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道:“我妈今年夏天又病了一场,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见了他未必是好事,走了也好。”

刁明山点点头,摸了下巴上的胡子叹息道:“人心易变呀,当年姑爷人也是不错的,咱们家要不是看他心诚,哪儿舍得把大小姐嫁给这么一个穷小子呢!这真是,才多少年的功夫,连来看看都不愿意了。”

黎江站在那笑了一声,“没事,早晚有一天他会自己‘愿意’过来的。”他这一声说的很轻,说完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态,转身道:“刁叔,我去换身衣服,我哥差不多也要换好了,一会我们准备去见妈妈,先走一步。”

刁明山答应了一声,等着他走了,才慢悠悠跟在后面。

他来别院是专门替黎老送礼物的,老人疼爱女儿,也疼爱外孙,给他们都准备了不少东西,就算没有车祸的事,按照往年的惯例,他也是要亲自替老爷子来跑这一趟。

刁明山一路上走着,发现小少爷对这里的环境和人都非常熟悉,甚至连陪护人员的名字都叫的出。他藏在镜片后的小眼睛微微眯了下,刚才来传话说不让江心远进去的,好像就是这个陪护人员。

至于方才的事,是大小姐无心,还是小少爷无意,刁明山略想一下就懒得去管了。

母子连心,他家小少爷做事怎么会错呢?

刁明山还咂么了一会刚才小少爷的表现,他觉得小少爷记仇也不错,算是个优点啊!人嘛,记仇好呀,能激发上进心。前两年南巡讲话不是还说了,甭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就是好猫,这也一样啊,有因才有果,甭管什么手段,现在小少爷能出气、能被刺激的进步就好嘛!

刁先生喜滋滋地想着,这么多年下来都偏心习惯了。

另一边,黎舟正在房间里试着把衬衫穿好。裤子还好办,单手穿着也不难,但是衬衫实在是不方便,他还在奋战,就听见房门被敲了两下,“哥,你好了吗?”

黎舟道:“还没有,你进来吧。”

黎江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合体的西裤,白色的衬衫,像是随时可以去台上做钢琴表演,他瞧见大哥披着衬衫扣子未系的狼狈样子,忍不住弯起眼睛笑了:“哥,你不用非穿这身啊,我不是让人又送了一件T恤过来,你穿那个吧,那个宽松,不会碰到胳膊。”

他说着,又亲自去拿了T恤过来,帮着黎舟穿好。

黎舟略微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养母一直都是温柔娴静的,无论何时头发都不见有一丝凌乱,他们穿正装也习惯了,尤其是今天还要拍照,应该正式一些才好。

“有什么不好的,特殊情况呀。”黎江给他穿好,忽然又凑近了闻了下,“哥,你洗澡了?”

黎舟道:“嗯,路上出了汗,简单冲了一下。”

黎江笑道:“沐浴露的味儿挺好闻的。”

第11章 铃兰

两个人换好了衣服,又去小厅等了一会,这边照顾黎曼起居的人给他们端了水果和点心来,带着笑意道:“太太还有点事没弄好,两位少爷先吃点东西,稍等一下,中午有想吃的菜没有?厨房已经准备了安神补血的汤,还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我,咱们单做就是了。”

黎舟不挑,黎江倒是开口问了一下:“做的什么汤?”

那人道:“有新买来的鸽子,手术后吃这个正好。”

黎江在这里很放松,听了之后道:“别了吧,我妈在前面院子里还养着一群鸽子呢,天天画它们,肯定都画出感情了,中午这汤一端上来她嘴上不说肯定也吃不了几口饭。再说我哥也养鸟呢,不要鸽子,换个别的。”

那人答应了一声:“那我让厨房去换了重做。”

黎江等人走了,又凑过来一点小声道:“哥,我们去瞧瞧你养的那只鹦鹉吧?”

黎舟愣了下,想了一会才记起来自己以前还养过一只小宠物,他养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上一世的时候虽然说是他养的鸟,但都寄养在黎曼这里,他每次过来的时候住上几天偶尔逗弄一下。当初养那只小东西,一来是他自己当时喜欢,再来就是瞧着养母喜爱这些小生灵,他也爱屋及乌罢了。

再后来黎江腿伤了,养母也跟着大病一场,那几年家里一直都乱糟糟的,他也没来得及管那只鹦鹉,好像听说有天没关好笼子它自己飞走了。只是这一世黎江的腿没事,他那只小宠物还挂在前面廊厅那,所有人都知道那是黎家大少爷的心头好,小宝贝。

黎舟自己都没想那么多,反倒是弟弟黎江心思细腻,连碗汤都替他考虑周到。

闲坐着没事,兄弟两人一人端着一个小碟子拿了些水果之类的过去准备喂鸟。黎舟有些不记得路,不过还好有小少爷走在前面,他略微放慢一点脚步跟着就好。

别院这边是中式建筑,最高不过两层,前院还修了回廊和小厅,大概是因为周边有山有水因此即便是夏日也不怎么热,走在木板石砖小路上十分惬意。黎老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修这处院子的时候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连黎曼的画室都特意挑高了只为采光充足,又担心她身体不好,不怎么爱出门,院子也造的宽敞,只在自己家走走也足够。

黎家大小姐从一出生起,家境殷实,单从物质上讲,她并没有受过半点委屈。

黎舟那只虎皮鹦鹉,品种常见,瞧着也呆呆傻傻的,胖成一小团看起来倒是挺精神,瞧见人兴奋地蹦来蹦去,停在横杆上歪头看他们。

黎舟给它喂了一小块果丁,瞧着旁边的小杯里空了大半,给它添了把小米。

“哥,我听说附近还要建一个马术俱乐部,可以寄养自己的马,还有专门的人帮着训练,到时候我们也养两匹吧?”黎江把大哥那碟水果也端在自己手里,站在那跟他说话。

黎舟视线落在他的腿上,“你喜欢就养,不过一匹就够了。”

黎江乐了:“你跟我骑一匹马呀?”

黎舟淡声道:“我就不用了吧,我不喜欢骑马。”

黎江略顿了一下,又笑了道:“那我也不养了,回头我们养别的,我还听同学说有一家店里专门卖手养鸟,也有鹦鹉,叫什么玄凤,脸上两团腮红一样,特别亲人,到时候多养两只,也跟你这只鹦鹉做个伴儿……”

黎舟看他一眼,小少爷话很多,一般话多的时候就表示心情紧张了,虽然小少年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一路不住小声念叨就已经说明了一切。黎舟看的出,弟弟在焦虑,那点公开的小秘密像是含在齿尖,一直想问,但又不敢提半个字,用的还是老招数,想尽了一切办法来利诱,加大了筹码只求多那么一点牵绊。

黎舟一直没说话,小少爷自己说了一阵,也安静下来。

黎舟看着小鹦鹉吃东西,开口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黎江沉默一下,道:“在外公那边的时候。”

黎舟点点头,难怪那个时候就一直打电话,一直想他回去。不管怎么样,也比上一世在酒会上闹那么一场好多了,那时候黎江尚还坐在轮椅上,而他跟在江心远身边,兄弟之间关系很僵。

大哥不提,做弟弟的也不肯多说半个字,像是怕说了就灵验一般,跟自己在那较劲。

黎江心不在焉地给那只虎皮鹦鹉抓了一把水果丁,眉头都拧起来,黎舟瞧见了拦住他道:“别给太多,它吃多了水果不好,一点就够了。”

那只小虎皮还在眼睛亮晶晶地等着投喂,忽然间黎舟把到嘴的美食给抢走了,急地飞过去抓着笼子叫了两声,黎舟伸手摸摸它的小脑袋,小家伙还不服气,张嘴咬他手指。

毕竟是养惯了的鸟,咬人跟撒娇一样不疼,黎舟指腹在它小脑袋上轻轻推了一下,笑了一声:“淘气。”

喂完了鹦鹉,黎舟瞧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打算回去。这次黎江跟在他身边安静多了,话都没有一句,只皱着眉头跟在他身边。等两个人快进小厅的时候,黎江才伸手拽住了他衣袖,有些紧张道:“哥,你不会走,对吧?”

黎舟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没回答。

小厅里已经摆好了饭,菜色瞧着很朴素,至少比江心远那边吃的要养生的多。黎曼已经坐在那等着他们了,黎舟进来的时候,她正侧身微笑着同身边的人说什么,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转身看过来。她无疑是一个美人,但她的美并没有攻击性,犹如荷叶间滚动的第一颗晨露,干净剔透,眼神纯净如稚子。

黎曼今天穿了一身长及脚踝的白色长裙,没带什么首饰,长发编成麻花辫拢在一侧肩头只在束起来的发尾上簪了一朵小花,花很新鲜,应当是她这处小院里自己开的。她招手让孩子们过来,虽然已经是三十多岁当妈的人了,但岁月待她很好,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看起来倒是像一位大姐姐一般,“刚才还在说你们呢,快来,让我瞧瞧长高了没有?”

黎江走过去亲昵地抱着她胳膊,玩着她发辫上那朵小花,笑道:“妈妈,这个挺好看,是不是我送来的那包种子开的花?”

黎曼笑道:“是呀,今年新开的,一会你和你哥哥去看看,摘了放在房间里很香呢。”她说着又抬起头来去看大儿子,略微有些迟疑,但还是问道:“小舟的胳膊怎么伤的这么重,不是说打球摔了一下吗?”

养母身体不好,车祸的事也是黎舟和刁明山那边一同商量好了瞒着没有告诉她,黎舟站在那道:“嗯,碰到篮球架了,只是看着严重,其实没什么事儿,养两天就好了。”

黎曼信以为真,点头道:“要爱惜身体。”

黎舟轻笑了一声,点头应了。

中午餐桌上多了一道大枣参杞膏,放凉了做成酸甜口的甜品似的,安神补血。黎舟能感觉到养母一直瞧着自己,为了让她安心,特意多吃了两小碗,里面放了冰糖乌梅,元参的味道压下去一些,吃着倒也爽口。

等着他们吃完,黎曼又送了自己准备的礼物,她给黎江准备的是一幅画,大约是哪次黎江过来的时候睡在外面的回廊那,黎曼瞧见过,就凭着记忆画了下来。阳光,树阴,摊开在一旁的画本和一碟葡萄,黎江手边还有一片没吃完的西瓜,啃了最上面的一点红瓤,男孩在夏日里睡得正香。

黎曼画的很好,隔着画都能触摸到夏日午后的阳光,很暖。

黎江很喜欢这件礼物,围在那一直看着,旁边的人笑道:“小少爷不知道,太太为了准备这幅画,一直画了很久呢,就连今天上午的时候还添了两笔,都不肯出来先见你们。”

黎江故意道:“我就知道,妈妈只要一画起来,就什么都忘记了,连儿子都不要了。”

黎曼没理他,又招手让大儿子过来,拿了一张照片大小的画给他,这张不是油画,而是彩铅绘制,画了一只虎皮鹦鹉,正单脚立在笼中,另一只脚抓了几颗石榴籽。画上的鹦鹉一笔笔画的精细,羽毛根根分明,小家伙强盗似的,眼神里都是得意,十分传神。

黎舟笑了道:“啊,我们刚才还去喂过它,黎江要给它水果我拦着没让,它还记仇呢。”

黎曼也笑了:“咱们这个院子里,就属它最记仇。”

黎江听见了好奇道:“什么最记仇,我瞧瞧?”

黎曼笑着指了指那张画:“喏,在说小皮。”

黎舟揉了鼻尖一下,他当初养鸟图省事,得知这个品种叫虎皮,就随口起了个“小皮”的名字,只是没想到这小东西性子也淘气就是了。

原本是打算晚上再一起吹蜡烛的,但是黎曼脸上有些倦容,黎江就让人把生日蛋糕拿来,在妈妈身边认真许了愿望,一口气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

黎曼逗他:“都许了什么愿望呢?”

黎江道:“也没什么,就是许愿想快点长大。”

黎曼听见笑了,连站在一旁的黎舟也微微扬起唇角,小孩子都是这样许愿的,带着天真的可爱,年纪大了反而想让时间走得再慢一些,再多一点时间去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黎曼有午睡的习惯,陪了他们一会就去休息了。

黎舟胳膊刚动过手术,也需要多休息,吃过药在房间里睡了。也不知道是来了别院见了养母精神放松,还是中午的安神汤起了作用,黎舟这一觉睡的很好,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彻底放松下来睡一觉了。模糊间听见有轻微的响声,有人放了什么东西,很快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黎舟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多,醒来的时候精神饱满,鼻尖闻到一点甜香,扭头就看到床边的小柜上放了一小瓶刚采来不久的铃兰,几枝绿色的花杆上挂着小巧洁白的花朵,圆鼓鼓的像是一串白色小铃铛,房间里开了半扇窗,夏日的风吹过,它们就跟着轻轻摆动。

第12章 夜曲

晚上的时候,黎江拿了小提琴过来,给黎曼拉了一首曲子。

是一首很简单的入门曲子,曲调欢快,黎江不过跟着老师学了一个多月而已,就已经很有几分样子了,他天生对数字和艺术敏感,不但继承了外公黎老经商的天分,对音乐和绘画也很有天赋。

黎曼坐在窗边的宽大摇椅上微笑听着,偶尔还会指点一下他偷懒跳过去的地方,她幼年的时候也学过几样乐器,后来兴趣都放在了绘画上,已经很少碰这些了。

黎舟坐在对面的小沙发上也在听,视线顺着那架小提琴,很快又转到了人身上。

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养母会更偏向弟弟一些——也不能说是偏向,她和小少爷能说的话题更多,而那些他们口中随意说出的东西,他要努力很久,才能取得一点进步,他们做着轻松的事,于他来说,其实算是负担。

以前的他,在别人口中是人人称赞的黎家大少,是看起来十样全能的天才,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天才”跟弟弟黎江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他只是在背后付出了常人不能的努力,才堪堪站到台前,不至于在黎江面前被对比的太过狼狈。

“小舟?”

黎舟回神,抬头就看到对面的母子两人都在好奇地瞧着他,黎曼女士还眨眨眼,笑了道:“怎么了呀,今天中午的时候就想问了,你看起来好些有点……不高兴?”

黎舟愣了一下,刚想说话,就听见小少爷趴在摇椅那,也笑着说:“妈妈你不知道,哥哥这段时间都好凶啊,尤其是刚从临海回来的时候,见了我都不笑一下。”他吐了吐舌头,虽然在跟妈妈打小报告,但看向大哥的眼睛里依旧带着喜欢。

黎舟听着他说这才恍然明白过来,他以为并没有区别,但是他刚重生的那段时间还是戾气太重,弟弟在他旁边明明感受的到,但却没说什么,只小心翼翼地自己先蹭过来,对着他笑。

“不过我哥不笑也很帅啊,对我也最好了,要不是为了我,他这次‘打球’都不会受伤。”

黎曼叮嘱他道:“以后也要保护哥哥呀。”

小少爷趴在那笑:“嗯,我会的!”

黎舟张了张嘴,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跟着他们也笑了。

他忽然也有点喜欢上这样夏日的夜晚了,带着淡淡暖意的风,刮过树梢微微抖动的声响,外面的庭院里有虫鸣声,他们在这里说笑,有风吹过衣摆,缠绕来的都是夏天的味道。

黎曼身体不好,她喜欢天气热的时候,尤其喜欢夏天,因为一年四季,这个季节是她精神最好的时候,也只有这个时间里,她能多抽一些时间来陪着孩子们。

她冲大儿子招招手,黎舟就走了过来,在她脚边的地毯那蹲下身来,拿脸颊贴在她膝盖上,黎曼就笑了,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颊。趴在摇椅背上的小儿子瞧见了,立刻装出一副吃醋的模样道:“啊,大哥耍赖,怎么可以跟妈妈撒娇!”

黎曼笑的不行,回头又捏了一下小儿子的鼻尖,“你哥哥撒娇的时候哪里有你多,不许说他,再淘气你今天就去和小皮一起睡,让它给你背一晚上诗。”

小少爷抗议了几声,趴过来抱着她自己先乐了,“那让大哥和我一起去,他养的鸟,他管!”

“不可以,你大哥又没犯错。”

小少爷瞪大了眼睛:“啊?我就吃个醋,我有什么错?哥,我吃醋有错吗……”

黎舟没理他,唇角扬起来一点。

他对少年时期的记忆并没有存留太多,太多的工作等着他去做,累了太久,对以前的事也只剩下模糊的一点印象。好像人都会这样,会把过去最美好的事情放大了存放在记忆深处,小时候吃了一块糖,也会把那种甜味记一辈子。

但,糖总是甜的。

养母和弟弟对他好,这点总是没错的。

在别院待了两天,江心远就打了电话过来。

他被黎老那边提点了一下,这几日也收敛了许多,终于想起要尽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亲自打了两通电话来要接他们回去,态度诚恳,显然已经是受过教训。

刁明山乐见其成,问两位少爷的时候,却得到了不一样的回答。

黎舟摇头拒绝了,“我胳膊还没好,回去也没什么意思,留在那边,不如在这里多住几天陪着妈妈。”

一旁的黎江听到,也想开口说话,但是看到刁明山的眼神之后,拧着眉头勉强道:“行吧,我回去,等过两天周末我再来。”

刁明山笑道:“对对,到时候我陪着小少爷一起过来,咱们买多多的礼物,你不是想要四季桂吗?我已经让人去找去了,挑品相最好的买来种上,买那种带花苞的,一开花香着呢!”

他这也不容易,连哄带骗地把小少爷给带到车上去,亲自跟着去了江心远那边。

黎舟站在别院门口送他们,瞧着离开的车子,他知道这次刁明山估计不会那么容易回去了,只要这人在黎江身边,小少爷就不会再出意外。刁明山心思缜密,十足的一只老狐狸,更难得的是他对黎老祖孙两个忠心不二,以前也不是没人重金挖过,但任凭谁来都挖不走,是最能让人放心的一位。

黎江身边有人守着,他也可以放心离开。

第13章 告别

黎舟留在别院住了几天,在画室陪着黎曼的时候居多。

黎曼自己有一间宽敞明亮的画室,天气好的时候她会把窗帘全部打开,坐在那边全神贯注地绘画,一画就是数个小时,她耐心极好,安静下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只能感觉到手中的画笔,是一个活得非常单纯的人。

黎舟站在画室门口,轻轻敲了下门。

黎曼抬头看见他笑了道:“没关门呀,小舟进来吧。”

黎舟走过去看了一眼她的画,上面是一副还未完成的碗莲,黎曼笑了道:“也是你弟弟找来的,他呀,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这么多小玩意,还挺有意思的,就摆出来画了。”

黎舟抬头看了对面,轻声道:“挺好看的。”静物台上放着的那盏碗莲,碧玉可爱,开了两朵,剩下的还是花骨朵,花苞尖尖的一点粉嫩。旁边还挂着一个鸟笼,一只胖乎乎的虎皮鹦鹉正在里面蹦来蹦去,见他看过来,伸开了翅膀扑棱棱抖了两下,“啾啾”地叫。

黎舟笑了一声:“小皮也在这呢?”

“是呀,它在那边老是偷吃鸽子的食物,”黎曼放下画笔,含笑道:“得多看着点才行,可不能再胖啦。”

黎舟走过去逗了小家伙两下,小鹦鹉是个人来疯,隔着笼子就迫不及待地和黎舟互动,亲人极了。

黎曼吩咐道:“把它放在一边的箱子上吧,一会太阳晒过来,它怕热。”

黎舟答应了一声,找了一下,不太确定道:“放这个箱子上?”这边堆放着好些东西,他看不出是特意摆的还是随手放置的,在他眼里,养母就算随手放两个木箱都挺有意境的。

黎曼道:“嗯,就是那个,这边有点乱,之前忙着赶给黎江的生日礼物,还没来得及收拾。”

黎舟道:“不乱。”这么说着,却还是转身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盒子,差点摔了东西,连忙扶住了重新放好。那是几件叠起来放着的木盒子,放的时间有些长了,盒子上有薄薄的尘土,一直没有拆开过。但是隔着塑料封也能看到礼盒上印着文玩特写图片,还挂着标签价码,每一样都不便宜。

黎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紧张地搓了一下手,道:“那是,你爸爸送来的,但是我不喜欢,不想画。”她看起来有些为难,但是又不擅长去跟孩子们说这些,额头上都冒了细汗。

黎舟走过来握着她的手,安抚道:“没事,那就不画,碗莲就挺好看的,下回我找其他颜色的碗莲给您送来。”

黎曼看了他一会,神情慢慢稳定下来,露出一个笑容点头说好。

黎舟不放心,握着她的手好一会才松开。

养母常年在这里养病,身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的精神状况并不稳定。他没有见过黎曼在人前失态,她一直都是这样美好的样子,依照江心远的话说,她一生都活在黎老为她打造的温室内,受不得一点风雨。但她为什么要去受风雨?黎舟想不通,他不明白这么美好的一个女人,为什么江心远不能去宠爱她。

他甚至都去查过江心远的家底,他相信黎老那边也调查过不止一次,但江心远并没有私生子,他在外面的关系干干净净,这让他更无法理解。他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黎老还提过让他改姓江,他那时候虽然年岁小,但也记得养父当时扭曲的脸,当场就拒绝了。

黎舟心想,就算他改姓江也没什么好下场。

黎曼和江心远的婚姻名存实亡,苗头早在这个时候就有了。

江心远一直以黎曼有“病”为由,觉得黎家亏欠他,数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已经让他忘记这是他当初自己的选择。等几年后,黎江成年,黎曼就会同他离婚,还他自由,那时候的江心远最后疯狂了一把,挪用了公司的巨额款项,甚至还想让他来顶罪,如果不是他一直警惕提防,或许那一次就要替江心远去坐牢了。

不过这次他早离开了几年,而刁明山也提前到了小少爷身边,江心远想要做什么手脚就难了。

黎曼心思单纯,黎舟安抚她两句,她就又高兴起来,跟黎舟说起小鹦鹉的趣事,“小皮会开锁了,自己咬开好几个呢,还会开饮料瓶,特别厉害。”

黎曼兴致勃勃地讲着,黎舟就坐在她脚边的地毯上,顺着她的视线一起看过去,陪她聊天。

“他们说虎皮鹦鹉不怎么聪明,我看着小皮就很机灵呀,等以后再养一只和小皮作伴,那天你弟弟还说再养了你肯定也是随便起个名字叫‘小虎’……”

“妈,”黎舟坐在她身边脑袋抵着她的膝盖道,“我明天就走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突然用了这样一句话,他可以说的更好,但却用最直接的方式说了出来。

“我看到了一封信,仁爱福利院邮寄给父亲的。”黎舟声音发涩,他笑了一下道,“全国有那么多家仁爱福利院,只有那家登记了我的名字。妈,我是您和父亲领养的对吗?”

“你已经知道了?”黎曼有点惊讶,但并没有瞒着他,“对,不过最开始带你回来的是你外公,本来,是你是要养在外公身边的呢。”她伸手摸了摸大儿子的脑袋,像小时候一样轻声询问他,“你想听吗?”

黎舟眼睛发涩,“想。”

故事很简单,一位老先生在出行的火车上无意中撞破了拐卖案,人贩子被抓,但在逃窜的途中情急之下把那个装着小孩的麻袋推下了站台,孩子狠狠摔在了地上,磕地头破血流,被送去医院抢救了一夜才救回一条小命。老先生心善,登报寻找孩子的父母,但中国那么大,一直等到小孩出院之后也没有找到。

最开始老先生想把小孩送去福利院的,但是孩子受伤需要疗养,光是后续医药费都是一笔天文数字,福利院那边十分犹豫,而他们的医疗条件也并不好。老先生带了小孩一段时间,也有了感情,舍不得丢下他,就干脆带回了家中亲自抚养。

那个孩子不到两岁,磕了脑袋又受了巨大的惊吓,那段时间只认老先生一个人,夜里哭的时候都是老先生握着他的手才肯含着眼泪睡着。小孩非常聪明教什么会什么,又懂事听话,老先生非常喜欢他,但是他太小了,记不得过去的家,只会说“舟”这个字,所以老先生就留着他名字,让他跟自己姓。

再后来老先生的女儿接连失去了两个孩子,已经没有信心再做母亲,医生也说她难以受孕,所以老先生又把那个小孩送到了女儿身边,或许这个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真是个小福星,他来了之后没多久,老先生的女儿也有了宝宝。

黎曼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那,轻声道:“再后来,他们两个就一起长大了,小舟这里的伤疤也看不出来了,我和你外公以前老是担心这里会秃一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