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掌柜回来时就见到自己药铺门前围了好些人,不由吓得心中一跳,想起当年坐堂大夫治病闹出纠纷的事,忙忙的进去了,却见店铺里的一个客人也没,几个伙计各自忙着,而外边的人却是说的热闹。

“做什么?这里什么时候改茶铺了?”黄掌柜咳嗽一声,没声好气的瞪了众人一眼,众人这才哄的一声散了。

小乙哥自然第一个上来,拉着黄掌柜将方才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

“胡闹!”黄掌柜听了气的胡子都翘起来,拍着桌子喊道。

“就是,就是,她要是在外边怎么闹咱们也不管,只是如今人在咱们铺子里,岂不是毁了咱们的名声。”小乙哥义愤填膺的说道,一面不满的横了保良一眼,都是他惹来的麻烦。

“保良,莫非你那妹子还会兽医不成?”黄掌柜沉着脸道。

保良只低头讪讪不语,黄掌柜哼了一声,沉着脸甩袖子进去了。

“二叔,就任她胡闹不成?”小乙哥见黄掌柜就这么走了,颇为不满在后追着问道。

“没几天闹头了。”黄掌柜头也不回的扔下一句,背负着手,那身影看在众人眼里颇为落寞。

自从被挖走了坐堂大夫,黄掌柜的精神头也被挖走了一般,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关门大吉是迟早的事,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明白。

天黑下来后,兼职伙夫秋叶红做好了晚饭,黄掌柜心情不好不知道哪里喝闷酒去了,吃过饭坐堂大夫可以下班了,秋叶红的工作尚未结束,保良和胖哥都来到后院,帮着炮制师傅一起炮制药材,小乙哥不来,理由是既然聘到伙计了,何必还要他们来打杂。

因为多了个姑娘家,干活时候的气氛比以往好了很多,胖哥的话也格外的多起来,话题自然都是围绕今天的打赌。

“那郑大石家的猪,果真是病了不成?”胖哥好奇的问,一面将洗干净的药材甩了甩。

秋叶红正在研究张师傅说的文火武火文武火,对于中药炮制,她可以说是个外行,听见问便点头笑了,道:“病死猪与正常死猪有很明显的区别,正常的猪身体较白,而病猪则发紫发红,只要仔细看谁都能看出来。”

“哦,我没仔细看,死猪有什么可看的。”胖哥吐吐舌头嘿嘿笑道。

“所以啊,大家才会被他骗了。”秋叶红道。

张师傅此时也好奇了,道:“那依你说,郑大石家的猪是何病而死?”

“这个不望闻问切我是不敢下定论的。”秋叶红笑着说道。

“慧娘,早知道你会看兽病,不如去疗马堂里当大夫。”胖哥嘿嘿笑道。

小乙哥拎了热水正上楼,听见冷笑道:“不过是小姑娘心细看得出是病猪,养猪的还不准有个病猪了?倒成了神仙一般!你要是想去人家家里当使唤人早明白了说,何苦累的我们药铺名声!”

秋叶红努努嘴不言语了,张师傅忙打圆场招呼大家散了。

跟往日一样,保良提了灯亲自送她回去,路上自然不免唠叨:“纵是察觉那猪不妥,也该私下查验清楚后再说,何必当着众人面赌这口气,凡事要留个后路才是。”

昏昏的光下看着这个淳厚的少年满面担忧,不由心内一暖,点头道:“保良哥,我自有主张,可不敢说大话让自己吃亏,”说着眯眼睛一笑,晃着手指道,“那郑大石家已经接连死了两头猪,必定是有恶疾传染,从讹我爹,到今日又死一猪的速度看,必定还有猪已到了病发之时。”

“那疗马堂的钟大夫除了看牛马病,猪病也自然会,郑大石自会请医问药,难不成非等猪死?”保良摇头道,“你呀,过于莽撞了。”

“他敢问药,就坐实病猪。”秋叶红笑道,“怎么他的猪早不病晚不病,非等我赌了誓再病?”

保良被她说的忍不住扑哧笑出声,道:“如此说来,怎么也是你有理。”到此时,眉间忧虑才少减。

刚过了巷子口,就见富文成提灯在那边等着。

“保良,慧娘年纪小,你记得多照顾她。”富文成又重复这一句,保良憨憨的笑了,点头道那是自然,便告辞而去,父女俩看他走远了才转身回家。

屋子里燃着灯,秋叶红不提打赌的事,又见桌子上堆着纸包礼盒,另罩着一大盘鱼肉菜,不由惊讶道:“爹,你涨工钱了?”

富文成摇头道:“这是那边送来的,想必是知道我摔了吧。”

因为自小没再一起,再加上当年自己的母亲做事让富家蒙羞,所以虽然让他进了门,富太爷对他始终淡淡的,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感情,若不是大老爷富文礼说着好话,只怕连门都不让进,来了这半年,那边人不来看他们,他们也不跟那边打交道。

“这么殷勤,非奸即盗。”秋叶红若有所思的说道。

“管它什么,吃了再说。”富文成笑道,“你在药铺里也吃不到好的。”

秋叶红便也是一笑,此言正是,于是父女俩都洗了手,坐下来碰头吃起来,正吃得热闹,听得外边有驳驳敲门声。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

“二老爷,二老爷可歇息了?”一个女声缓缓说道。

二老爷?富文成与秋叶红对看一眼,这个称呼倒是头一次听到。

第九章 小赌气慧姐儿说牛病

按年龄算富文成排在大老爷之后,有人称呼一声二老爷,其实不为过。

不过这个称呼他们还真没想到会被人唤出来,富太爷根本就不屑与见他,没把他赶出去就不错了,谁还敢触霉头喊这个。

“是哪位?”富文成问道。

秋叶红已经起身开了门,竟然见门外站着大太太身边的青鸾,不由吓了一跳。

“慧姑娘。”青鸾笑嘻嘻的说道,手里挎着一个大布包。

“爹,这是大太太跟前的青鸾姐姐。”秋叶红忙介绍,一面压下心中的狐疑请她进来坐。

青鸾也不进来,冲着走过来的富文成施礼,将手里的包袱递过来,一面说道:“这晚了来,叨饶了二老爷了,不敢再进去坐了,只一句话,特来告诉二老爷并姑娘,这就去了,原是明日再说也不迟,适才大老爷回来,听说二老爷病了,不放心,特意要我过来看看,我这就赶着过来了,大太太说,给二老爷的院子今日已经收好了,请二老爷并姑娘们明日搬进去吧。”

这么说,倒不是把他们扔在这里不管了,原来是忙着给他们安排了房子?一直偷偷收拾,所以没告诉他们?

富文成与秋叶红惊讶的对看一眼,真的假的?

听那青鸾接着说道:“还有,请姑娘别恼,这是几件早做好的衣裳,请收下吧,太太如今事多,若有照顾不到的,千万别往心里去,姑娘也别就疏远了,多到这边坐坐,几个姑娘年纪也差不多,一起做个伴也是好的。”

“恩,知道了,多谢你跑一趟。”富文成淡淡道,秋叶红也忙伸手接过包袱。

见他们毫不推辞的接受了,青鸾面上闪过一丝意外,忙又堆上笑脸,道:“家具都是新的,太太说,挑个好日子,请二老爷和姑娘搬过去就是了。”

富文成依旧点头应了说但听太太安排就是,青鸾便无话可说,忙忙的去了,这一席谈话早引得四邻注意,都探头来看,秋叶红关上门,挡住了嗡嗡的满是惊讶艳羡的议论声。

“爹,咱们搬过去么?”秋叶红道,又歪头想了想,“几日前我见了大太太,莫非她见我可怜,终于想起咱们父女俩了?只是这乍突然的送吃的送喝送住还送穿…”

这个时候,秋叶红已经打开了青鸾送来的包袱,见里面是三四套新作的衣裳,连枝牡丹的刺绣的裙子、五彩印花的褙子、红的蓝的纱衣并两块茜香罗汗巾子,这些前生只在电视上见过,今生只在小姐们身上见过的衣裳,鲜活的放在她的手边,秋叶红一瞬间竟有些失神。

她的失态,落在富文成眼里就格外的酸楚,看着那些精美的衣裳,富文成才突然想到,自己的女儿大了,想当初她的母亲穿的都是什么,再看看她现在,一条洗的褪色的青布衣,淡蓝底子裙,束着青布腰带,真还不如人家一个丫鬟,顿时鼻头一酸,竟掉下来眼泪来。

这幅样子落在别人眼里竟也觉得可怜,巴巴的送衣裳来,而自己竟然还不知觉,富文成突然抬起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两下。

秋叶红被这声音惊回神,吓得忙抓住富文成的手,“爹,你做什么!”

“慧娘,爹…没用…爹,对不起你…”富文成大男儿竟然哭了起来。

秋叶红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实话,她真没觉得富文成哪里对不住女儿,按照家境,反而是宠的太过了些,劝了一会才好了,才又问搬不搬的问题。

“搬,自然要搬,咱们投奔人家来了,一切凭主人安排便是,就是明日要咱们收拾东西走,也是不说二话的。”富文成说道,悲春伤秋的脸上倒有一份别样的淡然。

那倒是明日的事明日再想,他们父女俩习惯今日有肉今日吃,自安心睡去等待搬家不提。

第二日再上班去时,秋叶红将那些衣服翻来翻去,觉得还是不适合穿着去,这些应该算是社交礼服吧,像她这样打杂的药铺小工,穿着便有些做作了,于是随手放在箱子里,依旧穿着家常旧衣走了。

看她进来,小乙哥阴阳怪气的冲她伸出一个手指头,提示已经过了一天了,秋叶红笑了笑也不理他,先是跟着炮制药材师傅辨认药材,午后便在前堂跟着保良学医书听医理。

“就看此人,面色萎黄神情倦怠,定是脾虚…”保良指着街上的行人,实践大夫讲的望闻问切。

秋叶红便扑哧笑了,歪头道:“保良哥,或许他是熬夜不睡精神匮乏呢。”

保良便笑了,指着另一人看,才要说话,秋叶红便抢过话头:“保良哥,望,不但要看面色,还要看形态、皮毛…厄…不是,毛发、呼吸、口…口色、食欲、咀嚼、二便,得出初步诊断,这只是其一,必再结合闻问切,得出最终诊断…”说这话,便也往街上看,当然看人她不会,于是指着正走过的一头牛道,“保良哥,你看那头牛,被毛粗乱、眼急惊狂、两耳直立,再看前肢开张,步伐强拘,头颈伸直、鼻孔开张,便是病态…”

她的话才说道这里,一旁的小乙哥便哧的一声笑了,说道:“哎呀呀,说的那个真呀!来,来,小神医,既然病牛来了,你快去唤住救治才是。”

“我若说对呢?”秋叶红淡淡道,不悦的看了眼小乙哥。

小乙哥嗤了声,道:“你若说对了,我叫你一声奶奶,给你叩头。”说着觉得好笑,拍着胖哥的肩膀哈哈笑了,“竟是个爱赌的,你把自己都赌进去了,还不够?大姐儿,听我一句,别太狂了吧。”

秋叶红便一笑,从柜台后站了起来,几步走到街前,招手唤住那牵牛而行的老汉。

众人没料到她真的去问了,一时怔住了。

“你瞧,你瞧,这什么脾性!”小乙哥便气呼呼的了,指着秋叶红道,“我先说了,惹了笑话,你今日就离了这里,省的坏了我们的名声。”

秋叶红也不理会他,将那牵牛人请到药铺前,问道:“老伯,冒昧的问一句,你这头牛,是不是有些不妥?”

那老汉咦了声,愁眉苦脸道:“小大姐,你的眼睛尖,可不是如此么,先头找疗马堂的钟大夫看过了,吃了药也不见好,这不再去看看。”说这话,抬头看到药铺的名字,忙又道,“小大姐,你们这里药便宜些不?一个牲畜看病,药也是贵的很啊。”

胖哥听了,便笑哈哈的推了小乙哥一下,道:“叫奶奶,叫奶奶!”

小乙哥瞪了胖哥一眼,啐了一口,道:“不过是眼睛尖罢了,算什么!”

秋叶红也不理他,笑呵呵的对那老汉道:“老伯,钟大夫说你这牛什么病?我看看药方可否?”

“可以可以,”老汉说道,一面拿出药方,“说是心虚作痛,劳役过重,小大姐,你这里抓着几味药得多少钱?”

秋叶红低头看了药方,又走到牛头侧面,伸手提高鼻圈,先是翻看了上下唇,又伸二指入口中查看舌底卧蚕,她这一番动作,不仅引得小乙哥几人好奇,就连街上过往行人也都围了过来,纷纷询问什么事。

“小大姐,也会看牛马病啊?”老汉惊讶的问道。

众人只见这个干净的小姑娘又走到牛身后,拉起尾巴,将手指搭在尾根上,顿时便哄声做笑,有人道:“小姑娘,也不怕臭,仔细拉你一手!”

“她这是做什么?”胖哥不解的问道。

坐堂大夫捻须点头道:“这是诊脉。”

“诊脉?”听见的人都齐声道,“原来牛是这样诊脉啊!”

“老伯,依我看,你这药不用抓了,”秋叶红诊完,笑道,“你这牛不是心虚作痛,而是跛行,我扎几针就好了。”

她的话音才落,就听人群中有人哼了一声,说道:“一派胡言!”,话音未落,一个年约五十的老汉走了进来,身上还背着一个药箱。

“啊,钟大夫!”牵牛的老汉忙说道,面上还有一丝不好意思,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我,我是来这里…抓药的…”

原来这就是城里唯一一家兽医馆,疗马堂的主治医生,钟大夫,刚出诊回来,遇见秋叶红在这里说牛病,认得是被他诊断过的那头牛,便饶有兴趣的在旁看,见着小姑娘行动娴熟,诊脉准确,倒收了几分小瞧之心,却不想听到这句话,便有些恼火。

“小大姐,你可学过兽医?”钟大夫上下打量秋叶红几眼,带着几分不满问道,目光又落到济人堂的牌匾上。

这就是古代的兽医?这可是真正的前辈大家,秋叶红忙恭敬的行礼,才道:“略通一二。”

“略同一二?”钟大夫见她态度恭敬,心里的火气便消了一半,“那你说说,此牛为何不是心虚作痛?”

“先生,此牛精神倦怠、呼吸快而弱、四肢浮肿、脉相迟细,乍一看确为心虚作痛之症…”秋叶红慢慢说道。

她的话没说完,钟大夫才消了的火气又升了上来,“乍一看?你的意思是,老夫误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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