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瞧着刘七巧脸色苍白,心里也一阵着急,急忙上前将她从榻上扶了下来,问道:“七巧,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坐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陈妈妈急忙上前,扶了刘七巧到对面的榻上躺下,才上前接过了稳婆手中的孩子,抱着去给方夫人和方大人瞧。小孩子正咿呀咿呀的哭着,皱巴巴着一张小脸,看着楚楚可怜。

“老爷夫人,快看,是一个小少爷,老爷,这可是方家的嫡子啊!”

方大人方才跟着方夫人一起用力,这会儿孩子生了下来,反倒就跟自己也用力过猛了一样,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只用手触摸了一下小孩子有些皱了脸颊,不确定道:“方家的嫡子?我的儿子,我有嫡子了?”

“是啊!老爷,你有嫡子了,赶紧去给老太爷和老夫人上一柱香,告诉他们你有嫡子了,方家不是无后的,夫人给你生了嫡子了!”

方夫人这会儿也是热泪盈眶,身上不知是泪还是汗,只伸手抓住了方大人的手道:“我这辈子,算是对得住你了,便是这样去了,也无所谓了。”方夫人说着,只觉得力竭难继,微微阖上眸子晕了过去。

方大人见了,急忙就转身,喊了杜若道:“杜太医,我夫人她晕过去了,你快来看一看。”

杜若这会儿一颗心全在刘七巧身上,见方大人喊他,便只开口道:“方大人不必紧张,夫人不过就是累极了,睡下了而已。”杜若为七巧把完了脉搏,确认她真的没事,才去了方夫人的床边,替她把脉。见脉象平和,便又劝慰了方大人一句:“大人年纪轻轻,便是一方父母,将来定是前途无量的,如今夫人又冒死为大人生下了嫡子,一家和睦,真是羡煞旁人。”

方大人毕竟是聪明人,听了杜若这话,只有些惭愧的点了点头道:“多谢杜太医指点。”

刘七巧这会儿已经缓过了神来,忽然就想起一件事儿来,急忙喊了紫苏道:“我差点儿忘了,方才我为了孩子能出来,在方夫人下面开了一道刀口,你快点去给她缝上,缝到原来没开刀口的地方就好了。”

紫苏原先还有些胆小,可自从上次给洪少奶奶缝针得到了杜若的夸奖之后,她自己也越发有信心了起来,便点了点头,上前去杜若的药箱中取了针线,爬上了榻开始给方夫人缝针。这缝针没打麻药,自然是疼的要命的,方夫人才稍稍放松一会儿,又给疼醒了。

这时候产妇已经没了危险,杜若便和方大人两人回了大厅,杜若开了一贴中药,又留下了外用的膏药,嘱咐方大人好好照顾方夫人。方大人只点了点头,细细回想这几年他在扬州的事情来,只笑道:“扬州是个好地方,只是烟花迷眼了些,今年年底我也任期满了,只怕来年也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杜若听方大人这么说,便笑道:“好花易折,可还是不若让她长在枝头,供众人欣赏的好,要长长久久的下去,还是不如家中芳香的瑶草。”方大人便又惭愧的摇了摇头。

不多时,紫苏已经帮方夫人处理好了伤口,杜若进去,又为方夫人诊治了一回,这才扶着刘七巧一起起身告辞。方大人亲自送了两人到门口,折回方夫人的院子时,才叹息道:“杜太医和杜家大少奶奶可都是厉害人。”

刘七巧上了马车,便问杜若道:“你方才在厅里头跟方大人说什么呢?”

杜若勾唇,玩笑道:“方大人说,我们今天帮了他这么大的忙,要送我几个美人,可惜我给回绝了!”

“哎呀你怎么就拒绝了呢?”没想到刘七巧却来了兴致,笑道:“你应该说,你方才来的时候瞧着院里头那好几个看着就不错,敢问方大人能不能割爱?”

杜若郁闷道:“那要是方大人肯呢?”

“肯你就收下,改明儿我们到了金陵,随便秦淮河边卖了,还能赚一笔呢,省得留在方家给方夫人添堵,你说是不?”

杜若顿时就无语了起来,不过他还是为方大人说了几句好话道:“其实方大人还是很关心方夫人的,以前肯定是因为他们两个有误会,方夫人十年未有所出,方大人若真是个不念旧情的,若说方夫人犯了七出,那方夫人也没辙。只能说,他们两个人,感情还需要磨合,你瞧二弟和二弟妹,成亲三年,如今两个人反倒跟新婚一样的,一开始简直就是仇人。”

刘七巧对杜若的分析还算赞成,毕竟古代盲婚哑嫁,虽说姑娘家锁在深闺,对外界没有什么欲望,可是幻想总是有的,而男子却在外头看惯了花花世界,回家自然又瞧不上家里没见识的糟糠之妻了。这样的包办婚姻要想幸福,难度其实还真的挺大的。

“只希望方大人能好好对方夫人,如今他们总算有了孩子,好好过日子,方大人其实长的还算人模狗样的呢!”

杜若哈哈大笑起来,问刘七巧:“就方大人那样,只算是人模狗样,那我又算什么?”

刘七巧难得羞涩的笑了笑,嘴里却不松,只撅嘴道:“你呀,勉强也就是一个人模人样而已!”

杜若顿时搂着刘七巧,凑到马车的角落里亲她,脸上还洋溢着笑道:“以娘子的眼界,能对为夫有这样的评价,简直就是褒扬了。”

“小样,脸皮越来越厚了你。”刘七巧捏一把杜若的脸皮,心情也无比欢快,只欢欢喜喜道:“没想到这一路上还接生了两个孩子,这下送子观音的美名只怕要传遍大江南北了。”

“那日后娘子若是开了产科医馆,只怕是生意兴隆,要不要为夫辞了俸禄,给娘子打工?”

刘七巧红着脸,靠在杜若的肩膀上,洋洋得意道:“我都已经取好了医馆的名字了,就叫宝育堂,这样大家伙一听,就知道肯定和宝善堂有关系,也是杜家的产业,宝善堂在大雍这么多年,号召力肯定也是及大的,让我借借东风可好?”

“娘子说什么,就什么,为夫都听你的!”杜若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哼了一小声,果然是早有预谋啊,连名字都给取好了,这家伙!

220

因为方夫人的事情,杜若和刘七巧又在扬州多逗留了一晚,谁知道被洪家的人又知道了,下午的时候,昨天送礼的管家又送了富春居的包子过来,说是让杜老太太和船上的奶奶姑娘们尝尝鲜。

刘七巧吃着三丁包,一边满足的点头一边道:“你们说都跟洪老爷这样做生意,服务那么周到,肯定生意好得很。”

茯苓只笑着道:“方才我和紫苏正说呢,这包子做的皮薄馅厚的,咬一口就能吃到里头的馅料,果真比我们北边的做的好。”

那边小丫鬟也跟着道:“听说还送了两笼蟹黄汤包呢,老太太说那个大凉,奶奶怀着身孕,不让吃,我原本想拿一个过来给奶奶尝尝的。”

刘七巧听说有蟹黄汤包,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只咽了咽口水道:“吃上一个应该不碍事儿吧?”不过她转念想想,蟹黄确实是大凉的东西,眼下已经入了深秋,正是螃蟹黄最厚的时候。想到那汁水流淌的蟹黄汤包,刘七巧只觉得碟子里的三丁包没那么好吃了。

正郁闷着,外头百合端了一笼包子进来,对半夏道:“老太太赏你们吃的蟹黄汤包,其他的都可以放着明天当早膳吃,这蟹黄汤包到明天就腥气了,老太太怕闹肚子,只吃了一个,大少爷吃不得油腻,也只吃了一个,只交代了不能让少奶奶沾,你们偷偷在外屋吃了吧,可别让少奶奶知道。”

半夏便乖巧的点了点头,等百合走了,才走到帘子里头,伸着脖子对刘七巧道:“少奶奶,老太太赏了蟹黄汤包给我们吃,少奶奶要不要吃一个?我瞧着一笼里头有八个呢!”

刘七巧虽然很馋,但还是忍住了道:“你们出去吃吧,记得多切一点姜丝,这东西大凉,小心一会儿心口疼。”

丫鬟们听刘七巧这么说,便高高兴兴的就去外头吃了起来,刘七巧在软榻上撑了一个懒腰,伸手抚了抚小腹,无限郁闷的感叹道:“小祖宗,瞧瞧你又让你娘白白损失了一顿美味,等你长大了,可要记着给你娘剔螃蟹肉。”

杜若正从外面进来,听了刘七巧的话,只笑道:“算算日子,七月底的时候差不多便是你的产期,明年这个时候,你要吃多少螃蟹,我都帮你剔了。”

刘七巧就翻身,懒懒道:“不稀罕,我就喜欢我们家宝贝剔的。”

杜若只满脸郁闷,伸手摸了摸刘七巧的小腹,一脸无奈道:“还没出来呢,就已经跟你爹争宠了,看你出来我不打你屁股。”

刘七巧就抱着肚子,伸着脖子凑上去道:“你打你打你打啊!自己弄了他出来,还好意思打他,坏心肠!”

杜若这下也没辙了,只伸手抱着刘七巧,低头去亲她。

第二天一早,杜家的船就开了,从扬州到金陵,开船大约要四五个时辰,卯时初刻就开了船,到金陵的时候,不过就是申时末刻。因为原先去京城报信的两人一早就回了金陵,所以这几日码头上一直有杜家的下人候着,见了宝善堂的船近了,便先派了人往家里去报信去了。

等杜老太太她们都整理好了行李,预备下船的时候,杜家一溜烟十来辆马车,已经在码头上一字排开了。

宝和堂杜家在金陵也算的上大户人家,见了这阵势,好多行人就给杜家让了一条道出来,那管事的婆子只上前迎了杜老太太道:“我们家老太太已经盼了许久了,就天天遣了人往码头上跑,今儿好容易给等着了,老太太一路可好呀?”

杜老太太见来人是二老太太身边的荀妈妈,只笑着道:“一路上都好,荀妈妈看着倒精神,二弟妹可好呀?”

荀妈妈脸上便略略皱起了眉头,但嘴角的笑容依然在,只上前扶着杜老太太道:“老太太,我们边走边说。”

一众人上了马车,杜老太太留了刘七巧一起坐在头一辆马车上,指着荀妈妈道:“这是我大孙媳妇,上上个月才过门,就陪着我出来跑这一趟了。”

因为马车上地方小,所以荀妈妈只对着刘七巧点了点头,开口道:“我听说过,上回我家太太备礼的时候还说过,说是个厉害的姑娘,我瞧着虽然年纪轻轻的,这容貌和大少爷倒是陪得很呢!”

杜老太太便一脸高兴道:“可不是,就是年纪小了些,不过大郎就喜欢她,我瞧着也喜欢,如今有了身子,我还担心呢!”

杜老太太一说,那荀妈妈立刻就紧张了起来道:“怎么有了身子还跑出来,那可是我们家的不是了!”荀妈妈说着,只上下打量刘七巧见她虽然一张瓜子脸尖尖的,气色倒是还好,便关心问道:“少奶奶您没累着吧?这回上了二老太爷家可要好好休息几天。”

“妈妈客气了,我没事。”刘七巧冲着荀妈妈笑了一下,杜老太太又道:“就是害喜的厉害,不过有大郎照料她,我也放心。”

几个人又聊了几句,便到了杜家在金陵的宅子。独家的宅子就在离秦淮河不远的地方,隔着两条巷子,马车经过的时候,远远就能听见秦淮河上传来丝竹琴瑟的声音。杜老太太便开始跟刘七巧介绍道:“你二叔公家如今住的房子,就是当初我们杜家南迁时候住的地方,离秦淮河不远,你二叔就是那时候在秦淮河边玩野了性子,回了北边才会那么喜欢去长乐巷的。”

刘七巧便笑道:“男人不都喜欢这些吗?”

荀妈妈就在那边笑了起来,回忆着过去道:“说起这个,我们家老太太还长说,当初就是老太爷性子活,喜欢带着二老爷去玩,不然二老爷也不会纳好几房妾氏了,大老爷就是好,从来不对这些事情有半点兴致。”

杜老太太想一想,二老爷的妾氏,毕竟都是规矩人,倒也无所谓了,只笑着对刘七巧道:“大郎随他爹,不爱这些,你不用担心的。”

刘七巧便笑着道:“我才不拘着他,他若是喜欢,包个画舫喝喝小酒,听听小曲,我也是不反对的,只是不要有些别的,我们都是规矩人家,也不缺一两个干净的姑娘,老太太您说是吗?”刘七巧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也害怕杜老太太以此来试探她准不准为杜若纳妾,便又继续道:“不过大郎说了,要跟爹一样。”刘七巧一边说,一边则低下头,脸颊上微微浮起了一丝红晕来。

杜老太太看了眼刘七巧,她原本倒还真有给杜若安排个通房的想法,不为别的,只刘七巧怀孕这段日子,总要有个人服侍杜若,可是她前思后想了几天,以杜若的性子,必定也是拒绝的,他没娶亲那些日子,好容易找了一个冲喜的回来,还给他退了回去。杜老太太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马车大约行驶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杜家,众人下马,二老太太亲自迎到了门口,瞧见杜老太太下马车,只由两个丫鬟搀扶着上前,一把抓上前抓住了杜老太太的手道:“大嫂子,你总算来了,你再不来,我们二房可就要散了。”

二老太太说着,只伸手抹了一把泪,还正要说什么,身后一个看上去才四十出头的女子走到前头来,身上穿着翠绿色缠枝花的刻丝褙子,头上戴着一套赤金镶绿松石的头面,看着体面不输二老太太,只上前笑吟吟道:“大太太来了,我们太太非说要等您来主持公道,这一路上还不把您给累着了?”

杜老太太脸上的笑顿时就少了一半,只不冷不淡道:“秦姨娘操心了,路上还好。”杜老太太说完,便又回头跟二老太太说话,只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二老太太,见她身上穿的是宝蓝色葫芦双喜纹的遍地金褙子,头上戴着赤金镶青金石的头面,并一个宝蓝色嵌宝抹额,瞧着就比方才的秦姨娘老了十几岁,看着和杜老太太几乎是同龄的。可是刘七巧听杜若说过,这二老太爷那可是足足比老太爷小了十多岁的,那按照岁数来看,二老太太自然也是要比杜老太太年轻上十来岁才正常。

杜老太太瞧了一眼二老太太,心里也只是叹息,怎么她们才回了北边十几年,二老太太就跟过了几十年一样,老成这样了?

“你这些年身子如何?我每年都让蘅哥儿过来跑几趟,就是不放心你们一家子在南边。”

“我的身子倒还好,就是老爷他…”二老太太说着,忍不住就要哭出来,赶紧拿帕子压了压眼角,只开口道:“我们先进去说去。”

杜老太太便也点了点头,又让杜若和刘七巧上前,见过了二老太太,一行人只跟着二老太太进去了。至于那个秦姨娘,杜老太太再没正眼瞧过人家一眼,便领着杜若和刘七巧进去了。

秦姨娘跟在身后,斜眼瞄了一眼杜老太太一眼,小声啐了一口:“如今都分家几十年了,还摆什么大房的臭架子。”她才说完,见丫鬟们都已经进去,忽然脸上的神色一换,欢天喜地的扯着嗓音,对一旁的小厮道:“快去店里头通知大爷和二爷,就说有远客到了!”

刘七巧跟着杜老太太进了正厅,众人分宾主坐了,二老太太便急忙让丫鬟们备晚膳,只笑着道:“这两天店里忙,大爷和二爷还没回来,我已经派了小厮去请了。”

杜老太太见二太太眉宇深锁,额头上皱眉都能夹死蚊子了,便知道她这些年过的委实不如意,只笑着道:“不用那么着急,方才在船上倒是用过些下午茶了,只等孩子们回来了一起吃吧。” 

二老太太又忙开口道:“荀妈妈,让哥儿姐儿们都出来见客。”

荀妈妈应了一声,便出门去请人,那边秦姨娘只走了进来道:“芸哥儿这几日都在栖霞书院,没回来呢!”

二老太太就道:“前几日就跟大爷交代过了,说近日要有远客来,让芸哥儿回来几天,怎么你没交代下去吗?”

秦姨娘便只笑着,上前福了福身子道:“我想着,哥儿的功课重要,大太太来了,也不是马上就走的,等来了再去接哥儿回来,那也是一样的。”

二老太太便气的咬牙,正还想说几句,就听外头传来一个清越的少年声道:“我瞧见二叔打发了下人去接苇哥儿和茗哥儿,便跟着一起回来了。”

才听见声音,便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唇红齿白、玉树临风,一双眉眼难得的好看,还带着点南方男人的温雅,简直让人赏心悦目。刘七巧比了一眼二老太太和秦姨娘的长相,心道遗传基因那么好,看来这定然是秦姨娘的亲孙子,她口中的芸哥儿了。 

跟在芸哥儿后面进来的,还有两个年纪稍微小一点的男孩子,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光景。二老太太瞧见他们两个,便笑着道:“这是我三个孙子,芸哥儿、苇哥儿、还有茗哥儿。你们快来见过你们堂祖母,还有你们的大堂兄和大堂嫂。”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外貌协会的,刘七巧也不例外,虽然另外两个男孩子还未长开,可刘七巧知道,帅哥那都从小就帅的,只怕他们两个将来也不及他们的哥哥杜芸帅气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二老太太就喜欢两个小孙子。

三人见过了礼之后,杜老太太便问道:“茗哥儿看着不过十二岁吧,怎么也去书院里头念书了?孩子还小,为何不请了先生在家里教书呢?”

二老太太只摇头道:“我也说了他们老子好几次了,可他们老子说,要让他们出去历练历练,不能因为家里头宽裕,就养成了阔少爷的习性,这样不利于他们将来的修养,索性我这几个孙子都争气,两个小的今年也过了童生了。”二老太太说着,抬眉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的杜芸,脸上也挤出一丝笑,继续道:“老大如今已经是秀才了,也不知道过两年参加秋闱,能不能考个举人回来。”

刘七巧知道,在古代考能考中举人是不容易的事情,范进考了一辈子,五十多岁才中举人,还乐的屁颠屁颠的,结果被人给写进了小说千古留名了。没想到杜芸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秀才了,看来还真是一个聪明种。不过刘七巧想起杜若说的,他九岁就过了童生,便觉得杜家人天生就是读书的材料,也不知道杜蘅是怎么会长歪了的?

杜芸见二老太太夸奖他,只拱手谦逊道:“老太太谬赞了,我父亲说,大堂哥九岁的时候就过了童生,比起大堂哥来,我这算不得什么,大堂哥倒是为什么没继续念下去?”

杜若见杜芸真心求教,也只谦虚的笑了笑,回道:“杜家百年杏林之家,总要有人继承衣钵,若果我热衷科举,那么杜家的医术以后就没有人继承了,百年之后,世人提起杜家,就不会想起宝善堂,杜家的家训就传承不下去了。”

杜芸只低下头,沉思了片刻,才抬头道:“我听祖父说,杜家的家训是:悬壶济世、泽被苍生,我心里便想着,如果什么时候杜家不开药铺了,那这八个字的家训如何传承下去,没想到世上竟还有大堂兄这样的人。”

杜若见杜芸这么说,倒是跟逢了知己一样,只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其实不论做什么决定,只要无愧先祖,无愧天地便可,不必想那么多,如今你科举入仕,一样也是为杜家争光,同我并没有什么区别。”

两人正说着,外头的四个姑娘也来了。二老太太便开口道:“姑娘们都来了,快来见过你们堂祖母、大堂哥和大堂嫂。”

四个姑娘都行过了礼数,二老太太只招手让最大的那个姑娘站在她跟前,立马又是亲疏立现了。其他三个姑娘,则站在杜芸的身后,脸上倒也规矩。二老太太便从大到小介绍起来:“这是大姑娘杜芩,二姑娘杜茜、三姑娘杜萱,四姑娘杜莹。”

杜老太太见人都到齐了,便使了一个眼色,那边百合就送了荷包上前,杜老太太便笑着道:“我远道而来,也没给哥儿姐儿们准备什么好东西,就一些小心意,拿着买糖吃去吧!”

大家收了之后,都谢过了,刘七巧仔细观察了一下,杜芩的拿着那荷包,脸上似乎还有那么些不屑之色,这四姐妹中她最年长,眼看着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可瞧着却似乎是被二老太太给宠坏了一样。

刘七巧想了想,便也让紫苏拿了荷包上来,一一送过了,又开口道:“我这儿还带着几样小东西,给几位妹妹们带,就怕礼太轻了,她们看不上眼。”只说着,便让茯苓端了一盘子珍珠手钏上来,那珍珠手钏也是刘七巧让绿柳选过的,里头各有粉色珍珠一串、黑珍珠一串、白珍珠四串、紫色珍珠一串、还有一串是淡金色的。这些都是刘七巧出嫁的时候,太后娘娘赏的陪嫁,宫里面出来的东西,没有一点瑕疵,其中又以淡金色和紫色的那一串最漂亮,只是金色的搭配衣服不太容易,若是搭配衣物的话,白色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说实话珍珠算不算什么稀罕物件,可刘七巧带来的这几串,颜色各异,相当罕见。便是杜老太太瞧了,都笑着道:“你什么有时候有这样的稀罕东西,怎么连我也不知道,你也舍得拿出来送人!”

刘七巧便笑道:“这些都是太后娘娘赏的,每种颜色都有一小匣子,我让丫鬟串了几串,拿来送妹妹们,心想宫里面的东西,总是够体面的。”

二老太太只知道杜家这儿媳妇似乎是和恭王府沾亲带故的,何曾想她开口便是太后娘娘,只忙开口道:“这可使不得,太后娘娘赏的东西,侄孙媳妇你怎么随便拿来送人了?”

“太后娘娘赏给了我,就是我的了,我拿来送人,跟太后娘娘又有什么关系!”刘七巧说着,起身指着盘子里的珍珠手钏道:“妹妹们别客气,自己选吧!”

姑娘家瞧见这些东西,那都是要眼珠子放光的,就说刘七巧吧,上回去了珍宝坊,还看了眼睛都直了呢!且听说这些珍珠都是宫里头的东西,越发就来了几分兴致,只是没有二老太太发话,那大房的三个姑娘却是谁也不敢上前先拿的。

只见杜芩伸了伸脖子,往盘子里头瞧了一眼,也没说话,便走上来将那紫色和淡金色的手钏拿了戴在手腕上,笑着伸到二老太太面前:“祖母你看,好看吗?”

“好看好看,正配你的肤色呢!”二老太太笑着说,又道:“还不快谢谢你大堂嫂。”

“谢谢大堂嫂!”杜芩美滋滋的谢过了刘七巧,刘七巧心里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虽说她是让她们自己选的,可明眼人都知道,白珍珠是一人一串的,其他颜色每人一串。如今杜芩一下子选了紫色和淡金色的,那就说明后面三位姑娘里头,有一个姑娘就要拿两串白珍珠的。

这时候杜茜走了上来,神情自若的拿了两串白色的珍珠,戴在手上道:“我正愁没有成对的珍珠手串,可巧大堂嫂送了一对来。”

刘七巧顿时就觉得自己也逢了知己,抬起头只和杜茜神交了一下,各自不说话。接下去两位年幼的也都拿了珍珠手串,一人一串带颜色,一串白色的,各自脸上都挺开心的。刘七巧又让半夏把徽墨也送了过来,分给了几位少爷。

不多时,便有下人来传话,说是偏厅那边已经摆好饭了。二太太便请了杜老太太起身,外头小厮也跑进来道:“大爷回来了,二爷去了林大人家出诊,这会儿还没回来。”

二老太太多少就有些失落,便只开口道:“让大爷来偏厅,今儿一起陪老太太吃饭吧。”

秦姨娘脸上浮起一丝悻悻然的神色,看着那下人去传话,自己则福了福身,上前道:“到老爷吃药的时间了,我先回房服侍老爷去了。”

二老太太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只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221

家中有客,姑娘家都是不上台面的,所以几个姑娘都回了自己的住处去,只有三位少爷跟着一起用了晚膳。众人刚坐下来,杜大爷就来了,见了杜老太太,只上前行礼道:“大伯娘一路辛苦了。”

杜老太太也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只应了一声道:“坐下一起吃饭吧。”又对杜若和刘七巧道:“这是你们大堂叔。”刘七巧和杜若忙起身见礼,杜家的几个孩子也起来见过了大伯,一群人复又坐下来用晚膳。

二太太当着大爷,便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倒也很符合古代食不言寝不语的训诫。一众人吃完了饭之后,杜大爷才站起来道:“给大伯娘和侄儿准备的房间已经预备好了,大伯娘以前在南边的时候住的就是柳园,侄儿已经让人收拾干净了,大伯娘只管在那边住下。”

杜老太太一开始对杜大爷也是不苟言笑的,不过听他这么说,也只笑着道:“怎么你们搬进来之后,没有人住进去吗?我才来住几天,劳烦你们搬来搬去的,可就不敢当了。”

大爷便笑道:“以前那边住着我三个姑娘,知道您老要来,主动说要让了屋子出来给您住,她们几个都搬过去跟她们娘住去了。”

正说着刘七巧就觉得奇怪了,怎么没瞧见两位婶娘呢?刘七巧正纳闷,那边二老太太道:“你二婶娘就要生了,我今儿就没让她过来,你大婶娘娘家的弟媳妇难产没了,回去奔丧了。” 

听到难产没了这几个字,刘七巧心里就咯噔一下,反射性的问道:“那孩子呢?”

只听杜大爷开口道:“孩子倒是生了出来,她这是二胎,之前没养好,产后大出血,二弟也去瞧过了,只是没救回来。”

刘七巧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惋惜,不过这也是命,古代的女子,一辈子过不去的,也就这几个砍了。

谈话间杜大爷已经带了杜老太太到了当年她住过的柳园。杜老太太只站在垂花门口,往里头一望,一草一木都跟她住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只是门口的梧桐树下,多了一个秋千,便多了几分大家闺秀闺阁的韵致。

下人们将行李搬进了柳园,刘七巧也没预料到,他们不过就是串门走亲戚的,这一路上倒是收了不少的礼。杜大爷将众人都安顿好之后,便先告退了。

二太太就跟着杜老太太进了里间,两人许多年不见,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刘七巧和杜若被安置在了后排的厢房,一路劳顿,刘七巧也觉得有些累了,洗漱完毕之后,便遣了丫鬟们也回房休息,刘七巧靠在枕头上,跟杜若聊了起来。

“我怎么瞧着除了那个秦姨娘看着招眼了一些,其实大堂叔人看着挺好的,尤其是那杜芸,长得多帅气,相公,你可要被比下去了!”刘七巧半真不假的玩笑道。

杜若站在桌案前,整理他带在路上看的几本医书,听刘七巧这么说,也点头道:“杜芸确实看着不错,当初我见到姜表弟的时候,就觉得江南养人,如今见了杜家堂弟,越发觉得金陵是个好地方了。”

刘七巧也跟着点了点头,又道:“你家这几个堂弟,看样子都是读书的料子,我瞧着用不了多久,他们都要结伴上京考状元了。”

杜若笑道:“考状元还早呢,有很多人年纪很轻就中了秀才,然后就一辈子的秀才,考科举不光考学问,还考运气。只盼我这几位堂弟运气都能好一些,千万不要像姜表弟那样。”

刘七巧翻了一个身,想起今日四位姑娘选珍珠手钏时候的情形,只摇了摇头道:“三位少爷,我瞧着都不错,可四位姑娘,我觉得大姑娘是给二婶婆宠坏了。”

杜若是个细心的人,自然知道刘七巧指的是什么,只开口道:“二婶婆是个可怜人,一辈子没生出男孩子,好容易生了一个闺女,养到十多岁的时候,也死了,老太太和二叔婆那么投缘,也是因为这个的缘故。”

刘七巧只点了点头,又道:“可这样宠着,便是害了她,我今儿看着都不像样,瞧她的年纪,也快到了议亲的岁数了,我瞧这山芋烫手呢!”

杜若整理好了书,笑着走过来,搂着刘七巧道:“我媳妇今天破费了呀,拿了太后娘娘赏的东西出来送人,可真是大手笔了。”

刘七巧见杜若故意扯开了话题,只笑着道:“少来了,你心疼?我拿我自己的嫁妆送人,我自己还没心疼呢!”

杜若翻身上了床,将刘七巧圈在了怀里,正经道:“只是我今儿瞧着,这事情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至少表面上大堂叔和二堂叔挺和气的。”

“可不是,我就瞧着二叔婆偏心的厉害,对长得那么好看的芸哥儿冷冷淡淡的,还把大姑娘宠得不像话,我瞧老太太今儿也皱了眉头的,也不知道她会有什么主意,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

杜若想了想道:“听说当初是想把宝和堂的家产对分的,可二叔婆不同意。第二次来传话的时候,说是大老爷想要独吞家产,没二老爷份了。”

刘七巧蹙眉想了想,只悄悄对杜若道:“其实有时候我也不太懂,在我们那个世界,儿子都是一样的,不管生几个,家里有的东西,除非老子有遗嘱,不然的话都是平均分配的。至于有遗嘱的那一种,那就没法细说了,这一碗水想要端平不容易,人心也都是偏着长的,总有个多多少少的,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你说真要一点儿不给其他人,总归都是亲兄弟,对吧?”

杜若是受了封建传统教育的,虽然他对刘七巧的说法表示理解,但他还是一本正经的开口道:“嫡庶有别,这是古往今来就有的事情,如今秦姨娘抓着二爷也是庶出的这一点做文章,想要侵吞杜家的银子,这自然是不对的。”

刘七巧便有些不能理解了,只问道:“虽说嫡庶有别,可人人都知道二爷是姨娘生的,不过就是二婶婆一句话,说养在了跟前,然后在族谱上记在自己名下而已,可是二婶婆为什么不把大爷也记在自己名下呢?她明明知道自己生不出孩子了,对两个庶子却还做不到一视同仁。”

杜若这会儿倒是彻底被刘七巧给绕了进去,只拧着眉头想了半天,居然无言以答,又道:“你怎么一肚子歪理,我竟被你说的无言以对了。”

刘七巧笑着扭到杜若的怀中,抬起头瞧着杜若道:“其实我的意思呢,大堂叔和二堂叔毕竟都是亲兄弟,兄弟之间要团结起来,才能振兴家业,没必要非弄的你死我活的,太没意思了,若是非要分家,也最好是能有公平公正的原则,让谁净身出户,那都是没道理的。”

杜若听了刘七巧的话,倒是觉得很有道理,只笑着道:“有道理有道理,我媳妇说话从头到尾都是大道理。”

刘七巧见杜若取笑她,只哼了一声,背过身去睡了。

杜老太太房里,二老太太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她这么多年来的苦楚。又说二老太爷如今怎么倚重秦姨娘,疏远自己,病了之后都没愿意回她的院子住。又说二爷医术没有二老太爷好,生意上的事情又不精通,眼看着宝和堂的产业就要落到大爷的手中。

杜老太太只都一一安慰过了,最后才开口道:“你就是这个性子,什么东西都放在脸面上,喜欢的、不喜欢的,人家看一眼就知道了。就说今儿那几个姑娘吧,明眼人都知道你喜欢大姑娘,其他三位姑娘虽然是大老爷所出,可她们也是你的孙女,你瞧她们的眼神便透着几分不喜欢。”

二老太太只不服道:“三个姑娘都一个磨子似得,长得跟那姓秦的一样,我看见了头都痛了,如何叫我喜欢得起来?”

杜老太太只摇头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秦姨娘和你再不对盘,小辈们没错,大爷对你也算孝顺,我看着他待人接物都不错,生意场上的人,不会那么小心眼的。”

二老太太便嗔怪道:“大嫂子,我让你来给我主持公道,你倒是先给我一顿训,老爷还在秦姨娘的院子躺着呢,万一要是他一蹬腿,我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杜老太太便劝慰她道:“你放心,我带大郎过来,就是为了给二弟看一看的,大郎如今在宫里当差,医术也是相当好的,明儿一早我就让他去给二弟好好瞧一瞧。”

二老太太只一边抹泪一边道:“那就多谢大嫂子了,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我娘家又没什么人给我撑腰,能想到的人,就只有大嫂子你了,想着你的玉儿和我的瑶儿都是苦命的孩子,我就忍不住多疼了芩姐儿一些了。”

这一句话倒是说倒了杜老太太的心坎上,杜玉当年就是在这个院子里去的,当时杜家有三位太医,可还是没留住杜玉的性命。杜老太太想到这里,也忍不住抹起了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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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近亥时,可西边的小院子里,大房的三个姑娘还没有睡觉。杜萱坐在厅里头,顺手端了小丫鬟送来的茶盏,喝了一口道:“二姐何必让着她?事事都让她争先,她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冲着老太太喜欢罢了。这回那什么堂祖母从京城过来,明摆着就是为他们那房撑腰的,偏还让我们三个搬了出来,让了房子给她们住,我心里就是不服输。”

杜茜见杜萱这么说,只恨不得上前捂她的嘴道:“你混说什么,爹说原本他们没走的时候,堂祖母就是住那个院子的,人家十几年才来一次,自然是要让人家有宾至如归的感觉的,再说…我瞧着大堂嫂挺好的一个人,看着年纪不大,又阔气,说话又大方。”

“大堂嫂是大方,可惜没便宜了我们,谁都知道那金色的和紫色的好看,她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下的去手,当真以为客人们都是傻子吗?”杜莹低下头,瞧着自己手上拿一串墨色的珍珠,想了想又道:“二姐,这串墨色的给你吧!我上回瞧见郑家姐姐送过你一对黑珍珠耳坠子,瞧着和这挺配的,我还纳闷,你怎么没选这一串墨色的呢。”

“就知道你最乖。”杜茜伸手摸了摸自己妹妹的后脑勺,只小声道:“她没了娘,老太太难免娇惯她,母亲不是也说了吗?她这样以后出嫁了,有苦日子过呢。再说,新婶娘就要生孩子了,也不知道是个弟弟还是妹妹,她能在老太太跟前撒娇的日子,也不多了。”

杜萱又在边上继续道:“二姐,我这串粉色的也给你,这样我和三妹妹一样,一人一对白色的,带着才好看呢。”

杜茜也笑吟吟的应了,从手上拿了珍珠手钏下来,给两个妹妹带上了,又嘱咐道:“娘说她过几天就回来,让我们千万别惹事儿,姨奶奶那边,也千万别太热络了,老太太不喜欢我们,就是因为姨奶奶太疼父亲了。”

杜莹年纪最小,对这些庶出嫡出并不是很懂,瞧着厅里头没人,便问道:“我就不懂了,为什么二叔也是姨娘生的,爹也是姨娘生的,二叔就是嫡出的呢?”

杜茜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对两位妹子解释道:“快别乱说,二叔是老太太养大的,记在老太太的名下,他就是嫡出的,这就是规矩!你们两个懂了没有?”

杜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杜莹却还是一脸懵懂的摇了摇头,见自家姐姐正瞪她,便急忙点了点头。

杜茜只嘱咐道:“反正,你们记住二叔是嫡出的,爹是庶出的就对了。不过,这些事情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时间不早了,快去睡觉吧!”

第二天一早,还没到用早膳的时候,杜二爷便过来给杜老太太请安了。刘七巧这几日虽然贪睡,但初来乍到的礼数也要周全,便强忍着困倦,和杜若一起起了床,去给二堂叔请安。彼此寒暄了几句之后,二老太太先带着杜二爷回去用了早膳。杜老太太也留了杜若和刘七巧一起用了早膳。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杜二爷便跟下人们一起,过来请了杜老太太他们,一起去秦姨娘的院子瞧二老太爷。秦姨娘今儿穿得素净一些,上面一件宝蓝色杭绸褙子,下面浅蓝色的八幅裙。不过她身后倒是站着一个约莫只有二十来岁的小媳妇,容貌和秦姨娘有六七分像的,穿着淡紫兰花刺绣领子粉红对襟褙子,瞧着很有几分姿色,大概就是秦姨娘给二老太爷纳的她娘家的侄女。

众人进了院子,杜大爷也从外面赶了过来。他虽是庶出,却是家中长子,且这些年二老太爷似乎也很倚重他,这一院子的奴才见了他倒是有几分见了老爷的模样,相反见了有些木讷愚钝的二老爷,反倒没几分敬畏的神色。

杜大爷引了杜若进了里间,因为早晨风不大,所以支了一扇窗开着,二老太爷就睡在碧纱橱里头的床上,两边雪青色的帘子挽着,床上的被褥都是干净清爽的,瞧着秦姨娘也是尽心尽力服侍的。

杜二爷便领了杜若上前,只开口道:“老爷之前的方子是老爷自己开的,起先不过就是头疼病又犯了,老爷估摸着是阳亢之症,就按着方子开了药,后来吃了大半个月也不见效,我瞧过了之后,一时也摸不准,又请了仁济堂的陈大夫和回春堂的陆大夫,开出来的方子和之前老爷自己开的差不多,只回春堂的陆大夫说,可能是邪风入体,就算醒了,也不知道以后脑子清楚不清楚,能不能认识人。”

杜若先只安安静静的听着,等杜二爷说完了,才上前为二老太爷把脉。众人虽然见杜若年轻,可也知道杜若是朝中的御医,医术上自然是有所造诣的,便都静悄悄的等着他诊脉。

杜若探完了脉搏,眼皮略略一挑,对杜二爷道:“我瞧着阳亢的症状似乎是好了很多,从脉搏上看,二老爷昏睡不醒的原因,只怕不是因为阳亢之症。”

杜二爷闻言,也急忙上前去摸脉,搭了片刻只开口道:“确实如贤侄说的这样,似乎比我之前看的,已经好了很多。”

杜若便让杜二爷将先前二老爷吃过的药方都拿了过来,杜若拿了三张药方,斟酌了半刻,只笑着道:“二老太爷开方比较保守些,那位陈大夫就随意很多,陆大夫显然是高手,艺高人胆大,几味药都很重,若这样都不能让二老爷醒来,只怕还是有些别的问题了。”

刘七巧这会儿也帮不上什么忙,没有现代化的检查器械,她在古代就是两眼一抹黑的白丁,除了会接生其他啥也不会。杜若拧了眉头想了好久,迟迟没有落笔。不多时,只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从箱子里头拿了针囊出来。

杜二爷见杜若用针灸之术,只谦逊道:“我总是摸不准穴位,针灸之术只略懂一个皮毛,倒是没往这方面治。”

杜若的针灸术是杜二老爷手把手教的,再加上他有天分,自己又喜欢研读医书,如今已是高明的很,闻言也只谦逊道:“不过先试一试二叔公的反应,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杜若只将二老太爷有些枯瘦的手给拿了出来,顺着五个指尖,将银针一一戳了进去。十指连心,这么做是为了测二老太爷的痛觉。可杜若发现,二老太爷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杜若拿绢帕擦了擦银针上的血迹,站起身来道:“这药方,我还要回去再斟酌斟酌。”

众人离开了秦姨娘的院子,秦姨娘见人都走远了,才看了一眼五姨娘,见她还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只笑着道:“你怕什么,不过就是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靠着祖上的封荫进了太医院,就当自己是神医了?”

五姨娘咬了咬唇瓣,没发话,那边秦姨娘继续道:“还不快去给老爷熬药,难道不想老爷早些好了吗?”

别人只当是二老太爷病情严重,杜若需要好好考虑一番,才能开出方子。可刘七巧却看出了杜若的不同。杜若向来是一个执拗性子的人,对待看病这件事,从来没有拖泥带水过。所以杜若一进房间,刘七巧便遣退了丫鬟,只上前小声的问道:“怎么?二叔公的病有蹊跷?”

杜若倒是没料到刘七巧这么快就看出了端倪,只略略沉了沉脸色,从药箱中将方才擦过银针的帕子拿了出来,只见那血色微微变成深红带着一些紫黑色。

刘七巧有那么些医学常识,顿时睁大了眼珠子问道:“难道二老太爷是中毒了?有人要害他?”

杜若只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将那帕子又放回到了药箱里头,想了想又道:“只是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毒,敌明我暗的,倒是要想一些办法才好了,不然的话,只怕打草惊蛇了。”

“你瞧着,二老太爷还有几天活头?”

“我把过脉搏,身子还算硬朗,若是解了毒,再活十年二十年也不是没可能,而且这毒药是慢性的,近期也出不了人命,只能在她们没发现的情况下,看看她们到底是怎么下毒的。”

刘七巧顺势就坐了下来,捏着帕子想了半天,开口道:“早上我听外头服侍的丫鬟说,二老太爷平常都已经吃不了什么东西,只喂稀粥参汤之类的,这要是在白粥里面下点毒药,傻子都能吃出来了。”

杜若也拧着眉头思考,只是这件事情,还不能对杜老太太说,不然以她的个性,肯定先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发雷霆一番,然后抄家查验,到时候只怕还没查到那个院子,下毒的玩意儿就已经被人毁尸灭迹了,做这种事情,还是的要讲究一个快字,就跟皇上发落英国公他们一个样,拿了证据,扣住了人,再一间间房的查,这样才能有个结果。

刘七巧托着腮帮子想了半日,蹙眉道:“先查一下这毒药到底是怎么喂进去再说。”

杜若和刘七巧在房中商定好了策略,便带着自己的药方去前头给杜二爷看。杜二爷是属于杜家的没有天赋形的选手,医术方面是半路出家的,当年他先是考科举,可结果考了好几回都没中举人,就跟着二老太爷学医,幸好杜家的名声是祖上留下的,他如今虽然算不上医术高明,但在金陵一代,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杜二爷瞧了杜若的药方,连连夸好,又道:“比老爷开的更深入些,比陆大夫的又保守几分,这一剂药下去,老爷的病也该好了。”

杜二爷说着,便交代了下人去宝和堂抓药,命人换了这幅新药方,熬给二老太爷喝。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外面便有小厮进门传话,说是有人家去宝和堂请大夫了。杜二爷便起身,让小厮背着个药箱,出门看诊去了。

杜若留在正厅里头喝茶,正打算回房,便见杜芸捧着几本书,过来请教杜若道:“大堂哥,医术启蒙的话,看哪几本书比较好?”

杜若见他松开手,落下一叠医书来,有几本都已经磨破了边角,看来是经常有人翻看的。

“你想学医?”杜若不由就有些好奇了起来,杜芸十四岁的秀才,再过两年若是能考上举人,将来入仕也不是难事,这时候若是转道学医,倒是可惜的很。

杜芸脸上的神色淡淡的,想了想道:“只是想了解一下,听说杜家早在汉代就已经有人当上了御医,几百年的家史,我作为杜家的子孙,不说能悬壶济世,至少也要懂一些医理。”

杜若听他说的有些道理,便只笑道:“先把《黄帝内经》读通,将里头的药方案例都看明白了,然后张仲景华佗的论著都看一遍,把所有的中药都认一遍,最好能闻到气味就能知道是哪一味药,接着就可以去看宝和堂的医案,每一个病例都不一样,每个人的身子也不一样,即使是一样的病,不同人用,开出来的方子也是个不一样的。”

杜芸见杜若头头是道的说了起来,顿时就有些愣了,只拧眉道:“一样的病症,不一样的人?开出来的药方不一样?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