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太爷睡了有一整个月,身子僵硬的很,四姨娘又不是一个壮实的身子,只不过二老太爷躺久了瘦弱,所以四姨娘扶着他,就跟两根竹竿似得,往房里头晃。就这样,二老太太也没有半点要上去扶一把的架势。

刘七巧跟着杜老太太出了秦姨娘的院子,回到柳园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二老太太那边派了人来请杜老太太,杜老太太哪里不知道这是二老太太又要向自己吐苦水,只摆了摆手道:“回去告诉你家老太太,我有些乏了,要歪一会儿,今晚也不过去用膳了。”

刘七巧自然明白杜老太太的心思,年纪大了的人,虽然一路历经风雨,看惯了这种事情,可是到了老了,也难免会生出几分慈悲心肠来。更别提以前那些凌厉的手段,如今对着这些事情,只有厌倦的份儿了,杜老太太说乏了,那定然是真乏了。

“你们都下去吧,让老太太歇一会儿,这几日该整理的东西也要整理起来,等过两日大少爷安排好了苏大人的事情,就要带着我们一同回京了。”

杜老太太听刘七巧这么说,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她虽然心里想着回去,可无奈面子上过不去,不能自己着急张罗,不然让二老太太面子上也过不去。如今二老太爷既然已经定下了主意,那这次他们金陵之行就没白跑,杜老太太也确实很想打道回府了。

杜老太太只点了点头,在软榻上靠下了,刘七巧又吩咐道:“去问大太太那边领两个暖炉来,入夜冷的很,老太太只怕受不住。”这几日虽然不下雨了,可晚上着实冷的很,她们一路南下,带了铺盖行李,暖炉子自然是没带的。

不多时,外头的小丫鬟没送暖炉进来,倒是林氏亲自过来了,身后带着几个丫鬟,每人手里各捧着一个暖炉,上前便道:“是我的不是,我们金陵这边,到十一月里才开始烘暖炉,竟忘了老太太是从北方来的,这时候北方都烧起了炕头了,怪我事忙,竟然忘了这事情,前几天四姨娘说老爷房里阴冷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要是把老太太冻着了,可怎么好?”

其实这也不存在什么请罪不请罪的,可林氏偏偏就这样来了一趟,外头人看着是重礼数,落在二老太太眼里,只怕不这么想。今儿二老太爷才请了杜老太太进了秦姨娘的院子,她就来打探消息来了。偏生二老太太来请杜老太太过去,杜老太太就没过去。这一来一去里面的话头只怕就多了。

刘七巧自然也知道林氏这一趟来,只怕不只简简单单的送暖炉来,便笑着送了她出门,两人在院子里稍稍的站了一会儿。林氏是个聪明人,跟刘七巧说起了投石问路的话。

“老爷的身子看上去倒像是好了许多。”

刘七巧便笑了笑道:“我相公说,老爷身子一向硬朗,这次病好了,还能活上大几十年呢!”

林氏眼角也微微露出笑意,很显然,林氏是不太希望分家的。如今她掌控着杜家的中馈,大老爷又帮撑着宝和堂的生意,他们两个简直就是握住了家里的大全。庶出又怎么样,有能耐,能掌权那才厉害。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下个月初一是一定要去庙里还愿的。”林氏说着,双手合十念起了阿弥陀佛,刘七巧瞧着也不像是假意的。

刘七巧便道:“大婶娘有心了,其实老太爷对大爷和二爷都是一样的。”

林氏听到这里,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结果并非是最差的,似乎还有那么一些转机。

“老爷对大爷一直不错,不然也不会让大爷管宝和堂的生意,让我管着家里的家事。”林氏一边说一边又朝刘七巧看了几眼,见刘七巧站在那里,看着花坛里的几棵冬青发呆,便知道刘七巧不会给她再透露新的讯息了。

林氏告了辞,刘七巧送到了门口,只叹了一口气道:“不过晚上就见分晓的事情,也用不着急在一时了。”

二老太太听说林氏去了杜老太太那边,自然知道她是去打探消息的,不过现在打探消息也没用了,二老太爷那几张纸已经写好了,眼看着晚上就要喊了大爷和二爷过去签了。二老太太心里就越觉得难受了起来,她这一辈子幸幸苦苦的,把别人的孩子养大,到最后和那秦姨娘,也不过就是打了个平手,二老太爷还是没把大爷当成一般的庶子对待,宝和堂的招牌最后却落到了大房的手里。

“你说我这一趟,请了大嫂子来,有什么意思,该怎么样的还怎么样了,原本不想给出去的东西,还是给出去了。”二老太太只蹙眉瞧了一眼荀妈妈,心里还老不高兴道:“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情,不干净,老爷今儿分家时候那眼神,就跟是像要把我吃了一样,我吓的心里只打鼓,这若是老爷真的说了些什么出来,我这一张老脸,在大嫂子面前也算丢尽了。”

荀妈妈闻言,只暗着神色道:“当初也是大太太让你抱养的二姨娘的孩子,那若是二姨娘没死,这二爷养大了心里还向着亲娘,没你这个嫡母,那有什么意思,事情自然是要做干净些的。”

二老太太只稍稍松了一口气,又问:“这事儿没别人知道吧?”

“绝对没有,那阵子老爷带着秦姨娘在外地跑生意呢,哪里会有人知道,老太太放心,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断然不会再牵扯出什么事情来的。”

二老太太这会儿也觉得乏了,挥了挥手让荀妈妈退下。

233

到了晚上,杜若并没有回来,而是派了春生回来回话,说是皇上给赵王府也去了信,让赵王明日带着金陵的官员们,一起去给苏大人送葬。赵王是先帝留下来的独苗,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在金陵这一带,就跟土皇帝一样,难得的是他对国家大事那叫半点不上心,全然一副闲散王爷的做派。

听说今儿就是赵王爷二十三岁的生辰,可他堂堂一个王爷,连一个正经王妃都没有,就喜欢和秦淮河边上的那些莺莺燕燕在一起,可不是愁死了何太妃了。何太妃几次向太后娘娘上表,请太后娘娘给赵王爷找一个媳妇。

太后娘娘因为之前久病缠身的,连自己家的闲事都懒得管,如何顾得上南边的赵王,如今定下心来想一想,倒确实是一件事情了。可是给赵王选妃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家事自然是不能差的,长相自然也是要过得去的,这样一来可选的人就少很多。何贵妃心里属意的是梁家的姑娘,可太后娘娘却觉得,梁大人未必愿意让自己闺女去金陵那么远的地方。况且梁大人已经是皇帝的岳丈、恭王的岳丈、再做了赵王的岳丈,岂不是成了大雍第一岳丈了,太后娘娘也不敢让梁大人太过风光。 

杜老太太听了春生回话,只叹道:“在京城住的时间久了,倒是差点儿忘了南边还有个赵王了。皇上这次看来是铁了心要给苏大人面子,连赵王都惊动了。”

苏大人当年就是因为弹劾英国公贪污军饷一事,被先帝给抄家的。按照道理说御史弹劾朝臣,不应获罪,可当时也不知道英国公使了什么办法,反诬陷苏大人在担任礼部侍郎的时候,营私舞弊。更可怕的是,当年的那三甲前三名正好是苏大人的门生,三人供认不讳,苏大人百口莫辩。其中的状元郎,便是如今恭王府的西席许辰明。

后来苏家落败,苏姨娘流落教坊,被杜二老爷所救。再后来先帝驾崩,新皇偶尔翻阅了之前那一科考生的试卷,发现许辰明那份夺魁的文章写的简直无可挑剔,更是派了不少人去说服许辰明入仕,对方却一再婉拒,不肯出仕,只愿意当一个闲散的教书先生。

如今英国公落马,苏大人病逝,趁着这个时候大肆操办苏大人的葬礼,那当年那些被英国公迫害过的老臣们,定然会对皇帝有几分感念。皇上这几年对老牌勋贵下手不可谓不狠的,英国公的落马,多多少少也有杀鸡儆猴的作用。同时也向大臣们明确了,他要着手整治权贵们的决心了。

刘七巧向来对这些朝廷里头的官司没什么兴趣,再加上杜老太太对这些也不过就是一知半解的,所以春生回完了话,刘七巧就让春生跟着自己去后面厢房里头取几件衣服给杜若带上。有了皇室里头人参加,也不知道要多耽误几天。

刘七巧刚步出大厅,就听杜老太太在后面交代道:“让春生带个丫鬟过去吧,每个丫鬟在身边,总是不方便的。”

刘七巧自然知道杜老太太心里头丫鬟的人选定然是茯苓,可是春生和紫苏两个人的感情她也要兼顾到,于是便回道:“我一会儿就让紫苏跟着春生过去。”

杜老太太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头难免嘀咕了一下,紫苏是刘七巧带过来的人,怎么可能有茯苓服侍的细心呢,七巧这丫头,看着平常大大咧咧的,没想到竟也是这么一个小心眼的姑娘。杜老太太想到这里,心下也就了然了,这世上大概是没有那个媳妇,是愿意自个儿男人身边有别的女人的。

刘七巧收拾好了东西,让紫苏带出去给了春生,见茯苓在那边发呆,便开口道:“我原本是想让你去的,可又想着难得出来一次,总得让他们两个有点说话的时候,所以就让紫苏去了,况且你服侍人还细心些,我如今有了身孕,反倒越发觉得离不开你了。”

茯苓见刘七巧这么说,只笑着道:“奶奶说哪里的话,我自是知道奶奶的心思的。”

一眨眼便就到了掌灯时分,刘七巧心里还挂念着中午在秦姨娘院里头写的那三长分家书,生怕闹出些什么动静了,可就不好了。谁知这院子里倒是安安静静的,刘七巧心里才稍稍的安定了一些下来,心道这一场分家的风波总算是风平浪静的给过去了。

一直到了亥时初刻的时候,外头的院子里忽然就传来了嘈杂了起来,刘七巧刚刚才脱了外袍上了床,听见声音就急忙让茯苓出去问,外头的老婆子打听清楚了,这才进来禀报道:“四姨娘悬梁了。”

老婆子说完这句话,便没了后文,刘七巧便知道这四姨娘大抵是没救回来的。按理说这分家的事情完全牵扯不到四姨娘身上,她这样一死,未免就多了几分蹊跷。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杜老太太也睡不着,刘七巧索性穿上了衣服,披了风衣,到前头正房陪杜老太太说话。

杜老太太也是刚刚才打算就寝的,这会儿人正披着外袍,靠在引枕上,听说刘七巧过来了,急忙喊了丫鬟让她进来。

“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做什么。”

“怕老太太睡不着,正巧我也睡不着,就过来坐坐了。”

这时候贾妈妈在外头打探了回来,见了刘七巧先是福身行礼,之后开口道:“听说是今晚四姨娘服侍二老太爷的时候,两人吵了几句嘴,二老太爷便让四姨娘出去,不让她服侍了,听小丫鬟们说,四姨娘出院门的时候,眼睛还红红的,回去没多久就上吊了。二老太爷让四姨娘走了之后,也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她来,便让人去房里喊她,结果就发现她已经悬梁自尽了。”

再没有因为几句吵骂就会自寻短见的,若真是这样的话,那每年要上吊的人,也不知道要有多少了,刘七巧估摸着,四姨娘和二老太爷之间的对话,显然是她上吊的关键,可如今人也已经死了,说这些未免有些晚了。刘七巧认真仔细的想了想,分家书上头写的,和四姨娘有关的地方,无非就是那最后补上的一条,让二爷侍奉四姨娘终老而已。

果然没过多久,林氏那边的人就来传话说,四姨娘没了,因为今天太晚了,就暂且不起灵堂了,明儿在再姨娘住的院子里设个灵堂,供人吊唁。

第二天一早,刘七巧特意上茯苓找了一件稍微素净一点的衣服,去姨娘们住的院子给四姨娘吊唁。虽然只是一个姨娘,但念在是长辈,刘七巧还是上前恭恭敬敬的上了一株香。杜老太太和二老太太却是不用来的,守灵的不过就是几个干粗活的媳妇婆子。

四姨娘是卖进府的丫鬟,家里早就没了来往,她又没生下一男半女的,连个正经戴孝的人也没有。林氏便让原先服侍四姨娘的一个丫鬟戴了重孝,让她人前称四姨娘一句干娘。

姨娘们的丧事都是很简单的,不过在家停灵三天,然后就送去庙里,等过了七七,选好了地皮,就直接下去。杜家在金陵是有墓地的,老太爷和大姑娘都葬在那边。下人们葬的地方就没那么好了,不过挖个坑,上一个石碑的事情。

林氏一早就打发了人去墓地里面看地方,回来的时候便去了二老太爷的房里回这事情。因为四姨娘上吊死了、秦姨娘又疯疯癫癫的,二老太爷身边没个像样服侍的人,似乎有些不像话,所以二老太太一早就来了,好歹在二老太爷跟前尽一点心。

分家书都写好了,心里再不高兴,日子还是要过的,场面上的事情,该做的还是要做的。二老太太见林氏回来,便问她墓地看的怎么样了。

林氏便回道:“之前葬三姨娘的地方,最近下了雨,泥还烂着,这几天只怕不好开挖的。倒是二姨娘的边上,还有一个空地,就是离中间那块儿比较近了。”

二老太爷和二老太太虽然还没死,却是一早也把身后事给安排好了,所谓中间那块,指的就是他们死后要睡的地方。二姨娘因为生了二老爷,待遇自然是和没生养过的三姨娘不一样的,当时二姨娘去世的时候,二老太爷不在家,后来回来之后,还嘱咐了匠人,按照棺材的大小,建了一个小小的地宫,把二姨娘的棺材放了进去。

如今四姨娘一样和三姨娘是没生养的,如何能享受和二姨娘一样的待遇呢?二老太太先就不高兴了,只开口道:“那就再等几天开挖好了,反正等到下葬,也是七七之后的事情了,她一个没生养的姨娘,如何能跟二姨娘相提并论呢!”

二老太爷听二老太太这么说,原本还算心平气和的的情绪一下子就更爆炸了一样,一抬手砸了桌上的茶盏,也不管林氏在不在场,伸手指着二老太太,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毒妇,四姨娘是怎么没生养的?你难道不知道?二姨娘又是怎么死的?你也当我不知?” 

林氏是聪明人,见二老太爷冒出这么两句话来,便知道自己铁定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了,只急忙领着几个丫鬟出去。关于四姨娘莫名其妙就上吊了的事情,家里头的下人们也是传的沸沸扬扬的,这时候要是再弄出什么幺蛾子,这家也就越发不好管了。

林氏从里面出来,还不忘给几个丫鬟洗脑道:“方才老爷一时气头上说的胡话,你们可别到处乱嚼舌根,让我听见了什么风声,头一个就制你们。”

几个丫鬟被林氏唬了一顿,自然是不敢乱说的,只低着头在廊下候着,也不知道里头两位主子怎么了。

二老太太见林氏带着人都走了,面少稍稍好了一些,只开口道:“这些话,你当着媳妇怎么也好说出口,你就是再不待见我,我也是你三媒六品娶进门的媳妇,你又何必这么作践我!”

二老太爷听了二老太太的话,只冷笑道:“我作践你什么了?你自己生不出个儿子,还能赖到我身上吗?当年老大出生的时候,那时候老祖宗还在,我让你抱了孩子来养,你怎么说的?你说你还就不信自己生不出儿子,何必给一个姨娘的儿子体面。后来呢?你还不是抱了二姨娘的儿子来养?”

二老太太被二老太爷说的面红耳赤的,几乎恨得把丝帕都给拽断了,想想如今自己也近五十的人了,还被自己相公这样训斥,她越发觉得没脸面。只开口反驳道:“要不是你一直宠着秦姨娘,我会吃这个味吗?谁不知道大爷虽然是庶子,终究还是要先孝顺我这嫡母的,可你越抬举秦姨娘,我便越见不得他们好,这都是你逼我的!”

二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那你毒死二姨娘,让三姨娘一尸两命,也是我逼你的?还有四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怎么没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二老太太这会儿就跟一根柴棍子一样,呆呆愣愣的就坐在凳子上,左右连个依附的地儿也没有了,只觉得神智都不清楚了。还想为自己辩驳几句,却不知道从何开口,这些事情她确实不是没做过,可她确实也是被逼的。

二姨娘生了二爷,她抱了过来养,二爷小也无所谓了,等二爷长大了,终究是养娘没有生娘亲,她不想自己养大的孩子,最后还是跟别人亲,就听了荀妈妈的话,让二姨太病死了。

三姨娘是二老太爷自己看上的人,出门做生意的时候带回来的,二老太爷没回出门做生意都带着秦姨娘,见回来又多了一个三姨娘,二老太太便觉得三姨娘铁定是秦姨娘的人。再加上二老太太生不出孩子来,对每一个能生的女人,总怀着敌对的心思,所以在三姨娘生产的时候,她确实消极怠工的很,等稳婆请进门的时候,三姨娘也都快喊得断气了。至于四姨娘的孩子怎么没了,她倒是真的不知道了,可如今前面两项罪名扣下来,这最后一项就算不是她办的,她也是说不出口了的。

“老爷想怎么处置我都行,只是别让孩子们知道这些事情,我毕竟养了二爷一场,也是真心疼他的。”二老太太这时候心已经死了一般,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这些年都这样小心翼翼了,如何这些事情一件也没逃得过二老太爷的法眼呢?

“你现在知道怕了?这里头任何一条说出来,我都可以休了你!你最好从今天开始,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一想起你做的那些事情来,我就觉得心寒!”二老太爷说着,只闭上眼睛,想起睡在棺材里头的四姨娘,心里又难免有些伤心了起来。

原来那天晚上四姨娘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二老太爷让二房的人给自己养老。二姨娘没死之前,和四姨娘是交好的,二姨娘心里头当时就有些明白自己的病,便对支支吾吾的对四姨娘透漏了几句。四姨娘又是一个胆小的,怀了孩子就越发胆小了起来,以致于孩子最后莫名其妙的没了。四姨娘就一直觉得,自己的孩子没了,肯定和二老太太有关,她在杜家的后院呆了这么多年,一直安安分分的,平时也只有秦姨娘闲来无事的时候,会跟她聊上几句,两个人的关系倒也算不错。

这次秦姨娘伤了脑子,二老太爷终于打定了注意分家,四姨娘是想跟了大爷他们过的,谁知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所以四姨娘便横了心,在二老太爷跟前,把憋了这么多年的事情给说了出来,还口口声声的说二老太太打掉了她的孩子。二老太爷虽然和二老太太生分了,可这种家丑的事情,如何能说出去,说了出去是会弄的家宅不安的,所以跟四姨娘吵了几句嘴,勒令她今后守口如瓶,再不能提这件事情,谁知道四姨娘见二老太爷到了这时候还包庇着二老太太,更是害怕以后自己落到她手上,没好日子,干脆就一抬脖子上吊了。

二老太太跪在二老太爷的跟前,哭得梨花带雨,又不敢死皮赖脸的求二老太爷,这样的事情,她这种出生的人是做不来的,只有那些姨娘做派的人,才会做这种事情,可如今自己的痛脚全抓在二老太爷的手中,她真是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

“老爷,我们夫妻一场,算下来也有三十多年了,除了刚进门那几年还算和和美美,就没过过几天的顺心日子,自从秦姨娘进了门之后,我在老爷跟前,在没有半句说话的资格了,我这个正室当的不如一个妾氏,偏生我那苦命的闺女又去的早,我连个依靠的人也没有。也只有大嫂子疼我,给我出了主意让我养二姨娘的孩子,我老了也算有个依靠了,我就是做过再多的错事,无非也是因为两点。其一,是我太在乎老爷了;其二,作为一个女人,我生不出儿子来,我心里难过。”

二老太爷看了二老太太一眼,眼光中带着几分厌恶,最后索性还是扭过了头,叹了一口气道:“四姨娘死了,这些事情也没别人知道了,你现在可以安心了,等我两腿一登,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二老太太听二老太爷这么说,只觉得心下一冷,看来四姨娘的死竟是和这件事有关。只是她素来和秦姨娘交好,不知道秦姨娘知不知道呢?二老太太转念一样,秦姨娘若是知道,只怕一早就发难了,如何还能落到今日这般的田地。

最后二老太太也不知是怎么才从二老太爷的房里回来的,第二天一早,二老太太的丫鬟给杜太太传话说,二老太太染了风寒,这几日就不过来跟老太太聊天了。二老太爷那边,也命小丫鬟把两位老爷签过了名的分家书送了过来。

杜老太太看着分家书,心里头又是一阵感慨,她如今已经六十了,顶天了再活个十来年,到时候宝善堂终究也是要分家的,杜老太太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难过。以前她看着老太爷和二老太爷分家的时候,压根没想过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要面临着一天,如今看了二老太爷家的事情,她心里终究还是生出了几分遗憾的。

林氏看见分家书的时候,其实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一些怨言的。她虽然聪明,单不表示她没有想法,这分家书上虽然写着宝和堂是归大爷所有的,但是每年盈利的一半却都是要给二爷的。

林氏便有些怨言道:“你这瞧着表面风光,骨子里不过是替二叔打工而已,老爷是看准了二叔不是这块料,想拿宝和堂吊着你,好让你别和二叔生分了。”

杜大爷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这人在一个地方呆得时间长了,难免就有了感情,若是拿着父亲分的银子出去单干,这生意也不是做不起来,可金陵城就这么大,他开了药铺,无非分的也是宝和堂的生意,说实话也没这个必要。

“长辈自然都是盼着小辈好的,再说我也确实只是一个庶子,你当初嫁我的时候,就应料到这一点,有嫡子的人家,庶子过的都是相当…”后面的话杜大爷没说,但林氏自然也是知道的。她是家中的庶长女,说起来和杜大爷的际遇是差不多的。

两人又拿着分家书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林氏便拿了荷包将分家书收了起来,放到了匣子里头,又开口道:“芸哥儿回来好几天了,只怕要拉下功课,离过年还有一段日子呢,明儿你派了小厮,送他去书院吧。”

杜大爷当即就应了,他在读书科举这方面没有天赋,难得生了一个聪明的儿子,自然是要好好培养的。可惜儿子虽然聪明,心思却很难琢磨,再加上二老太爷偏疼他,这些年他读书之余,倒是看了不少的医书了。杜大爷虽然嘴上没说,可心里,终究是有些担忧的,他毕竟只有一个儿子,还是希望他能光宗耀祖的好。

234

又过了两日,四姨娘的后事也办的差不多了,像这种人家,死一个姨娘还请了人回来念经超度走完整个仪式的已经算是少见了的。杜老太太作为长辈,自然是不便说什么的,倒是刘七巧命茯苓去找了林氏,说自己这边再捐一场道场。杜老太太知道后很是高兴,能为死人多做些事情,怎么说也是积德的,况且刘七巧如今还怀着身孕,正是要积德的时候。

只是二老太太那边,似乎倒是不怎么好了。先听说只是染了风寒,隔了一晚上又说是有些痰症,到第三天的时候,病的床都起不来了。杜老太太听了小丫鬟们穿的话,只摇摇头道:“怕是心病了,她这正室,也算是一辈子窝囊了,生不出个儿子来,终究还是可悲的。”

刘七巧并不知道二老太太也是生过孩子的人,这时候听了杜老太太的话,也不免跟着叹了一口气,现代医学已经发达到了变性的男人都可以生孩子的地步了,只要有钱,只要还是个女人,能生下孩子的几率还是很大的。像二老太太这样的,二老太爷没休了她,看上去似乎也是仁至义尽了。

刘七巧又陪着杜老太太聊了几句,小丫鬟就进来传话说:“二姑娘和苏姨娘已经到二门口了。”杜若昨天派了人回来回话,苏家祠堂那边,汤大人已经派人去修缮了。赵王亲自选了一块风水宝地,作为苏大人的福地,还命工匠们早日开工,希望能让苏大人早日入土为安。

杜老太太正高兴呢,外头几个丫鬟婆子就簇拥着杜苡和苏姨娘来了柳园。苏姨娘见过了杜老太太,往刘七巧身上扫了一眼,才开口道:“我听大郎说起了你的事情,真是要恭喜老太太了。”

杜老太太便笑着道:“我要是知道,如何肯让她来,也算是命中注定的,她这一趟跑,倒是又救下了几条命呢!”

苏姨娘便只低头笑笑,杜苡又上前跟杜老太太和刘七巧请安,杜老太太便请她坐下,又瞧了苏姨娘一眼,只道:“你也坐下吧,这里也没有外人,就我们几个说会儿话。”

苏姨娘谢过了,缓缓落坐,只侧坐在了靠背椅上,却还是一副恭敬的表情。杜老太太便问道:“大郎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杜苡便开口道:“前几日赵王一起在江宁那边选墓地的,许是受了风寒,听说大哥哥是京城的太医,就请了他去瞧病了。”

杜老太太心里就有些嘀咕了,赵王虽然住在金陵,可赵王府相当于半个皇宫了,王府里头难道没有得用的大夫?偏偏就要请了杜若过去,只怕不是看病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刘七巧没杜老太太想的那么多,只看了两眼杜苡,虽然两人不过个把月没见,但杜苡脸上比之从前,却更多了几分成熟娴雅。大概是知道了自己的外公是怎样的一个人之后,小姑娘心里头多多少少也有了那么点想法。以前虽然她知道母亲的娘家是落难的官家,却也没想到会是连皇帝都敬重几分的人家。不过眼前刘七巧最关心的,还是杜苡和汤大人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个谱儿?

“二妹妹这一路上辛苦了,从未出过远门,可还习惯?”

“我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这一路走,姨娘就跟我一路说,她说这些路当年她们来金陵的时候也走过,只不过那时候后头有鞑子的追兵,她连风景都没瞧过一眼,那时候外祖父还建在,可这一次…”杜苡说到这里,难免就有些伤心。她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紫卢寺里头的那个僧人是自己的外祖父的。

苏姨娘听杜苡说到这里,也跟着难过了起来,忍不住低头抹泪,刘七巧急忙打住了道:“咱们不说这些了,苏大人虽然去世了,但毕竟皇上仁慈,给了体面,姨娘和二妹妹一路劳顿,只怕也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会儿,等过会儿我再带着你们见府上的老太太去。”

到了晚上,杜若才从赵王府回来了,果然赵王生病是假,却是有另外一件事情是真。众人用过了晚上,杜苡便和苏姨娘先回房休息去了。杜若跟着杜老太太进了房间,刘七巧跟在他们身后,隐隐就觉得似乎是有些什么事情。

果不其然,杜若进了杜老太太房里,脸上就露出了意思颓然的神色,只开口道:“何太妃看上了二妹妹,想要求去给赵王爷当侧妃。”

杜老太太听了,顿时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了椅子上道:“我就说赵王怎么可能请你这个京城来的太医上门看病呢!难道赵王府连个会医治风寒的大夫也没有吗?果然是…”

原来何太妃素来宠爱赵王,在女色上面对他也是没有多家约制的,赵王虽然还没有正式选妃,但王府的小妾也已经有了十来个了。虽说还没生出什么子嗣来,单这么多的女人,如何能吃得消。况且何太妃说的只是侧妃,侧妃虽然也是有封号的,可说白了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妾氏,以后生出来的孩子,一样也是庶子,当真没半点的诱惑力。可是赵王府这样的势力摆在前头,要拒绝谈何容易。

杜老太太沉思片刻,急忙问道:“你是怎么说的?”

杜若只蹙眉道:“我只说二妹妹的婚事是二叔二婶安排的,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兴许已经许了人家也未可知。”

“那汤大人怎么说?”杜老太太这会儿已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了。

“汤大人那边倒是应了,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汤家未必敢为了这件事情得罪赵王。”杜若想了想,这事情还真是棘手了。

刘七巧听在耳中,也明白了几分。如今的状况是,汤大人对杜苡有兴趣,那赵王对杜苡也有兴趣。虽然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好事儿,可是赵王是皇亲国戚,只怕得罪不起。可若是杜苡不嫁赵王,那以后只怕也没有别的人家,敢为了杜苡去得罪一个皇亲。眼下倒的确是难办了起来。

刘七巧想了想急忙道:“赵王选妃,不是还得太后娘娘点头吗?再说,有先选侧妃,再选正妃的道理吗?我这事情未必就那么快,相公,你连夜给二叔写一份信去,让他赶紧在京城为二姑娘找一门亲事,一定要赶在何太妃的折子到太后娘娘跟前之前,把亲事定下来。”

杜老太太想了想,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可这一时半会儿的,急急忙忙找来的夫婿,好不好还俩说呢,放着眼前的状元爷,让她如何舍得。

刘七巧见杜老太太眉宇拧成一团,只又想了想道:“你明儿一早去汤大人那边跑一趟,把这事情原原本本说一遍,他若是肯帮忙,那是最好的,这样也好过二叔二婶急急忙忙找了人家,万一没找到好人家,反而耽误了二妹妹,可就不大好了。”

其实刘七巧觉得,杜苡被赵王看上也确实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杜二老爷是风光霁月一般的人物,苏姨娘又是那样的容貌,杜苡在杜老爷的三个姑娘中,算是最出挑的。再加上苏姨娘对她教养严苛,整个人身上就有一种诗书气韵,让见惯了庸脂俗粉的赵王,如何不心动呢?只是心动了就要行动,杜家是不舍得把杜苡送进赵王府的。

三人商量好了对策,杜若和刘七巧才回了房间休息去了。这几日他虽然奔波劳累,但如今端着心思,一时也睡不着,只搂着刘七巧道:“原本以为一切都妥妥当当的,谁知道半路上竟杀出这样一个赵王来,今日何太妃问起二妹妹的亲事,我才恍然大悟,幸亏我咬的紧,一概是一问三不知。”

刘七巧靠在他的肩头,伸手蹭了蹭杜若的下巴,只觉得他下巴上又长出了有些刺人的胡渣,便忍不住用手背磨了两下。他这样的男子,已是世间少见了。若是换了其他没担当的男人,权贵在前,应下这门亲事,没准还觉得家里体面了,能攀上这样婚事,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哪里会估计姑娘们的苦楚。

刘七巧心里莫名又觉得杜若高大了几分,抬起头盯着他道:“快睡吧,明儿一早还要往江宁赶呢,若是汤大人不答应,也就算了,就当我们高看了他了,你也不用着急。”

杜若只蹙眉躺下,吹熄了蜡烛,将刘七巧环在怀中,扭头去亲她的唇瓣,过了片刻就觉得气息有些急促,连忙掐了那股子要冒起来的欲望,稍稍平复了下道:“以前看着父母张罗事情,觉得也不过如此,如今这一趟跑下来,才发觉待人接物里头,处处都是道理,人情世故上头,刻刻都要留神,并不像我那时候想的那般简单的。”

刘七巧见杜若有所感悟,心里自是高兴的,杜若身为杜家的嫡长子,有一些事情是逃不掉的,将来总要一步步的走出去。刘七巧又往杜若的怀里贴了贴,抓着杜若的手贴在自己小腹上道:“宝贝,听见了没有?你爹又长进了!”

第二天一早,杜若便带着春生往江宁县去找汤鸿哲去了,两家毕竟为世交,杜若也没有瞒他什么,只把昨日赵王请他进府的事情说了说。

原先汤鸿哲对这事情也并没有多少热情,毕竟前头的妻子才死了半年,他也不太有心思关心续弦的事情。但是他毕竟二十八岁了,膝下无子,这对于古代的人来说,那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所以家里头肯定也是很着急给他安排续弦的,听了杜若提起的事情,又亲眼瞧见了杜苡的相貌人品之后,便答应了下来。

如今听了杜若说起了何太妃的意思,反倒对杜苡更上心了几分。赵王虽然看中杜苡,却是要纳去做侧妃的,他虽然是续弦,可毕竟也是正妻,杜家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汤鸿哲想起前几日和杜苡的几次匆匆一瞥,虽说不上牵肠挂肚,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个好影响总是留了下来的。

“杜贤弟不必着急,我这就修书一封,让下人送往京城,让家父尽快去府上提亲,只要在何太妃上表太后之前定下这件事,便算不得什么欺君之罪,况且,太后娘娘定然也会先问了杜太医的意思,才会定下来,只要我们先定了,倒也无妨。”

杜若听汤鸿哲这么说,顿时就松了一口气,他为了这事情昨晚都没有睡好,如今听汤鸿哲这么说,只放下心来道:“我原本正打算写信给二叔,让他赶紧不管三七二十,给二妹妹找一门亲事定下,如今有了汤大人这番话,也算是落下心头一颗巨石了。”

两人当即各修书一封,汤鸿哲派了人出去,嘱咐务必尽快把两封信送往京城。

杜若回到杜家,将这事情回禀了杜老太太,杜老太太只高兴道:“这次总算是没看错人,汤大人果然没有让人失望。”谈话见又问起了汤大人的任期,知县三年一任,汤鸿哲今年是第二年,明年年底的时候,大抵就可以回京述职,到时候在放到什么地方却是不知道了。

只是人在任上,杜苡要是嫁过来,少不得又要长途跋涉一番了。

二老太爷的身子倒是一天比一天硬朗了,杜家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杜老太太便焦急着要回家去了,不然的话,就算路上好走,到京城的时候,也是年根了。

二老太太的病却似乎是没什么起色了,杜若去瞧过几次,觉得脉象并不太好,倒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的,脸上的神情也呆滞了几分。外头更是有风言风语的说,是四姨娘阴魂不散,缠着二老太太,所以她才会病得这么厉害。

虽说传言不可信,可也确实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二老太太的病了。杜老太太喊了荀妈妈过来问话,荀妈妈也只是哭,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些隐私勾当,要是被杜老太太知道了,只怕后果就更不堪设想了。

秦姨娘的病症似乎倒是好了不少,虽说自己的儿子媳妇还是认不出来,却能认得二老太爷了,见了二老太爷还恭恭敬敬的起身喊老爷。她是撞了头的毛病,外伤早就好了,除了头脑不清楚意外,瞧着和正常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二老太爷拄着拐杖,走到院子里晒太阳,她就跟在二老太爷的身后,殷勤的服侍着,有说有笑的,只不过说过的话都是几十年前说过的老话了。杜芸去了栖霞书院读书,秦姨娘就跟二老太爷唠叨:“浩哥儿不是读书的料,老爷趁早把他打发回来就是,还能省一笔念书的银子。”

二老太爷倒是耐心的拍了拍她的手道:“谁说浩哥儿不是念书的料了,你等着他给你考个状元回来。”

秦姨娘就低下头,脸上神色淡淡的:“就算浩哥儿真考上了状元,我也不过就是她的姨娘。”二老太爷顿时也觉得无语,只叹了一口气不在说话了。二老太爷扭头看了一眼秦姨娘不再年轻的脸颊,伸手理了理她的鬓角道:“我待你也是不薄的,可你为了儿子,却那样对我。”

秦姨娘似乎没听懂二老太爷的话,只拧着眉想了半天道:“老爷这是做什么,和浩哥儿吃起味了,若是没有老爷,浩哥儿是从哪里来的呢?”秦姨娘说着,只低眉稍稍的看了一眼二老太爷,还真有几十年前那种娇羞甜美的模样。

二老太爷看了秦姨娘一眼,终究没忍心,只笑着道:“罢了,都过去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活多久,你就跟着我吧。”

秦姨娘就扁了扁嘴,一副委屈到不行的表情,偏生她如今已是四五十的人了,这表情放在她脸上,委实也有些滑稽,二老太爷就笑着道:“快别委屈了,搀着我进房去。”

杜若出去了两天,杜家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杜老太太便拿了二老太爷让她保管的分家书出来,给杜若瞧了一眼。杜若看完之后,虽然表示赞同,但同时还是对二老太爷的决定觉得很意外。

但杜若自己沉思默想了半刻,也确实觉得似乎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杜老太太着急回家,便让下人们开始整理回家的东西,两人合计了一下,因为刘七巧有孕在身,所以还是坐船回去,更稳妥一点。虽然海上会有些风浪,但是马车颠簸,更加不利于刘七巧养胎。

定下了要走的日子,林氏倒是忙了起来,总不能说杜老太太来了一次南边,连一次团圆饭都不吃吧?虽然分家的事情已经谈妥了,但现在大家还一家人在一起住着,场面上的东西,该维持的还是要维持的。所以,林氏就定了后天为杜老太太践行。

二老太爷的身子总算也是好的差不多了,能拄着拐杖来赴宴了。二老太太也强撑着病体来赴宴,见了二老太爷,只觉得自己的病似乎又要重几分了。两人都请了杜老太太上座,杜老太太看着杜大爷和杜二爷两个兄弟,就想起自己的两个儿子来。

“千里迢迢的,我原是不想走这一趟的,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跟何况我这一个隔房的伯娘,你们的事情我原本也是管不着的,之所以来,不过就是想来看看你们的爹娘了,十几年没见,我也怪想你们的。”

二老太太听了这话,就难免心酸了起来,不过这一次不幸中的万幸,是把二老太爷给救了回来。只可惜他们离心多年,到了这个时候,他情愿把害过他的那人留在身边,也不愿原谅自己。

二老太太擦了擦眼泪,难得说了一句稍微慈蔼一点的话:“不说别的,大嫂子这次来,总算救了老爷一命,你们两个敬大伯母一杯。”

大爷和二爷就一起举了杯盏,向杜老太太敬酒。二老太爷知道,这是二老太太在向自己提醒,若不是她搬了救兵,这会儿只怕自己已经见阎王了。他这个夫人,虽说两人不对盘,性格倒也是了解的很,从来是个没能耐却又不服输的性子。

二老太爷便瞧了二爷一眼,只开口道:“你跟大侄儿这般大的时候,医书都还没看完呢,如今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了?看病除了要尊崇医典之外,还要多动脑筋。”

二爷不敢反驳,只连连点头道:“儿子谨遵老爷教诲,是儿子太过粗心大意了。”

杜若见二老太爷这么说,急忙就为二爷开脱道:“二堂叔不过也是因为关心则乱,所以才会有所疏忽,其实之前也有几位金陵的名医为二叔公诊治,不也是没看出什么端倪吗?毕竟有些病症,不细心观察,是察觉不到的。”

林氏带着自家的三位姑娘和刘七巧和杜苡另外开了一席,苏姨娘确实碍于身份,不肯列席。刘七巧知道苏姨娘一向是很讲规矩的人,便也没强求,只让厨房送了上好的菜色进去,刘七巧带着杜苡一起赴宴去了。

杜芩也已经走了几天了,大家都很识相不提起她来,只一边吃东西,一边和杜苡刘七巧闲聊。杜苡虽然是庶出的,但是礼数周全、进退有度,又兼满腹诗书,长的也是一副好容貌,让几个妹妹都觉得很敬佩。大家伙知道刘七巧要走了,便一起商议着送个东西给刘七巧,已做念想的。杜萱送了刘七巧一个荷包、杜茜送了刘七巧一方手帕、两人的绣工都不错,想来也是林氏教的好。杜莹最小,绣活自然是拿不出手的,就送了刘七巧一面拨浪鼓,那帕子包着,递给刘七巧道:“大堂嫂,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意儿,就送给大堂嫂,以后给小弟弟玩。”

刘七巧自然也是高高兴兴的接了,其实有时候礼物的价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送礼的那颗心而已。

酒过三巡,菜也上的差不多了,林氏说厨房还有一道好菜没出来,命身边丫鬟再去催一催,谁知道她丫鬟才走到门口,跟外头进来的婆子撞了个满怀。那丫鬟正想开骂,见是杜管家媳妇,只得忍了,问道:“杜大婶跑这么快做什么,主子们还在里头用膳呢,小心惊动了。”

杜兴家的这会儿也是心急,只忙不迭开口道:“赵…赵王府派了人来,说是,说是要请一个从京城来的会接生的人过去,给王爷的侍妾接生!” 

235

对于金陵的老百姓来说,可能皇帝算不了什么,毕竟天高皇帝远的,管不到这么远的事情。但是对于赵王爷,那可是摆在跟前的土皇帝,虽然他不是奸淫掳掠,但至少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纨绔王爷。听说秦淮河边能排上号的名妓,就没一个他放过的,就连排不上号的,也未必就逃得过他的魔掌。

赵王纨绔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了,以致于百姓们提起他没有几个不摇头的。且他又是这么个身份,渐渐的,老百姓就对他都没什么好印象了,这种身份的人,沾上了总是不好的。

出了昨天的事情,杜若对赵王府这三个字也是紧张的很,没等那婆子交代清楚,外头便有几个人闯了进来。从他身上的穿戴来看,应当是在赵王身边服侍的太监。杜若迎上去瞧了一眼,果然是前几日陪在赵王身边的沈公公。

沈福海见了杜若,倒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然后才开口道:“杜太医,听闻尊夫人是有名的送子观音,王爷有一位妾氏,方才动了胎气,稳婆说可能早产了,王爷想让尊夫人移驾王府,去瞧一瞧。”

请人看病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刘七巧本来也没觉得怎么样,可是他们不等主人家的通报,就擅自闯了进来,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实在让刘七巧恼火的很。再说生孩子又不是母鸡下蛋,才开始疼就能下的来的,没有个三四个时辰,孩子哪里就那么容易下来。刘七巧看看天色,这会儿刚刚才天黑,这要是这会儿去了赵王府,只怕回来就要天亮了。她倒不是不想去,但是心里多半对他们的这种态度有些不满。

“送子观音什么的,倒是不敢当,不过就是个稳婆而已,王爷这么看得起我,金陵城的稳婆不用,偏偏要找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我刘七巧倒是受宠若惊了。”刘七巧耐着性子说了几句客套话,心里默默念道:算了,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反正他们过两天就一扭屁股走人了,可别给杜家得罪了人,就不好了。

“相公,你拿上了药箱,我跟你一起去瞧一瞧吧。”刘七巧想通了这个道理,心里也就好受了很多,憋屈的事情多呢,大不了等一会儿孩子生了出来,狠狠的敲一笔拆红的钱,以消心头只恨。

刘七巧和杜若一起回了柳园,换好衣服之后,便跟着沈公公一起上了马车,杜老太太虽然心里头不放心,可也没什么办法,只嘱咐小厮在门口守着,得空就把赵王府那边的消息给递回来。

刘七巧上了马车,端坐在一旁,瞧那沈公公的架势,倒是比太后身边的张公公还有气势,便笑着道:“张公公接我进宫的时候,也不敢跟我坐同一个马车,都是在外头跟着的。”

沈福海以前也是宫里的人,如何不知道刘七巧说的张公公是何许人,那可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宫里头的太监总管。沈福海听刘七巧这么说,面上一热,只拉着嗓子道:“这个,奴才方才出来时候一时情急,所以只驾了一辆马车。”

刘七巧不以为然的撩开了帘子,往身后跟着的几个骑马的人瞧了一眼,只开口道:“原来沈公公不会骑马,怪不得了,算了,看在你是个公公,我就暂且准了你和我同陈一辆马车,若是换了别人,我相公可未必准了。”刘七巧说着,只瞧瞧的给杜若递了一个眼神。

杜若何等精明,哪里不知道这是刘七巧故意拿沈公公开涮呢,便故意低下头,笼着虚拳头略略咳嗽了两声。

沈福海脸上便一阵红一阵青的,只羞愤到咬牙切齿。他平时仗着贴身服侍赵王,比其他奴才体面几分,确实也是目中无人的很,又仗着赵王的身份,从来不把人放在眼中,端的就没有半点礼数可言。但是别人虽有怨言,也没有一个人赶当着他的面发作的,没想到这京城来的小媳妇,真真是一张利嘴啊!

杜若见沈福海脸上不好看,便唱起了红脸,安慰道:“公公千万别和我娘子一般见识,古人云: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更何况她如今是一个怀着小人的女子,那自然不是一般的难养,在家里我尚且让她几分,出来也只能随着她了。”

杜若一边点出了刘七巧如今是有孕在身,一边又摆出一副和沈福海感同身受的妻奴形象,顿时让沈福海越发同情起了自己。沈福海又瞧了杜若几眼,见他虽然长相潇洒俊逸,可形容消瘦,身上也没几两肉,顿时越加觉得刘七巧手段厉害。

其实杜若原本就是一个清瘦的人,且他最近奔波劳累,又几日没睡好,脸上有些疲累之色也是正常的。但是他见沈公公眸中多了几分对自己的同情,便索性继续演下去,只凑到沈福海的身边,同他耳语道:“公公你是不知道,她是恭王的义女,王妃对她宠爱有加,且又是王妃和梁贵妃的救命恩人,在家里我如何敢不听她的,真真是被折磨的…”

沈福海这会儿心里也嘀咕了起来,方才刘七巧提起张公公,他还只当她是吓唬人,这会儿杜若又提起了恭王和梁贵妃,便知道这京城来的稳婆,看来后台确实不小。杜家当了几代的御医了,杜若还能被她这么欺负,可见她真的是一只不折不扣的母老虎。

沈福海这会儿稍微清醒了一点,正打算劝慰杜若几句,太抬起头来,就瞧见刘七巧一个眼神杀过来,那种凌厉的感觉,就跟刀架在了脖子上一样,冷飕飕的,让人全身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沈福海堪堪就打了一个冷战,只低声安慰杜若道:“杜太医,您这也算是背运了,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扫把星呢!”

杜若虽然对沈福海说刘七巧扫把星很生气,可还是强忍着笑意,一个劲的点头称是。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到了赵王府,早有人在角门处等着了。大雍没有藩王制度,赵王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藩王,但是赵王府里头的建筑陈设,却是按照前朝藩王的府邸设计的,所以里头是相当大的。

刘七巧和杜若进了角门,便有轿子在门口候着,沈福海一声令下,轿子便稳稳当当的就起来了,朝着赵王爷住的地方去了。

刘七巧在恭王府待过,一般王府的前院和后院是相隔很远的,前院是主人家应酬、迎客、办公的地方。后院则是女眷们生活的地方,大雍朝对待大家闺秀的规矩还是很森严的,男女大防都很讲究,像杜若和刘七巧这种,若是遇上严苛的家长,做出棒打鸳鸯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刘七巧至今还觉得,在这一点上面,她真是运气超级好的。能遇上杜若这样的人,又能嫁进杜家这样开明的人家。

轿子在垂花门口停了下来,刘七巧还没下轿子,就听见里头有女人尖叫的声音了。刘七巧自从怀孕之后,耐心就没以前好了。这一点她觉得自己应该检讨,可无奈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种撕心裂肺的哭喊的时候,还是有一种强烈的烦躁感。其实对于小徐氏那件事情,刘七巧事后还检讨过自己的,若不是她听了小徐氏的叫喊,觉得心烦,再加上那几天正巧嗜睡,没准她也就不离开锦园了。只要不离开锦园,以她的性子,肯定是在产妇生下孩子之后,第一时间就分娩出胎盘的,兴许小徐氏的胎盘就不会那么快就吸进去,兴许小徐氏也不会失去一个子宫。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有用了,刘七巧也已经释怀了,她是人,不是神,很多事情命里头注定的,就比如这次金陵之行,要是她不来的话,这一路上还要死好几个呢!

“王爷,我不生了,生孩子好痛,呜呜…”

刘七巧听见里头喊痛的声音,心想你这么疼的时候,还能喊的这样楚楚动人,婉转娇弱,还真是让人蛮佩服的呢!

只听里头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哎哟我的小乖乖,你好好用力,生完了这一胎,咱就不生了,以后让别人生去,乖啊!”

刘七巧只忍不住就要笑出生来,步入房中,插嘴道:“别人生就不疼吗?王爷说这话可真是太偏心了。”

赵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便瞧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媳妇,精神抖擞的从外面走进来,那一双眸子带着几分不屑和讥诮。

沈福海连忙上前道:“王爷、王爷,这就是杜太医的内人,京城有名的送子观音刘七巧。”

刘七巧直接掠过了赵王爷,转头去看床上那产妇,见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虽然发髻稍微有些凌乱,但是脸上表情却很平和,半点没有扭曲的样子,只是秀眉微蹙,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看了样子,就知道疼得不算厉害。

刘七巧见房里站着两个稍微年长一些的老妈子,便开口问道:“这位姨娘疼多久了,你们帮她检查过没有。”

那婆子当着赵王爷的面,也不敢说谎,只开口道:“柳姨娘只说肚子疼,不让检查,也没破水、也没见红的,怎么生呢?”

刘七巧听那婆子这么说,便知道这是姨娘争宠咋胡呢,只眉梢挑了挑,转身对杜若道:“这个简单,相公,拿一颗催生保命丸出来,我今儿就给这位姨娘催出来!”

那柳姨娘一听,这世上居然还有催产的药,吓得大惊失色道:“不不不,我不要催产药,生孩子讲究瓜熟蒂落,催出来的孩子能好吗?”

刘七巧就站在她的床榻前,瞧了一眼她那花容失色的样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到了时间自然可以催出来,难不成孩子在你肚子里多待一会儿还能变性不成?原本女的就可以变成男的了?”

柳姨娘一心想生一个儿子,可听见这话,只怯生生的瞧了一眼赵王爷,小声道:“王爷,妾身,妾身不想吃那个催生药。”

“不吃就算了,相公,我们打道回府。”刘七巧拍了拍手心,转身就拉着杜若的手臂要走,又抬头看了一眼赵王,继续道:“王爷,女人生孩子不是这样的,你以为躺着床上叫几声就能生出孩子来?那是会疼的,会疼的爹娘都不认,大小便都失禁的,您瞧瞧你这娇妾,哪里有那种样子?”

柳姨娘被说的一阵脸红,见赵王爷脸色不好,只急忙拉住了赵王的袖子道:“王爷,我真的没有骗你,刚才孩子还蹬我来着,我真的…真的是很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