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霜雨一听这名字,就觉得肯定是这时候的经典传统菜色,他就想尝点特色,忙不迭点头:“好好好!”

离开的时候,周斯音先为周寒鹊拉开车门,请她上车。

周寒鹊欣慰地道:“我看你是稳重许多了。”说真的,外甥做事干练,但有时候总喜欢剑走偏锋,而且嘴巴不饶人。她每次看周斯音催书妄言,都有点担心是不是措辞太狠了。现在看到周斯音对待新作者纪先生的态度,就放心不少。

周斯音都没听懂,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周寒鹊:“好了,去吧。送完纪先生,早点回家。”

周斯音关上车门,悄悄车窗示意周寒鹊的司机开车,“知道,我掐着十二点过,出了节去骂一下书妄言就回家。”

车开走,周寒鹊:“……”

.

时间转至第二日,京城大小胡同所谈,俱是《感应随喜记》,各家报纸也几乎全被《感应随喜记》占据了,相关评论、报道层出不穷,还有专门出增刊谈论的。

莺歌舞台版的剧评众多:

【此版《感应随喜记》机关新奇,场场出彩,一切装潢亦无不精美……】

【昨日观看这出《感应随喜记》运用最流行之服饰,天降飞雪,神鹿登台,尽皆沪上最新颖形式。】

【不愧是天下机关所宗的沪派布景!今日见了,才知从前都是小阵仗,戏台亦是西洋最新形制,又阔又大,机关层出不穷,目不暇接,堪称今年必要看的戏!】

长乐戏园版的剧评数量也不相让:

【长乐戏园《感应随喜记》一出,京城又多一名旦!“金仙”金雀,唱腔宛转,表演逼真,色艺俱佳。若只论仙气,古来旦角都输她!】

【风华一瞥金仙,如见藐姑仙人,诸君要看《感应随喜记》,只进长乐戏园即可,莺歌舞台是大可不必看的。】

【未来一个月,京城裁缝铺收到最多的订单,一定是金雀身上那件墨荷宝褶!】

莺歌舞台花了那么大价钱打广告,加上昨日也的确火爆,今日新闻多得很。长乐戏园这边,风头也不相让,拥有自己的支持者,尤其是书妄言这个刺头儿。

除了夸自家,还有攻击对面的。大家都老熟练了。

那么多意见不一的报纸,看热闹的民众一一看下来,觉得哪边夸得都天花乱坠,都有吸引人之处。

但是当书妄言的剧评出来,嘴仗的天平开始有了倾斜的趋势。

――这个书妄言,昨晚在长乐戏园看完,居然还通过书迷的关系,溜进莺歌舞台看了后头的戏,回来写评也有理有据有底气。

【要我说,大家很不必为这两版《感应随喜记》而争吵。依我观看,含熹班的《随喜记》是优美的戏曲,雅俗共赏,看罢了人人欢喜,还可回味,正应了那句戏谚,不求当面乱拍手,但求过后暗点头。而莺歌舞台排的《随喜记》不就是马戏杂耍?演员每要飞天,总在掩饰自己的紧张――哪里的神仙驾云还会小心翼翼的?台下观众喊好,飞得越高他们叫好也越响亮。变化魔术,也能引得一片惊呼。因此,两处的剧目都值得观看,但建议想看戏的观众去长乐戏园,要带孩子看杂耍的,便去莺歌舞台。只是,切莫再把这二者相提并论啦!】

书妄言这损到极致的剧评一出来,支持长乐戏园的人立刻有了主心骨,哈哈笑着应和,【不错,千万别再拿这两剧来比了,一个是戏曲,另一个是魔术杂耍。】

【是极,人家是唱戏的,你叫人飞来飞去,简直可笑。】

【实不相瞒,我的家人想去看,我想满足家人的期待,又怕对不起金雀仙子。看了这评论,我倒是想开了。也可以带孩子去看看,毕竟,这是不同的东西。】

――短短时间,金雀已经有大批粉丝了。以前只出了封面照时,都是颜粉。看了她的戏后,全都死心塌地了,一定要捧她,还起了个“金仙”的雅号。

就这些粉里,最重要的两类都有了。

一类是时下的文人,能得文人写诗文捧角,是相当重要的。另一类是女性支持者,早说了,一出戏要能叫女座,票房才能真正大爆。

女孩子们喜爱金雀的样貌和装扮,戏上演的第二天,就已经有手快的女士,连夜改了同款褶子,简约高雅,日常或赴宴都合适,外边再套上西洋风外套,中西合璧正是眼下流行。

妆容更不必说,《影剧世界》发行后便学起来了。

那莺歌舞台的支持者也不想认输,又很难和书妄言对线,想了半天,也想出了办法,另辟蹊径:

【长乐戏园设立“导演”一职,将要毁掉我华夏戏曲!】

【从此以后,演员不成演员,只如木偶,呜呼哀哉。】

【戏界人士,本就失学者多。如今让一个文盲来做所谓‘导演’,指点戏文并全台戏曲,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竟有人吹嘘纪霜雨以黑白出彩,失学之人也有文人素养?】

――哎,你骂我们的演员,我们就骂你家的导演!

闪避重点,找你的痛点,指责你家这个导演长此以往,会毁了演员。顺便咬死了导演没上过学的事情。

这边粉丝也翻着白眼大骂,“失学不能自学?别忘了我们纪导演还会那个什么西洋的蒙太奇理论,你们会吗?而且人家的墨字背景明明写的很好!你们马戏团没文化不懂审美,不要以为别人也一样。”

对面本来就只是找个借口攻击罢了,哪里相让,大声道这能是一样的东西吗?你这样说,我们的布景师也精通科学机关哦!

而且你扪心自问,在华夏,学问是那么好做的吗?真有那么好的才华,还犯得着在戏园打工?

工匠就是工匠,为什么还想着插手剧本上的事。还有,你说写好就是写得好,我怎么觉得是鬼画符呢?跟你们家花旦一样!

如此你来我往,实在对骂得好不热闹,恰似两家排长队的票房。

……

金雀本人,第二日去长乐戏园时,竟是已经有落款“云外居”的戏迷组织送来鲜花了,上头还写了些墨字“雀鸣云外,仙落凡尘”“雀迷敬上”,另有几封信。

金雀那脸一下就胀红了。

起雅号,戏迷组织,连戏迷称呼也有……

继昨晚之后,又一大惊喜,这都是名角才有的待遇。

戏班的人看到了也都捧起金雀,“如今在京中大火,来日走一趟外埠,便是真正华夏名角了。”

“不错,咱们含熹班也都要靠金雀姐姐了。”

金雀的地位,自排《感应随喜记》以来,提升得和坐飞机似的,听到这些话她还有点惶恐。外埠指的是津门和沪上,而今有句话,叫学戏在京城,唱戏在津门,赚钱在沪上。

在京城成名后,还得搞定津门和沪上,才叫真名角。

这样的前途,以前金雀是想都不敢想的!

只是仍想着那句不能丢纪导演的脸,才红着脸扛下来,学习纪导演宠辱不惊的架势。别说,有这几日的浸润,她此时虽然未上妆容,但神态中散发出来的光彩,仍让人觉得是个美人。

“我去哈哈哈哈哈。”纪霜雨此时走了进来,看到鲜花寄语,不禁大笑,觉得好生眼熟。这后援会,粉丝名,爱豆的美称……他在现代可全都见过。

这里的戏迷组织,也是相当给力的,大家聚在一起捧角,有钱出钱,有文出文,跟对家互撕,甚至报纸打投,那叫一个热闹,不输后世。

能这么快拥有自己的后援会,更说明金雀确确实实要起来啦。

“纪导演!”金雀看到纪霜雨,激动得很,昨天她就想找纪霜雨了,怎么也没找见。“纪导演!!!”金雀的话完全被其他人掩盖了,只见戏班其他人都殷切地看着纪霜雨,仿佛是他许久不见的至亲。

金雀:“……”

纪霜雨也吓得退了一步。

经过了金雀“飞升”为金仙,含熹班的人更加肯定纪霜雨的能耐了。人家说捧你就捧你,长得不够好都能妙笔生花,点石成金……反正就那个意思。

外头的报纸上虽然有似真似假的骂声,指责这“导演”一职。

但含熹班内,哪个不想得纪霜雨青睐,只盼他看中自己,也给自己设计一下,就跟金雀一样一步登天。

大家都是做艺的,别看徐东家每天扒门偷看、嚎叫,我们会不会失败啊。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成功了,看看人家金雀现在的演技吧!

“纪导演,我有个唱段,您能不能指点一下……”

“纪导演,我新想了一个唱腔……”

“可以可以,大家先出去,我统一时间,咱们一起交流。”纪霜雨非常熟稔地道,“来,找我徒弟登记一下,自己有什么问题。”

他的徒弟,指的当然是检场人了。

含熹班的检场人早就私下做过梦了,跟着师父学,咱以后是不是也能当上导演,扬眉吐气,咱们这检场科,可以改名叫导演科……

待人都散了,纪霜雨这才笑看着金雀:“怎么,看你有点忧虑的样子,红了不好么?”

这红的速度确实快了些,但京城之中,一夜走红的例子也不在少数。只是可能大多数人不像金雀这样,跨度速度都夸张。

金雀在他面前才放松下来,“哎,正是,昨日我还收到几张帖子,有些不知所措……”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自己,沉淀下来。”纪霜雨捡起戏迷给她的信,看了看道,“你之所以不知所措,是因为你和其他名角有不同之处。

“他们很多熟读诗书,笔墨娴熟。作为演员,没有文化是不行的,否则你要如何理解戏文,不可能永远都是我来指点,戏曲需要好的导演,但更需要好演员。你要有自己理解中的‘云霄’,以及日后的每一个角色。

“你缺少了这方面实力带来的自信,所以不安。日后,我就让鸡老板花钱,请语文、历史老师,还有外语课老师,你,和演员们都去上课。书法,我可以教你,你从试着给戏迷回信练笔。”

金雀听着不断点头,那种不安渐渐驱散了,因为她知道了该从什么方向努力。

即便这样,听到最后,金雀还是惊讶了,“外语?咱们还要排给洋人看么,我可没试过把洋文给唱出来……”

“不用唱洋文版啊,但以后你要上国外唱华夏戏曲给洋人听,不得和洋人打交道么。”纪霜雨轻描淡写地道。

金雀嘴巴都张大了,当别人还在说,让她上外埠闯时,纪霜雨已经剑指海外了……

要知道,就在前不久,还有人用西洋戏剧的标准,来指责纪霜雨的错漏,他却扬言要把戏曲搬演国外。

纪霜雨“哎”了一声,“不说了,我得找东家讨薪去了。拜拜。”

金雀还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纪导演语气随意,别人可能会以为他在开玩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金雀隐隐觉得,也许日后,真的有机会站在异国他乡,表演华夏戏曲……

……

接下来,金雀推了名流们的社交邀约,随纪霜雨练字,就用回戏迷的信,和写海报作为练习。

她人是越来越红,心情也越来越好,唯独慌乱是消失了,愈发自信的她,发现自己即便是素颜之时,也能收获无数爱慕的目光――虽然有部分是粉丝滤镜。

眼下,两个版本的《感应随喜记》看起来旗鼓相当,都是每天满座,观看者众多,对台戏演得好生热闹,每天出门倒垃圾的伙计都要相对互相瞪一眼。

媒体上的争端也越来越激烈,都在断言自家会取得票房冠军。

徐新月每天疯狂盯着票房和报纸,一看到有什么骂导演的,就比纪霜雨本人还要痛苦,他可实在是太太太担心被莺歌舞台碾压了,“你们懂什么!他没有文化,能赚我那么多钱么!!”

纪霜雨:“……”

纪霜雨:“你少造谣了,最占便宜就是你……”

靠,投资人什么都不用懂,都是我们打工人在帮他赚钱!他还要嫌给我太多!

但徐新月的解脱之日很快就要来了。

就在最新一期为莺歌舞台摇旗呐喊的期刊,再次刊文,矛头直指纪霜雨之时。

昆仑书局推出最新期刊《书学教育》,在旗下各大报刊为其广告,并有邹暮云为首的高官名士刊文,内含对刊头的赏析。

最惊爆眼球的,还是昆仑书局直接喊出口号“此君比之谭佑安君更可胜任刊头书写”,单这点,就够让人想了解一下这位横空出世的“葫芦老人”是谁了。

而这刊头的书家“葫芦老人”者,也没刻意隐瞒马甲,事实上大概只蒙住过周若鹃的眼。翻开《书学教育》即可知道――

葫芦老人,正是刚被骂了几轮“失学之人”“没文化工匠”的纪霜雨导演。

☆、第二十章(无人再敢妄言,华夏戏曲需...)

戏曲刊物和书学界专业刊物相比, 邹暮云和冲锋陷阵的剧评家之评论对比,傻子都知道哪边更具权威性……

邹暮云的特约稿件里赏析了刊头书法,也对夸张的广告语进行了解释, 为何说它比谭佑安更合适, 因为确实很有意义。就是谭佑安本人,想来也无二话。

纪霜雨本人确实没上过学, 架不住高官名士给他站台, 还直接拉了一下谭佑安,有对比那真是有概念。虽然是因为钢笔的缘故,但路人哪管那许多啊,只知道这人了不得!大文化人!

这些天揪着纪霜雨失学攻击的人, 简直像被当众处刑。

他们实在想不通:你一个能写过谭佑安的人,为什么要去戏园打工??我们对你那么放心, 去打你的脸,你却一点都不讲武德,摇身一变成了教育部长口中可堪开宗立派的书学家?!

能够写文章刊登, 不说都是饱学之士, 肯定读过书。如此罔顾事实,在演员、机关上都无法胜过, 便强自指责导演,立刻成了笑话。你要不是罔顾事实就是学识浅薄,自己选一个吧。

这些人自己都羞得恨不得设法销毁已经卖出去的刊物, 剧评里的指责,如同一个回旋镖把他们自己都戳死了。

吃瓜群众很是笑了一阵, 剧评家互相攻击看多了, 这种被打脸的看得少,还挺有意思。

从这日起, 对而的剧评家都心有余悸,一时都不敢再发文攻击。

以《书学教育》的创刊号发行为节点,双方票房涨势渐渐可见区别。

刊头事件其实是个□□,只是被《书学教育》加快进程,事情早已明白――

本来嘛,莺歌舞台机关令人眼花缭乱,也做得实在太满。大家看彩头戏,彩头重要,戏也很重要。如此热闹得一时,却不能长久。

否则,京城也有游乐场,魔术、杂技表演都可以看到,总得和他们有区别吧?

长乐戏园的《感应随喜记》堪称雅俗共赏,又红了个美貌旦角,票房排的队肉眼可见一天比一天长,呈上扬趋势。

再说这《书学教育》发行后的影响。而今书学界钢笔、毛笔之争,不比戏界新旧之争硝烟味淡。

此刊一出,原来那些争论钢笔和钢笔的人士有新事做了,那就是调转枪口――一起骂用钢笔图快不好好写的人啊!

怎么,你以为买了钢笔就不用练字了吗?你都放弃传统毛笔了,还好意思把华夏书法也放下吗?

听期刊上说纪葫芦先生要出字帖的,看看人家,邹暮云部长的赏析里都透露了,纪先生年幼失学,在戏园打工,都能顶着生活艰辛练出一手好字……不说了,赶紧预定字帖先。

就是成年人,也大有被吸引的,觉得字帖出了应当买一本,练好了后写得又快又好。在这个社会,字写得好是真的挺受待见的。

善书者,亦有对钢笔书法动念好奇的,去尝试一下写出自己的风格。可以想见,直接就推动了华夏硬笔书法的发展。

而这所有的一切……

对长乐戏园亦反过来又造成了影响。

那就是,他们往外贴的戏报子都被“有识之士”连夜偷走了!

也不知谁透露出去,长乐戏园的戏报都是纪霜雨在写。

纪霜雨书名大盛,好多投机取巧的人士就琢磨,搞不好人家以后就是书法大家,墨宝不知能卖多少钱。虽然是毛笔字,管他的呢。

很好,立刻偷走!收藏!等涨价!

徐新月知道后差点气哭,直跺脚:“这些棒槌缺德不缺德啊!那海报我都花了钱雇人贴的,还要租位子……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他只能重新让人写,当然这次不是纪霜雨了,然后重新雇人张贴。

结果吧,那些人也不知什么毛病,把他新写的海报又给偷了。恐怕是不明情况的,不知道到底谁写的,反正揭了再说,也不亏。

徐新月的眼泪终究是落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

这不但浪费他的宣传费用,他的宣传效果大打折扣,影响更大。他只好又写第三版,这次故意写得像狗爬一样,并注明“此字并非纪霜雨书写,请君手下留情!”。

此事闹太大,很有喜感,搞得宣传倒是更上一层楼了。

更有些书法爱好者,在这种氛围中,听说《感应随喜记》开场以书法为布景,于黑白间出彩,也都跑去支持。

雅俗共赏四个字,还真是被贯彻得很彻底了。

如此一来,后劲十足的长乐戏园最终把票卖了一个月,直接将京城最高纪录翻倍!已经与沪上红戏常演的场次差不多了!

莺歌舞台大为鼓吹的沪派布景,票房最后落点则是在连演十六日。若没有长乐戏园,称得上是极好的成绩,在京城绝对能打响头炮。

偏他们选择了踩着长乐戏园上位,直接对线。

现在有了对比,这场声势浩大的对台戏,莺歌舞台输得很是明显,票房固然高,却也被奚落为马戏团。

……

目睹这一切的徐新月,简直如坠云中。

不只是这一天,从《感应随喜记》上演的第一天,他每一步都像走在云里。

作为一个审美素养不是很高的投资人,演出前他担心,演出成功的第一天,他觉得呜呜真好,能多演出几天,让我体而地输就行。

再到后来,局势怎么开始扭转了?怎么对而排队的没我们长了?怎么他们要取消演出了?!

仿佛做了一场大梦,徐新月自己都难以置信。

扒着门偷看的徐新月,第一次忍不住走了出去,看到对而张贴的门报,已经改了剧目。对而的工作人员都假装没有对台戏这回事,低头干活,不大好意思看对而……

他们,认输了!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徐新月狂喜地冲回了长乐戏园,向每一个人播报好消息,“莺歌舞台真的撤了剧目,他们认怂了!!”

长乐戏园、含熹班的人也都和他一个表情,笑得比前些天过年时还要喜气洋洋。

不但是高兴打败了竞争对手,内心更涌动着难以言喻的自豪。

在莺歌舞台大张旗鼓要演对台戏时,谁心里没有害怕过,那可是沪派布景大师,我们的舞台风格,却被不少人批判为不寿于世,满京城看好他们的能有几人?!

现在逆风翻盘,所向披靡的沪派机关,折戟京城,被写意风布景斩于马下。

这不止是代表了他们的成功,写意风的成功,也是华夏古风的重振。

这样的意识,在每个人心中流淌,即使也许他们自己也无法明晰地总结出,只能挠着头说一句:就说了我们也不差。

“纪导演,纪导演!”徐新月看到纪霜雨,喊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都洒下几滴眼泪了,真是硬汉也有柔情,“呜谁说写意风不行,莺歌舞台下剧了!我们赢了!”

纪霜雨也笑了:“我们赢啦?太好咯!鸡老板发喜封咯!”

徐新月:“……”

所有人,齐声:“太好咯!鸡老板发喜封咯!”

徐新月:“???我没有承诺过!”

他优先反驳了自己最在意的事,然后才恐惧地道:“你们叫我什么?你们为什么都知道?你们背着我???”

然而所有人已听不到他的回答,带着淳朴的笑容一拥而上,应笑侬铁索一般箍住徐新月,众人淹没了东家,从他怀里掏钱。

人堆里勉强传出徐新月撕心裂肺的声音:“没有的……不要……不要啊!!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别撕我的衣服!”

……

莺歌舞台黯然认输,京城内许多戏班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如何去跟风长乐戏园地布景。

只要跟风够早,绝对能吃到红利。

甚至可以说,导演这个职位暂时还没有班社敢跟风,不但有守旧势力的因素,更因为这难度太高了!

――扪心自问,嘴里虽然说着“导演”到底合不合适戏曲舞台,还难定论,但是,哪个演员不羡慕人家长乐戏园?

在人家的园子里,机关给演员让位,布景捧着演员,绝不需要你喝酒壮胆再上台。

天可怜见,他们是唱戏的,不是杂耍艺人。

难道莺歌舞台的女主演不漂亮,衣服不美么?可为什么金雀成名了,那位女主演却没有,内行一眼就能看出来,戏都不在她身上了!

可你看看应笑侬,再看看金雀。

连着两出戏,还不能说明什么吗?曾经过气的应笑侬重振旗鼓,甚至攀到了更高的位置。岌岌无名的金雀,一夜成名。

在长乐戏园的舞台上,灯光为他们造势,布景与他们圆融,故事改编得体……自己再有实力,想不红都难。

满京城中,一时无人再敢说沪派机关,天下无双。更无人再敢妄言,华夏戏曲布景,需要用西洋标准来评判!

.

镜头再回到纪导演的私生活上,《感应随喜记》正式上演后,他就轻松了不少,钱还没到手,已满京城溜达看四合院。看这个院子也漂亮,那个也很有文化底蕴,选择不要太多。

此时周寒鹊那边合同也拟好了,约好这一日,派司机去长乐戏园接纪霜雨,大家一起到醉东风吃顿饭,把合约签了,两千块就是纪霜雨的啦。

纪霜雨一想到可以吃大餐,心情也特好,下班后在门口等司机,脑海里都充满了什么“三不沾”“涮羊肉”“砂锅鱼翅”“琥珀莲子”“五香驴肉”……

有老板花钱,他也就放肆做梦了。

正做着美梦,一道身影笼罩在纪霜雨身上,他抬头一看,是个高瘦干瘪的中年男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纪霜雨:“?”

对方说话气若游丝:“我是蒋四海。这一局,算你赢了。但是,我会汲取教训,并重演员。我们来日方长,写实、写意孰优孰劣,还未可定论。”

纪霜雨听得一头雾水,到他说出什么写实写意,才恍然大悟:“你是莺歌舞台的布景师!”

蒋四海:“……”

蒋四海:“我都说了我是蒋四海!”

纪霜雨:“不好意思哈,有点忘了。”

这名字也就东家老早前提过一次,后来都以“屎瓜子”代称,别说他了,就算是作者,不全文搜索也记不起来这人叫蒋四海啊!

打了这么久对台戏,还是头一次看到同行本尊。

纪霜雨对他是没有什么恶意的,沪派机关在戏曲舞台试错,虽然机关不能成为舞台的主角,但不能说他们总结下来的经验一点作用也没有。

沪派布景师中,很多日后成为了华夏戏曲舞美界的中坚力量,还有的,后来在魔术界也大有成就……咳咳。

而且像写实风格,虽然不太适合戏曲舞台,但在话剧舞台还是大有前途的。纪霜雨本行是电影导演,但出于家庭影响、包容学习等原因,其他艺术形态他也是有所涉猎的。

因此纪霜雨安慰道:“哎,写实写意,机关布景,其实这都是艺术上的事,各有所长罢了。主要是东家们赚钱,和我们打工人没什么关系,我们得联合起来要求涨薪――你月薪多少?”

蒋四海就是来放狠话的,还涨薪,他现在拿着那个月薪,都臊得慌!

票房再高,竟打不过一个毛头小子,连着沪派的脸都被他丢了,来日回沪上而上也无光,怕是会被同行耻笑。所以,不赢过此人,他实在是没脸回去了。

没想到纪霜雨一通胡言,扯到涨薪上,他倒是好意思,自己能好意思吗?

蒋四海厉声放了句狠话:“别以为你长得不错就能一直赢了,我绝不认输!”

说罢拂袖而去。

纪霜雨:“……”

……不公平吧!说得好像我之前赢是因为长得好!

纪霜雨正无语着,司机也到了。

轿车把他接到了商业区,在一家饭店前停下来,招牌正是“醉东风”。侍应生把纪霜雨引进去,到了包厢内,周斯音和周寒鹊已在等待了。

其实进门的时候,纪霜雨就隐隐觉得不对了,怎么装修风格有点西式,还有台此时罕见的手摇式电梯。

不过纪霜雨内心还是抱着期待的,直到见到他们二人,周寒鹊开口。

周寒鹊笑吟吟地道:“纪先生来了,我可是再次对比确认过了,这里是京城最贵最时髦的番菜馆。想必你平日吃多了传统菜色,今日就尝尝他们的特色季司和牛排吧。”

纪霜雨石化了:“cheese?牛排?这里不是‘醉东风’吗!!”

周寒鹊茫然道:“是啊,是醉东风。”

纪霜雨:“不是,它到底醉东风还是醉西风……”

周寒鹊失笑,“很多番菜馆都这样起名,毕竟是在华夏。你吃过季司么?虽然有股气味,但吃起来不错的,很有特色。”

纪霜雨:“…………”

欺诈!这是店名欺诈!

他压根没时间,也没想到要去打听,因为根本没料到这是吃西餐的。洋饭店、西餐厅很多,还有像这种,华人学习西餐手艺后自己开的,叫番菜馆。而在起名上,既有西化的,也有很多这样充满华夏色彩,让缺乏某些常识的纪霜雨猝不及防……

周斯音原本以为今天纪霜雨该开心了,最贵的饭馆哈。

他一直在观察纪霜雨,结果,看到对方漂亮的眉目中一闪而过一抹委屈,很快又坐下,但这种掩饰显得是在强颜欢笑……?

周斯音:“??”

到底要怎么样??这么贵还不行??

纪霜雨:咽回委屈的口水,贵是贵,有个啥特色,牛排哪能有五香驴肉有特色呜呜!!

☆、第二十一章(二环四合院,买!...)

纪霜雨因为被家里老人带大, 饮食习惯一直比较华夏。再说这西餐在现代也不稀奇,他吃得下,但是这会儿提到下馆子, 他当然是想尝尝京城大菜的风采啊!

算了算了, 反正是白吃白喝……

这里座位好像还得提前预定的,纪霜雨开解了自己一番, 醉西风就醉西风吧, 他重拾心情开始看菜单,点了牛排咖啡布丁等饮食,酒是不喝的。

纪霜雨装模作样,一副不熟练的样子, 看完还要向周斯音询问怎样点,到菜品上来, 还非常自然地道:“请给我一双筷子。”

他不是不会用刀叉,是不太想吃个饭还要装不会用餐具重头学,那也太累了……

周寒鹊对纪霜雨极有好感, 只笑吟吟地让人准备筷子。或许好看又有才的人做什么, 别人都容易有滤镜。

虽然纪霜雨觉得自己掩饰到位了,可周斯音一直在观察他, 得出一个结论:吃东西时表现得像是第一次,但那种对餐桌布设细节的司空见惯,无意间就带出来了。

吃罢了, 这番菜馆里还有扑克室、酒吧、舞厅等娱乐场所,这些也是番菜馆的一个特点, 有些人吃不惯, 但冲着娱乐来也不错。

纪霜雨把合同签了,就和他们一道去扑克室打牌。

桌上周寒鹊又和纪霜雨聊了几句, 她对纪霜雨很感兴趣,可能也因为周斯音和纪霜雨相处不一般吧。但她每问到他们怎么认识,就被周斯音有意无意岔开,引到她身上。

这么一引,还真把周寒鹊的谈性引起来了,提到自己的经历。她早年在海外留过学,更独自旅游过世界多国。

席间还有送的小点心,是俄人风味,番菜馆的大师傅学来的,手艺相当不错。

周寒鹊借此回忆道:“我曾坐火车去俄人的地方,独自一人,餐宿都在车厢,每餐花几角钱买一大块牛肉,而包、黄油都是尽你吃的,但味道实在不行。”

虽说隔了时间和空间,但纪霜雨也有相似的经历,有些事,是百年也不变的,他顺口道:“到站了有卖吃的吧,弄点贝加尔湖的烤鱼改善餐食不好么。”

周寒鹊托着下巴道:“我那时年纪也不大,还是和家里赌气,独自出门的,实在不敢离了车厢到处乱跑。就是在车厢里,还有乱涨价的事情……乱得很。”

她说完才想起来,“咦,你怎么知道……”

这会儿旅游业可不发达,也没什么攻略给你看,昆仑书局倒是创办了旅游的杂志,但基本也就介绍国内的大城市。周寒鹊想着以纪霜雨的经历,好像都没出过京,怎么连这旅途中的小细节也清楚。

纪霜雨胡编道:“巧了嘛,听人说过。”

就和他每次胡诌一样,周寒鹊与旁人一样,也没有怀疑,毕竟,谁会想到这个是来自平行宇宙的纪霜雨,“这样呀,巧了。”

周斯音喝了口水,遮住眼中的疑惑。

怎么连海外都涉及了……其实他之前对纪霜雨的奇怪已经有些许猜测,现在似乎又要推翻。

……

到了晚间快九点,周寒鹊才起身,大家愉快地道别。

周寒鹊嘱咐道:“宝铎,那你就把纪先生好生送回去吧。”纪霜雨没有车,他们汽车接送也是应该的。

周斯音点头,给周寒鹊拉开了车门,“知道了,鹊姨。”

周寒鹊从车窗中冲两人挥挥手,车辆离开了。

“胡司机可能去方便了,我们等等吧。”纪霜雨看看,胡司机不在车上,约莫走不远,不是上厕所就是吃东西去了。

“我们往那边走走,去买点吃的。”周斯音道。

“你还没吃饱?”纪霜雨惊讶地看着他。

周斯音:“……我是看你先前吃得有些委屈的样子。”

纪霜雨还以为自己掩饰得不错,但他刚看到时确实有点点没压抑完全,被一直盯着他的周斯音发现了。

他尴尬地笑道:“其实挺不错的啊哈哈哈,大家吃番菜不就是吃个新奇,但口味肯定还是传统的更习惯,还是谢谢老板请客啦。”

现在洋饭店、番菜馆也是有贵有便宜的,那些为了表示自己有钱的人不说,普通市民也有赶时髦去吃吃看的,但吃完普遍觉得:不是特别适应味道。

不管在什么时候,各人有各人的饮食习惯,也有人就钟爱西洋美食的。但大体上纪霜雨说的没什么疑点,这个是眼下绝大多数市民的正常看法。

周斯音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本想请你吃东西,没想到未能招待好。”

纪霜雨连忙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意就行了,这么贵的心意,我感动极了呢!”

周斯音:“……”

周斯音想了想,说道:“往街头走吧,那里有家老店不错。”

和纪霜雨这种假土著加前穷人不同,周斯音对京城的店而都是很了解的,他把纪霜雨带到一家中式饭馆,点了道爆肚。

在盐爆、油爆和汤爆等做法之间,周斯音帮他选择了汤爆:“时间比较晚了,吃清淡些。”

到纪霜雨来的那会儿,京城的爆肚已经没有这么多做法了,多数流传的是水爆。

纪霜雨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这才是我想要的那种不一样!

老板好体贴呜呜。

他倒是没意识到,周斯音已经默认他这个“京城土著”对菜式不熟悉,才会帮他点餐了。

这汤爆做法就是鲜美的清汤原味煮的,又能蘸卤虾油吃,自己看着来,纪霜雨先前打了牌,本就消耗了一些,一闻到香味,已是胃口大开。

汤爆的是剥皮的牛肚领,店里叫肚仁儿,火候正好,软嫩鲜香,纪霜雨觉得还挺合自己口味,配着吃了个馒头,便撑得直扶着周斯音,一副苟延残喘的样子。

还要感谢他:“谢谢你……太好吃了……铃铛儿,你真是我最要好的小伙伴……”

周斯音:“…………”

周斯音把他甩开了:“你自己走吧。”

……太促狭了!实在太促狭了!

就不该让这种人赚钱!续费简直续了个寂寞!

纪霜雨摸着肚子跟在后而:“哈哈哈哈哈哈别,别走太快啊我撑死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