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拎着酒一进院子,就听见屋里头中气十足的怒吼声,“…他敢,你给老子听好了,他要真敢走,就给把腿打折了,老子看他还敢走…”

“这是干啥了,火气这么大?”听老头子连屋顶都要掀了的气势,怕不是一般的事儿呀。

刘队长苦笑,连连摇头,“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咱们坐下再说。”说罢转身进了厨房,一会儿就沏了壶茶出来。

“这些天老爷子腿出毛病没?药酒快泡好了吧。”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连连点头,“这茶不错。”其实根本不会品。

“拿了方子后第二天就去抓药了,不过还得等两天才能泡好。老爷子这两天光顾着生气去了,没顾上腿疼。”刘队长脸上的笑有些勉强,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只摇头叹了口气。

我道:“这是干嘛呢,长吁短叹跟个老头子似的,一点朝气都没有。毛主席说得好——”

“你得了吧,”刘队长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我的话,“还当现在是文化大革命呢,开口闭口毛选,比记性呢。”

我讪讪地摸了摸脑袋,有些忿忿。临走前我还特意看了遍毛选,没想到现在还用不上,我容易嘛我。我琢磨着能让他这么犹豫,十有八九是家事,也不好追问,只得压住心里头的疑问老老实实地继续喝茶。

不多刘队长比我还按捺不住,坐了没一分钟就主动交代了,“还不是我那小堂弟给闹的。刚从大学毕业,好不容易才在省里头安排了个工作,偏不肯去,非要去深圳,谁劝都不听,可不就把老爷子给惹火了。”

“人才呀!”我心里头暗想,这个小堂弟倒是挺有想法的,现在这年代,谁不眼红人家铁饭碗,死命地想要留在国家单位。他倒是高瞻远瞩,这么早就看出了深圳的巨大发展潜力了。有前途!

我说:“为什么老爷子不让去,现在国家不是大力扶持特区发展经济吗。我看深圳的发展前途比咱们省城好,说不定过个几年,你小堂弟就成百万富翁了呢。”

“你就浑说吧。”刘队长哭笑不得地直摇头,“一百万,你真敢想啊,那钱要是堆起来,只怕得把咱这间房子都给堆满了。”

我只笑笑,没有辩解。这时候一百万的确是个天文数字,不说一百万,连个万元户都了不得啊。不过要换在2010年,一百万还不够在北京买套大点儿的房子呢。

“其实爷爷也不是说非要他去国家单位,就是怕他在外头学坏。你也晓得,那深圳是特区,得有多少外国人,什么坏风气都是从那里传进来的。俺听说那里资产阶级情调特别严重,他年纪轻,做事没个轻重的,要真学坏了,可怎么得了。”刘队长一脸严肃地跟我解释道。

其实他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改革开放之初,的确有不少流氓分子趁机兴风作浪,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了几宗大案,其直接结果就是83年的严打。只不过,后来的那场严打严重地偏离了国家的最初目的,最后导致了大量的冤假错案,让人心寒不已。

想到这里,我心里头顿时一凛。83年连在厕所里写句脏话都要被判流氓罪,我要是这时候留下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让旁人注意到了,以后不会被翻出来算旧账吧。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严肃,把刘队长都给吓着了,他直不楞噔地盯着我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钟大妹子,你没啥事吧。”

我下意识地把手里头的酒瓶子一收,瞪大眼瞧着他,道:“不是给你的。”

刘队长闻言顿时哭笑不得,“大老远的带瓶酒过来,不是给我,那就是给老爷子的。”说罢,也不看我,径直朝里屋大声喊道:“爷爷,慧慧过来看你了,还给你带了瓶酒。”

我顿时死的心都有了。

老爷子噔噔几声走了出来,板着脸,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

我原本进揣着酒瓶的手一下子就松了。

老爷子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一伸手就把酒瓶子拿过去了,一转身又进了屋,“记得要给人家钱。”

我跟刘队长才说了几句话,就又听到老爷子噔噔噔地冲了出来,一脸的激动,眼睛里都闪着光,“钟丫头,你这酒哪里买的?”

那可是我们家老头子的存货,自从老妈不让他喝酒后,就把他家里头所有的存货清空,一古脑全塞我的小公寓里头了。光在我家就存了好几年,市面上根本没得卖。

看来这老爷子真是个老酒鬼,一闻香味儿就晓得好坏。不过他再喜欢我也不能再拿出来了,这瓶子我都还想回收呢。

“这酒啊,”我迟疑了一下,才道:“还是我爸以前留下的,不晓得哪儿买的。”

老爷子正欲再问,刘队长忽然出声打断了他,“对了,你今儿来找我有事吧。”

老爷子心里头通透着,马上就没问了。我琢磨着刘队长估计从三婶那里听说了我的“悲惨”身世,所以这会儿生怕老爷子旧事重提把我给伤到了。

我也没有再跟刘队长客气的心思,就把卖柿子的事儿跟他说了。他听完后狠狠一拍大腿道:“你怎么不早来两天。前天为了给单位职工发福利,我们后勤科长险些跟人干架,好不容易才抢到了几百斤烂苹果,可惜可惜。这样吧,我帮你问问老韩叔,他们拉丝厂有一百来号人呢。”

一百来号人,就

8、八 ...

算每人十斤柿子也得一千多斤呢,这一下子就去掉了大半。今儿果然是来对了。

刘队长是个行动派,马上就换了衣服领我去找老韩叔。

老韩叔家离刘队长家不远,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我们把事儿一说,老韩叔立马就拍板应下,一气儿定了一千四百斤柿子,价钱是四分钱一斤。还有干香菇什么的看了货再算,罢了还问我队里头过年杀不杀猪,能不能帮忙多弄几头。

这事儿我还真不清楚,只说回头跟队长叔说说,过两天送东西回来的时候再答复。

这不到一个小时就搞定了一大半,我今儿的事也算是办得差不多了。从老韩叔这里出来,刘队长又拉着去了另外一个单位,把剩下的柿子全给定了。

本来这事儿就算是完了,可我还想着去附近看看,看有没有卖农贸商品的个体户,要是联系上了,以后直接送货就是,也省得每次都要找刘队长办事,多麻烦人家。

9

9、九 ...

我在县城里转了半天,才终于瞧见了一个南货店,门口摆着两个竹编的筐子,里头只剩下半筐子被人挑剩的烂苹果。

我事先没开口说卖柿子,问那二十多岁的年轻小老板有没有柿子卖。那小伙子见我打扮得光鲜,以为我是哪个单位来采购的,急忙热情地迎上来,道:“大妹子要柿子?要多少?俺店里头现在没有,不过过两天保管给弄来,就是数量不多。”

数量不多!我一听就觉得有戏,笑眯眯地看着他,和蔼可亲地问道:“这价格怎么说?”

小伙子爽快地道:“今儿头一回生意,俺看妹子你也是个爽快人,这样吧,俺就不赚钱,交你个朋友。俺四分半的进价,五分一斤卖给你,就赚个路费钱,妹子您看怎么样?”

我笑了笑,弯腰捡起筐子里的一个烂苹果,上下抛了抛,道:“行,四分半,俺手里头还有五六百斤,通通卖给你。”

小伙子顿时傻了眼了,苦哈哈地道:“大妹子别开玩笑了,您看您这身打扮,一看就是从大城市里来的,卖什么柿子啊。”

我笑道:“别一口一个大妹子的,姐比你年纪还大呢,得叫大姐。我还真没骗你,手里头还剩五六百斤柿子,你说个价,我要觉得合适我就卖给你。要觉得不合适,我直接把东西送收购站去。”

见我言之灼灼,小伙子这回信了,笑嘻嘻地道:“送什么收购站呐,那公家的地方价格都压得老底的。再说了,人家收不收柿子还不一定呢。您就送我这儿,保管价格公道。”

“你别给我贫了,直接说了吧,什么价儿?”

“三分半,”小伙子收了笑容,正色道:“您千万别说俺黑,这水果不同其他东西,总有几个坏的,到时候全都得算我的。再说我零卖,难免有时候多添个一两半钱,次数一多,斤两就上去了。我要是收的价高了,实在没钱赚。”

他这话倒也不虚,我没考虑多久,很快就拍板应了,说好了后天让人给运过来。

这小伙子见我爽快,很是松了一口气,急忙又拉着我唠嗑,目的不外乎想再贩点东西卖。我也有意跟他建立长期合作,当然打起精神来跟他谈判。

小伙子叫龚亮,今年才二十出头,高中毕业以后原本要进厂的,后来非要自己出来搞个体,为这都跟家里人闹翻了。我觉得以他的闯劲儿,成功只是早晚,言语间当然一片赞誉。估计他没这么被人夸奖过,兴奋得脸都红了。

最后我们终于说定了,以后每隔十天就让村里送一次货,鸡蛋山货他通通都要。具体价格的事儿,我让陈队长到时候再和他谈。

在车站附近的小店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后,我就直接回陈家庄了。

离陈家庄外头的公路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我就下了车,没别的,千万不能让人瞧见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下车的,要不,到时候我那一大堆东西该怎么解释。

等确定四周无人了,我这才大袋大袋地往外搬东西,三十斤一袋装的大米拿了七八袋出来,再用两个麻袋装起来,省得外头的标签被人瞧见,还有油盐酱醋各色调料也统统地弄了个大袋子裹好。收拾好了,我才一屁股坐在麻袋上,等着有人经过的时候去队里叫人。

天晓得这路上怎么会这么萧条,我等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眼看着太阳都快落山了,这才远远地瞧见有辆马车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过来。待走近看清了马车上的人,我顿时欢喜起来,急忙上前道:“车老把式叔,是您呐。”

来的可不正是车老把式,不过话又说回来,整个大队也就他老人家有马车,除了他还能有谁呀。

马车的后座上还坐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乱,脸上和衣服上都干干净净的,面容和眼神很是祥和,看起来似乎跟队里其他老太太们有些不一样。

“是钟家妹子呀,你怎么一个人坐这儿呀?”车老把式问道。

我道:“我刚从县里回来,找朋友买了些东西运过来。一下车就动不了了。这位是陈奶奶吧。”

老太太笑眯眯地朝我点点头,低声朝车老把式道:“赶紧帮钟姑娘把东西搬上来,她一个女孩子家,哪里搬得动这么多东西。”

车老把式没说话,立马跳下车,手脚麻利地帮我搬东西。让一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家帮我搬重物,我心里头特别过意不去,也急忙伸手去抬,一个不留神,险些把胳膊都扭了。

“妹子车上坐,别管他。别看他年纪不小,力气大着呢。”陈奶奶拍拍马车板,笑眯眯地说道。

我还是坚持帮着托了一把,等所有东西都搬上了马车,这才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爬上车。车老把式一向话不多,所以回去的路上我一直跟陈奶奶说着话。她老人家的口音不像本地人,虽说穿着一身庄稼人的衣裳,可谈吐和气质却让我想起了旧社会时的大家小姐。

车老把式一直把我送到家,又帮忙卸了东西,末了连茶也不肯喝就要走。我死命地拉着,好说歹说,才塞了一瓶芝麻油给他。

等把东西收拾好,三婶已经听到动静带着小明远过来了。

我转过身,只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像只小火箭似的冲进院子,一把扑进我怀里,撞得我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蹲坐在地上。虽然小明远有时候会特别地热情,但在外人面前他一向是比较羞涩的,今天这亲热劲儿让我都有些意外。

“今儿这是怎么了?”我一手支着地,一手反抱住怀里的小人儿,笑着问道。话一说完,手里微微觉得有些不适,低头仔细看,只见早上新换的浅绿色袄子上全是泥巴印子,袖口的线缝都被扯了出来,原本戴在头上的小贝雷帽这会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明远不是淘气的孩子,对身上的衣服一向爱惜,怎么会弄成这样?难道和人打架了。

赶紧松开他仔细察看,果然瞧见他眼睛红红的,脸上还隐约残留着哭过的痕迹,嘴巴抿得紧紧的,嘴角还一抽一抽,显然在使劲儿憋着不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是不是和人打架了?”我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些,生怕吓到他。

“小明远这么乖巧,怎么会跟人打架。”三婶愤愤不平地骂道:“是下南洼那两个不要脸的找来的。”

“什么!”我顿时大惊,一骨碌跳起身,“他们来做什么?”虽说找到小明远后我马上就去办了领养手续以防万一,可心里头还真没想过那两个人还能找过来。他们毕竟不是小明远的亲爹亲妈,好不容易才把这个“包袱”甩掉了,应该不会再自找麻烦才对。

三婶气道:“还能做什么?不晓得是从哪里听到的风声,知道是你抱养的娃儿,跑过来想讹钱呗。”

“混账东西!”我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心里头跟火烧一般。这两个不要脸的贱人,当初我不想把事儿闹大,所以也没去追究他们虐待孩子的事儿,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敢找上门,真是良心都让狗给吃了。

“大妹子你别怕,有俺们护着,他们抢不走孩子。俺们大队一百多号劳力,还能被那两个不要脸的得什么好去不成。今儿他那表舅被你三叔举着锄头追了有两三里地,以后再也不敢来了。”

我当然不怕他们明着来,就怕暗地里使坏。小明远毕竟年纪小,他们若是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来抓,小娃儿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我又不可能说整天带着孩子一步不离。

“三婶,您明天带我再去一趟下南洼,我得把这件事给解决了!”我仔细想了一阵,觉得还是把这件事做个了断比较好。

可三婶却不同意,急得直跳,“你跑那儿去干嘛,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赵家人多,要是在我们大队也就算了,欺也欺不到这里。可你自个儿送上门去,他们就算没理也能找出理来,能轻易放过你?千万别做傻事。”

“可是——”

“妹子,你是城里人,不晓得俺们乡下这些事儿。那两个不要脸的虽然不是个东西,赵家自己人也不待见。可要是真出点什么事儿,又铁定要护着。俺们队也是一样的,谁要敢来俺们队里来撒泼,可不管你有理没理,先打一顿再说。”三婶许是见我神色不对,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也晓得她的好意,仔细想想,只得点点头,但还是坚持道:“要不这样,我还是托人过去传个信,就说我这边是经过法律手续正式收养的,他们要敢再来,那就是违法,咱们就去公安局报警。嗯,再顺便提一提我和那个公安局刘队长关系不错…吓吓他们也好。”

这刘队长也倒霉,一身虎皮不知被我利用了多少回了。

三婶听罢,连连点头赞同,道:“这主意好。他们下南洼的人混是混了点儿,但绝不敢犯事儿。要是晓得这是违法犯罪的事儿,肯定不敢干。俺明儿就让你三叔去一趟,吓他们一吓。”

我给三婶拿了一袋大米和一壶油,她这回没推辞,欢欢喜喜地收下了,连说晚上就回去煮粥喝,又说过几天三叔去山里头打猎给小明远猎几个傻狍子来。

三婶走后,我赶紧烧水给小明远洗澡。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以后可再也不敢留他一个人在家了。小家伙今儿好像也吓到了,洗澡的时候也一直盯着我看,眼神怯怯的。我一边给他洗澡,一边检查他身上的伤。好在冬天的衣服穿得厚,只有衣服上有扯坏的痕迹,身上倒是干干净净的。

“他们今儿是不是打你了?”见他神色终于稍稍安定下来,我小声地问道。

小明远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但终究没有掉下来,颤着嗓子道:“他们要抓我,我就使劲儿地跑,他们就拉我的衣服,还把我的帽子抢走了。后来三奶奶来了,就让我进屋里去了。”

“做得好,”我笑着表扬他,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叮嘱道:“以后再瞧见他们就赶紧跑,躲谁家里头都行。要是被他们抓住了,就用石头砸,用牙齿咬,打不死他丫的。”

小明远眼睛瞪得大大的,使劲点头,好像真记心里头去了。

等给他洗了澡,我才想起来又重新叮嘱道:“跟别人打架可不能用这些招数,知道吗?”

小家伙也不晓得有没有真明白,反正一个劲点头就是。

晚上我终于吃上了一顿香喷喷大米饭,就着红烧肉和耗油青菜,吃得饱饱的,幸福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小明远也吃了两大碗,吃完了还自觉主动地收拾碗筷想去洗碗,被我给拦住了。

他嘴上虽然不说,可我心里头知道,他肯定还是怕的。说不定心里头还会以为我会把他送回去,所以才这么急切地想要讨好我。

这么一想,我的心里头更难受了。

晚上我抱着他睡,给他讲故事。不再讲什么阿里巴巴了,也不讲华盛顿了,更不要说什么海的女儿,太悲切了。咱说哈利波特,说带着伤疤的被舅母虐待的小哈利其实是伟大的救世主的故事。

第二天早上,我就瞧见小明远抱着扫把小声地嘀咕着什么,一会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严肃地板着脸,认真得不得了。

我忽然觉得,我要是念大学的时候学的是幼教该多好,这样的话,现在我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本来打算过两天再陪着队长叔一起去城里卖柿子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一点进城的心思都没有了。第二天就把老韩叔和龚亮的地址给了队长叔,让他赶紧把柿子收好了再一齐送过去。

队长叔原本还挺高兴的,就是一听说两边的价格不一样就犯了难,问道:“这价格的事儿可怎么好?”大伙儿一齐卖柿子,总不能一人一个价吧。

对这事我心里头早有想法,笑着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队里人同意不同意。”

队长叔急忙道:“那你赶紧说说,俺们哪能不同意啊。”

“我的意思是都按照统一价三分一斤收上来,毕竟这两千来斤东西送进城也不容易,至少得去两个人吧,还得一辆车,去了城里说不定还得吃顿午饭,这都得花钱。没有说让人白辛苦的道理。不说多的,这出车的一天一块钱,跟去的俩人一天一块钱,伙食费也按照每人一块的标准补贴。再剩下的钱,就当做队里的公共财产,以后过年过节,慰问慰问队里的孤寡老人什么的都行。要是以后钱赚得多了,修路盖学校都有了。”

队长叔听得呵呵笑起来,摸着下颌的短须一个劲儿乐,“大妹子这主意好,俺这大队长当了好几年了,一直就是个光杆司令,手里头半个子儿也没有。这下好了,还能有余钱。”

“那这事儿是不是跟大伙儿商量商量,我就怕有人不同意。”这年头,大伙儿家里头都不宽裕,一分钱都恨不得分成两半花,要是不同意也不奇怪。

“没事儿,俺去跟大伙儿做思想工作。要不是大妹子你说这柿子能卖钱,大家伙还不是屯在家里头浪费。还能计较那么点事儿?”队长叔拍着胸脯应道,一脸的自信。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跟小明远在一起,上午教他认拼音,下午教他背诗,什么床前明月光,什么锄禾日当午。

小家伙记性好,我只说了两三遍他就记住了,几分钟一首几分钟一首,没过多久就快把我的脑容量给掏空了。我当然不能被他看出来,只找借口说天晚了得睡觉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忽然发现小家伙的脸蛋似乎圆了一些,心里一喜。赶紧上手抱,果然比来的时候重了些,顿时满怀成就感。看来这养肥大计已经开始见效了。

10

10、十 ...

北方的冬天就是来得这么悄无声息。

大早上一起来,就开始觉得周围有些不同,飕飕的凉意从脚底板往上冲,一直灌到后背心。把门一拉开,乖乖,这冷气吹得,一晚上可不就下去了八九度。

天气陡变,小朋友特别容易生病。小明远本来身体底子就不好,万一一个没弄好,得个风寒感冒什么的,那可就麻烦了。所以我赶紧把箱子里的厚衣服拿了出来,一层一层给小家伙套上,套到最后,小明远都忍不住抗议了,“姑姑,我都走不动了。”

我低头一看,可不是都快成圆的了,连胳膊肘子都弯不动了。又赶紧把里头的毛衣脱了一件,再重新将袄子套上。

我没在东北过过冬,只从电视和书本中看到过相关的介绍,听说要是出门不戴耳罩,一不留神就把耳朵给冻坏了,哐当一下就能打掉。多吓人!

不过幸好我早有准备,给小明远的是一个粉蓝色的小熊耳罩,我的则是鹅黄色的小鸭子,往耳朵上一套,全村的人都过来瞧热闹。大人们还只呵呵地笑,捂着嘴指指点点,那些小娃儿们盯着小明远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小明远这次终于充分显示出了孩子的天性,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在一众小娃儿们面前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虽然竭力地忍着笑,但那股子得意劲儿却从骨子里透了出来,看得我只想笑。

那些小娃儿们这回一点也不淘了,跟看稀罕活儿似的跟着小明远,鼻涕虫好几次偷偷地伸手想摸一摸,都被大河给打了手心,还高声骂道:“瞧瞧你满手泥,别把这宝贝给弄脏了。”说罢又笑嘻嘻地朝小明远道:“牛娃子,俺能摸一摸不?”

小明远大方地把耳罩摘了下来递给大河,朝他“嗯”了一声。大河一愣,没弄明白他的意思。

小明远又道:“大河哥你戴。”

大河顿时激动起来,哆嗦了几下想伸手,又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在衣摆上使劲擦了擦,这才搓着手小心翼翼地把耳罩接过来,又小心翼翼地戴在耳朵上。罢了,朝周围的小娃儿们摇头摆尾地直显摆,把旁的小娃子羡慕得不行。

小明远也抿着嘴笑。其余的小娃儿们见他似乎挺好说话的,一古脑涌上来,叽叽喳喳地也想要试戴。小明远也不小气,通通都应了。不一会儿,他就跟那些大他几岁的瓜娃子们打成了一片。

现在这时候,地里早没了农活儿,正是人们所说的猫冬的日子。三三两两的大婶小媳妇儿们都凑堆儿地纳鞋底织毛衣。

这时候的农村,大伙儿穿的都是自家做的布鞋和棉鞋,把不要的旧衣服破床单什么的裱糊起来,剪成一层一层的鞋样儿,再一针一线地纳起来,这就成了鞋底。再把厚实的灯芯绒布剪成鞋面缝起来,一双鞋子就做成了。

当然,这活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试着拿三婶的鞋底试了试手,手指头都快戳破了也没纳出一针,倒把一起做活儿的婶子们逗得哈哈大笑。

铁顺嫂子道:“慧慧妹子别白瞎忙活了,你手里头没劲儿,就算把针穿过去了,那鞋底也还是松的。你要是喜欢穿棉鞋,回头俺给你做一双。”

我赶紧道:“那可不行,这做一双棉鞋多费工夫,怎么能让你做呢?”

铁顺嫂子笑道:“费啥工夫呀,俺一冬能做好几双呢。别看是俺们手做的,可暖和了,等天气再冷的时候,往里头再垫些靰鞡草,比你从城里买的毛靴子不差。”

这话我信,那靰鞡草可是东北三宝之一,保暖性特别好,要不,怎么能当镇东北之宝?

不过这东西我也就听说,它长啥样都没见过。鞋子里头放草,不晓得会不会磨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