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七巧从吉香阁出来,茯苓和绿柳两人正在外面四五丈远的一处亭子里聊天,见了刘七巧出来,便急忙迎了过来。绿柳松了一口气道:“方才茯苓姐姐还说,要是奶奶你还不出来,我们就要过去瞧瞧了,没准儿这朱姑娘因为自家的事情迁怒于奶奶,使什么坏,倒是让我们猝不及防了。”

刘七巧只摇头笑道:“若是朱大姑娘真的要使什么坏,等你们这会子想起来,我的尸骨都凉了几回了,人家一个姑娘家,刚刚死了父亲,还正伤心着呢,你们还这样编派人。”

两人只都底下了头来,刘七巧往外头走了几步,吩咐道:“一会儿去讨饭街走一趟。”

刘七巧是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性子,虽然她不怕寻仇,可是阿汉他们一家把自己说出来这一事,自己心里多少也有些失望。

讨饭街前两日刚开了禁,这几日出入的人还不多,且是下午的时候,越发让人觉得空旷的很,只偶尔有几只恶狗在两旁的院子里叫唤之外,并没有几个闲人走动。

刘七巧到了阿汉家的门口,是茯苓上前叫的门,过了片刻阿汉嫂才从房里抱着孩子出来开门。她还没出月子,却已经开始一个人照顾起了家务。

“少奶奶,您来啦?”阿汉嫂见了刘七巧,脸上便露出尴尬的神色来,只抱着孩子,往后退了两步。

刘七巧便冷着脸道:“外头风大,进屋再说吧。”

阿汉嫂没敢说话,只跟在刘七巧身后,进了屋里,才把怀中的孩子给放到了小床上面,只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刘七巧面前道:“大少奶奶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的事情说给那位朱家大嫂听,我就知道她们肯定是要找你寻仇去的,只是阿汉他不肯听,又说她们孤儿寡母的太可怜。”

刘七巧听到这里,只叹了一口气,又问她:“那她们给你们钱了吗?”

阿汉嫂闻言,只擦着眼泪,弯腰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小匣子出来,里头正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子。推过来给了刘七巧道:“这是她们给的六十两银子,我们一分都没有动,少奶奶,是我们错了。”

刘七巧这时候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富贵人家总对自己家家养的奴才格外高看一点,即使那人没什么能耐,也总能比随随便便外头买回来的人更博主人家的欢心。刘七巧原先是不理解这一点的,总觉得外头的人和家里的人没区别,大家都可以忠心不二的给主子办差是,如今切身体会之后,才明白主人们对家生子的执念。

“你们原也没什么错,只不过是我高看了你们。我原先准了你出了月子就往宝善堂做事去,如今你们有了这些银子,到京郊随便哪个地方,买几亩地好好过日子也仅够了。”刘七巧说着,淡淡的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倒是云淡风轻了起来。

阿汉嫂见刘七巧脸上并没有怒意,却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心里就越发害怕了起来,只一边哭一边磕头道:“少奶奶,是我们错了,少奶奶,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可好。”

刘七巧看着阿汉嫂哭得伤心的模样,一边克制自己的心软,一边只坐在那边沉默不语。阿汉嫂一边擦眼泪一边道:“那朱小姐看着实在可怜,母女两人跪着求我们,又指天发誓说一定不会对少奶奶做什么,我们这才心软把少奶奶给说了出去。”

刘七巧觉得自己似乎又心软了一些,竟忍不住想伸手去扶她,偏生这个时候,放在小床里头的小孩子也哇哇哭了起来,让刘七巧又是一阵心烦意乱,只站了起来道:“你好好歇着,带孩子吧,大妹和大宝这几天也已经痊愈了,得了空我就命人把她们送回来,你若是有心,以后每逢初一十五的,就带着大妹去水月庵上上香,大长公主喜欢她喜欢的紧,只怕她要走,还舍不得呢。”

刘七巧说完,倒也如释重负了起来,矮了身子从房里走了出去,唤了茯苓和绿柳一起出了门。上了马车,茯苓才开口道:“方才我听那嫂子哭得也蛮揪心的,大少奶奶如今也见过了朱姑娘了,为何不网开一面算了。”

刘七巧只摇了摇头道:“你啊,瞧着你是一个有心眼的,却不想是和紫苏一样老实的,其实这件事原本也是预料之中,当初我就是用银子,买了他们去告安济堂,如今安济堂的人一样用银子,从他们那边买了我的身份出来,可谓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吧。”

茯苓只摇头道:“那怎么一样?大少奶奶您给她接生过,又救了他家两个生病的孩子,怎么说这情分也是不一般的。”

刘七巧只暗暗笑道:“不一般的情分尚且还没有银子来得实际,你又如何让我相信他们呢!”刘七巧说着,只叹了一声道:“这次他们幸好是告诉朱家小姐,万一下次还有别的什么人,难保就不闹出什么事情来,这样的人要是在身边留用却始终是不放心的,不如赏些银子让他们走了的好。”

茯苓暗暗体味着刘七巧的话,心里倒是越发明亮了起来,虽然刘七巧平时瞧着挺和气的,在处理张妈妈和小麦的事情上分明是留了余地的,但要是想做她信任的人,只怕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绿柳只笑着道:“茯苓姐姐也是个心善的,见了人哭就不忍心了,其实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女人的眼泪了,那些个做姨娘的,哪一个不是多愁多病的身子,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但归根结底,就属她们的歪心思最多!”

绿柳说完这些,才意识到杜二老爷房里的这几个姨娘似乎是不同的,只急忙摆摆手道:“我说的不是杜二老爷的几位姨娘,我说的是以前王府的那几个…”刘七巧想起王府的那几个姨娘,也确实真跟绿柳说的这样,只忍不住笑了笑,戳了她的脑门道:“做姨娘也有好的,关键看自己怎么活。”

刘七巧回到府上,见天色已经不早了,便索性在大门口等了一会儿杜若,又让两个丫鬟先回百草院预备杜若回来洗漱要用的热水。

今儿杜二老爷奉旨去水月庵慰问病患,又往水月庵赏了很多东西,三人一起回到家中,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容。刘七巧上前,向三人行过了礼数,只开口闲谈道:“今儿二叔看着春风得意,莫不是皇上有了什么赏赐不成?”

杜二老爷笑道:“赏赐倒是没有,不过是免了半年俸禄的罚,且另外有一桩喜事,七巧你一定喜欢。”

“二叔快说来听一听。”

“敏妃娘娘有孕了。”刘七巧一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自从四皇子死后,宫里传言不断,大多数传言都指向梁贵妃和她刚出生的一对龙凤胎身上,只说是龙凤胎克死了四皇子,以至于梁贵妃还坐着月子,却一直心情郁结。皇帝又因为四皇子的夭折,心情低落,原本大喜的事情,也陇上了一层阴云,竟让到了这个时候,还没表示要为龙凤胎摆满月的筵席,这也让梁贵妃心中越发就难受了起来,接连几日都请了杜二老爷去请平安脉。如今一来,只怕两位娘娘都可以不药而愈了。

“果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敏妃娘娘痛失爱子,她的心情虽然可以理解,但梁贵妃也是无辜的,平白担了这些风言风语,心中自是有郁结,如今可算是云雾尽扫,大快人心了。”

杜若也跟着道:“还有一个好消息,第一批往水月庵养病的病人,如今已经全好了,大家伙都自发留下来照顾病患,今天一整天再没有新的病患送进来,这一次麻疹的疫情,应该是控制住了。”杜若脸上洋溢这俊美的笑容,只接着道:“今儿大长公主还跟我说,水月庵难得热闹了这么长时间,如今又要冷清了,她心里怪舍不得那些孩子的。”

刘七巧点了点头,又跟着他们三人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开口道:“爹,一会儿用过了晚膳,能否到外书房一聚,我这里有一件事情,还要请爹和二叔的主意。”

杜老爷见刘七巧脸上神色凝重,便知道定然不是小事,只点了点头,吩咐两人道:“你们都回自己院里洗漱一下,早些去老太太那边用晚膳。”

杜若跟着刘七巧一起回了百草院,在路上忍不住问道:“怎么?可是今天去见朱小姐遇上了什么事情?”

刘七巧只摇了摇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只拉着杜若的手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一会儿先回过了老爷,我跟你回房自然可以慢慢商量。”

杜若见刘七巧脸上难得也会流露出这样不确定的神情,便知道事情定然不是一般的棘手。只反握住了刘七巧的手,在掌心握紧了道:“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有我,还有整个宝善堂做你的后盾。”

刘七巧浅浅一笑,用力的点了点头,两人一同回了百草院。用过了晚膳,刘七巧陪着杜太太聊天解闷,杜太太的肚子已经有了五个月大,如今显怀了不少,每日里也按照刘七巧的关照,少吃多餐,饭菜则以清淡为主。刘七巧正和杜太太商量重阳节去安富侯府上应该备什么礼,那边杜老爷已经派了朱砂来请刘七巧过去。

刘七巧起身告辞,并没有直接去外书房,而是回到了自己房中,将今日朱小姐给她的安济堂的店契和那一本誊抄的账本给带上了。

过了中秋晚上就更冷了,刘七巧才没到门口,茯苓就拿了披风出来,给刘七巧披上了,又把手上杜若的披风一并带着,两人这才一前一后的往杜老爷的书房去。

刘七巧才进去的时候,便听见里头杜二老爷道:“皇上今儿传了我觐见,说这次多亏有宝善堂的帮助,才能这样得力的控制时疫,今儿才赏了大长公主,改日只怕宝善堂的赏赐也要来了。我预备着这几日家里也要稍微准备准备,好预备着接旨。”

刘七巧在门口顿了顿,朱砂上前挽了帘子放她进去,刘七巧想了想,只开口道:“事情还没完,这会儿就赏赐只怕还早了一些。”刘七巧说着,走到杜老爷的面前,福了福身子,将手中的店契和账本呈了上去道:“爹,这是今天安济堂的大小姐给我的东西,安济堂的事情只怕还没有完。”

杜老爷这会儿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伸手接过了店契和账本,只一张张的翻阅了一边,问道:“这些是安济堂在京城七家店的店契,她怎么会给你?”杜老爷只说着,又把下面的账本也翻了开来,才看了几眼,便觉得心脏突突的跳了起来,抬起头合上了账本,扭过头去,把账本递给了坐在一旁的杜二老爷。

杜二老爷接过去,才看了几页,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了起来,连握着账本的手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抬起头问刘七巧道:“七巧,这账本,你看过吗?”

刘七巧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看,不过我知道里面是什么,朱小姐跟我说过。如今朱老板已经去世了,这东西对于朱小姐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她说朱老板死的冤枉,也许杀他的人就在这本账册中。”

杜二老爷握紧了账本,点了点头道:“朱家的人果然很谨慎,若只单单送银子,倒是抓不住这么多把柄,这里面既有翡翠玉石,又有奇珍异宝,如此登记造册,就算最后这些人家抵死不认,也可以追查出这些东西的去向,当真是一个有商业头脑的人。”杜二老爷言毕,又叹了一口气道:“只是以我的分量,却参不倒这上面的这些人而已。”刘七巧灵机一动,忽的就想起一个人来,只开口道:“不然,我还是把这份账本带到恭王府去,让王爷来打这一仗。”

刘七巧说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朱墨琴会来找自己的原因,并不只是因为自己布了这个局,而是自己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恭王的义女。

195

杜老爷捋了捋山羊胡子,抬眸看了一眼杜二老爷,最后却沉了声音道:“七巧,这事情还是交给你二叔办吧。”刘七巧本就觉得这山芋烫手,便连连点头道:“一切听爹的吩咐就好。”

杜老爷点了点头,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转身对刘七巧道:“七巧,店契还给朱小姐吧,这次卖假药事件,按照顺天府最后的批文,朱家也不过就是罚几千两银子,朱老板吃几年牢饭而已,远远没有到出人命的地步,如今他们孤儿寡母的,在京城想必也不好生存,这店契留着她们傍生,实在不行也好换了银子回老家去。”

刘七巧本就不想收这店契,但一想到朱小姐如今的处境,身上带着这些东西,万一她二叔来逼,岂不是又落到别人的手里。再则,安济堂这几家店的位置也确实不错,若是将来被别家收了去,照样做药铺生意,难免也是宝善堂的劲敌。刘七巧想了想,开口道:“如今这朱小姐的二叔躲在暗处,想着法子要吞朱家的财产,我寻思着,倒不如我们替她保管几天的安全,再则,若是这官司最后当真水落石出了,朱小姐若是想卖了这些店铺,宝善堂也能有个优先选择权,毕竟有几家店的位置想当不错,若是卖给了别家,倒是不好了。”

刘七巧说的这么直白,杜老爷自然明白,见刘七巧这样为宝善堂考虑,也忍不住点了点头道:“那就按你的说法,先替朱小姐保管着,等事情风平浪静了,再还给人家吧。”

刘七巧点了点头,抬眸却瞧见杜二老爷脸上的神色依然很凝重。对于平常嘻嘻哈哈的杜二老爷来说,这样的表情着实是罕见的。刘七巧虽然心中狐疑,却并没有再发问。

一时间事情也说完了,刘七巧和杜若便先起身告辞了。两人走出书房,刘七巧才开口道:“我总觉得二叔今日的表现有些失常,他平素总是嘻嘻哈哈的,就算谈正事还有三分揶揄,怎么今天从头到尾都板着脸,一副愁苦大深的表情。”

杜若才出来,茯苓便上前把手里的披风给他搭上了,便跟在两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并不靠近。杜若想了想道:“不对,二叔他不是从头到尾都板着脸,而是自从看了那账本上的内容,才开始板着脸的。”杜若上前一步,问刘七巧道:“七巧,你果真没看过那账本上的内容?”

“没有。”刘七巧老实回到道:“我是很想看的,可是我怕看见上面我不想看见的人,心里会难受,所以就忍住了。”

杜若一拍掌心道:“难道二叔在上面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人?”

刘七巧拧眉一想,抬起头睨着杜若道:“我好像记得你说过,太医院的药材是礼部专门有人管的,二婶娘的爹是当礼部侍郎的吗?”

杜若的脚步陡然一滞,刘七巧也被他拉着停在了当场,只回过头看着杜若,杜若这才蹙着眉宇,抬头道:“三年前是当的礼部侍郎,后来又去了户部,当户部侍郎,虽然是平调,可谁都知道,户部是个油水衙门。”

刘七巧想到这里,大抵明白了杜二老爷板着脸的原因,更明白为何杜老爷要让刘七巧把这件事交给杜二老爷来做,毕竟账本上的人,其他人不知道,若是划去一个,只怕也行得通。杜老爷毕竟和杜二老爷手足情深,才能做到这份上。两人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都寂寂无声了起来,一路上只有长吁短叹的份儿。

杜二老爷回了西跨院,脸上的神色依旧不太好看,杜二太太见他从外面进来,只笑盈盈迎了上去道:“我听说皇上今儿赦免了你罚俸禄的罪责了,你怎么瞧着一点儿也不开心呢?”杜二太太说着,让丫鬟给杜二老爷斟了茶,亲自端了上来道:“先喝杯茶歇一会儿,你今儿怎么想到到我这边来了?我还当你要去蘼芜居去呢。”杜二太太说着,脸上露出少有的一丝欣喜,见杜二老爷不说话,便只凑上前道:“你给我开的顺气汤,我喝着还真不错,就连老太太都说,我最近气色好了不少。”

自从发生了包二家的事情,杜二太太在老太太面前陪尽了小心,难得是做了一回恭恭敬敬的二十四孝媳妇,这几日婆媳关系总算稍微缓和了一点。杜二太太有几次在院子里碰见姜梓丞,姜梓丞也只恭恭敬敬的向她行礼,礼数周全到她挑不出一点儿刺,想想如今生米都成了熟饭,杜二太太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了。

“这些年,我待你也算不薄了,除了在那方面,我不如我大哥一心一意之外,对你和孩子们,也算的上关心了。我摸着良心,我也并没有做太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杜二老爷愣怔的看着杜二太太,只幽幽开口。

杜二太太心下无端就一惊,吓得端茶盏的手都颤抖了起来,颤声道:“你确实对我还算厚待。”杜二太太使劲想了想,又继续道:“我原也知道,你年轻时候是素有美名的,当时若不是我们两家交好,你也未必就愿意娶我。”在这一点上,杜二太太总算是有了一回自知之明,只又抬眸问道:“你今儿忽然想起跟我说这些,倒是什么意思?我嫁进你们杜家也有二十来年了,如今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你不会说…这个时候想休了我吧?”杜二太太实在是被吓得不轻,竟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乱想什么,早些睡吧,时辰不早了。”杜二老爷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袍子道:“我今儿还是去蘼芜居睡,这几日你睡不踏实,一个人睡还能睡沉些。”杜二太太就这样被杜二老爷吓唬了一回,然后惴惴不安的坐了下来,只招收让秀儿过来道:“你瞧着老爷是个什么意思?既不在我这边睡,又巴巴的过来跟我说这些,搞得我心里毛毛的,倒是睡不着了。”

秀儿只堆着笑道:“太太快别操这份心,我瞧着老爷今儿看着挺好的,特意过来和太太说这些知心话,定然是心里想太太了,太太方才就不该放了老爷走,要留着才好呢!”

杜二太太觉得秀儿说的有几分道理,这才抬头瞪了她一眼道:“不早说,这会儿说有什么用呢,黄花菜都凉了。”

第二天一早,杜二老爷没有吃早膳,就去太医院应卯去了。杜若和刘七巧一起去福寿堂请安,瞧见杜二太太正在那边眉飞色舞道:“昨儿就听小厮说,皇上免了老爷罚俸禄的罪,我原还当下人逗我开心,没成想竟是真的。”

杜老太太心情也不错,只笑着道:“听说还有赏赐要来,不管这么说,这是杜家的荣耀,七巧才进门没几天,先是帮梁贵妃接生了一对龙凤胎,如今又出了这样的好主意,让京城的病患们都有地方住,有饭吃,七巧果然是旺大郎的命。”

杜二太太不漏痕迹的哼了一声,坐在一旁不开口说话了,那边杜太太听杜老太太这么称赞刘七巧,自然是奉迎道:“大长公主亲自给七巧批的命,那还有错,老太太只管好好瞧着,杜家兴旺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杜老太太只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但愿你肚子里也是一个带把的,这样也好跟大郎帮衬着点,若是大郎一个人支撑门楣,倒是辛苦了。”

杜二太太又在心中暗骂了一句杜老太太偏心,只陪笑道:“大郎不是有蘅哥儿帮衬着吗?说实话蘅哥儿才是真可怜,连着两年的中秋团圆饭都没吃到。”

杜二太太正在这边表演的捶胸顿足,那边赵氏正好就从门外进来了道:“昨天我收到了相公的来信,说是大伯和父亲交代的事情都办好了,正巧能赶在重阳节之前就回来!”

杜老太太听了,只眉开眼笑道:“才说起蘅哥儿呢,就要回来了,正好正好,把中秋的团圆饭补一补,姜姨奶奶那边,也是要在九月十二那天再搬走的,翻过了黄历,整一个九月,从那天开始才是宜搬迁的。”

杜二太太听了,只又气了三分,原先儿子跟自己还算亲,如今好了,写家信只写给自己媳妇,真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那感情好,有蘅哥儿在,人就更齐全了,就是又要辛苦了弟妹,张罗一顿团圆饭了,七巧,上回中秋家宴是你二婶娘安排的,这回的重阳宴,就由你来安排吧。”杜太太只指派到。

那边刘七巧正要接应,杜老太太只开口道:“七巧还要跟着我去安富侯府赴宴,哪里有空安排这个,重阳宴还是让老二媳妇来吧,她张罗的多了,自然就驾轻就熟。”

杜二太太这会儿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只气鼓鼓的挑眉看了一眼杜老太太,那边老人家却没有半点自觉,伸手逗着赵氏抱进来的小曾孙,笑得跟一朵花似的。

却说杜二老爷一大早就出门了,去太医院应卯之后,便寻了一个由头往恭王府去了。恭王爷这几日稍染风寒,皇帝准了他在家养病,原先杜二老爷忙于时疫的事情,王爷的病症一直是陈太医里外照应的,今儿他便自己走了一趟。习武之人染个风寒本就算不得什么,只因为最近世子爷正要班师回朝,因了这由头,多少人排着队要请王爷吃饭,王爷索性就染了风寒,也好避一避这一时的风头。

杜二老爷进了王府,在外书房等了片刻,便有小丫鬟请了王爷出来,王爷身上穿着一件家常的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身上别无冗饰,看样子倒是逍遥自在的很。王爷见了杜二老爷,只上前寒暄道:“本王不过就是小小的风寒,哪里用得着劳动杜院判的大驾。” 

杜二老爷向王爷做了一揖,抬起头来却不似以前那般随和温笑,脸上多了几分肃然之色,只开口道:“下官若只是为了替王爷看诊治病,直接进内院就行了,也不需在外面恭候大驾了。”

王爷甩袍落座,接了丫鬟送进来的茶,脸上神色也多了一些疑惑,只开口道:“杜太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杜二老爷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拿了账本出来,双手呈给了王爷道:“最近京城安济堂卖假药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原本已是要上达天听,求皇上圣裁的,可不想主事之人竟然在牢中自尽了,而他死了之后,宝善堂却又收到这样东西。”

恭王爷统管的是兵部,每年兵部都在军费一事和英国公有分歧,文臣目光短浅,以为不打仗那些将士就不吃饭了一样,在军费饷银上面,总是各种克扣,恭王爷和英国公两人可以说是宿怨已久。

恭王爷略略翻过一遍,心下了然,将账本阖上了倒:“若是有这个东西在,只怕那安济堂的老板死得就有些蹊跷了,只不过这事情既然已经了结,本王却也不好插这一手,若是杜二老爷能让安济堂的人状告这名单上的人,本王倒是可以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的。”

权谋之人更重视自保,恭王爷如今的地位,确实已经犯不着再得什么大的功绩了。杜二老爷顿了顿,开口问道:“那不知此事要如何上达天听,状告朝廷命官,可是死罪,王爷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下官也不敢贸然行事。”

“这个你放心,顺天府伊赵大人是我的同僚,案子只要一到他那边,事关朝廷命官,他定然会上报朝廷的,到时候只要皇上准了三司会审,这里面的人,自然一个都逃不掉。”王爷说着,用手指了指桌上的账本,复又抬眸看了一眼杜二老爷道:“这里面可是有你的老丈人,杜太医,就凭你这份大义灭亲的豪气,本王也定然帮忙帮到底。”

刘七巧昨儿因为去见朱小姐,所以误了三位姨娘的邀约的麻将,所以今儿中午她才用过午膳,便让绿柳准备好了几吊打麻将用的零钱,又备了点心茶果,亲自送去给三位姨娘。

蘼芜居中,三位姨娘也正无聊,陆姨娘正坐在一旁做着针线,苏姨娘这支着下颌在一旁打盹,花姨娘一个人坐在麻将桌前,用手指捻了麻将玩猜牌的游戏。刘七巧见小丫鬟们迎上来,便索性挥了挥手道:“你去备茶吧,我进去陪姨娘们玩一圈。”

刘七巧说完,便领着绿柳一起进去,花姨娘只笑着迎了上来道:“今儿怎么倒来了?我还当你事忙,都没敢派人请去。”

刘七巧只笑着道:“哪里就天天忙了,不过偶尔有事罢了,最近我没少输钱,自然是要挑日子赢回去的。”

这会儿苏姨娘也醒了,只用帕子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道:“我还以为阮妹妹来了,还想着今儿这一觉睡的倒是快,一晃眼难不成就已经申时了。”

“这感情好,我先陪你们玩,等到了申时正好换了阮姨娘来,我也有空会去歇歇。”刘七巧一边说,一边就先坐上了位置起牌了。

花姨娘一边出牌,一边道:“再过半个月,又要三缺一了,到时候还真凑不齐一桌麻将了,只怕到时候可要闲死了。”

“我年年都去紫庐寺小主,也没瞧见你闲死了。”苏姨娘摸了牌,脸上神色淡淡的,只继续道:“明年二姑娘就要及笄了,我也想让她见见自己外祖父,虽说这有些逾矩,可毕竟他生养了我一场,他去年就跟我提了这事情,我只当不知,前些日子又人送信过来,说是他的身子越发不好了,我才想着,让二姑娘跟着我一起过去,好侍奉他一段日子,也算全了这一段父母缘分。”

“咱们当妾氏的,也就这点不好,自家的亲戚不能当亲戚,进了府只能当奴才看,背地里又觉得心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了,若是不把我卖出来,如今好歹也能做个正经亲戚。”陆姨娘说着,就叹了一口气,又庆幸道:“幸好当年老爷要了我,不然的话,听说云贵那边打了有一阵子仗了,也不知道命还有没有了。”

花姨娘似乎不耐烦听这样的对话,忽然推了牌下来,笑着道:“胡了胡了,快给钱快给钱。”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道:“你这家伙,趁着我们不在意,怎么就胡了,快把手拿开,让我们悄悄是不是诈胡的?”

花姨娘不等陆姨娘动手,便打散了牌道:“就算我诈胡,那也只怪你们光顾着聊天不看牌,活该了。”

“两位姨娘,我证明,花姨娘她没有诈胡,咱们呀,还是老实给钱吧!” 刘七巧说和,悄悄的递给花姨娘一个眼神。

众人又打了几圈牌,茯苓从门外头进来,先向三位姨娘行了礼数,这才开口对刘七巧道:“大少奶奶,恭王府的叶妈妈来找您来了,身边还带着一个不认识的妈妈,我瞧着是有急事,便赶紧来通报了。”

刘七巧闻言,便有些着急了,一般轮到叶妈妈出马,那都是王妃身边发生了很要紧的事情,刘七巧没来由就打了一个冷战,急忙站了起来,几位姨娘也连声道:“你快去吧,别出了什么事情。”

刘七巧回了百草院,才进入正厅,便见叶妈妈带着另外一个老妈子正坐在那边等着刘七巧,见刘七巧进来,两人急忙都起身拜见道:“见过大少奶奶。”

刘七巧只笑着回了半礼,让她们都坐下,再细细打量叶妈妈身边的那一位,见是王府二姑娘周蕙的奶妈卞妈妈。刘七巧见她们两人脸上都露出焦虑的神色,便开口问道:“叶妈妈这是怎么了?怎么急匆匆的就这么过来了?”

那卞妈妈闻言,只扑通一下跪了下来道:“大少奶奶救救我家二少奶奶,她的孩子没了,吃了药也流不下来,只流血不止,从昨晚一直折腾到了现在,老奴我实在没办法,便去王府搬救兵去了,太太说你最懂这个,就让叶妈妈陪着我来了。”

周蕙的婆家是安靖侯府,正是昨天安富侯夫人说的,那继室一心想着要让自己儿子当世子的人家。昨儿只听说是气病了安靖侯老夫人,只是这周蕙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了的,却也蹊跷了。

“妈妈别着急,先跟我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叫孩子没了,吃了药也流不下来?我听着怎么就玄乎呢?”

“是这样的,昨儿二少奶奶陪着大少奶奶逛园子,谁知遇上了侯夫人,侯夫人和大少奶奶那是两看相厌,几句话不投机就打了起来,可怜二少奶奶还怀着身孕呢,她就想自己既然劝不住,好歹躲着点,可谁知道一脚踩空了楼梯,给摔了一跤,一开始只是稍微有些见红,后来大夫说是保不住了,便给开了一副药,说要把孩子给打下来,可药下去了,疼了一晚上,也没见孩子下来,只是稀稀拉拉的流血,我瞧着不放心,便偷偷的跑回王府搬救兵了。”卞妈妈说到这里,忍不住落下泪来,嘴里还恶狠狠道:“一群千杀的,做什么还要连累别人,如今好了,弄成这样。”

刘七巧听在耳中,虽然感叹,可心里却又忍不住觉得可笑,这媳妇和婆婆大打出手,就算走遍了整个京城,只怕也没几家有这样的架势。更何况这还是侯府府第呢!刘七巧想了想,只开口道:“我不会诊脉,倒是没办法瞧出孩子还在不在。”虽说可笑,但毕竟这也是救命如救火的事情,况且周蕙没出嫁之前,两人关系也算是不错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下人都求到了门口,自己定然是要过去好好瞧一眼的。刘七巧想了想,招手道:“茯苓,你打发连生去一趟水月庵,让大少爷直接往安靖侯家去,就说我在那边等着他。”

196

因为事出紧急,所以恭王府也是派了车来的,刘七巧只让绿柳又准备了一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往安靖侯府去。安靖侯府和安富侯府在一条街上,据说祖上还是有些沾亲带故的。到了安靖侯府上,刘七巧便遇上了安靖侯家二少爷的乳母张妈妈,就是上回刘七巧在鸿运路上接生的那个被马车撞了的产妇的婆婆。张妈妈见了刘七巧来,也跟见到了救星一样,只双后合十念起了阿弥陀佛道:“这下好了,二少奶奶有救了。”

张妈妈和卞妈妈打了照面,便只迎了刘七巧要进去,刘七巧只好让绿柳在门口等着杜若过来,自己先跟着三位妈妈进去了。

安靖侯府占地面积颇大,二少爷住的地方在侯府的西南角上,倒是离正门不远的地方。刘七巧才进了院门,就听见里头正传出哎哟哎哟的喊声,几个丫鬟都神色紧张的站在门口,见了卞妈妈和张妈妈进来,只急忙道:“两位妈妈总算来了,方才二少奶奶又疼了一回,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吓得不敢进去,如今只有青娥在里头服侍。”青娥是从小就服侍周蕙的丫鬟,和另外一个丫鬟一起,陪嫁到了侯府来,可以说是周蕙的心腹了。

卞妈妈见状,忙开口道:“你们还不快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宝善堂的大少奶奶来给二少奶奶瞧病了。”卞妈妈正欲引了刘七巧进去,青娥只从次间房里出来,亲自迎到了刘七巧面前道:“二少奶奶请少奶奶进去呢,少奶奶请跟我来。”

刘七巧又忍不住打量了一番青娥,她和周蕙的关系可以说是非同一般,家里几位姑娘贴身服侍的大丫鬟,那都是大小就放在身边一起长大的,主仆情分更比姐妹情分还要深。可周蕙如今没了孩子,青娥却看不出几分伤心来,待人接物还一如以往一样淡定有礼,刘七巧就觉得,这里头只怕是有几分隐情了。

青娥引了刘七巧进去,见周蕙正半躺在床上,身后靠着大红色冰裂纹锦锻大迎枕,身上盖着大红色丹凤朝阳的锦被,房中还有几分新婚时候的喜庆,看样子日子过得应当还算是舒坦的。周蕙见刘七巧进来了,只急忙招呼她坐,青娥就搬了一张红木墩子放在床前,只气呼呼的说:“二姑娘,这回卞妈妈可算是请来了真佛了,你自己跟大少奶奶说吧。”青娥说完,挽了帘子往外头倒茶去了。

刘七巧原本还很紧张的心情,在青娥的这句话之后就变得轻松了起来,又瞧了一眼周蕙的脸色,只坐了下来笑道:“在门口还听你哎哟哎哟的叫唤呢,这会儿怎么就好了呢?”

周蕙见刘七巧这样直言不讳的问了,只噗嗤笑了一声,坐起来拉着她的手道:“我都好久没见着你了,怎么你一来就质问起我了,我如今还是个病人呢!”

“什么病不病的,这种话不吉利,你倒是说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是为了什么呀?”刘七巧才说完话,周蕙只忙不迭的探头探脑左右瞧了瞧,见四周都静悄悄的,这才放下了心思开口道:“能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那杀千刀的婆婆。”周蕙说着,只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道:“这回能不能成,全靠他了。”

刘七巧昨儿也听安富侯夫人说起了安靖侯家的事情,但毕竟也是一知半解的,并不清楚这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便好奇问道:“你倒是说说看,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会儿青娥正沏了茶进来,见两人已经聊了起来,送了茶正要出去,被周蕙喊住了道:“青娥,你来说说这府上的那些腌臜事,我都懒得说。”

青娥只好留了下来,却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主子们的是非,我一个奴才怎么好说呢,二奶奶你还真难为人!”

周蕙只笑着道:“什么奴才不奴才的,我不是已经做主把你给了二少爷了吗?小蹄子快别啰嗦,七巧还等着听大戏呢!”

青娥只笑着道:“行吧,今儿奴婢也当一次唱大戏的得了。”青娥只拧眉想了一会儿,便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咱们家大爷自从上回去边关回来,身上受了一些轻伤,后面就没跟着世子爷又去云南,一直在家里养着,大爷今年已经二十二了,本来过了二十就可以受封世子的,可是夫人说了,大爷无后,愣是推迟了下来。前一阵子才又要提起这事情来,谁知道四皇子又出事了,你也知道,大爷和二爷没了亲娘,这些年在侯府过的顺心点,全赖了外祖家的实力,如今四皇子死了,敏妃一蹶不振,如何还能给两位倚仗呢?所以夫人就想着法子给侯爷吹枕边风,想让侯爷立她的亲儿子当世子爷。这可是全天下都没见过的奇闻,可是我们这位侯爷,偏生也是一个怕老婆的,这边鼓一打,还真就动摇了几分,把老太太又给气病了。”

青娥说到这里,周蕙也忍不住道:“世上就没遇见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她不过是个续弦,在我婆婆面前那还是要执妾礼的,如今倒是越发爬到了头上,偏生我那大伯和我相公,两个人都是木头,一味忠孝仁义,被欺负到了骨子里去了,这回我和大嫂商量好了,无论如何也要把她给弄出去的,就算是弄去家庙,眼不见为净也是好的。”

周蕙说到这里,只笑着锤床道:“我又怕这事情知道的人多了,反而就不好骗了,便只告诉了青娥一个人,谁知道卞妈妈是个大忠仆,见我在床上喊了大半夜,今儿一早就憋不住了,在我面前哭了一通,说是要去王府回话,我自然是不能让她去的,好言相劝了许久,又说我这才过门了,就让家里人来给自己撑腰,岂不是没脸,谁知道她还是趁着我歇中觉的时候,给偷跑出去了。”

周蕙说到这里,刘七巧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还有脸埋怨卞妈妈,这会儿只怕是太太和老太太都还悬着心呢,巴巴的把我请过来瞧你,你说说,你是不是太混了?”

周蕙只皱起眉毛道:“我这不是没办法吗?你可怜可怜我,在那虎姑婆的淫威下过了这几个月,我都快憋出病来了,我那嫂子自从前头一个孩子被她气没了,这都几年了都怀不上,太医说着是郁结难舒,我两想着,她要是一日不走,我们的郁结哪有可以纾解的一日呢!”

里头两人正说着,外面院中忽然就喧哗了起来,周蕙听见声音,只连忙靠在了引枕上,哎哟哎哟的喊了起来,青娥急忙拉着刘七巧的手道:“少奶奶,老爷夫人来了。”

刘七巧便跟着站了起来,果然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正厅里头来。二少爷安之远她是见过的,是个比较油滑的习性,这会儿正拉着一个人的袖子,哭得稀里哗啦道:“爹,这回你可一定要替我媳妇做主那,这都疼一整夜了,万一有个好歹,儿子就要无后了。”

刘七巧听了这话,便知道这两夫妻是串通好了的,这时候安靖侯从外面进来,见了刘七巧便愣了一下。刘七巧只上前行了一个全礼道:“晚辈宝善堂大少奶奶刘七巧,拜见侯爷、侯夫人。”刘七巧说着,视线扫过安靖侯府身后的女子,挑着眉毛微微的福了福身子。

怪不得安靖侯是个怕老婆,原来这老夫少妻的一对儿,也难怪侯爷狠不下心来。

刘七巧名声在外,京城的达官贵人和老百姓再没有不知道她的,就连侯爷这样忙于政务的人,也听老夫人提起过几次刘七巧来,更不用说如今侯府跟恭王府成了亲家,自然是知道王府认了一个干女儿的。

“大少奶奶这会儿来,可是来看儿媳妇的?”侯爷敛袍入座,又请了刘七巧就坐,这才端了茶盏问起话来。

刘七巧低眉笑了笑,开口道:“看是看过了,只是不容乐观,侯夫人也是生养过的人,自然知道这孕妇怀胎十月,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出了这样的事情,着实让人捏了一把汗。”刘七巧这话虽然说的平静,可让人听了却觉得有些紧张,二少爷便忍不住问道:“那二少奶奶究竟怎么样了?孩子还能保得住吗?”

刘七巧方才也只是故弄玄虚,心想唬到人了也就算了,谁知道这二少爷还穷追猛打的问,她倒是有些不好说了。孩子,自然是还安安生生的在周蕙的腹中呆着,可这中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她自己还能弄清楚呢。

刘七巧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听见外头又有一个声音传了进来道:“老爷,不得了了,昨儿给弟妹看诊的那位秦大夫,今儿一早没人影了,我听他邻居们说,那人昨晚回了家,就收拾了细软跑了!”

刘七巧一听这话,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心道救场的来了,只怕这里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只专心看戏便好了。刘七巧抬起头,见一个二十出头的美艳少妇从院外走进来,一边走一边还用帕子擦了擦额际的汗珠子,进来只先恭恭敬敬的向侯爷和侯夫人行了礼,又瞧见刘七巧,便只开口问道:“这位是…?”

刘七巧急忙起身行了礼数,只笑着道:“大少奶奶好,我是宝善堂的刘七巧!”

那少妇眼珠子一亮,便笑着恭维道:“闻名不如见面,我早就跟弟妹说起过,什么时候一定要拜会你的,谁想今儿你就来了!”少妇先只说的高高兴兴的,忽然间就变脸哭了起来道:“可怜我弟妹和我一样命苦,好容易有一个孩子,就…”

这边大少奶奶正要哭起来,那边侯爷只开口问道:“焕哥媳妇,你刚才说什么呢?再说一遍?”

大少奶奶见侯爷跟她说话,又一秒钟变脸,只止住了哭,转身回话道:“回老爷,弟妹不是喊肚子疼吗?所以我就打算请昨儿夫人喊过的那大夫过来再瞧一瞧,可谁知道派了下人出去,那秦大夫家已经人去屋空了。”

侯爷只冷眼看着侯夫人道:“那秦大夫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没人影了?难不成他开的药有问题不成?”

侯爷正震怒着要问责,外头有小丫鬟进来回禀道:“回老爷,宝善堂的小杜太医求见,正在门口候着呢。”

刘七巧见杜若来了,只急忙起身向侯爷解释道:“杜太医是我请来的,他比较精通妇科,有他为少奶奶诊脉,侯爷也放心些。”

大少奶奶也急忙道:“对对对,由杜太医瞧一瞧昨晚那药,也好看看那药究竟有没有问题!”

侯夫人这会儿已是坐不住了,只起身道:“昨儿秦大夫在,你们几个也都在场,他亲口说二奶奶的孩子没了,要用药打出来才行,不然的话二奶奶的身子也会有影响,怎么今儿你们一个个都不提这回事儿了?”

大少奶奶稍稍欠了欠身子,小声道:“可这都疼了一晚上了,孩子也没见出来,秦大夫又跑了,这里头…”大少奶奶说着,只挑眉看了一看侯爷,只见侯爷发话道:“还不快去把杜大夫给请进来给二少奶奶好好诊治诊治。”

刘七巧这会儿倒是有些心急了,只怕杜若太老实,进来把脉之后来一句二少奶奶一切都好,那岂不是要死人的,于是便起身道:“晚辈跟着一起去迎一迎杜大夫。”

侯爷知道她们是新婚夫妇,便也没说什么,只让刘七巧跟着丫鬟去门外迎杜若。杜若接到了刘七巧的消息,马不停蹄的就往安靖侯赶过来,见了刘七巧便开口问道:“二姑奶奶如何了?”

刘七巧只拉着杜若袖子,两个紧挨在一块儿,绿柳便很自然的把侯府的小丫鬟挡在身后,让他们两个说瞧瞧话。

“二姑娘没事,不过就是因为侯府不太平,想让那多事的侯夫人去家庙休养一段时间,如今她们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我们千万别添乱。”

杜若听刘七巧这么说,便也明白了几分,只蹙眉道:“那不如我推说有事儿,先走了?”

“你来都来了,这会儿走不是让人疑惑吗?一会儿她们大概会让你瞧一副药,里头应该会有一些落胎的东西,你照直说就行,若是她们让你给二姑娘看诊,你看完了就说,二姑娘昨晚就是喝了这药,所以才会肚子疼的,不过幸好喝得不多,如今调理调理,孩子还能保得住。”刘七巧说着,又嘱咐道:“一会儿你见机行事,实在不行就看我眼神。”

杜若做了一辈子大夫,这骗人的勾当还是第一回做,只拧着眉头道:“我不行,说假话什么的…不太好吧?”

刘七巧瞪了杜若一眼道:“我若是会把脉,我才不喊你来呢,你好好表现,今晚我就…”刘七巧翘了翘唇瓣,扭头先走了。杜若只觉得脸颊一红,硬着头皮就跟上了。

再进院子的时候,周蕙不知怎么的,就从床上下来了,方才刘七巧还觉得她红光满面的,这会儿却是哭成了一个泪人模样,连脸色都跟着苍白了几分,见了刘七巧进来,才吩咐了一旁的青娥,把药递了上去道:“回老爷,昨儿秦大夫说我这一胎难保了,就开了这副药给我用下,我当时喝了一口,觉得太苦了,便放在了一旁,肚子陆陆续续的疼了一晚上,到这会儿还不见好。”

周蕙不愧为方姨娘的姑娘,方姨娘的演技也是极好的,这一方面倒是传承了下来。刘七巧若不是方才知道真相,还真被她这炉火纯青的演技给骗了过去。杜若先是见过了侯爷和侯夫人,这才拿起了那丫鬟送上来的药包,只打开了放在鼻翼下轻轻嗅了嗅,才开口道:“这是一副平常的落胎药,不过药效算不上过猛,但是如果胎儿不稳的话,还是很容易打下来的。”

侯爷一听,只拧眉道:“那请杜太医给二奶奶诊治诊治,如今她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杜若只收起了药包放在一旁,偷偷扫了一眼刘七巧,那边刘七巧便悄悄的点了点头,杜若只上前,拿了药枕出来,伸手搭在了周蕙的脉搏上。

一时间整个大厅的空气都宁静了下来,就连大少奶奶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杜若搭在周蕙脉搏上的手,手中的帕子也是绞成了麻花状,刘七巧低眉略略的笑了笑,只听杜若开口道:“二少奶奶胎像不稳,可是吃了什么滑胎之物?”

周蕙和大少奶奶两人一同松了一口气,大少奶奶忽然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开口道:“杜太医莫不是在开玩笑?昨儿弟妹不小心摔了一跤,秦大夫说她的孩子已经没了,这才开了这落胎药来,说是要把死胎给打下来。”

杜若想起刘七巧的嘱咐,只能硬着头皮跟她们唱双簧,便继续道:“胎脉虽然弱,却还是有的,怎么可能孩子已经没了呢?只怕这位秦大夫也太不小心了些吧,如今我再开几幅安胎药给二奶奶养一养,兴许孩子还能保得住。”

众人听闻孩子能保住了,都在心中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大奶奶念过了佛,只看着侯爷小声道:“老爷,如今这秦大夫也不知去向了,这事情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这时候安之远忽然发难道:“谁要害死我的孩子,我跟谁没完!”

周蕙也哭着道:“相公,既然侯府住不下去了,我还是回王府住去吧,等孩子生下来了,我们再一家团聚吧。”周蕙这话一说,侯爷脸上立马就难看了起来,他在朝中是王爷的旧部,如今又是上下级关系,上级的闺女嫁给了下级,没照应好还让姑娘家大着肚子回娘家,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安靖侯在朝中也不要混了。

“说什么浑话,哪里有大着肚子回娘家的道理,难道侯府上下还保不住一个孩子吗?”

周蕙噎了一下,继而又怯生生的说:“话是这么说,可大嫂的孩子不还是没了吗?这都几年了,大嫂一直都没有怀上。”

周蕙的话还没说完,大少奶奶便哭了起来道:“好妹子,我们两个命苦。”

当年大少奶奶小产的时候,府中就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是侯夫人动的手脚,这会儿侯爷一联想,莫名就觉得在自己身边睡了那么些年的女人,竟是如此蛇蝎心肠的。只回头质问道:“我问你,昨天那秦大夫是不是你请来的?你说他还是你家一个什么亲戚,你究竟给了他多少好处,让他替你办这些事情?”

侯夫人原本觉得这事情压根就动不了自己分毫,当年自己出手的时候,侯爷尚且不信,更何况这次的事情,她压根就没出手,怎么可能阴沟里翻船呢?于是只哭哭啼啼道:“老爷明鉴,妾身怎么可能还儿媳妇的孩子呢?妾身自己也是生儿育女的人,如何不知道生儿育女的痛楚?老爷说这样的话,实在太伤人心了!”

刘七巧瞧着另外一个影后也开始飙演技了,心下暗笑了一声,只开口道:“侯爷的确不该错怪了侯夫人,全京城谁不知道侯夫人最是疼爱自己的孩子,这才几岁呢,就张罗着要让自己的儿子当世子爷。”刘七巧只说着,忽然就换了话题,转身对安之远道:“既然二少奶奶的孩子能保住了,二少爷就别伤心了,敏妃娘娘昨儿传了喜讯出来,说是又怀上了,只怕过些日子还要传你们进宫去领赏呢,这要是二少奶奶回了王府去住,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两位少奶奶一听敏妃又怀上了,具是一喜,心中也似是看见了曙光一般,侯爷脑中飞快闪过了各种的念头,又想起之前萌生的要立小儿子当世子的念头,顿时觉得后背一身冷汗。听刘七巧这么说,这事情只怕还真的传得人尽皆知了。侯爷只觉万般恼羞成怒,一甩手给了侯夫人一嘴巴道:“上回焕哥媳妇小产,府上有人说是你动的手脚,我还不信,这次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焕哥儿、安哥儿从小没了母亲,你非但不厚待他们,还设计害他们的子嗣,你这继母,简直蛇蝎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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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奶奶听见侯爷说起了自己的心酸事情,只哭着跪倒了,拜在侯爷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老爷,相公今日不在,他是个孝顺人,有些话不好意思说,便也一直憋着,自从上回小产之后,虽然我的身子是大不如前了,可老爷应该知道,我们赵家的姑娘,哪一个不是好生养的,我姐姐给萧将军一连生了五个小子,哪一个不是健健康康的,缘何我就生不出来呢!”

“实在不是我不能生,而是有人给相公下了药,不让我们生!”大少奶奶说着,只又哭着道:“原先我也是不知道这个事情的,知道这次相公受伤回来,请了太医把脉之后,才知道了这事情,可我又抓不住什么证据,便只遣了两个丫头出去,只息事宁人便罢了。”

“什么?有人给焕哥儿下药?到底是什么人,会做这种事情!”侯爷这会儿已经震怒得双目通红了。

安二少爷猛然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当初父亲不是答应过大哥,只要大嫂怀了孩子,就上书封大哥为世子吗?”

侯爷这会儿已经是越听越怒,杜若觉得这样光明正大的听人家的家务事,也确实不太像话,便开口道:“侯爷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吩咐,那晚辈就先告退了。”

刘七巧也跟着起身,又走到周蕙跟前道:“你放宽心好好养身子,王府那边的事情,我帮你去回了太太和老太太,你是小辈,不能动不动耍性子回娘家,这件事情,侯爷自然是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刘七巧只说着,又冲周蕙眨了眨眼睛,周蕙眼观鼻、鼻观心,当下就做低伏小的由丫鬟抚着起身,向侯爷福了福身子道:“还请老爷不要动气,是媳妇错了。”

侯爷见周蕙这般,也觉得再外人面前找回了脸面,便一甩袖子,开口道:“这些日子二少奶奶要养胎,府中还是清静点的好,请夫人去家庙里头吃吃斋,念念经,保佑儿媳妇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的好!”

侯夫人一听,脸上的神情顿时就绷不住了道:“老爷,你这是要逼死我呢,礼哥儿还小,可一天离不开娘啊!”

“这有什么?焕哥儿和远哥儿两个人都是一小就没了娘的,还不是长到了这么大,难道说这还是你的功劳不成?”侯爷这会儿是越看越觉得侯夫人面慈心狠,只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甩了膀子道:“今儿侯府的脸面已经被你丢尽了,我若是在不惩治你,岂不是让杜太医看了笑话。”

杜若急忙说了声不敢,丫鬟忙扶着周蕙进了内间,刘七巧才开口道:“你快把药方写了,好让下人去抓药,这可是耽误不得的。”

刘七巧说着,也只领着杜若进了次间,杜若才进了里头,只喘了一口粗气,冲着刘七巧摇了摇头。外面依稀还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又有大少奶奶说:“弟妹如今还要静养,太太若是伤心,也只管去了家庙里头,慢慢伤心。”

刘七巧憋着笑,开了药箱让杜若写药方,杜若便只好规规矩矩的拿起笔写了起来。青娥从里头出来,见了刘七巧便道:“奶奶让大少奶奶进去呢。”

刘七巧撇下杜若,进了周蕙的内间,见周蕙又躺在了床上,朝着她笑,便只上前道:“人还没走呢,你倒先笑了起来,也不怕隔墙有耳。”

周蕙只撇了撇唇,不以为然道:“这一次谅她哭两缸眼泪出来,也是不顶用的。”周蕙说着,又拉着刘七巧的手道:“只是我这几日不方便回王府,倒还真是要你帮我跑这一趟,顺便帮我请罪。”

刘七巧只笑道:“放心,我知道怎么说,太太和老太太知道你人没事,只怕气也都消了。”

周蕙又笑了起来,又道:“方才杜大夫替我把脉的时候,我真是吓得魂都快掉了,幸好他没透露了什么,不然就全完了。”

刘七巧只站了起来道:“这次我可记住了,你欠我一个人情,我家那老实人,若不是我事先提点着,你以为他会帮你扯谎吗?”

周蕙只抚着胸口道:“我就知道是你的主意,难为他对你这么言听计从的,正是让人羡慕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