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个道理,这一年到头的,不过也就这几个节气,而且听说今天晚上有灯会,太晚了打烊也不安全。”杜老太太说着,便吩咐道:“你回去洗一洗换件衣服,今儿都到我的福寿堂来。”杜老太太这话虽是跟杜若说的,其实也是跟后面跟着的几个姑娘们说的,大家伙听了,便都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各自回房梳洗换衣服。

第 113 章

且说那杜二太太自从从刘七巧家门口回来了之后,便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中午饭都没有吃下去多少,只觉得心里挠心挠肺的难受啊,恨不得把这事情一下子就给宣扬了出去便好了。

秀儿服侍了杜二太太一场,自然知道她的性格,生怕她憋不住,便在她耳边劝道:“今儿是中秋,二太太倒不必去触怒了老太太,不如再等几天再看看?”

杜二太太靠着软榻,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强作慢条斯理道:“也只能这样了,今儿这样的日子,要是在面上提了,只怕大家以后在一个围墙里头也不好过,我那个嫂子我是知道的,也是顶顶要面子的人。”

这里头正说着,外面小丫鬟便进来传话道:“回二太太,老太太和大太太回来了,这会儿老太太已经回了福寿堂去了,几位姑娘也回来了。”那小丫鬟说完话,杜二太太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那丫鬟才走到门口,便又被二太太给喊住了道:“你去把大姑娘喊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二太太在外人面前确实是一个体面人,生了一子一女,正好凑成一个好字。杜二老爷家里虽然有四房姨太太,却都是落难的苦命女子,个个知书懂礼,也没闹出什么事情来。其实这也能从侧面说明,杜二太太并不是一个眼里容不得人的人。可她偏偏觉得,她做的那么好,缘何杜老太太却不偏向着点二房,是以这也成了她和杜太太妯娌矛盾的关键点了。

杜家大小姐杜茵,年方十三,也到了议亲的年龄了。下面还有两个庶妹,一个叫杜芊,一个叫杜苡,都是相近的年岁,是以二太太接下去几年,肩膀上的单子还不轻。

因为杜家二位太太平常要管家,所以杜茵小时候基本上是跟着杜老太太长大的,只这两年才搬回了西跨院,请了教绣花的女先生,专门教授三位小姐绣花来着。

杜茵回家,见自己的娘躺在软榻上,看着似乎软绵绵没什么精神,可偏偏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珠子骗不了人,分明就是有话想说的模样。杜茵从小跟着杜老太太,也是出门应酬惯了的人,看人脸色也是一套一套的,便开口道:“母亲今儿找我来是有事情要说吗?”

杜二太太见自己连自己的女儿也骗不过去,也知道自己大约是太过得意忘形了,只清了清嗓子,从榻上起身,指使丫头出去倒茶,自己则拉着杜茵的手道:“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我就是一个人闷在肚子里,怪难受的。”

杜二太太说着,便把自己的推测一五一十的跟自家女儿说了,只叹了一口气道:“你大伯大娘,一向都是很拎得清的人,怎么在你大哥哥的婚事上这样的糊涂,那刘七巧是什么人,是山沟沟里出来的野丫头,当初我们求了你嫂子来,你祖母还觉得你嫂子家根基不厚,在京城也不过两代人,祖籍还是在山东那边的。如今倒好了,你大伯大娘要是真找了这样一个丫头进门,岂不是要把你祖母给气死…”

杜二太太的话还没说完,那边杜茵便拧眉道:“娘你说的那个刘七巧,可就是恭王府的那个刘七巧吗?”

“可不是,哪里来那么多叫刘七巧的,就是上回进府给沐姨娘看病,搞得大家伙都一惊一乍的那个刘七巧。”杜二太太不以为然道。

“哎呀,母亲你幸好没直接往老太太跟前说去,这事儿我们万万不可以沾边了,那刘七巧如今可不是什么一个乡下丫头了,母亲今儿没去梁夫人家的桂花宴,你还不知道呢!”杜茵说着,只安抚她娘坐下,挑着眉梢继续道:“今儿恭王府的老王妃当着满屋子的太太奶奶们说,王妃要认了刘七巧当干闺女,还说要替她找一位如意郎君呢!”

杜二太太一听,差点儿没气的七窍升烟,她前脚还想着这回可以借着刘七巧的身份大做文章,让大房在老太太面前抬不起头来。后脚这这刘七巧转身大变样,一下子从一个乡下丫头,变成了恭王府的义女了!这下还了得?

京城的侯门太太们,都有那么些政治脑筋的,杜二太太耳濡目染久了,自然也是知道的。如今圣上的亲兄弟,在十几年的同鞑子大战的时候死了两个,如今皇上倒是越发信任恭王这个堂兄的,虽然恭王如今是郡王,可这次要是真的把鞑子给赶了出去,能封个亲王也未可知的。到时候,就连恭王府看门的人,只怕脸上都要有光了,更别说恭王的干女儿?更可气的是,如今恭王府另外两个姑娘都已经有了婆家,剩下的都是年纪还没到的二房庶出的闺女,想要攀上这门关系,门路是越来越窄了。到了那个时候,即使是个义女,刘七巧只怕也是拍马众人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这,依你看,老太太会应了这门亲事吗?”杜二太太这会儿子疑惑了,别挑拨不成反倒又促成了一件好事儿?

“这事儿也未必,只是由母亲来说,只怕适得其反,老太太本来就说母亲连自己儿子房里的事情尚且还没管好,如今又去管大哥哥那边的,老太太会怎么看?”杜茵说着,只继续道:“这事儿听母亲这么说,倒是有些时间了,这样算来,大娘那边是一早就存了这心思了,不然也不会这么急匆匆的就准备了彩礼。”杜茵只想了想,继续道:“就连大伯大娘都还没想好怎么跟老太太说,母亲你千万不能把事情做的太明显了,不然的话,她没进门就算了,万一进了门,以后还要不要在这一个院子里过了?”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杜二太太的眉宇越发皱得厉害了起来,“我寻思着,你二哥不过就是纳了一个妾,这闹的就跟家丑一样的,有什么意思呢,如今他们要娶一个乡下丫头来当大少奶奶,难道还不准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的吗?”

杜茵见母亲实在是一口气堵着难受,便索性凑到她的耳边道:“娘,我倒是有个法子,绝对不会让人看出你的心思来。”杜茵只说着,凑到二太太的耳边说了几句,那二太太听了,果然眉飞色舞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好办法,亏得我没白疼你,一会儿去就去老太太那边,把这个事儿给敲定一下。”

杜茵点头笑了笑,想起今儿在水榭里头见了刘七巧的模样,一边走一边想,娘可真傻了,这样的姑娘进了杜家才好呢!没什么大见识,自然不会跟你抢什么,看着待人接物也还过的去,挺爽朗的,自然也不是那种会苛待了小姑的大嫂子。不管怎么说,这大嫂自己还是很满意的,比起整天板着脸摆着大家闺秀派头的赵氏,杜茵反倒觉得刘七巧更亲切些。

杜太太回了自己院子,又命小丫鬟喊了杜若过来说话,更是把今儿和王妃接洽之后说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杜若道:“如今你大可以放心了,王府那边也已经出面了,你和七巧的婚事错不了,我寻思着就这几日吧,跟你爹商量一下,找个老太太高兴的时候,把这事情给说一下,也算了了你一桩心愿了。”

杜若只觉得长久以来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只甩了袍子就跪下来道:“孩儿不孝,婚姻大事原本理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孩儿罔顾了礼义廉耻,还要母亲这样为孩儿操心,孩儿真是大不孝。”

杜太太说着,只摇了摇头,把杜若扶了起来道:“行了,你要真觉得你不孝了,等七巧进了门,你早些和她生个孙子给我抱抱,我也就忘了你们的不孝了。”

杜若只红着脸说不出话来,低着头小声道:“父亲说七巧的身子还要养一些时日,没长开了就生育,有损姑娘家的身子。”

杜太太想想自己这身子,当年怀杜若的时候也不过就十五六的,果然就这样没养好了,如今三十五六了,只有杜若一个儿子。

“你父亲说的对,你们都还小,我也不着急。”杜太太说着,又问道:“今儿是中秋,你可派人给七巧家送些东西过去了?如今她父亲不在家,家里都是些女眷,你既是她将来的男人,更要上些心思,知道不?”

杜若连连点头道:“东西今儿已经让春生预备了,这就让送过去,一会儿用了晚膳,孩儿还约了七巧去看灯。”

杜太太听杜若这么说,便也只摇了摇头,起身走到里屋,从妆奁中拿了一个俏花旦的面具出来,递给杜若道:“我就知道你们小年轻的,定然是在家呆不住的,这个你让七巧带上,在外面人多的地方,总也要知道个避嫌,尤其是如今老太太还不知道,这事儿还是低调着些。”

杜若捧着面具,只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是脸红又是臊的。杜太太见了儿子这幅模样,便想起杜老爷年轻时候的样子,只回味道:“我们也年轻过,自然是知道你们的心思的,这面具可不能丢了,这可是你爹当年送给我的。”

杜若听杜太太这么一说,越发觉得这手中的面具千金重,只连连点头道:“母亲放心,我一定让七巧小心些佩戴。”

杜太太摆摆手道:“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也该起身往福寿堂去了。”

杜若回了一趟自己的百草院,看过了春生今日准备的礼品,点了点头道:“这回你总算没有给我弄出那些乱七八糟的礼物来。”春生笑着道:“这些东西都是我今儿出去街上,挨家挨户的买的,再也不敢劳烦了管家,今天他们预备着家里的宴会,已经够忙的了。”

杜若听春生这么说,满意的点点头道:“行吧,你去把这些东西送到七巧家。今天你爹娘都在府上服侍,你要是有本事,就在七巧家蹭一顿饭,只记得酉时三刻来接我。”

春生一听,更是乐的一蹦三尺高,只笑着道:“少爷说的可是真的,那我可就真厚脸皮去蹭了?”

杜若摇摇头笑了笑道:“你有这本是,我自然没什么意见的。不过,你这样去白吃白喝也不成个体统。”

春生只低着头嘿嘿笑了两声道:“我用这几年攒下的金锞子,给大妞打了一个镯子。”春生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白手帕包着的赤金缠丝手镯,递给杜若看了一眼。

杜若只拿在手上看了看,见那做工手艺倒都还是不错的,只是用一方丝帕包着,看上就寒酸了起来,便摇了摇头道:“你就这样就打算送出去了?”

春生一脸不解的看着杜若,杜若笑着,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宝蓝色锦盒,将里面的墨锭子拿了出来道:“好歹放在好看点的锦盒里面收着,才看着像几分样子啊。”

春生挠挠头子郁闷道:“我怎么就忘了跟老板要了呢,那老板也太不地道了。”

杜若笑着,将锦盒递给了春生道:“你快去吧,时间也不早了,她们家里没什么人,没准就赶早吃了。”

春生一把将锦盒塞到了自己的胸口,抱着大包小盒的礼物往外头去了。

这边春生刚走,外头福寿堂的小丫鬟就来传膳了,杜若为了一会儿节省时间,直接就换上了出门的衣裳,跟着小丫鬟过去了。

这时候福寿堂的人已经到齐了,除了杜衡在江南料理生意,还没有回来之外,杜家众人都在福寿堂齐聚一堂。杜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子,三个孙子坐在一旁的小圆桌上,另外的大圆桌上坐着杜家二房的三位姑娘,并赵氏母子。沐姨娘的闺女月份小,便没有抱过来。

杜老太太看两位媳妇都没入座,只在自己身边服侍着,便开口道:“你们两个也去坐吧,难得今儿过节,小辈们都坐着呢,我们比不得那些规矩人家,处处都是讲究,都坐下来吃吧。”

杜太太和杜二太太这才到另外一桌上都坐了下来。

“蘅哥儿明明在信上说,中秋之前是可以到家的,怎么就耽误了呢?”杜老太太抬眸问了杜二老爷一声。

“这个儿子也不太清楚,前两日收到信,说是已经走了半道了,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也未可知,再等等吧。”

杜老太太点点头道:“罢了,他身边跟着可靠的人,我也不担心,况且他素来机警惯了,只会欺负他哥老实。”杜老太太想起去年杜蘅拉着杜若出去喝酒的事情,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的。

杜二太太见场面有些尴尬了,便笑着道:“老太太,今儿去梁夫人府上赴宴,不知有没有适龄的姑娘家给大郎物色上一个的?依我看,大郎若是有了媳妇,自然就不会跟着蘅哥儿瞎混了。”

“是这个道理。”杜老太太点点头,想起今日谈起的那几个姑娘家,只摇了摇头道:“现在的那些官家太太,哪里是在嫁女儿,简直就是卖儿卖女的,一个个眼珠子都长在天上,我们杜家虽然是经商起家的,如今老二也是朝廷命官,哪里就比她们家世差到哪儿呢?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杜二太太听杜老太太这么说,便料定了她们今日没少碰钉子,只那帕子掩着嘴偷偷的笑了笑。

那边杜若和杜太太几人见话题又围绕在了杜若的婚事上面,只蹙起了眉宇,哥哥神经紧张。杜二老爷笑着道:“大郎的婚事,有大哥大嫂操心,你只把家里三位姑娘的婚事管管好便罢了。”

杜二太太听杜二老爷这么说,只笑着道:“我这不是也着急么,茵儿也大了,我自然张罗,可是到时候人家要是知道,杜家大少爷的婚事还没成,我就着急着自己女儿的事情,这也不像话呀。”杜二太太说着,眼珠子一转,笑着道:“依我看,我倒是心里觉着有这么一个良媒,跟大郎相配的很,不如说出给老太太听一听?”

杜老太太一听,果然精神了起来道:“快说快说,我今儿正挑着冒火呢,你若是有好的,也别藏着掖着,你是他的亲婶子,自然是为他好的。”

杜二太太难得被杜老太太这样真心赞许,虽然心里不受用可脸上却还只能陪着笑,想了想便鼓足了勇气道:“我听茵儿说,今天恭王府的王妃认了一个干女儿,就是上回到我们家给沐姨娘看病的刘七巧,老太太,你觉得这个女娃子怎么样啊?”

杜二太太这话一出,席面上顿时鸦雀无声,唯一有的声响,也只是杜太太吓得把调羹掉进了汤碗,杜老爷的上牙磕到了下牙,杜二老爷的筷子差点儿落碗里。而一旁的杜若,收在袖管里的手只握拳颤抖着。

全场只有杜老太太的神色是保持镇定的,不过她老人家放下筷子想了半天,慢悠悠的开口道:“我们杜家并不是攀龙附凤的人家,倒不至于为了这个关系,去攀人家家里的一只假凤凰。说句实话,这刘七巧我也是喜欢的,可她毕竟是个乡下丫头,让她进门当杜家的大少奶奶,太不像话了。恭王府的王妃疼她,给她体面,又是认干女儿什么的,那是恭王妃的事情,可这也改不了她是个乡下丫鬟的事实,杜家要是娶了她,只怕会沾了攀龙附凤的名声,被人家背地里笑话呢。”

老太太这一席话,说的在座的人都变了脸色,杜若更是急的满脸通红的。杜太太见自己儿子这样,早已心疼不已,只笑着道:“弟妹这都是玩笑话吧,今儿大家高兴,千万别让这事儿坏了大家的兴致。”杜若沉着脸不说话,谁知这没过片刻,居然脸色泛起了苍白,额头上汗珠子都溢了出来。

杜若只觉得胃疼的厉害,越发就坐不住了,那边杜二老爷见了杜若的神色,只放下筷子道:“大郎,你这是怎么了?”

杜若撑着桌案不说话,一旁的小丫鬟忙捧着痰盂过来,杜若拧眉,对着痰盂吐了起来,里头竟星星点点有着血腥味儿。

这下子顿时把大家吓的个半死,杜二老爷连忙起身为杜若把脉,杜若只脸色苍白的喘着气,丫鬟们伺候着味了一小口水进去,杜若又忍不住吐了出来。

原来今儿中午,太医院几个年轻的太医到外头聚了一聚,杜若喝了两小杯的酒,原先也没觉得有什么,回来就吃过了药,晚上稍微吃的清淡一点儿,兴许也就过去了。谁知道杜老太太的那一席话戳了他的心头事情,他就为了这事情提心吊胆的,听杜老太太这么说,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起来,胃便忍不住痉挛绞痛了起来。

“大郎,你怎么样?”杜太太见杜若一下子白了脸色,吓的急忙上前扶着他,招呼外头候着的老妈妈道:“快去抬了肩舆来,把人先送回百草院去。”

杜若这会儿疼的说不出话来,捂着腹部阖眸不说话。那边杜老爷也急忙喊了人来道:“快去把大少爷平常长吃的药拿来。”一时间整个大厅都忙乱了起来。杜二太太见杜若这一下子病了起来,也吓得没了主意,只看了一眼杜茵,略带无辜的摊了摊手。

杜茵却也不知道这一番试探,竟是试探出这样的一出事儿来,也急得没了主意。那边杜老太太见杜若这吐的脸色苍白,想起他年前昏迷不醒那段日子,只吓的腿都抖了起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好好的怎么又犯病了?”

杜太太这会儿正站在杜若身边垂泪,本想回两句的,可那边杜老爷急忙搂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抚,杜太太便把唇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不多时一群人便围着杜若的肩舆回了百草院,杜若躺在床上,只觉得胃里热辣辣的难受,那种灼烧疼痛的感觉激得自己直犯恶心。一群人进进出出的端水伺候,杜老爷亲自为杜若喂了药下去,在床榻边看着他。

杜二老爷上前,按住了杜若的脉搏把了半天,只捋着山羊胡子道:“气伤胃,急火攻心,你这孩子,怎么就急起来了呢?”这会儿杜老太太还没跟着过来,杜二老爷便也忍不住数落了杜若两句。

杜老爷发话道:“行了,这事儿先别提了,养好大郎的身体是真。”

这会儿杜老太太正跟着人往里头走,听说杜若又犯病了,家里的下人们也都往百草院这边来了,那张妈妈往门里头看了一眼道:“老太太,这给少爷冲喜的方巧儿刚走没几天,少爷又犯病了,你说会不会和这个有关呢?”

杜老太太眉头一皱,只扬眉问道:“谁把方巧儿放走了这是?”

第 114 章

杜若只阖眸躺着,依稀听见杜二老爷和杜老爷在说话,捂着肚子扭头又在床边的痰盂里头又吐了几口。杜老爷上前见了那带着紫黑的颜色,只坐在杜若床边训斥道:“大郎你不要乱想,老太太也只是随口一说,你千万把心思放轻松了,这事儿我和你娘还能做的了主。”

杜若拧着眉头道:“算了,父亲和母亲从未对老太太做过不孝之事,不能为了孩儿就担上了不孝的罪名,是孩儿对不住你们,这事儿就让孩儿一个人来办,若是不孝,也只是孩儿一个人不孝。” 

“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叫你一个人来办?你怎么办?想学人家戏本里头唱的,带着七巧远走高飞?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七巧,她一个正正经经的姑娘家,为了你就要背上淫&奔的罪名吗?”杜老爷被杜若的一番话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只负手训斥道。

这会儿外面的丫鬟进来问道:“太太在外头问,大少爷好些了吗?”

杜老爷深呼一口气道:“你去回太太,就说不打紧,我和二老爷还在诊治呢。”

这时候杜二老爷已经拿了天王续命丹,喂杜若服下了一颗,杜若只脸色苍白的平躺在床上,神色带着几分茫然。杜二老爷上前,拍了拍杜老爷的肩膀道:“大哥不要太着急了,我看着这事儿如果真的不能明说,改明儿上一趟恭王府,偷偷的请了老王妃进宫,去请太后娘娘旨意,这办法倒是稳妥的很,总比直接跟老太太说,万一把老太太的身子也气出个好歹来,可就是不孝了。”

杜若听杜二老爷这么说,身子在床上挣了挣,杜二老爷上前,按着他的肩膀道:“大郎,你好好养病,这事儿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杜若侧头,眼梢竟已是落下了泪来,杜二老爷只愤愤道:“这次是你二婶挑事儿,我回去饶不了她。”

杜老爷听杜二老爷这么说,忙叹息道:“算了,弟妹是不知者无罪,再说她也是真心为了大郎好的。”

里头两个大男人正商量着,外面杜老太太才从院子里进门,便拉长了嗓音问道:“是谁把那个冲喜方巧儿给放出去的?”

杜太太哪里知道杜老太太进来的第一句话竟是问的这个,倒是让她也顿时觉得无言以对了起来,只愣了半天才开口道:“是媳妇的意思,方巧儿家的邻居家来赎她,我看着她年纪也到了,就做主放了出去。”

“糊涂,她是普通丫鬟吗?她是给大郎冲喜的,那丫鬟的八字我是送去测过的,和大郎的契合着呢,不然我能随随便便放个人在大郎屋里?”杜老太太只摇了摇头,想了想道:“她家在哪儿?你赶紧打发了让人把她接回来,就算现在没收房,以后等大郎成亲了,也是要收房的,有这样一个人在大郎身边,益补的!”

这会儿杜太太更是愣的说不出话来了,脸上神色也尴尬。二太太难得见杜太太这样吃瘪的样子,心里别提有舒坦,但是城里人绝不想乡下人,喜欢直截了当的落井下石,于是她便笑着上前道:“老太太您这就错怪大太太了,那不是前一阵子沐姨娘的事儿,让老太太生气了,把府上好几个庄子里来的乡下丫头都给撵回去了吗?大太太知道这方巧儿也是乡下来的,生怕哪天让老太太撞见了不高兴,所以才打发了的。若是老太太不在意,媳妇这就去请人把她给接回来。”

“接接接,现在就接,能旺大郎八字的,便是个乡下丫头,我也忍了。”杜老太太说着,竟真的指使起二太太去接人去了。

杜若方才是被气的胃疼,这会儿子杜太太又被气的肝疼,只捶着心口,说不出个话来。这时候杜老爷正好从杜若房里出来,杜太太这一腔的委屈没出发泄,只低下头颤着身子擦了擦眼泪,又强颜欢笑的上前问道:“大郎怎么样了?”

“吃过了药,已经躺下了。”杜老爷搂着杜太太的肩膀安抚了一番,他方才从房里出来,也听见了她们的谈话,便转身对杜老太太道:“老太太,人家闺女已经放回去多少天了?指不定配了人都不知道呢,如今大郎才病了,又派人去接,倒是怎么说好呢?反倒落了人的口实,只说我们杜家是把她闺女当救命菩萨的,没用了就给丢回去,这会儿有用了,又请回去。”

杜老爷说着,只叹了口气道:“依我看,这要是寻常人家,也倒是无所谓的,可是我们杜家毕竟是开药铺医馆的,也这样迷信,只怕百姓们只当我们的药不灵,以后谁来找我们看病呢?”

杜老太太才想开口,却发现杜老爷说的实在有道理,想了想道:“我这不也是病急乱投医吗?听你这么说倒确实是这个道理,杜家毕竟是医药世家,这种事情做一次也就够了,做几次倒是让人笑话,大郎的身子怎么样了?”

“比上次好一些,应该没什么大碍,这会儿子已经不吐了,老二正在为他施针。”杜老爷见终于把杜老太太给劝服了起来,总算松了一口气,见家里的姑娘和哥儿们都在这里等着,只开口道:“今儿中秋,本是一家团圆的事情,如今弄成这样,都是你们大哥哥的不是,你们以后可记着了,要好好锻炼身子,多吃饭。”

姑娘和哥儿们只都虚心领受,笑着道:“大老爷教训的是。”

杜老太太见了这一圈孩子们,又见赵氏也坐在那里,便抬手道:“蘅哥儿媳妇,你带着弟弟妹妹们继续吃去吧,这才刚开席呢,我进去看看你们大哥哥,一会儿就回去。”

赵氏只点头应了,领着一群孩子们继续回了福寿堂。

过了片刻,杜二老爷才从房间里头出来,额头上还带着点点的汗珠,见几个家长都围着呢,便开口道:“血止住了,这会儿也不吐了,要进食却是不能,让厨房备着些米汤,等大郎醒了稍微喝一点吧。”

杜老太太只心疼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就一下子病的这么厉害了呢?平日里吃的喝的,哪一样不是尽心尽力的。”

杜二老爷自然不能那气伤胃这一说来跟杜老太太解释,便也只能如实道:“今儿中午太医院几个年轻的小太医们聚了聚,也不知有没有喝酒,等我明天回去问问便知道了。”

杜老太太听了道:“若是真的带着大朗吃酒去了,你罚他们的俸禄,一群不省事的公子哥儿。”

杜二老爷点头应了,只上前扶着杜老太太道:“老太太也快回去吧,今儿月亮圆着,吃完了儿子陪您赏月。”

“我现在哪里有什么心思赏月,真是被吓的魂还没回来呢。”

杜二老爷笑着道:“那赶紧的,回去吃一颗强心丸,压压惊。”

杜老太太被杜二老爷劝着走了,杜二太太也跟着后头一起去了。杜老太太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杜老爷和杜太太道:“你们两个进去看看大郎,一会儿也过来吧,今儿还过节呢。”

杜太太这会儿子心里还难受着,只勉强陪笑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去。这人才一走,杜太太就撑不住了,只埋在杜老爷的怀中抽噎道:“这可怎么是好啊,谁知老太太的心思是这样的,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同王妃说好的那样,等王爷回来就上门提亲便罢了。”

杜老爷也是眉宇紧蹙,只摇头道:“原先从没提起过,便是礼成了,老太太不乐意,也只能生个闷气,顶多骂我们几句不孝。如今她心思都说的这么明摆,我们再这么做,那倒像是顶着她老人家一样,存心要跟她对着干了。”

“可不是,我本就是怕这个,所以才各方瞒的结结实实的,谁知道这个二太太,怎么就闹出这一招来,倒是让我们无计可施了起来!”杜太太说着,便转身往房里头去道:“大郎这会儿怎么样?原先是说好了今晚要和七巧去看灯会的,这回也去不成了。”

杜太太从外面进去,见这会子正有两个丫鬟守着,便交代道:“你们好生服侍着大少爷,要是他醒了,要吃什么,要喝什么,就立刻命厨房去做,外头的小丫鬟们也都候着呢,只今晚你们上心些,可千万别自己睡过去了。”

两个丫鬟都提起了精神道:“太太放心,我们定然一刻也不歇的盯着大少爷。”

杜太太走上前,伸手抚摸了一把杜若紧皱的眉峰,手指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缓缓划过,叹息道:“傻孩子,怎么就气成了这样。”

杜老爷看着病中的儿子,想起年少时因为见了杜太太一眼,所以回家茶饭不思的那些丑事,顿时觉得这儿子还真是像极了自己。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孝子和慈父之间,却也有要打架的一天。

却说春生把东西都送到了刘七巧家去,还死皮赖脸的混了一顿晚饭。因为如今才是中秋时节,所以天黑的比较迟,东边的月亮倒是已经升了起来,只跟大玉盘一样挂在了云间。难得杜若不在,春生又在,所以刘七巧虽然万般不喜欢做家务,今儿还是大义凛然的把收拾厨房的事情给包了下来。索性有钱喜儿的帮助,她也不算太吃力,两人坐在厨房里头,边洗碗边聊天。

“喜儿,你觉得春生哥哥怎么样呢?”刘七巧见春生最近表现良好,所以打算帮春生一把,给他在自己小姨子面前刷一下存在感。

“春生哥哥人很好啊,经常给我和八顺买好吃的。”

刘七巧一听乐了,原来春生确实是做过功课的,还有点心思啊!居然能知道把小姨子马屁拍好这样有技巧性的关键点。刘七巧旁敲侧击的问道:“喜儿,七巧姐姐就要嫁给杜大夫了,你姐姐也要跟着去,你说她是不是就干脆嫁给春生哥哥算了?”

钱喜儿一边洗碗一边小声对刘七巧道:“七巧姐姐,我姐只能嫁给春生哥哥了。” 

这下子刘七巧倒是弄不明白了,只疑惑问道:“为什么呢?你姐就不能嫁给比春生哥哥更好的人吗?”

钱喜儿很忧郁的摇了摇头道:“不行,八顺说,女孩子只能给自己的男人做鞋,我姐都给春生哥哥做了鞋,怎么还能嫁给别人呢?”

刘七巧扑哧笑了一声,只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揉了揉钱喜儿的脑袋瓜道:“八顺只唬你只给他一个人做鞋吧?你别听他的,他就只知道欺负你,在王府里面他就可怜了,谁也不敢欺负,整天乖的跟什么似的。”

钱喜儿听刘七巧这说,一张小脸也顿时红了起来,只低头道:“我才开始学纳鞋底,八顺说,要我在他腿好之前做一双鞋出来,他的腿一能走路,就要穿我的新鞋子去上学。” 

刘七巧捏捏钱喜儿总算胖鼓鼓一点的脸颊道:“好好纳,回头在鞋底给他放一根大针,让他继续翘着脚上学去,谁让他欺负你的。”

钱喜儿一脸窘迫的看着刘七巧,心道世上居然有这么狠心的姐姐啊,以后还是我的大姑,七巧姐姐你可正坏呀。

春生和钱喜儿并排坐在前院梧桐树下的大石头上,两人各自低着头,你蹭蹭我,我蹭蹭你,你挤我一下,我再挤你一下。就这样又蹭又挤了小半个时辰,春生才怯生生的从怀里拿了那宝蓝色的锦盒出来,递给钱大妞道:“大妞,里头那些都是少爷让送给七巧她们的,这个是我私下里就送给你的。”春生说着,把锦盒往钱大妞的衣裙上一放,低着头不好意思的撇开身子。

钱大妞这会儿也是心跳加速,看着锦盒的架势,倒是价值不菲的样子,别弄出什么个定情信物来,她可消受不起了。

“这个我不能要,太贵重了。”钱大妞光看了个盒子,就没了打开的信心了。

“别啊,贵重啥呀?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玩意儿。”春生说着便急了,脸涨得通红道:“少爷说了,这送人的东西,不能随便包帕子就完事儿,这盒子是他赏我的,你好歹打开看看呢?”

钱大妞见春生急了,又说的这么真真切切的,想了想便伸手将那锦盒的扣子给打开了。眼前正是月光盈盈的时候,那金色的缠丝花纹在月光下都灼灼闪亮。钱大妞从小便没看见过多少这样的玩意儿,李氏也是个勤俭的性子,便是有也不长拿出来带,所以这东西她还真没见过几次。

“这这这,还说不贵重呢,这么好看,花了不少银子吧?”钱大妞顿时就心疼起了银子来。钱大妞知道春生家是杜家家养的奴才,靠着家主生活,家里定然是不富裕的。

“没花多少银子,这些金子都是逢年过节老太太太太还有大少爷赏的,我这不没敢让我娘知道,偷偷存着了,正巧打出这么一个小玩意儿来,你快试试看呢?”春生说着,把手镯给取了出来,往钱大妞的手腕上带了上去。钱大妞一双手腕是做惯了家务的,没有刘七巧那么细巧,看着浑圆白皙,倒是衬得这镯子越发好看了起来。

钱大妞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想了想从怀里也拿出几双袜子,递给春生道:“前几日给七巧绣嫁妆,正巧多了这么几块布头,我寻思着也没什么用,就给你缝了几双袜子。”

春生心里大乐,今儿刚送走了一双袜子,这会儿子就又来了几双,正是乐的何不拢嘴呀。

两人又在树底下腻了半天,看着月亮就要上中天了,春生这才起身道:“我回府接少爷出来,一会儿带着你和七巧一起出去看花灯去。”

钱大妞羞羞答答的送他出门,又嘱咐他一定要路上小心些。春生笑哈哈的道:“放心吧,一会儿就见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今天是见不成了。春生才回到府上,就听自己老爹说了杜若发病的事情。他平常是杜若的跟班小厮,没有杜若的允许也是不能进百草院去的。这会儿子只能在院门口干着急,好容易见了院里的小丫鬟,只陪笑着问道:“好姐姐,好好的少爷怎么就病了呢?如今怎么样了?”

那小丫鬟也只摇着头道:“我们也不清楚,说是在福寿堂吃团圆饭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就犯病了,听二老爷说,是中午的时候跟着太医院里的太医吃酒去了,才会这样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这会儿子人已经睡下了,老爷说倒是比上次发病的时候轻一些,茯苓和连翘两位姐姐都在里面看着呢,王妈妈也进来了,正守在大少爷床边上哭呢。”

春生这会儿也满脑子的问好,他家少爷最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跟前跟后每次都小心伺候着,还真没听说他有哪里不舒服,怎么就说犯病就犯病了,而且看着来势汹汹的样子,竟是病得不轻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春生想了想,觉得钱大妞她们还在家等着,倒是不能让她们就等了,只能辞了小丫鬟,赶着车又往刘七巧家跑了一趟,只怕杜若生病的事情给说了一通。

刘七巧前几日才见到的杜若,看着他脸色比先前好很多,虽然身上还不见长肉,可力气也没小啊?怎么这才几天没见,就…病了呢?难不成是因为杜若跟着她回了一次牛家庄,长途跋涉的,又劳累到了哪儿?

“春生,你快回去好好看着你家少爷,让他先好好养病吧,这些都别记挂这了。”刘七巧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头却还是七上八下的。听春生方才说的那些话,杜若这次铁定又是胃出血了,这好端端的,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

“我听小丫鬟说,二老爷说是少爷中午跟人喝了两杯酒…”春生还没说完,刘七巧就气呼呼道:“他居然还敢喝酒,他当自己的身子是铜墙铁壁吗?竟然喝酒去…”后面的话,刘七巧已经嘟囔的别人听不见了,说什么:说的好听,还说只喝跟我的交杯酒,男人都是这样一张臭嘴,看我下次还信你!

春生见刘七巧急了起来,急忙劝慰道:“七巧你别急,这次没上次严重,估摸着过几日也就好了,你别着急,明儿我再来给你传信。”

李氏见刘七巧憋的眼眶都红了,只上前安抚道:“人还没个头疼脑热的,你也别太担心,杜家毕竟是医药世家,杜大夫一定会没事的。乖,别哭了。”李氏说着,拿帕子给刘七巧擦了擦眼泪。

刘七巧只抽噎了一两声,扭头道:“谁哭了?他要是爱喝酒,就算是喝死了,我也绝不掉一滴眼泪,还白糟蹋了呢!”

李氏见女儿这样,便是笑着道:“你瞧你这气话说的,他婚书都留下了,要是他死了,你不得守寡去,别口没遮拦的,让人家春生听见了也不好。”

春生见刘七巧这回是真生气了,只笑着道:“这话一定为七巧姑娘带到,我们家少爷就听你的,你这么说他可是不敢再喝酒了。”

春生说着只往外头回去,钱大妞连忙追了出来道:“管好你的嘴,别什么都乱说,倒是让少东家先养好身子了,到时候自己来跟七巧说的正经。”

春生点着头道:“我知道,我就是纳闷,我这就今天一天没跟在少爷跟前,怎么就出了这事儿呢,回头我得仔细打听打听,少爷中午到底有没有出去喝酒去。”

“算你上心,快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今儿你可守着点少东家。”

“房里一大窝子人呢,哪里用上我,我就在二门外守着吧。”春生说着,也叹了口气上了驾了马车离去了。

屋里头刘七巧方才还忍着点,这会儿见春生正走了,只趴在茶几上哭了起来。不过刘七巧哭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想想自己这也三十的人了,怎么越发是越活越回去了,跟姑娘家一样矫情了起来。于是便擦了擦眼泪,笑着对大妞道:“大妞,他不带我们去看灯会,我们自己看去。”

第 115 章

钱大妞没想到刘七巧一会儿就不哭了,还喊了自己一起出去看花灯,也不知怎么接应,便笑着道:“外面人多,不然我们还是别出去了吧。”虽然钱大妞心里是很想出去的,她进城那么久了,一早就听隔壁的嫂子们说起八月十五的灯会,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说是这京城顶热闹的盛会呢,你没出去看过花灯,就跟你没过八月十五一样。

李氏原先也是不想让刘七巧出去的,可是转念一想刘七巧这会儿心情不好,没准去外面走几圈也就好些了,也不会再生杜若的气了,便拉着大妞的手腕道:“不然你们就出去瞧瞧,我听说灯会就在长乐巷边上的永乐巷上,离这边也不远,你们早去早回,散散心去。”

钱大妞领会了李氏的心思,便笑道:“大娘这么说,那我可就真去了哦,七巧,你就这么出去吗?还是要换一身衣裳?”

“就这么去把,还换什么衣裳?人多挤来挤去的,还不得弄脏了。”刘七巧说着,拉着钱大妞的手一起往外走,又回头对钱喜儿道:“喜儿在家陪着大娘,一会儿姐姐给你买花灯回来玩。”

钱喜儿乖乖的点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道:“七巧姐姐尽管出去玩,我在家好好看着大娘和八顺,保证不让他们乱跑。”

刘七巧笑着点了点头,牵着钱大妞的手往外头去了。

八月十五本来就是团圆的节日,一家人吃完了晚饭,全当散步一样来到永乐巷边上的秦河边赏赏花灯、猜猜灯谜,一派悠闲的场面。也有年轻的小情侣背着家长出来玩的,便各自都带着面具,只私下里手牵着手,反正也没有人能认出他们来。

当然也有许多不带面具的姑娘,基本上就是城里平常百姓家的姑娘,没有那么多讲究,也不怕被人看了去的,只三五成群的在一起玩。刘七巧本来心情不好,不过在看见了这样热闹的场面之后,心情也好了几分起来。

钱大妞从没见过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场面,只拽着刘七巧的袖子不松手,生怕人多走丢了。刘七巧笑着转头道:“大妞你不用拽那么紧,人还不至于那么多。”刘七巧是见识过伟大祖国春运的人,所以对现在永乐巷上的人流量做了一个保守估计,也不过就是万儿八千的,根本就没达到饱和水平,至少走路的时候,还不需要踩着别人的脚后跟。

钱大妞就不一样,只觉得这一两秒之内就有人从自己身边经过,那已经是不得了的人多了,不过她适应的挺快的,一会儿便也不像方才那么紧张了。

刘七巧沿着秦河的岸边一路走,看着画舫在河上慢悠悠的过去,过眼是繁华的街巷,耳边是悦耳的丝竹声和熙熙攘攘的人声,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确实是置身于千年以前的时空。这不是一场冗长的梦境,这是她的第二次人生。

“大妞,我们回去吧。”繁华过后,总觉得异常的落寞,刘七巧也觉得自己伤感了起来,想起还在病床上的杜若,她也没了看灯的心思了。

钱大妞那边正看着津津有味,冷不防听刘七巧说要回去,便也收了性子点头道:“那就回去吧,这会儿也不早了。”两人正说着,前头不远处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声。

原来那边有个做花灯的民间艺人,正在现场做花灯。好多人都在围着看,里三层外三层的,正巧有人往后退了两步,一脚踩到了身后人脚上,那后面正巧站着的是一个大肚子的孕妇,这几步一退,就跌倒在地上了。前面的人一时没了依靠,也只往地下摔下去,谁知碰巧却正好摔在了那孕妇的身上,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孕妇的肚子已经七八个月大了,被重物一压,当场羊水就破了,只扯着嗓子喊肚子疼。撞在那孕妇身上的是个姑娘,脸上带着面具,这会儿见孕妇喊的厉害,也只能上前安抚道:“你家住哪儿,我喊了下人扶你回去先。”

这时候她身边的少年郎却有些没耐心,只拉着那姑娘的袖子,在她耳边道:“我们先走,一会儿让下人们过来处理,免得给人看见了。”

那姑娘却不肯走,只弯下腰陪着那孕妇,抬头对那男子道:“那怎么行,是我撞了她,你若是怕人看见,你先走好了。”

这时候人围得越来越多了,那男子也顾不得其他,只甩开了那姑娘的袖子,就先走了。刘七巧上前,看了看境况,那产妇身下好一滩羊水,又沾染了一些血迹,只怕是也见红了。她身边她的男人正跪在地上扶着她,口中焦急道:“你怎么样,还能忍吗?”

“肚子疼,疼死了。”看产妇的年纪,应该不是第一胎,口中只胡乱喊疼。刘七巧见人越围越多,那姑娘却还没有走的意思,她知道这时代男女私相授受的出来,是会被人说道的,于是便靠过去对那姑娘道:“姑娘先回去吧,这里就交给我。”

那姑娘隔着面具巧了一眼刘七巧,差点儿漏了两拍心跳,提着衣裙就站了起来,也不敢道谢,只急急忙忙的就往没人的角落跑了。

刘七巧只觉得这身影有些熟悉,却一时也不知在哪里见过,不过这时候产妇正喊着疼,她也顾不得这些了,只弯腰问产妇道:“大嫂子,你家远吗?还能起来吗?”

那产妇只忍着疼摇摇头道:“忍不了了,要生了,啊…”

她这一声才一喊,下面又涌出一滩羊水来。这时候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只七嘴八舌道:“看样子是要生路上了,那两个撞人的怎么都跑不见了呢?” 

刘七巧只摸了摸产妇的肚皮,果然已经入盆了,又见那产妇颇有经验的用起了力道来,便喊了一旁的大嫂大婶道:“嫂子婶子们帮个忙,好歹把这位大嫂子移到角落里头一点,别真在大马路上就生了啊。”

这时候正有一个好心人道:“我家马车就停在那边路口,不然上马车上去生去吧?”

刘七巧连连点头,跟着众人一起把产妇扶进了路口的马车。那产妇才一进马车,就又是一阵阵痛袭来,她自己卯足了劲儿用力,都已经是瞧见了胎儿的头顶了。刘七巧知道只要不是头胎,后面都的快的很,便也安抚道:“大嫂子别急,省着点力气,等肚子疼的时候再用力。”

幸亏今儿是灯会,照明问题也解决了,看热闹的嫂子婶子们人手提着一盏灯在边上候着。钱大妞只拿帕子为刘七巧擦擦额头上的汗道:“七巧,看着快生了。”

“嗯。”刘七巧点点头,嘴角微微一笑,她工作起来便严肃认真,没有半点女儿家的娇态,只转头问大妞道:“你去帮我找一把剪刀来,一会儿孩子下了得剪脐带。”刘七巧说着,又伸手按了按产妇的肚皮,发话道:“大嫂这会儿子用力,肚皮已经发紧了,对…就这样用力,别喊出声来!”

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就跟着刘七巧说的屏住了呼吸,恨不得跟自己生孩子一样,都胀的脸色通红的。那产妇一通力气使完,孩子的头已经顶在了阴道口上了,大家伙都兴奋的道:“看见孩子头了,要出来了要出来了!”

这种集体观摩生孩子的场景,让刘七巧想起了她第一次看自己的老师做剖腹产手术时候的场景,她们一圈学生围着一个产妇,看着老师把孩子从产妇的肚子里抱出来,当时那种激动和兴奋的心情,真是让人记忆犹新。

而此时此刻,这些嫂子婶子们的心情也是一样的,她们曾经可能自己也生过了孩子,但对于她们来说,那都是痛苦的经历,唯独现在,让她激动的难以自持。

“再用一点力就出来了。”

“看这头顶就是男孩。”

“可不是可不是,大嫂子你加把劲儿。”

这时候钱大妞去一旁的裁缝店里头借了一把剪刀,才挤进人群,就见刘七巧已经伸手摸上了小娃儿的脖颈,只轻轻的往外头一带力,那逼着眼睛皱巴巴的小人儿就从那产妇的肚子里面给生了出来。

人群中又一次响起了激动的声音来。

“看我猜的没错吧,果然是男孩。”

“男孩好,男孩好,恭喜你,得了一个大胖小子。”有人转身对着正在人群外围的孩子他爸道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