的与众不同,一样的充满着异域气质,一样的有着自信、宽容、博闻、笃定,甚至于对这个世界所有的“主人公”般隐性霸气的、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白大老爷承认那一刻他因为这双眸子而失了神,他甚至在当时产生了一种幻觉,幻觉这对眸子就似一扇通往异世界的窗口,从这窗口望进去,他就可以看到那个世界的样子,看到如是生活在那里,平凡又快乐,安逸又幸福。

他很想再看见如是,哪怕只是一眼,一瞬,一刹那,他只要知道她活得很好就满足了,他不奢求能找回她、能再和她生活在一起,他只要她好,只要她开心,只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他只想这样。

可惜,他不能。他不能再面对那扇窗,因为他知道那扇窗是通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心灵的,他怕自己对如是疯狂如潮水的思念冲毁他的理智,冲向那扇美丽的窗,从而将她彻底吞没。

云彻不止一次地说过:只要白梅衣肯,男人都会为他倾倒。

何况一个正值青春萌动的姑娘?

何况他已无法控制汹涌滔天的情意?

尽管这情意只因为如是才有,可谁能抵挡得了这样深情似海的白梅衣?

这世上之所以不存在完美,是因为完美带来的后果是灾难。

“小云的生活能摒除仇恨,是我此生最后的心愿,”白大老爷坐起身,掀开裤腿,露出脚腕上那枚月光石的镯子,“如今此愿已了,再无牵挂。”拨开镯子上的机簧,镯子自动打开,白大老爷拈起来,随手扔出了窗外,听得“啪”地一声碎裂的声音,二狗子在廊下扇着翅膀叫:“碎了碎了!断了断了!没了没了!了了了了了…”

大叔哥看着白大老爷脚腕上因那镯子扣出的淤血印子,不由叹了一声:“你这是何苦呢…”

白大老爷落下裤腿,淡淡笑道:“只是时刻用疼痛提醒自己要撑住,小云还未找到幸福,我不能撒手弃他而去。”

“你别犯傻,”大叔哥瞪他,“我都能撑住,你有什么撑不住的?!好歹你和如是有过一段夫妻缘分,还生了个活蹦乱跳的儿子,老子我他娘的什么都没得到不说,还被你儿子使唤了十来年,好容易认了个干闺女,想享两年天伦之乐,又被你儿子提前下了手——我告诉你!子债父还!我惹不起他还惹不起你么?!你妥妥的让我使唤十来年,咱们这才算扯清,而后你愿死愿活愿做人家的娈宠都随你去,老子再不管你!听见了么?!”

白大老爷哈哈地笑,一脚蹬在大叔哥身上:“我巴不得你说这话!我白家已是一无所有,明儿吃啥穿啥还无从着落,既然你愿养我,那我就跟着你,你负责老子吃喝拉撒睡,甭想半途甩开老子!”

两个人斗着嘴,偶尔也动几下手脚,金秋的落日将余晖灿灿地洒在身上,一如过去十几年的每一个黄昏,只是少了些清冷凄怆,多了些释然豁达,学着成长与成熟的不仅仅只有青涩少年,时光不会停止,思想不会留驻。

三天后是罗扇验收自己所要求的器皿成品的日子,毕竟都是些现代的东西,仅凭口头描述和平面绘画很难一次就达到她的要求,所以巧匠们交上来的成品没有一个合格的,不过有了这一次的基础,后面再做修改就相对简单多了,于是就又回去做了第二次翻工,这一次只用了一天的时间,距罗扇要求的样式又接近了一步,第三次第四次,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明显的差别了,罗扇用来制作了一回要参与决斗的食品,效果不甚理想,毕竟有些食物的制作要求是非常严格的,一丁点儿的误差就有可能导致全盘皆输,所以巧匠们不得不再一次次地翻工,直到斗食大战前夕,终于做出了比罗扇理想中还要好的器皿,罗扇接连用这些器皿练习了三四遍参战的食品,没有丝毫的漏洞,于是向着这些能工巧匠们充满敬意地深深鞠了一躬,至斗食这一日,便用个大箱子盛了参战要用的所有东西,由绿田和绿泽抬着,同白大少爷和大叔哥一起,迎着晴秋美好的晨光,踏入了本次决战的战场——白府的正堂大厅。

 

作者有话要说:

222但愿似云

白府大厅十分宽敞,上首坐的是诚王爷和任钦差,两边则是请来的藿城中一干有头脸有财势的商户,合计四十五名,分成前后排坐下,白黎两家亦有位子,都在前排,可以最直观地看到大厅正中央即将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大厅正央,是临时砌起来的两个炉灶,面向着上首并列而设,灶旁预先备好了两垛柴禾,刀铲瓢勺却是一样没有,只因每个厨师都有自己用习惯了的一套炊具,用新的或是别人的反而不会顺手。

观赛的与参赛的都已到齐,先集体向诚王爷和任钦差行了礼,而后落座,有小丫头依次奉上茶来,任钦差便将本次斗食的题目和要求说了一遍:按王爷出的四个题目,白黎两家的大厨现场制作美食,种类不拘,饭菜、汤粥、干粮、点心、糖果、酒水均可,时间限定在两个时辰内,制作好后由现场除白黎两家之外的观赛者投票选出优胜。

——之后斗食之战就正式开始了,罗扇与对方的大厨韩师傅各自选定离自己所代表的那一方近的灶台,后头都跟着一大帮负责抬制作美食用具的下人,有条不紊地将东西摆上灶台去。在场观赛的众商户大部分都见过罗扇,也知道白家许多新奇的美食都出自她手,所以也没有人敢轻视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甚至投注在她这边的关注反而比韩师傅那边更多些,大家其实都是想看一看,这个丫头的一双小巧手这一回又会做出什么新鲜有趣的美食来。

任钦差见场中对决二人已将所有要用到的工具和食材都摆设妥当了,闲杂人等也全部退开,便起身朗声宣道:“第一个题目——云,二位可以开始了。”

韩师傅那厢令留下来负责烧火的帮手先烧上一小锅清水,自己则不紧不慢地开始用小秤称量食材:糯米粉若干,澄粉若干,白糖若干,椰蓉适量,白芝麻适量,自制粉状调料适量,麻薯数根,之后手法老到地将麻薯去皮洗净,放到笼屉里蒸。

接着,在面盆里将糯米粉加凉水和白糖搅拌均匀后揉成面团状,再将热水与澄粉拌匀,而后与糯米团混合在一起再次揉匀,搓成长条状后切作若干段儿,用擀面杖擀成片儿,把蒸好的麻薯取出,捣成泥状,放入糖、白芝麻和韩师傅独家秘制的调料粉搅匀了做成馅子,包入擀成的片儿中,捏好口,用适当的力量和巧劲儿将包了馅儿的粉团揉圆润,再捏作云朵的造型,最后上屉蒸,两炷香的时间即好,取出来之后洒上白色的椰蓉,一个个雪白香软、饱满可爱的云朵状糯米糍就做好了,韩师傅专门用霁蓝釉的平底方盘将糯米糍托了呈上前去,更像是蓝天里飘着的朵朵白云,煞是引人食欲。

糯米糍并不是什么罕见物,诚王爷早便吃得不带吃了,这种食物要想出彩,关键是在里头的做馅儿的配料上,由于人多食少,不可能一人分一个,所以只好拿了小刀将这糯米糍切做几份给在场观赛的众人分下去。

诚王爷自是一人独享一个,一口咬下去,柔软,粘弹,香甜,还有着一股子别样的清新味道,这味道想来就是韩师傅那秘制调料勾出的味儿了,再看里头包裹着的麻薯馅儿,也是细白滑爽,因里外颜色都是白的,所以即便咬了一半也仍像是一团形状变幻多端的云,不可谓不用心了。

诚王爷暗自点头,这韩大厨做的糯米糍果然不同一般,起码味道很独特,虽然没有什么新意,但也很贴合他出的“云”这个题目了。

众人都被分到了一小部分韩大厨做的糯米糍,连白黎两家都有份,尝过之后基本上内心的评价都在九十分以上,于是就更加好奇代表白家出战的那个小丫头会拿出怎样的成品来了。

却见那小丫头自始至终都慢慢悠悠地在那儿磨叽,一对儿大眼睛也总不专心地往韩大厨那厢瞟,似乎比观众还爱看热闹,想看人家是怎么完成作品的。

直到韩大厨把糯米糍放进笼屉里蒸的时候,那丫头才开始正经儿地动作起来,让旁边专门负责烧火的小子把柴禾填进炉膛里开始烧火——但却不是在那为比赛专门新砌的灶里烧,而是在她自个儿带来的一个奇怪的架子下面烧。

众人的目光都被那架子吸引了过去,架子上面,是一个碗状的平底大盆子,盆子的中央有个圆洞,从圆洞中伸出一截圆柱形的突起,圆柱形似乎是中空的,只在顶端开有一个圆形的、窄于柱体的开口。

而在这古怪的盆子下面却是更古怪的东西,一根直立的金属轴连接着盆子中央的圆柱体,一条皮带通过一个滑轮连接着这根直立的轴和一个大飞轮,大飞轮又连接着一个曲轴,曲轴又连接着一个脚踏板。

烧火的小厮从旁边推过来一个长立方体的铁皮东西,将它推至架子下面,高度正好可以塞在盆底下,然后就把柴禾点燃了填进铁皮下方开着的小方口里去,众人直到这时才知道这铁皮方块原来是一个自制的小炉子,旁边开有个小风箱,那小厮就拎了马扎过来坐在那铁皮炉前卖力地边拉风箱边添柴。

众人觉得奇怪,上头那盆子里啥东西都没放,这吭哧吭哧地烧火是想干啥呢?很快那丫头就给出了答案,见她拈起一支长柄的勺子,从灶上摆的小罐子里舀出一勺白白的小颗粒状物来,眼尖的观众已看出来那勺子里盛的不过是白糖而已,见那丫头将勺中白糖悉数地倒进盆子中央圆柱体顶端的开口里,因那圆柱体是中空的,所以白糖放进去就像盛进了杯子里一样。——之后,那丫头就揣了手在旁边歇起了大晌。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这是…熬糖浆?糖稀?做糖人儿?好罢,不管你能做出什么来,只用一样白糖是绝对不可能赢得了韩大厨的,这小丫头片子简直是傲慢又胡闹!

韩大厨的糯米糍分给大家尝完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就再一次集中在了罗扇的身上,罗扇不紧不慢地探头向着圆柱体内瞅了几眼,冲着另一名负责打下手的小厮一招手:“可以了,开始罢。”那小厮就过来,一脚踩住架子下面的那块踏板,卖力地蹬踏起来。

踏板上下摇动,带动曲轴,曲轴带动大飞轮转动,飞轮上的皮带通过滑轮带动直立的那根金属轴,使之以垂直的状态进行自身旋转,于是与金属轴相连的圆柱体便也跟着飞快地旋转起来。罗扇拿着一根两支筷子接起来那么长的细圆竹棍,拈着一端,将另一端在盆里那么一划拉,然后手指就捻着这竹棍不停地旋转,紧接着两边观赛的人中就传出了数声惊呼——

奇妙的事发生了:那中间高速旋转的圆柱体中竟飞出了云丝一样又白又细的东西!被罗扇拿着竹棍这么一搅一转,就像有粘力和吸力一般全都缠绕在了竹棍上!很快那根竹棍上的白丝絮就缠成了一大团,简直——简直就跟天上的云一模一样!

这——这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太——太怪力乱神了!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放进去的是糖,为何会冒出来云丝呢?!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罗扇素白的小手看,就仿佛这双手有着无限的魔力,正捏着一根法杖在施展最玄妙的法术。

罗扇专注地转着手里的竹棍,在现代的时候,她刚从学校毕业那会儿一直找不着工作,就靠给人家打零工挣些散钱,其中一份零工就是推着小车上街卖棉花糖。那个时候她就把棉花糖机的原理摸了个清楚:首先,用来制作棉花糖的原料一般都是蔗糖,蔗糖在正史上的汉代便由西域传入了中国,而到了宋代的时候中原地区用甘蔗提炼白糖的工艺就已经很成熟了。

其次,这种脚踏式的棉花糖制作机就是通过一系列机械作用制造出高速的离心力,把加热融化了的蔗糖从圆柱体里喷甩出来,其实观赛的人并不知道,这圆柱体的周围是布满了极小的孔洞的,糖液就是经由这孔洞被拉成了丝。又由于液态物质遇冷时凝固的速度和它的体积有关,体积越小,凝固得越快,因此从小孔中喷射出来的热糖液立刻就凝结成了固态的糖丝,不会粘在一起。

这一整套山寨版的棉花糖制作机是罗扇和巧匠们不断的沟通、制作、修改、试验和完善的成果,她这些天在绿院试验得最多的就是这棉花糖机了,搞得白大少爷和大叔哥糖吃太多对着牙疼。

罗扇很快就做好了一朵篮球大小的棉花糖,举着它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呈给了诚王爷。饶是诚王爷早已吃遍了天下间的奇食美食也被罗扇这套新奇的做法和新奇的成品看得目瞪口呆,于是先便怔怔地脱口道了句:“你这…用的是妖法么?”

尼玛,老娘就不能用的是仙法吗?!你才妖精!你全家都妖精!

“回王爷的话,民女只是将粒状的蔗糖做成了丝状的罢了,不是什么妖法,只是偶然间误打误撞地获得了这么一个方法而已,”罗扇恭声地道,“请王爷先尝尝看,味道其实就是白糖的味儿,只不过口感倒是像极了在吃云丝一般,王爷尝的时候要小心,用手指撕下一小片来再放进嘴里,最好不要直接上嘴,否则容易粘在脸上。”

诚王爷将罗扇手里的棉花糖接过去,先仔细看了一看,而后依言撕下一小片来,只觉手中果如捏了一小团丝絮,想那云彩若能捏在手中只怕也就是这样的触感了。张开嘴将糖放进去,竟是入口即化,甜滋滋的确实如罗扇所说只是白糖的味道,但是这在舌尖上瞬间化无影踪的特性却更像是天上的云丝遇风即散、不留痕迹了,空余一腔甜味,反而更令人感到一种彩云易散的空虚,迫切地想要尝下一口,想要留住那丝丝缕缕的实体,想要抓住一切无法掌握无法控制的东西。

诚王爷吃了一半,将剩下的半个递给了旁边的侍从,罗扇眨了眨眼睛,忽而一笑:“王爷,民女还要再做一些给在场的评判们尝,不知王爷是否有兴趣也来试着亲自做一个呢?”

诚王爷听了这话顿时大乐,他还真想亲手试一试,这玩意儿实在是太好玩儿了!对于一个爱玩爱乐的人来说,新奇又刺激的东西永远是他们的最爱,方才罗扇在做第一个的时候他就险些没忍住要跑到跟前儿去看究竟。其实莫说是诚王爷了,就连现场的其他人看着都很想试一试,这么神奇有趣的事谁不好奇呢?好奇可是人类共有的天性啊!

诚王爷迫不及待地从椅子上起身,大步奔至那山寨版的棉花糖制作机旁边,踩踏板的小厮已经停止了踩动,否则罗扇不在旁边用竹棍卷糖丝的话,这会子满盆子就都该布满了蜘蛛网似的糖丝了。

罗扇拿了根竹棍递到诚王爷手上,而后自己也拿一根,细细地讲解操作要领,之后示意小厮踩动踏板,先做了下示范,接着便让诚王爷亲自动手,诚王爷撸起袖子既兴奋又带着点儿小紧张的伸了竹棍过去,别看这人不学无术,在吃喝玩乐上面脑子却是转得极快的,很短的时间内便掌握了窍门,不一时就也做出了一支篮球大小的棉花糖来。

“任魏!来来,你吃这个!本王亲手做的!”诚王爷开心地招手,任钦差连忙跑过来将他做的那糖接过去,学着诚王爷方才的样子撕了一小片下来放进嘴里,而后点了点头。

“再来再来!”诚王爷玩儿上了瘾,找罗扇又要了根竹棍。

“这回做个更大的!”罗扇怂恿着。

诚王爷果然开始认真小心地卷糖丝,越卷越大,越大越蓬松,渐渐的已经超过了脸盆大小,使得他不得不仰着身子避免把糖粘在自己脸上,罗扇在旁边被诚王爷弄出的如此巨大一朵棉花糖逗得嘎嘎直笑,惹得诚王爷也忍不住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倒像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这儿胡乱淘气玩儿。

由于竹棍的长度有限,做到井口直径那么大的一坨就已经到了极限,诚王爷令侍从过来把这大棉花糖小心接了,拿去给在场的观众分尝。

“这竹棍太短,做不了更大的,”诚王爷兴致勃勃地向罗扇道,“有没有长些的?咱们再做个巨大的!”

罗扇一边暗笑自己已经和诚王爷成了“咱们”,一边给他出主意:“府里头有竹林,随便找个人去劈一根,然后削光滑了,再稍微磨圆一些就行了。”

诚王爷立刻令自己的手下去弄竹子,并在这期间又亲手做了七八朵棉花糖,全给在场的观众分了。一时竹棍弄来,也不过一米来长,再长就太软了,诚王爷便同罗扇两个配合,四只手搓着那竹棍旋转,不多时,一朵超级棉花糖诞生了,足有一个浴桶般大小,诚王爷举在手里就仿佛牵着一大朵云,引得所有的观众都站起身来盯着这“云”啧啧称奇。

诚王爷仰着脸看着自己做出的这朵云,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那时他的生母林妃还健在,有那么一个秋日暖暖的午后,母亲就这样牵着他的小手,两人并排立在宫院里仰头看着天上慢悠悠飘着的云头,他问母亲,那朵云会不会感到孤独?那么大那么广的天空里就只有它一朵,它走得那么慢,是不是在忧伤?

母亲说,比起住在金屋玉栋里,畅游在广漠的天空也许更让人感到舒心痛快;比起与形形□的人朝夕相对,也许一个人走走停停更加的自在潇洒。

那时他太小,自然不会懂得这些话,可后来渐渐长大,他才终于明白,做一片自由自在的云,远好过做一个锦衣玉食的皇家子弟,他不得不放弃做一个有尊严的男人,他不得不让自己变得百般荒唐受人耻笑,他不得不费尽心思地讨好龙椅上的那位和他的母亲,以使得自己能够长长久久安安全全地活下去…

没人知道这个被笑做草包的荒唐王爷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仰望头上天空里自由自在的云。

诚王爷用这朵巨大的云挡住自己,低下头来向着旁边的罗扇压低了声音道:“丫头,这个做云的东西送给本王可好?”

罗扇眨眨眼,歪着头想了想:“可以,这可是天下独一件的东西,民女若是拿去卖的话,几万、几十万两的要价怕是都有人买,所以呢,民女可不可以用这么值钱的一样东西同王爷交换另一样东西?”

诚王爷“嗬”地一声笑了:“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同本王讲条件!…你且说说,你想要本王拿什么同你换?”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