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看在眼里,转转眸子,似乎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真相。

刘七巧和老王妃陪着太后娘娘又闲聊了几句,杜若已先行告退。两人也正要告辞的时候,外头张公公扯着嗓子喊道:“萧妃娘娘和顺天府伊的赵夫人前来觐见。”

原来这萧妃娘娘是萧将军的妹子,进宫已有了十多年,如今三皇子便是她所出。但是她是武将之家出身,从小胡打海摔惯了,并没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做派,虽让皇上对她的宠爱一如既往,但若是要封后,皇帝倒是怕她苛待了他的其他美人们。

太后娘娘对这个媳妇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作为文官之家出身的太后娘娘,和武将家的家眷向来没多少共同语言。她们说起话来喊打喊杀,自己说起来都是琴棋书画,并不在一个频道上。

至于这位顺天府伊的赵夫人,十五年前夺回京城的时候,赵大人立了大功,官路恒通,再娶了众位小妾之后,还是没忘了自己的结发妻子。所以赵夫人是真正的暴发户,可她生的几个儿子女儿却都很成才,使得赵夫人成为了京城权贵圈的一朵奇葩。

两位进来之后,赵夫人向太后娘娘行了礼,见老王妃也在,便又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我还真想着什么时候去恭王府一次,好好谢谢老王妃和王妃了,那日若不是你们,只怕我家姑娘就危险了。”

赵夫人兴许是年轻时候受的苦比较多,所以看上去比老王妃和太后娘娘都显得老相,但是精神却很好,是那种精明的老太太类型。

萧妃在边上站在,福了福身子向太后娘娘道:“臣妾抽空做了几件小衣服,想带给嫂子,所以就让人请了亲家太太进来,这会儿正要出去,所以来太后娘娘这边请安辞行。”

太后娘娘点了点头道:“你嫂子是个有福之人啊,一连五个小子,真是羡慕死我老太婆了。”太后娘娘心里也纳闷,特么的皇帝的老婆几十个,儿子才四个,萧将军总共就一妻二妾,还常年正在在外,孩子已经生了一个马球队了快。太后娘娘看了一眼萧妃,又问道:“最近皇上去你那儿了没有,你平日里也要多留心,别一颗心只挂在三皇子身上。”

萧妃有口难言,最近皇上最宠幸的人是梁妃,梁妃年纪小,生的又好看。是首辅梁大人的大孙女,家世是一等一的。如今宫里的老人,任谁站在她跟前,那都是一根老黄瓜,皇上多看一眼她们都难。

太后娘娘和萧妃说话间,赵夫人已经发现了站在一旁的刘七巧。赵夫人以一个乡下妇人能在京城权贵圈混的开,看人的眼力还是不差的,所以她还没等老王妃开口,便询问道:“这姑娘,莫不就是那日帮我闺女接生的那位七巧姑娘?”

太后娘娘听闻,也点头赞许道:“还是赵夫人有眼力见,对,这就是刘七巧,你瞧着怎么样呢?”

赵夫人上下打量着刘七巧,心里琢磨:这姑娘的容貌倒是没的挑剔的,就是身条子瘦一些,将养将养也好。又是一个聪明伶俐的性子,她这么一想,竟然是拿着给自己选外孙媳妇的眼光去看起了刘七巧来。

“这闺女好,长的好,心底好,我喜欢。”赵夫人毕竟学问有限,夸起人来词汇量也很有限。

太后娘娘知道她肚子里没几两墨水,便笑着道:“你还是这么个直截了当的性子。”

赵夫人憨然的笑笑,一双眼珠子还在刘七巧身上四处扫荡,看得刘七巧心里直发毛。

萧妃和赵夫人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老王妃看看时间,也已经不早了,索性也起身要走。萧妃送了赵夫人出来,一路也悄悄的打量着刘七巧,和赵夫人似乎在谈论些什么,不时点了点头。

刘七巧跟着老王妃上了王府的马车,老王妃才松了一口气道:“看来这事儿太后娘娘是应下了,多少会给王府扛着点了。”

刘七巧只安慰道:“老祖宗快别多想了,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

老王妃点头笑了笑,抬起眼睛看着刘七巧,略带了几分审视的意味,问道:“七巧,你有了心上人是不是?”

刘七巧猛然被问到这个问题,一张脸涨得通红,连忙低头道:“老祖宗怎么问起这个了?七巧还小呢!”

“那你倒是回答我,有还是没有呢?”

刘七巧嘟着嘴道:“有。”

“何许人也?要不要老祖宗帮你一把?”

刘七巧想了想,既然杜若已经答应了自己,那就应该相信他这一次,反正老祖宗这里的一次机会,应该可以留存待用的吧?

“老祖宗,这事儿我想让他自己想办法,我只是一个乡下丫头,不能依靠老祖宗的权势,硬把我给许配给人家,不然的话,就算我嫁过去了,我也不会幸福的。”

老王妃皱眉想了想,有些不解的摇了摇头道:“这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看你是越走越偏了,你爹娘知道吗?”

刘七巧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继续道:“我爹娘知道了,这不正等着他们家…”刘七巧说到这里,也未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老王妃听了,点点头道:“实在不行我去求了太后娘娘,她得了你的恩惠,给你凑合一桩姻缘总是可以的,你说是不?”

刘七巧想了想,最后一本正经的说:“不然,再等等,我还是希望事情能简单点儿,别搞得跟强买强卖似的,不然就算我过门了,大家心里肯定会不舒服的。”

老王妃听了,只笑着摇头道:“如今你们年轻人也太胡来了,我嫁给老王爷那会儿,压根就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是圆的还是扁的,是高的还是矮的。”

刘七巧知道古代都是这样盲婚哑嫁的,但她还是故意露出正经的表情道:“那万一进了洞房才发现老王爷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样子,那该怎么办啊?都不能退货…”

老王妃被刘七巧的话给逗乐了道:“退货?你当这是杂货铺买卖呢,不过就是碰运气罢了,运气好就碰到一个好的,运气不好那就一辈子吃斋念佛吧。”

“牛家庄找对象就不这样,小时候男孩女儿都是一起玩过的,有的还是从小就青梅竹马的。我爹和我娘就是一小就认识的,我爹比我娘大了五岁,我爹就一直不娶媳妇,等着我娘长大。”在农村,这种封建礼教的男女大防规矩并不是很森严,刘七巧这么说,老王妃也能理解。

“你这小丫头片子,你跟杜太医什么时候开始的?快跟我老婆子说说,让我也听听你们年轻人如今是哪一套?”

刘七巧原本害怕老王妃会端出老作风,说她们不知廉耻啥的,谁知道老王妃非但没这么说,还表示对此有着浓厚的兴趣。刘七巧顿时就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扭扭妮妮道:“也不是啦,就是之前好几次都遇上了他,觉得挺有缘分的,然后…就想着是不是真的能在一起,不过我家和他家的门第,有云泥之别,可我却是一个不想做妾氏的人,这事情有难度,待奋斗。”

老王妃设身处地的想了一想,作为恭王府的老祖宗,虽然她内心非常欣赏刘七巧,但是她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刘七巧做王府中任何一个少爷的正头奶奶。原因很简单,作为王府,在京城权贵中立足,需要的不光是自己的实力,还需要强大的姻亲关系网。只有这样,才能够让王府的实力更加长远持久。

京城的权贵,早在无形中已经织成了一张密密匝匝的关系网,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大家在这个网里头嫁女娶媳,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家的利益长长久久。

老王妃看着刘七巧,她眼神清澈,眸光清亮,神情自若,若是没有被出身所累,她确实是可以翱翔天际的金凤凰。

“事无定论,杜太医的人品我也是信得过的,不过如今七巧你还尚未及笄,这事情倒也不急在一时,不然这样吧,等王妃的这一胎安然出世之后,若是你有什么难处,就同我这个老太婆说一声,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老王妃原先是存了要帮刘七巧的心思,但是刚刚经过自己这一番设身处地的想法之后,觉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很了解杜老太太,她本身也是世家出身的,如今嫁入了杜家,虽然表面风光,但谁能保证她不想让杜家也走上清贵名流之中呢?所以这个忙怎么帮,如何帮,倒是还要仔细斟酌斟酌的。

刘七巧自然不知道老王妃一股脑的想了这么许多,她只觉得他和杜若在步入婚姻殿堂的路上,又前进了一步。刘七巧觉得,在古代谈一场容易真特么的不容易啊,前期是地下工作,后期又是扫雷工作,现在又到了攻坚阶段,不知如何才能收获革命胜利的果实。杜老太太这个看上去很平易近人的老太太,当真会那么难搞吗?

第 72 章

杜老太太这几天已经吃下去了几瓶开胸顺气丸了。原本这杜若回京,一家子正好开开心心的,皇帝也论功行赏,给了杜若很多嘉奖,可谁知道二房这几天很是不称心如意。

首先是那位乡下丫头姨娘,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每日里哭哭啼啼不止,以前还是小声抽噎,最近变成了大声嚷嚷,最厉害的一次甚至已经把白绫吊在了房梁上,准备抹脖子一了百了了。

杜老太太气的浑身打颤,直指着门口骂道:“她要死,你们都别拦着,吊死了最好!”

杜太太连连上前为她顺气,那边杜二太太也低着头不说话,杜老太太正在气头上,说话难免也难听了起来道:“当初你若是劝着点,何至于让这样的贱人见缝插针,如今弄的家宅不安,真是造孽啊,万一当真出了人命,还当我们杜家惯是欺良霸女的!这些乡下人什么做不出来,到时候有你受的!”

其实杜老太太也是一时气过头了,杜家院里面用的丫鬟,还当真有不少是从庄子里选进来的丫鬟,不过大多的丫鬟都是老实人,至少在杜老太太面前都是恭恭敬敬的,也从当着人的面勾引男主子,难得出了这么一个,就被杜老太太给抓了典型了。

杜蘅有杜二老爷的风流,却没有杜二老爷的手腕。杜二老爷的四房妾氏,能相处的和和美美,互相称姐道妹的。可他自己才一妻一妾,就已经弄的如此焦头烂额的了。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杜老太太不让那妾氏养自己的闺女。虽然在古代嫡母养庶出的子女是正常的事情,奈何杜二老爷的二房没做好榜样工作,杜若的那些庶出的堂弟堂妹,都是养在了姨娘跟前的。所以这位姨娘为了争这一口气,天天给杜蘅吹枕头风。杜蘅终于忍无可忍,决定把孩子还给她,谁知道赵氏也是个铁板脾气,当初是答应了闺女给她养,她才松口让那个女人进门的,所以这件事免谈。

而且赵氏自己生的是小子,虽然对那个女人恨之入骨,倒没有恨屋及乌的做法,对那闺女也是真心喜爱。所以不管是杜老太太,还是杜二太太,都站在赵氏这一方,任凭杜蘅怎么说都不松口。

那妾氏一看没辙了,就干脆使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还偷偷的进赵氏的房间去抢孩子,整个人疯疯癫癫。杜蘅一开始是心疼不舍,后来也渐渐麻木了,妾氏见杜蘅都不管自己了,所以想不开勒脖子了。

恰逢今日杜若在家,所以去给那妾氏把过了脉搏,开了几幅平心静气安神的药让丫鬟去给她熬了端过来。

这丫鬟是和这妾氏一个地方的老乡,因为人老实,经常受人欺负,这妾氏对她倒有几分怜悯之心,所以收了她当贴身丫鬟,因此她对这妾氏还有几分感恩之心,便对杜若道:“大少爷,依我看沐姨娘只怕是病了,好好的人怎么就想着抹脖子呢?”

杜若方才给沐姨娘把过脉搏,除了身体虚弱的脉象之外,并没有别的可疑之处,所以一时也不好回答,只道:“等她醒了,让她把药吃了,好好劝慰她,放松心绪,身子自然就会好的。”

杜若在沐姨娘处的房间里出来了,又进去给杜老太太行礼,杜老太太一脸不高兴的说:“这种人,死了都不足惜,大郎你还过去给她看病。”

杜若只笑笑道:“孙儿是大夫,她是病人,站在这个立场上,孙儿自然要去看病。”杜若看看角落里的沙漏,命春生背起了药箱道:“今儿还要去恭王府为王妃请平安脉,孙儿就先走了。”

自从刘七巧进了恭王府,杜若恨不得每天都能去恭王府请平安脉。频率已经从从前的每十日一次,到了如今的每五日一次。恰巧今天还是恭王出征的日子,想起这样的日子王妃定然会心绪不佳,所以作为太医,他前去诊脉以示关心是很必要的。

人有了心事,难免就睡不踏实,王妃昨夜果然是一宿未眠。就连值夜的青梅,今儿一早也顶着两只熊猫眼从王妃的房里出来。相比刘七巧,因为昨天和老王妃去了宫里,又得到了老王妃语言上的支持,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一觉睡到了天亮,精神奕奕的在厨房跟着许婆子弄早膳。

刘七巧翻了翻黄历,笑着道:“许妈妈,这黄历还真有些讲究,我昨儿出门运气就不错。”

许婆子笑着道:“这就是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准着呢!”

这时候绿柳从厨房外头进来,见了刘七巧便悄悄的朝她招了招手。

刘七巧拿了两个刚出锅的窝窝头,递给绿柳一个,两人躲到厨房外头说话。

“绿柳,什么时候玉荷院要你亲自来厨房传膳啦?”刘七巧知道玉荷院专门有跑腿的丫鬟,那时候秦氏把每个丫鬟的分工都写的很明确,绿柳是专门看院子的。不像自己,为了让王妃吃的健康一点,她每天必须早起,从食材的源头开始把关,做出让王妃最满意的早餐来,刘七巧觉得,其实她从王府出去的那一天,开一家菜馆应该是没问题的了。

“你忘了,少奶奶的陪房和丫鬟们都去了弘福寺了,如今玉荷院没几个丫鬟,还有两个是老太太赏的通房,就等着世子爷回来升姨娘呢,怎么可能亲自来传膳。”绿柳说着,心中又满是不服道:“知书进来也就罢了,她一小就跟着世子爷,可是那秋彤,长的没你好看,她爹又没你爹能干,怎么就轮到她了呢?老祖宗不是很喜欢你吗?”绿柳还在因为刘七巧没争取到这个名额表示遗憾,一脸可惜的看着刘七巧道:“七巧,你怎么那么老实呢?那天在荷花池边上,我们都看见了,世子爷抱着你那样子,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她们两见了脸都绿了。”

刘七巧猛然发现,那天在荷花池边上的事情,虽然该忘记的,她们都忘记了。但是某些并没有特别嘱咐一定要忘记的事情,她们却已经深深的记住了,并且一传十十传百的传播开来了。

“我这不是胆小吗?世子爷是见我胆小,所以才…”刘七巧觉得这种解释显然很没说服力。果然绿柳吐吐舌头道:“一圈的丫鬟,个个都吓的两腿打颤呢,可世子爷偏就看见了你一个?还偏就抱了你一个?你说这话,也未免太糊弄人了?”

刘七巧这下为难了,看着绿柳纯良的脸颊,一脸关心的表情,只能咬牙道:“不瞒你说,我爹走之前,已经给我许配好人家了,就等着他和王爷们得胜归来,就要把我求出去给嫁了呢!这事儿你以后可别再提,万一让我未来男人知道了,可是不得了的!”

绿柳听见如此爆炸性的新闻,先是一脸震惊,然后是一脸失落,最后道:“七巧,不会吧,你爹真的把你嫁了?你爹到底怎么想的啊?连王府的侧妃都看不上,他倒是给你找了户什么人家呀?”

刘七巧只能一脸茫然的皱眉道:“我也不知道。”

绿柳见刘七巧实在没有半点进取的自觉性,也只能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说:“好吧,七巧,祝你能嫁的好。”

刘七巧想起了杜若,心情顿时很好,点了点头道:“承你吉言,一定一定。”

绿柳觉得刘七巧没救了,便也不再劝她了,只忽然抬头道:“我想起一件事儿来,那天翠屏说起秦家二小姐来看少奶奶的事情,她没说实话!”

刘七巧顿时警觉了起来,小声问绿柳道:“你倒是说说,她哪儿没说实话,其实依照少奶奶的心性,断然不会自寻短见,就算她是为了没了孩子才轻生的,那也不会等到十几天之后才想到这么一出,依我看这里头肯定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刘七巧这么说,并不是为自己推脱,而是觉得按照秦氏的个性,断然不像是这种能被一次打倒的人,刘七巧对秦氏做的,也不过就是稍微的警告了一下,并没有特别过分之处。

绿柳瞧着左右没人,便对刘七巧也不隐瞒道:“那天我在院子里,听见秦二姐在房里跟少奶奶吵的很凶,少奶奶就在哪儿一个劲的骂翠屏姐姐,说她吃里扒外,就想着爬世子爷的床,跟本没把她的脸面当成一回事儿,搞得整个王府现在都知道她跟世子爷的关系不好。”绿柳说着,也不敢太过张扬,压低了声音道:“我那时候还想着,我要是被人这么骂,我自个儿都想去死了,谁知道半夜翠屏姐姐没死,倒是少奶奶死了。”

刘七巧听到这里,越发觉得秦氏的死定然不简单,且不说一个大活人从玉荷院走出来,不说只有几步路的距离,那也总该有值夜的丫鬟婆子看见,可偏偏那天晚上,大家都没有说半句多余的话,那些跟着秦氏一起嫁来的人,似乎对秦氏的死并没有多少惊讶。

刘七巧还想再问几句,里头的许婆子道:“七巧,王妃早膳好了,你领着小丫鬟拿走吧。”

刘七巧连忙辞别了绿柳,往里头拿着许婆子早已装好的食盒,领着几个小丫头回青莲院去了。

这时候王妃才刚刚起身,三个妾氏也很自觉的前来请安,王妃略略的用了一些早膳之后,吩咐道:“你们也不用每日都来,王爷虽说让你们照顾我,但你们各自也有各自要忙的事情,我向来不重这些规矩,便是老祖宗那边,也只是隔三差五才去一次,以后你们便每逢有三的日子来一次就好了。”

陈侧妃推说不好意思,只低着头说一定要天天来请安才算礼数。方姨娘想了想道:“蕙丫头明年要嫁人,奴婢正帮着她准备嫁妆绣品,太太体恤求之不得。”林姨娘还是那副冰山美人的样子,只道:“太太怎么吩咐,奴婢们就听太太的。”

三人走后,王妃起来走动了走动,二门外的小厮来报说:“杜太医前来给王妃请平安脉了。”

王妃在院子里走动了一圈,回到了厅中,脸上神色仍旧有些倦怠,刘七巧扶着她进去道:“一会儿等杜太医走了,太太再补个回笼觉吧。”

王妃摆了摆手道:“我正等着外头的回话呢,昨儿安排了人去送送王爷,等出了城,那人还要来回话。”

刘七巧笑道:“太太这么舍不得王爷,不还是让王爷去了吗?我倒觉得,既然王爷已经走了,太太不如就放下这颗心来,还不如学着老祖宗,每天念念佛,睡睡觉,过不了几个月王爷也就回来了。”

王妃笑道:“你除了睡觉,就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好做了吗?我看你平日里睡的不少,也没长多少个头。”在王妃看来,刘七巧无疑是她这个院子睡的最多的人了,可在刘七巧自己觉得,尼玛没有懒觉睡的日子,就算太阳没下山就爬被窝里,也没有睡到太阳晒屁股时候的那种舒爽啊!

小丫鬟背着药箱引杜若进门,杜若一进门就看见刘七巧正在站在王妃的身侧。她今日穿着一件水绿色的绸缎长裙,外头套了一件短褂子,梳着在王府中丫鬟长梳的双髻,亭亭玉立在一旁,朝着杜若点头笑了笑。

杜若只觉得心上要开出了花来,忙不迭避过了刘七巧的眼神,向王妃行礼道:“今日王爷远行,太太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王妃被说中了心事,也只是摇摇头道:“只怕这心病还须心药医,我且自己稍微放宽些心思,幸好还有丫头和孩子们陪我聊天说话。”

杜若拿了药枕出来,为王妃请脉,他行医问诊的时候分外的认真,表情一丝不苟。刘七巧站在一旁,视线就停留在他的脸上,偶尔又不自然的垂下头去,偷偷的瞄杜若一眼。

“脉像上倒也稳妥,我开一幅调理的药茶,若是太太晚上睡不着,可以让丫鬟熬一碗喝下去,能让自己睡的舒坦些。”杜若开口,提了笔管子从药箱拿了纸笺,铺在一旁的茶几上写了起来。

刘七巧等他写完,便喊了院里头的小丫鬟,命小厮出去拿药。

因为刘七巧把秦氏的死告诉了杜若,所以杜若是知道秦氏已经不再府中。可他例行公事是要为秦氏也诊脉的,所以就开口道:“今儿玉荷院那边的小丫头怎么没来迎?”

王妃一听,只觉得心烦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只支着额头皱眉。刘七巧对着王妃福了福身子道:“太太,这事儿我来跟杜太医说一说。”

王妃闻言,便点了点头,先由青梅扶着进房休息去了。

刘七巧背着药箱,跟在杜若的身后。秦氏的事情杜若已经知晓,所以刘七巧也没有再问,只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你知道自己淹死的人,和死后被人丢进水里的人,尸首上有什么区别吗?”

杜若冷不防听刘七巧说了这么一句,有些不解问道:“你怎么又研究起这个了?”

刘七巧皱眉道:“我就是想不明白,少奶奶那样的人,处处掐尖要强,能为了掉了一个孩子就自寻短见吗?我那天在她房里那样说她,她最后还不是一口喝了打胎药,别提有多慷慨激昂了。”

杜若有些不理解道:“怎么,你觉得少奶奶的死另有原因吗?”

刘七巧皱眉,想了想那日玉荷院里那些下人们的反应,摇摇头道:“问只怕问不出什么来,倒是要让少奶奶自己开口了。”

杜若不禁觉得后背发冷,汗颜道:“七巧,少奶奶都已经死了,你怎么让她开口说话呢?”

刘七巧扬起了白皙的小脖颈,笑嘻嘻的看着杜若道:“死人也是会说话的,而且死人只会说实话。”虽然这句台词要归功于当年刘七巧看的那些侦破类的电视连续剧,但是拿来这里用一点儿不违和。刘七巧觉得,看电视总算也有些用处。

刘七巧说着,忽然顿了顿步子,把身上的药箱递给了杜若道:“你等着,我去王妃那里说一声,可千万别走。”

作为刘七巧唯一的一个老乡,刘七巧也不愿意秦氏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虽然她死了那么多天,娘家那边半点动静也没有,刘七巧觉得,要么就是宣武侯府当真不知道这个消息。要么就是宣武侯府已经商量好了对策,打算以不变应万变了。

刘七巧回到青莲院,见王妃正在里间的软榻上靠着,便凑到王妃的耳边道:“太太,奴婢想去一次家庙,看一看少奶奶的尸身。”

王妃没料到刘七巧会有这么一说,只睁大了眼珠子道:“好好的,你去哪儿干什么?这尸体放了有些日子,又是大热的天,只怕都不好了。”

刘七巧压低了声音道:“太太,你认识的少奶奶,是个会因为掉了个孩子,就想不开去自尽的人吗?她从没了孩子之后,在玉荷院养着,便是老太太送了知书和秋彤去,她也没吭半声,我怎么瞧,都觉得她不像是个会轻生的人。”

王妃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如今被刘七巧这样拎出来一说,顿时也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只心上还不能确定道:“难道是玉荷院里的人把她给害了?”王妃有些后怕的想了想,按着胸口道:“这尸体是从荷花池里捞起来的,谁那么能耐,能从玉荷院把她给弄出来呢?”

这是事情的关键,可是那天刘七巧并没有跟着回玉荷院,所以也没有问过玉荷院里的下人。那时候已经是王府的下半夜了,值夜的婆子偷懒睡觉也是有的。反正一句话,如今肯定是死无对证了。

刘七巧想了想道:“奴婢斗胆,把大少奶奶的事情跟杜太医说了,我寻思着左不过这一两天,太太也要跟老祖宗商量给大少奶奶发丧的事了,倒时候宣武侯府追究起来,难道太太就只说大少奶奶是心窄,寻了短见?”

王妃昨晚没睡好,今天正头晕着,听刘七巧这么说,越发觉得混乱成了一团。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放心道:“被你这么一说,我越发也担心起来了,不如你和杜太医去看看,若是少奶奶真是被人给害死的,我们也要还她一个公道。”

刘七巧这时候并没有什么把握,只是凭自己对秦氏的为人推测而已,所以便道:“太太莫担心,等我和杜太医查明了少奶奶的死因,再回来告诉太太,到时候,太太再和老祖宗商量出丧的事情不迟。”

王妃只点了点头,目送刘七巧出去。

刘七巧出了青莲院之后,思路忽然开阔了不少。之前因为秦氏的忽然死亡,刘七巧背负了很大的心理包袱,认为是不是自己太凶狠了一点,才让秦氏一下子承受不住失去孩子和阴谋被揭穿的痛苦,所以才会自寻短见的。刘七巧为了这个,还难过了几天,可当她今天的思路转换过来之后,简直觉得前几天的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像秦氏那样脸皮厚到极致人,作为穿越女,也发挥着自己的本能,在古代混的风生水起,如果就这样自杀了,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她绝对不会愚蠢的认为,这里死了,就可以回到原来自己生活过的地方。

杜若正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等着刘七巧,见她笑容灿烂的从青莲院出来,身上都洋溢着自信饱满的神采,看着刘七巧的目光越发的流露出了浓浓的爱恋。只恨不得能马上牵起刘七巧的手,让自己好好的抱一番。

刘七巧走到杜若面前,想要伸手接他身上的药箱,杜若避过身子让开了,执意要自己背着。刘七巧娇嗔道:“别闹,让人给看见了不好。”

杜若只好乖乖的把药箱递给刘七巧,刘七巧背着药箱道:“杜若若,怕不怕死人,我们一起去让死人开口说话好不好?”

杜若见刘七巧那张一本正经的脸,笑着道:“七巧,我怎么不知道你除了能当稳婆,还能当仵作呢?”

刘七巧凑到杜若耳边,小声的咬着他的耳朵道:“我还有很多很多的功能,你以后就慢慢知道了…”

杜若忽然想起上次他们两人同坐一辆马车的时候,刘七巧说要帮他试试…杜若的脸颊顿时又红到了耳根。

两人出了王府,不一会儿王妃派出去的家奴回来禀报,说是王爷领的军队已经拔营,浩浩荡荡的往北边去了。王妃站在青莲院的东北角,默默的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老王妃那边也派了人过来,说是要商讨一下下面的事情。

王妃自然知道是为了秦氏的事情,一颗心又悬在胸口,只命青梅换了衣服,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往寿康居而去。二太太那边也早已过去了,婆媳三人开始展开会晤。

老王妃道:“昨儿我进宫,已经把这事情给太后娘娘透露了,如今大军已经走了,也是时候派人去宣武侯府通知一声,若是再瞒着,只怕也说不过去了。”

王妃安安静静的坐在下首,听老王妃吩咐,想了想才道:“方才杜太医来给我请平安脉,七巧已将这事情告诉了杜太医,他们两人如今已在去往家庙的路上了。”

二太太素来对刘七巧很是关注,听说那天晚上刘七巧被世子爷抱了一下,心里还很不舒服,急忙问:“七巧去家庙那边做什么?她不过是个丫鬟,料理丧葬这种事情,只怕她还不会吧?”

王妃摇了摇头道:“七巧方才跟我说了一些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她提出要去家庙看看儿媳妇的尸身,我便同意了。”

老王妃毕竟是经历过事的人,听王妃这么说,便知道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只开口问道:“你倒是把话说完。”

王妃低头,她原本昨夜没有睡好,今夜心绪不佳,所以看上去有些倦怠,老王妃知她有了身子,便又缓和了语气道:“你慢慢说,我听着。”

王妃道:“七巧说,按儿媳妇的个性,万万不可能做出投河自尽的事情来,若是要投河自尽,不管是没了孩子那阵子,还是往玉荷院放人那阵子,都说得出一个理由来,可唯独后来那几日,安安静静的,怎么就想到了寻死了呢?”王妃说着,抬头看了一眼老王妃和二太太,继续道:“不过这也只是七巧的推测,所以她提出要看看儿媳妇的尸体,我就允了,有杜太医陪着,我也放心些。”

老王妃如今是知道了刘七巧和杜若之间的关系,听到这里便点点头道:“这事情来的太突然,那一晚本该好好问问,如今过去几天,也不知道那些下人们会怎么说,不过去看看也是好的,我们王府不该有糊里糊涂的人命官司。”

刘七巧得了王妃的令出门,坐着杜家的马车,赶车的人是春生,跟刘七巧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一副狗腿的样子替刘七巧掀帘子,殷勤的简直让刘七巧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刘七巧一想起刘家大院的钱大妞,一下子就全明白过来了。感情她和杜若艰难的爱情过程中,同时也孕育着别人的爱情故事。

杜若坐在马车里,慢慢的靠到刘七巧的身边,伸手把她搂在了怀里。刘七巧扭了扭腰,大热天的,两个人贴着还挺热的。杜若闻着刘七巧发丝中的清新的皂角香味,觉得心旷神怡。

在古代没有洗发水,刘七巧又是一个爱干净的姑娘,她是做不出来跟其他丫头一样,用厚重的桂花油来遮盖汗臭味的。像这样的天气,刘七巧必定要两天洗一次头的。

刘七巧侧头,看见杜若正盯着自己看的出神,靠到他的肩膀上道:“就算你这样一眼不眨的看我,我也不会长得快一点。”

杜若被刘七巧说穿了心思,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想了想才开口道:“后天是七夕,我告了假,你能也告一天假吗?”

刘七巧被杜若这么一提醒,才想起后天是七夕,也正是刘七巧的十四岁生日。往年她生日都是在自己家,李氏给她下一碗长寿面,她吃了面条,就算是过完了生日。

“我这一个月告了好多假,再告假只怕太太要辞工了吧?”刘七巧虽然觉得很不好意,但还是不忍心拒绝杜若道:“那我试试,告半天假如何?”

杜若点点头,俊脸笑的云淡风轻,手上有点不安分的揽住了刘七巧的腰,脸上露出淡淡的郁闷的神色。杜若想起杜蘅找的那个乡下妾,顿时又头疼了起来。就因为她,杜老太太把所有的乡下人全部都一竿子打死了,为此还撵了几个原来庄上上来的丫鬟。

“怎么了?不开心?”刘七巧伸手揉揉杜若的眉心,在他耳边咬耳朵。

“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女人的心情可以平静一点,让她不要那么激烈,明明没什么病,整天弄的跟失心疯一样,正是让人头疼。”因为忧郁症依靠把脉是看不出来的,所以杜若觉得沐姨娘除了身子弱一些,应该没有其他大的毛病。

“心情不平静?很暴躁?失心疯?”刘七巧挑眉问问杜若,心道莫非是杜太太提前进入更年期了?可是不可能啊,杜太太怎么看才三十七八的样子,怎么可能更年期呢?难道是杜老太太推迟进入更年期了?那也不可能啊,杜老太太都快六十了,很明显都了老年人的花甲之态,只怕早已经过了更年期了。

“你能把她的症状从头到尾的好好说一遍吗?这没头没尾的,就算我是刘神医,也不好判断啊!”刘七巧打趣的说。

杜若顺势就把刘七巧抱入了怀中,让她坐在自己大腿上,握着她一双手道:“是这样的,原本我不觉得跟我奶奶说你的事情有那么难办,只是因为最近家里出了一点小事情,我奶奶对乡下人特别敏感。”

杜若说着,便把杜二老爷儿子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刘七巧。在刘七巧看来,千错万错,最错的就是那个杜衡,于是恶狠狠的道:“你那堂弟也忒不是东西了,怎么好趁着老婆大肚子就搞了院里的丫鬟,我擦,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何况你居然还说,你那弟媳妇把自己的两个丫鬟都拱手送给他当通房了?”

刘七巧越听越窝火,拧着杜若的脖子道:“我没陪嫁,我就一个人,你是不是将来也要左一个通房右一个通房的?快点现在都说明白,省的以后我也跟你弟媳妇一样苦命。”

杜若见刘七巧发起火来,小爪子挥舞的厉害,顿时有些忍俊不禁,连忙发誓道:“我房里如今一个通房也没有,我这身子骨,有你一个刚凑合,再多一个,只怕消受不起。”

刘七巧见他说的一本正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故意伸出咸猪手,假装不经意的在杜若的裤裆边上扫过。杜若按住了刘七巧的手,皱眉道:“这不是谈正事吗?你再乱动一下试试?”

刘七巧仰头:“我说的也是正事。”

杜若扳着刘七巧的头,含着她的唇瓣亲吻了起来,刘七巧一开始半推半就,到后面就卸甲投降了,喘着气道:“你不是说你在说正事吗?”

杜若一板一眼的说:“这难道不是正事吗?”

好吧…对于杜若若来说,吃刘七巧的豆腐,绝对是正事!

两人缠绵了半刻,才把热情收拢了一下,继续开始谈别的正事。刘七巧从杜若的话中得知,这位沐姨娘前一阵子刚生了一个闺女,可惜还没看几眼就被正室给领走了。所以她无所不用其极的想出了各种办法,希望能夺回孩子的抚养权。但是作为一个没有地位的妾氏,这显然是没有用的,所以她决定用死亡来争取这个权利。

可是她忘记了一件事情,她要是真的死了,那她的孩子就真的不是自己的了。一个孩子才出生就死了亲妈,以后她肯定会连自己的亲妈是谁都不知道的。

而且,从杜若的语言形容中,刘七巧觉得,这位沐女士,可能得了很多小三生出闺女后都会得的病:产后忧郁症。

这种病症一般在产妇生产后的六周之内发生,发病率可达10%-15%,一般都是因为精神刺激给引起的。像沐姨娘这种,才生出孩子看一眼就被抱走,心理肯定已经被刺激到了极点了。刘七巧因此又想起了太后娘娘所说的密妃,估计也是因为流产后引发的抑郁症才自杀的。

古代的医疗条件非常有限,对身体治疗还处在一个落后阶段,更不要提对心理健康的重视。基本上他们遇到这样的病患,不会觉得她们是身体有病,而多半觉得她们是脑子有病。但是…刘七巧是现代人,她知道身体上面的病情有时候也会影响到人的思维。忧郁症也许一开始是因为后天影响,但是如果是身体调节和心理调节双重治疗的话,治愈的程度会好很多。

至于心理治疗,那就是中医所谓的:心病还需心药治。其实心病在心药医的同时,也是离不开药物控制的。

刘七巧想着想着,心道:秦氏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产后抑郁症所以才自杀的呢?不过按照她的厚脸皮程度,要抑郁起来只怕难度还挺大的。

“你说的这个病例,我在前世确实遇到过,主要还是心理问题,我觉得现在需要的是劝慰为住,药物治疗为辅,首先要让她接受这个事实…”刘七巧说着,就觉得自己很没说服力啊,孩子被人抱走了,还要怎么接受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当真以为少爷们的床都是好爬的啊,这血淋淋的代价啊…

第 73 章

“有可能把孩子让她自己养吗?”刘七巧试探性的问杜若,杜若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一脸为难的摇了摇头。当初让她进门的代价就是孩子归赵氏养,杜老太太亲自发的话,基本上是没有任何更改的余地的。

作为一个现代人的刘七巧,这时候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她对于这一点的妥协,也算是一种入乡随俗吧。她没有办法去改变别人的思维,也不能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到别人的身上,只希望这种悲剧不要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刘七巧抬眼看看杜若,感叹道:“身子弱点也好,就不怕你出去招蜂引蝶了。”

杜若被刘七巧这句话弄的莫名其妙,等他想通的时候脸不由就涨得通红了。

刘七巧拧眉想了片刻道:“不然这样吧,回头我去你家,我劝劝她?”刘七巧知道这样的病人最需要的是开导。可是现在杜家大院里头,那沐姨娘只怕是人人喊打的老鼠,谁都不愿意去理她,更别说是开导她了。刘七巧为了乡下丫头的荣耀,毅然接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前世选修的心理学课程,终于也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刻了。

弘福寺离京城大约三十里路,那一片有着不少公爵侯府的家庙,靠着家庙有几个庄子,也是王府的庄子。看管家庙的奴才不认识刘七巧,可是世子爷身边的贵顺却是认得刘七巧的。见刘七巧来了,以为是王府终于想起了这里事情,忙迎了出来问道:“七巧姑娘,少奶奶的事情怎么说?听说今儿王爷和世子爷都走了,什么时候发丧?这家庙不比王府,天气太热,冰窖里的窖冰都快用光了,再这样下去,少奶奶的尸首都要坏了。”

贵顺领了世子爷的命,奉命在这里看守着这些宣武侯府带过来的下人。那周妈妈是少奶奶带过来的陪房,素来是有些厉害的,见王府只派来一个丫鬟,便跟着人闹了起来道:“恭王府这是什么天杀的地方啊,少奶奶都去了几天了,把我们一帮子的奴才关在这里,倒是有胆量,去宣武侯府说去,侯爷和侯夫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刘七巧听了厌烦,向贵顺使了一个眼色道:“先把她拖出去,别在这里嚎来嚎去的,弄得人心惶惶的。”

那夜跟着贵顺来的,都是恭王府的家将,一干人等把这弘福寺守的严严实实的,连半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这些人平常跟在秦氏的身边,从来没受过这些委屈,顿时哭爹骂娘的,对刘七巧很不满意。刘七巧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其他几个下人,身上都已经穿上了缟素的衣服,神色有些冷淡,显然是等了那么多天,已经觉得有些麻木了。

刘七巧见家将把那周妈妈给塞了嘴巴带走了,才跟贵顺道:“这是杜太医,是王妃请来给少奶奶验尸的,少奶奶那日走的蹊跷,事出紧急,所以一应细节都没来得及细问。众人虽然是看着世子爷把她从水中拉起来的,但究竟是掉下去死了,还是死了之后又被推下荷花池的,却不得而知了。”

贵顺闻言,顿时警觉了起来,也觉得事态严重,只引着两人去了停放秦氏尸体的敛房。

“那夜我们来了之后,便把少奶奶的尸体放在了这棺材中,下面用窖冰冰着。每日轮番的换水。世子爷说,少奶奶的死讯少说也要等他出征之后才会公布,所以让我们千万要保护好尸首。”

刘七巧走上前去,淡淡的看了一眼秦氏的脸颊,显然是已经整理过的,看上去虽然有些浮肿,到底干干净净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伤口,只是她原本就在月子中,所以看上去有点浮肿。收敛的人给她上过了胭脂,两片脸颊上还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红晕,神态倒也安然,并不像是挣扎下猝死的模样。

刘七巧又问:“那天我先回了青莲院,后来是什么人给少奶奶换的寿服?”

贵顺一一回道:“是少奶奶的陪房周妈妈。”

刘七巧又问:“那她们除了给少奶奶换衣服,还做了些别的吗?”

贵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个奴才也不知道,奴才从不进玉荷院的院门的。”

刘七巧点了点头,转身看着杜若道:“杜太医,我们两个一起看看如何让少奶奶开口说话吧?”

杜若笑着点头,转身放下身上的药箱,一旁的贵顺只吓得东张西望了一翻,缩着脖子道:“这这…七巧,不然我还是在外面给你们守着吧。”

刘七巧点点道:“你出去吧,少奶奶怎么说也是女儿身,你在这边,只怕她会害羞,便不敢开口了。”

贵顺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从敛房跑了出去,还觉得后背依然是凉飕飕的。他回头看一眼刘七巧,心里就纳闷,怎么七巧一个姑娘家反倒不怕死人呢。

刘七巧这时候再看见秦氏,心里已经没有了半点恐惧。如果说惧由心生的话,那夜小厮们把秦氏从荷花池拖出来,滚在刘七巧前面的时候,刘七巧一心只觉得是自己的无心之失害死了秦氏,所以心里特别内疚,才会那样害怕。而今天她再看秦氏的时候,秦氏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刘七巧解剖过不少尸体,尸体对于一个外科医生来说,就相当于屠夫对于猪肉一样普通。这时候刘七巧看见的不是秦氏,只是一具尸体。

杜若上前,伸手按了按秦氏的腹部,几次用力之后,才有一丝丝的血水顺着她的嘴角流出来。杜若递给刘七巧一副羊皮手套,刘七巧带上手套之后,那手帕擦干了秦氏嘴角的血水,按住秦氏的嘴,迫使她张开嘴巴,从她的口腔中看进去。

没有任何异物堵塞住秦氏的口鼻,就连几次挤压,都只有血水而并没有泡沫状的东西从口鼻处出来。刘七巧放开秦氏的口腔,转而去看秦氏的手指。秦氏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很整齐,手掌很随意的交叠在身前。刘七巧伸出自己的手,将秦氏冰冷的手握在了掌心,很小心的从上到下依次检查过秦氏手指的每一个关节。

秦氏手指的每一个关节都灵活自如,没有半点因为过度挣扎而造成的劳损。在看秦氏的指甲里面,显然没有任何一点点的泥沙和污迹。刘七巧知道,人在濒死边缘的挣扎是出于本能,并不存在因为是跳河所就主动不挣扎这种情况,除非是在落入水中的时候,她已经丧失了挣扎的能力。

现代法医学可以根据尸体解剖之后,测定尸体体内的微生物来判定尸体是自然溺死,还是死后被造成溺死的假象。可是在古代,显然没有这种技术,而且刘七巧也不想的把秦氏开肠破肚,去看看她肺部的积水和肠道遗留下来的积液。毕竟在古代,能给死人留有一个全尸,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过从刚才杜若挤压出来的水性物质看来,显然秦氏的体内没有多少泥沙。杜若见刘七巧开始检查秦氏的四肢,他便又去检查秦氏的头。杜若伸手,正想托起秦氏的头颅,忽然看见秦氏脖颈下面垫着的雪青色软枕上,有少许暗红色的液体,看上去像血又不像血。若不是因为杜若站的方位正好有一个光线的折射面,可以让他看见上面的那一点点污迹的话,一般情况下是很难被人发现的。

“七巧你过来。”杜若一时不能确定,便喊了刘七巧过去,刘七巧低头,凑在秦氏脑袋边上闻了闻道:“这是组织液,难道她的后脑勺上有伤口?”人死去之后,血液就会停止流动,所以伤口不会渗出更多的血液,但是会有暗黄色的组织液从伤口处溢出来。

古代妇女的头发都很长,以至于男人们都以此来贬低女性,说她们头发长见识短。刘七巧是最不信这一套的,不过头发长确实有一个好处,刘七巧十岁时候给刘八顺掏鸟窝摔了一跤,后脑勺磕破了一点皮,就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杜若索性托起秦氏的身体,刘七巧干脆除下了手套,解开秦氏的盘在脑后的发髻,一点点的摩挲着伤口的位置。被重物击打过的地方会比较肿大,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但是因为最近秦氏在坐小月子,且又是淹死的,所以她整个头看起来就比平常大很多。这一点点的肿大,反而让人忽略了。

刘七巧仔细辨认了一下,秦氏的左后脑大约有一处半块铜钱那么大的伤疤。有一道痕迹还比较深,一时间却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凶器。但是这样大的一个伤口,也足以把正在产褥期的秦氏打晕过去。

“杜若若,谢谢你!”刘七巧看着杜若,眼中含着泪光,这几日以来,刘七巧虽然每每都劝说自己,说秦氏是咎由自取,可她毕竟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刚刚失去了孩子,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改过自新,至少也是得到了报应。可从刚才的那一刻,刘七巧已经确定,秦氏的死绝对不是自尽。她这么长时间的自责和内疚,也最终可以放下心结了。

“七巧,是你的细心和坚持,才能给少奶奶洗清冤屈。当日你在赵家村的时候,若不是因为你,赵寡妇就要蒙受不白之冤。”杜若握住刘七巧纤细的手指,顾不得她刚才喷过秦氏的伤口,在手背上印下一吻。

刘七巧没等他碰到自己手背,急忙抽回了手道:“做医生的,更要讲究卫生,我们去洗洗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