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不解决,人家真能拦火车去。

于见青直流汗,带这么多学生出来,他得负责的,想了半天,只好表示:那这样,你们看,放我们一半人走行不行。

春雷剧社以学生为主,也是有教师的,留几个主要演员和老师,然后在沪上同行里找几个看了剧的临时凑上,还能演。这么边带边演,剩下的人逐一回去。

于是,沪上火车站,瞬间成了菜市场。

一群戏迷堵在售票窗口前讨价还价,和于见青商量可以留哪些演员。

此时于见青派人去找的纪霜雨才赶过来――他是没有要回京城的,倒不是等金雀,而是书妄言的见面会还没办,又多了办学的提议,他不得等着么。

纪霜雨一锤定音,留下了一批演员,包括于见青本人,其他学生被送上回京的火车。

大家车上车下面面相觑,本来是要一起回家的,最后成了一半人送另一半人。

同学隔着车窗还冲林寻芳伸手:“寻芳,你好好演出,回来我们给你补习!”

“我们等你啊林同学。”

“寻芳,别气馁,总能回去的!”

林寻芳:“……”

这日的事理所当然上了报纸,既有人批评戏迷太过激动,也有委婉表示,结果是好的嘛。

最好笑的是,沪上有知名学者看了报纸,因家中有《绝色》戏迷,自己去看了后也颇为欣赏,便主动站出来,表示可以给留在沪上的学生们补课。

反正学生们现在是晚上演出,白日温学,还挺不耽误事儿。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一个学生剧社,来沪上交流演出一次,竟造成这样大的轰动,市民不惜拦火车也要留他们演出,还叫大师文豪也倾倒,收他们为门生。

――没错,传来传去这件事的细节也被夸张了,守在售票窗口成了拦火车,文豪本人也成了狗血爱好者。

这整出事件,又被京城的报纸大肆宣传了一番,人人皆以为是当代传奇。

.

再插播沪上周家景况。

周老太爷常年驻扎沪上,周斯音来了这里,自然要去给老爷子问安。

周老太爷看到他,就露出笑容,“你倒是有本事,把书妄言都弄来办见面会。”

周斯音无所谓地道:“他也是没防备。”

“我听说,你近来向手底下的人,打听影戏市场?”周老太爷问道。

周斯音点了点头。

他的确过问了,现在沪上什么片子最时兴,有哪些影戏公司,甚至影戏制作流程。

“想做影戏?”周老太爷沉吟一下,问道,“你是真想做,还是,只想膈应一下你二舅?”

周斯音:“……”

周老太爷一说,周斯音想起周若鹃似乎确实在忙活影戏,都没怎么冒头找骂了,他不屑地道:“没那心思针对跳梁小丑。”

他关注影戏市场与技术,可能比周若鹃还要早,所以当初才能在看戏时,一眼认出来纪霜雨借鉴了影戏中的蒙太奇理论。

“依报纸统计,影戏所占娱乐比例也越来越大,我看日后随着欧西技术发展,可能票房还会愈发高涨。”周斯音讲自己的分析道来,“如今华夏影戏剧本简陋,倒是我们书局有许多精彩故事,若是成立一个影戏部,将其改为影戏上映,岂非相互促进销量。”

周老太爷嘴角浮起了微笑,“那影院呢?如今影戏院,才是好生意经!”

周斯音道:“影戏院自然也要入资的,我想收购一些影院,主要是头轮影院,否则许多头轮影院,竟只播放西洋引进影片。虽然是为生意计,西洋影片更成熟,但这样只会使华夏作品更失却机会。往大了说,这是演绎华夏故事,为华夏发声,怎能坐视不理?”

“嗯,嗯,说得不错。”周老太爷欣赏地点头,他这个孙儿,赚钱,心思活泛,眼界,也很开阔。

他那傻二儿子,起初去忙活影戏,他以为是眼光有长进了。后来才知道,就是气不过书局被周斯音抢走了,又听闻许多投机者去做影戏,这才掺了一脚,往里投了笔钱。

而周斯音,却无和周若鹃置气的意思,而是从书局发展,与市场走向来决定,亦有自己的理念。

“好,那你放手去做,记得必要招来好导演。你看最近你那位好友,在沪上可是出尽了风头,如今人人都在说,一出戏有个好导演是再重要不过的。”周老太爷笑吟吟道,“我想,白话剧、影戏,道理是一样的。

周斯音琢磨着点头,不错,只是这好的影戏导演,一时半会儿又岂是那么好找到的……

“嗯,好的,那我先去城隍庙了,拜拜看能不能找到好导演!”除了好导演还有那一件紧要事,也得问问。

周斯音说罢就溜,让周老太爷那一脚踹空,在后头敲着手杖怒吼:“你知道什么叫科学!知识!进步!”

……

没几日,魏可声那边又有消息了。

――魏可声十分重视办学这件事,纪霜雨一露出来他的两条路:门路和思路,魏可声就已经马不停蹄,悄咪咪开始串联自己认识的专业人士了。

这样到时纪霜雨上报,大家一块儿联名,把握更大。便是教育部不批,他们也可以自己筹资,弄个私立的学校。

纪霜雨的意思是,戏曲人才多在京城,而新剧、机关、电影等人才集中沪上,大可以两处分校,教师定期交换。

旧剧方面他回京可以商议,魏可声也搞定了新剧同行,就是在电影方面遇到了些困难。

“影戏发展得快,我一打听,原来好几个制片公司,已经在商量联合办一家影戏学校了,没咱们新剧、旧剧的份。至于参不参与咱们的办学……也含糊得很。”

魏可声苦笑一声,影戏扩张得很快,投资规模他们都没得比,所以人家都没琢磨带他们玩。要不要赏脸,也得看人家到时候忙不忙得过来了――说实话,人家不是很感兴趣。

毕竟他们这边牵头的,都是新剧、旧剧界的人士。纪霜雨再知名,和他们行业也没关系啊。

“这样啊……”纪霜雨沉吟,“没事,咱们先准备着,以日后市场之大,一两家学校都是不够的,必能办成功。”

他记得,看校史里写,他们学校最早的时候,整个系也就一个老师,那都挺过来了,何况他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行!”魏可声也不在意了,就算之后因为师资力量缺少,办不起来影戏相关专业,对他来说问题也不大,他主要关注的是新剧!

.

春雷剧社就剩一半人,向广大观众请假两日,紧急培训魏可声的学生们顶上,自己人也稍微有调整,由熟悉的人顶上戏份吃重的角色。

因为实在紧缺,就连纪霜雨这个导演,也不得不上场跑龙套了。

“我还只在京戏舞台上跑过龙套,而且都没台词的。”纪霜雨插着腰道。

“导演的演技那么好,跑个龙套绰绰有余,本来每个角色您都给我们示范过。”林寻芳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现在的问题不是跑不跑龙套,而是扮哪个角色。

演员们互相看一眼,心里都有数,“女演员稀缺,您不得先解决难题?”

纪霜雨:“……”

以女演员的少数,新剧台上很多时候也是和从前的旧剧一样,以男子扮演女角。就是原来时空的周丞相,在学生期间也扮演过女角,而且据说扮相相当俊俏。

而在后世嘛,男演员扮女装,扮gay,也都是屡见不鲜了。

“我来就我来吧,那我来这个丫鬟莹莹。”纪霜雨很无所谓地把莹莹的戏服给翻了出来,原来的莹莹也是个男学生扮演的,所以衣服够大,“还有假发,假发呢。”

他换上了莹莹的戏服和假发,虽然未化妆,但因为相貌本就偏清丽,又十分白皙,所以虽然身量是男子,但看上去不违和,甚至十分漂亮。

结果原本促狭笑着的学生们一看,又沉默了。

纪霜雨摸了摸头发:“怎么了,不贴角色吗?”

所有人一起摇头。

林寻芳苦着脸道:“导演,你还是别扮女角了。我们这部戏叫《绝色》,于老师说杨宛风是绝色。你演莹莹,那题眼要变成莹莹了。”

纪霜雨:“……”

不能为了看导演反串,就把这出戏的氛围给破坏了。

哎,还是给导演办成女主角从前的狐朋狗友之一,公子哥儿一个吧。

过了两日,这换了部分演员的《绝色》再次上演,理所当然又是爆满。

海报上未写出这次男配角之一的演员是导演本人,但纪霜雨出场时,台下观众还是注意到了――这男演员好看!

穿着一身西装,梳着背头,和女主角的对手戏也轻佻,但是架不住脸好看,这种角色都演出了倜傥之感,让人难以厌恶。

待到谢幕之时,所有演员走上台。

有人一拍脑袋,“啊呀,这是纪霜雨吧!”

这时候,观众们才交头接耳起来。对哦,这好像是纪霜雨。

纪霜雨的名字随着两部剧已在沪上火热,流传在外的照片,则是转载自京城报纸的那两张,他和金雀上封面时所拍。那时还是脱了帽,因此所有人都看得到是白发。

不但看得到白发,还听闻了京城传来的各类小道消息,什么为爱一夜白头,孝子转瞬青丝不再之类的。

纪霜雨今日在上面演出,却是戴了假发,加上照片和真人动态总有些许差异,到了谢幕时才有人叫破。

“没错,这个是我们纪导演。因为……大家也知道,演员不足,他只好也上台了。”于见青笑着介绍道。

台下立刻响起了掌声,送给这位才华横溢的导演。

――之前听说京城人争论过,这位导演分明有极致的写实能力,却非要先以写意扬名。以爱美闻名的沪上观众却想说,应该是分明有这样的样貌,却非要以导演扬名才对!

“纪导演,您那白发呢?能不能摘下假发给我们看看?”

有人问出了大家的期待。

“可以啊,只不过……”纪霜雨把假发给取了下来,然后才道,“我现在已经不是白发了,因为……”

经过这么长时间,他头发早褪色成了亚麻色,和顶上长出来的黑发差别也不会特别鲜明,乍看上去已无异样之处。

纪霜雨还没解释完,台下已是惊呼起来。

“白发又转黑?难道,纪先生爱上了别的人?”

“这……这,可能是情伤已愈。”

“若非移情他人,如此深的感情,怎能愈合?”

“哎?到底是不是孝子来的?”

纪霜雨大声道:“大家听我说一下,这个!是!早发性白发症!治愈拉!”

现场安静了三秒。

随后又爆发出一阵热烈讨论。

“纪先生在沪上头发变黑的吧?”

“什么意思,纪先生的恋人是咱们本地人?”

“天啊,纪先生的恋人起死回生了?!”

纪霜雨:“…………”

☆、第三十四章(周斯音:我不好了。...)

观众怎么这样呢??

京城的观众是如此, 沪上的观众还如此,纪霜雨就站在台口呼吁了半天,声音愣是被他们给盖过去, 当着面就脑补完了。

最后还是于见青安慰地道:“算了算了, 纪先生,咱们的观众不就好这口, 你自己不是比谁都清楚吗?”还建议他排家庭剧来着。

纪霜雨:“……你说得对。”

后头纪霜雨每场跑的龙套也不尽相同, 主要是看这些学生方便。

多处外埠学校都前来观看此剧,其中便有邻近小县的学校剧社成员,看罢后找到于见青,恳请他们能去县城演出。

平日里, 他们的学生剧社也会演剧给当地村民看。只是这次没有那么好条件,能全来沪上观看。

――说起来, 正是因为身处乡野,那里的学生很早就和于见青产生了差不多的想法,演的剧得让村民听得懂啊, 所以他们一直在本土化剧本。

现在看到《绝色》, 希望能够把这出戏请回去演给学生、村民们看。

于见青和对方畅谈之后,发现双方思路相似, 一时引为知己。

他找到纪霜雨,问纪霜雨的意见。

于见青本以为纪霜雨开口会问酬劳,对方实在没有什么钱, 可能只能承担基础费用,不能像在沪上演出一般大赚。

于见青自己是不在意, 但纪霜雨是要分钱的, 所以已经准备说,他来负担费用。

谁知道纪霜雨开口便道:“那你就带学生, 抽两三日去演吧。”

于见青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后续,自己问道:“您不问演出费?”

纪霜雨震惊地看着他:“你觉悟这么低??”

于见青:“…………”

纪霜雨:“你们演这出戏,不就是希望每个人听得懂。村民的知识,比之城市居民更不如,你们去那里演出,不止是可以演给当地学生、村民看,更能看看剧本还有哪里不够通俗,回来继续打磨。”

于见青连连点头:“正是这样。”

换做时下追求生意的商业剧社,可能就置之不理了,但是春雷剧社所追求的也不是金钱。

“就是去县城的话,许多道具可能也不方便携带。”纪霜雨沉吟道,“你等着,我带徒弟给你做几张方便携带的软景布。”

他说的也就是用时下流行的风格绘制景片了,而且用软幕更方便携带。这种虽然没有他们原来做的立体,但够方便,也更考验故事本身,与演员的演技了。

“多谢先生了。”于见青感慨自己真是一叶障目,光看着纪先生讨薪的厉害了。也是,若是纪霜雨真不见钱不撒手,又怎会先以写意风入手。

于见青他们安排好过两日出发,也要在剧院贴告示,声明停演两日。

纪霜雨就趁这个时间,和徒弟们把几场幕布赶着绘制一下。

纪霜雨干活,露露就满场跑来跑去,嘴里还学着剧里的台词,一会儿是《洛阳春》的戏词,一会儿是杨宛风的名言。毕竟这些天都跟着泡在剧院里,耳濡目染。雹子则趴在六两的背上,睡得已经流出了口水。

――此时的周斯音,也正和书妄言一起往剧院来。

他们刚敲定了见面会的具体时间。

虽然已经来了沪上一段时间,可这见面会时间却是一拖再拖,并非书妄言要反悔,只是沪上的文人们不停宴请书妄言,都是不便推脱的。

他忙碌于社交之中,好容易告一段落。

“哎,我可听说现在许多沪上的老板,都想把鹤年兄留在沪上,而且听说他们想办学,在沪上也要开分校的。你说,他会不会真的就此不回去了?”书妄言问道。

周斯音自然知道此事,淡淡道:“他都拒绝了。”

至于分校,你也知道那是分校,本校不是在京城么。

书妄言道:“那是开的价还不够高!沪上淘金不都是戏界的传统了,鹤年兄有四个弟妹,又曾经家道中落,焉知他不想光耀门楣,把从前家里的地、宅子、铺面都买回来,再给弟妹也置办产业……这都要钱的。没看鹤年兄这么拼命挣钱?要我说,指不定就被打动啦。”

即便纪霜雨现在薪水够高了,要完成这个目标也得很长时间。

周斯音却知道纪霜雨还有另一重身份,不一定多么看重从前的祖业,虽然这是时下的正常观念。更重要的是,他去城隍庙求的签乃是上上签!

周斯音倍感信心,说道:“他家在京城,弟妹也在京城上学,不会轻易离开的。”

正说着,两人已走到了剧院门口,左手边就是剧院的票房,正排着长队。

队列中有几个学生的讨论,清晰传入了二人耳中。

“……啊这,所以这位纪导演可以说是咱们沪上的女婿了?”

“可不是嘛,大家都知道了。哎,真想知道是谁哪样幸运……”

“我听说,是个女中的学生,去排演时,就相处生情了。”

“是哪个女中的?那,那纪鹤年是不是会留在上海成家了?”

“……”

这真是传得有鼻子有眼啊,书妄言惊叹地道:“还有这回事?宝铎兄,你看,要是鹤年在沪上也有家,那……”

只看到周斯音脸一下黑了,大步走进了剧院。

“哎?”书妄言莫名其妙,小跑着跟了上去,“你怎么突然生气了?”

周斯音倏然转头,阴沉地看着书妄言。

书妄言被吓得瑟缩了一下:“我,我可是,每天都在写稿子……”

他表面乖巧心里骂街,大爷的,每天社交完还要写,写好了随昆仑书局的渠道送到京城去。

周斯音却咬着牙道:“我没有生气。”

书妄言:“……”

他再次大步向前走,书妄言在原地呆了一会儿,自语道:“那就是疯了。”

其实,他们若是再听听,除了女学生,还能听到“一夜白头后我的恋人起死回生了”“我爸妈修鬼仙了”等等版本……

……

周斯音心情很不痛快,进了剧院就四处扫,巡视每个年龄相当的女学生,只觉得这个也不像,哪个也不像――没谁看起来和纪霜雨般配的。一个都没有。

“你们俩来啦?”纪霜雨刚好也画完,把软幕拉起来晾干,看到他们,拍拍手走了过来。

周斯音幽幽看了他一眼。

纪霜雨:“?”

周斯音只觉得满腹委屈压抑,却不得说出来,但他向来是忍不住气的性子,因此只憋了片刻,就面无表情地道:“书妄言听说你和个沪上女学生相恋了。”

“??”书妄言:“……大家不是一起听说的吗?”

纪霜雨一脸黑线,“这都传得这么细了吗?”他把帽子摘了下来,“要我说啊,还是宝铎兄靠谱,你比她们都先看到我白发复黑,却没有传出来我和京城女学生相恋的消息。”

周斯音这才反应过来是谣言,他神色缓缓松了,轻蔑地道:“我想便是如此。你在沪上忙于排演与研讨戏剧,如何有空与女学生谈情说爱。”

书妄言:“……”

“我是摆脱不了谣言了。”纪霜雨听他们说了来意,立刻表示就等着你呢,“还特意来通知,那等会儿一起吃个饭,我这里忙完就好了。我正要赶制一些景片,给于老师带去县里演出。”

书妄言闻言,跑去找于见青聊了。

纪霜雨也提着工具往道具间走,“过两天再去看个影戏吧,宝铎。”

他空闲时间不多,但赶巧了就会去看看电影,皆是了解市场的一部分。于见青赴外埠,他也有空了。

周斯音一迟疑,跟着走了上去,“好……”

上回纪霜雨也邀请了他,这次又邀请,可因为纪霜雨那句关于人生错觉的调侃,他着实不敢乱猜了――自己的心思都猜不准,何以揣测他人。

“哥哥!我也想看!”纪露露飞扑,抱住了纪霜雨的腿。

纪霜雨好笑地道:“不适合小孩子看。你想看影戏,我让六两带你去儿童影院吧。”现在倒是有专门给儿童开设的电影院,放映的内容都是动画片,或者比较和谐的电影。

“我想和哥哥一起看。”纪露露扭了几下,但是听说儿童电影院还有动画,立刻就开心了,一跳起来,脑袋撞到了道具。

“……呜。”露露呜咽一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哥哥……”

纪霜雨熟练地蹲下来,“痛吧?”

露露要说好哄也好哄,每次都是这样子,仰着头:“要亲一下……”

纪霜雨在露露被撞到的地方亲了一下,柔声道:“好了啊。”

露露立刻傻乎乎笑了一下,眼泪也憋回去了,“我好了,不痛了。”她撒腿就跑向六两,迫不及待要让六两带阿姨去看戏。

纪霜雨接着把工具往架子上放,头也不回问周斯音:“见面会在哪里开?书店吗?”

“嗯,书局开设的书店。”周斯音盯着纪霜雨的背影道,天气已回暖,纪霜雨身上只穿着一件朴素的蓝布长衫,像是哪个学校的教员一般。

他不觉走近了一下,口中道:“还有,我接到鹊姨的信,机器已经改造好了。”

――纪霜雨的专利笔尖,周寒鹊那边历经数月的尝试,终于成功了,可以投入量产,不久便能正式上市咯。

“那太好了!”合同里是按股算,这都是钱啊,纪霜雨开心得猛一个转身,手肘碰倒了旁边的道具灯。

即便急忙捞了一下,灯头还是磕在恰在他身后不远的周斯音额角。肉眼可见的,那里立时就泛起红来。

虽然是纸浆道具,但攒起来实在,也是有棱有角的。

哎呀,纪霜雨忙问:“痛吗?”

周斯音正想说没事,这两个字忽而叠上纪霜雨之前的话,兴许是今日在剧院外听到的话让他心中泛起波澜,他盯着纪霜雨,状似玩笑地道:“……要亲一下。”

纪霜雨心脏猛地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这话显然是学露露开玩笑。

他看到周斯音近近地盯着自己,心跳一时也没缓下来,暗道周宝铎真是胆子见长了,我一个现代人还能被捉弄?

纪霜雨笑起来道:“可以,那是得亲一下。”

就在周斯音也明显愣了愣之际,纪霜雨捧着手里的道具,在磕到的地方亲了亲,温柔得就像蝴蝶轻轻掠过――他可没说亲人还是亲道具,人家道具被磕一下不疼吗?

纪霜雨促狭地看了周斯音一眼,道:“好了啊。”

分明亲的是灯具,他却觉得心脏也被轻轻一点掠过般。

再听得纪霜雨望过来这一句,周斯音一瞬便失语了。

我不好了。

.

书妄言觉得吧。

周斯音和纪霜雨,好像有点奇怪。他以文人的敏锐发誓。

那日从剧院离开,周斯音就一副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纪霜雨看着还好,但今日见面会时,他在一旁分明看到,纪霜雨去和周斯音打招呼之前,还盯着周斯音看了一会儿。

说起来,这俩人当初认识得就很奇怪,真的是纪霜雨被周斯音救了?

这禽兽能有这么好??

但书妄言又探究不到真相,只能兀自瞎猜。

到见面会开始,书妄言也就没空细思了,在场的读者都很是热情,在交流环节也是频频发问,还有问起他在报上一直为纪霜雨摇旗呐喊,对《绝色》的看法云云。

书妄言本就不喜这种场合,说得口干舌燥,他更擅长动笔,一听这话立刻道:“其实纪导演今日受我之邀,也在现场,我叫他来说说。”

书妄言把坐在角落的纪霜雨给招上来了,这是个能说的啊!

周斯音今日是答应了,要给书妄言打杂的,此刻他也坐在书妄言旁边,眼也不抬,倒了杯茶推到书妄言面前。

坐在书妄言另一边的纪霜雨,同样未发一言,但颇有默契地把那杯茶拿了过来,喝一口。

书妄言:“……”

作为今天的主角,他有种微妙的多余感……

一位读者很是兴奋地问:“纪导演和妄言先生既是知交,那未来会不会把妄言先生的作品搬到新剧舞台上?”

这新剧很是流行过犯罪、侦探题材,书妄言也写过悬疑恐怖,这话一说,在场读者全都起哄了,“不错,不错。”

“我早便想看妄言先生的戏搬到舞台上了。”

纪霜雨笑了,他还真对书妄言的小说感兴趣。

还有个激动的读者,一下子站起来,“其实我更想看,妄言先生的书被改成影戏。周老板,请问你们可以和影戏公司接洽吗?”

周斯音沉吟片刻,决定透露一个消息:“其实,昆仑书局正在筹办影戏部,如能得诸位支持,我们自然希望把书局的优秀作品,都搬演到影戏院。”

现场立刻更轰动了,众人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除了书妄言,昆仑书局可是还出版了不少脍炙人口的小说,这是坐拥宝山啊,若是能拍,拍得好,那对观众、读者来说真是一大幸事。

比现场读者更激动的,就是书妄言旁边的纪霜雨。

他侧身探头动容地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原来我们心心相印,大头,是你!

周斯音也侧身,一脸茫然:“……?”

被迫缩小的书妄言:“…………”

那个,有点挤啊!!

☆、第三十五章(特写镜头你知道是什么吗?...)

周斯音心底原本还浮想联翩了一下, 觉得纪霜雨讲这个话好暧昧,是要他把做的事都一一告知么……

但这个念头也就是在心底转了一下,俩人隔着书妄言瞪了一会儿, 他就比了比手势, 示意事后再说。

待到见面会开完,在场的观众都散得差不多了, 才开始聊。

“我计划筹办影戏部, 制作影片,已经有段时间了。所以来沪上这些日子也在考察影戏,拨了钱让分局的人去购买设备,搭设拍摄场地。沪上是全国影戏中心, 九成的制片、引进产业都在此处,所以影戏部应当也是设立在这里。”周斯音说罢, 朝纪霜雨伸了伸手,示意该他了。

纪霜雨好委屈:“你把影戏部设在沪上,那我怎么办, 我可住在京城。”

众人:“……”

这是什么意思?

书妄言想起纪霜雨还在舞台上应用过蒙太奇, 说道:“鹤年兄啊,你不会对影戏制作, 也感兴趣吧?”

纪霜雨点头:“是啊!到时候我们戏剧学校,也会设立影戏专业的。不但如此,我觉得拍你的小说就很好!”

他早就盯上周斯音这个冤……投资人, 也自然而然想到书妄言的大ip了,打起了主意, 谁知道周斯音早就在策划这件事, 他可不急了。

书妄言:“哦??”

还要设立影戏专业,那看来纪霜雨是真的放了心思在上头啊。

书妄言饶有兴味地道, “说起来,这不少拍影戏的,原来也是做新剧的。鹤年兄又有绝妙的审美,确实可以去学习一下,把这旧剧、新剧,改编成影戏。若是改我的小说,我也是欢迎的!”

他多喜欢纪霜雨的审美啊。

周斯音沉吟道:“我不知道你对影戏也有兴趣,还让分局的人去聘请留学回国的导演……不过,若是你要拍,还要待在京城制作的话,那么沪上的影戏部也是有必要聘人才的。大不了,多买一套设备一起带回京城。”

其他人全都呆了。

关于纪霜雨求职的故事,在场部分人是听过的,还琢磨是不是能听纪霜雨侃一下了。

而且正常人要做什么,确实也得和投资人先证明下能力,至少阐述一下理念吧!

刚才纪霜雨表示感兴趣,他们还在期待,纪霜雨要论述一下自己想拍什么――甚至,大家现在还不知道,纪霜雨对影戏制作到底了解多少。

毕竟这影戏制作和新剧、旧剧的编排都不一样,这个太有科技含量了,不学怎么上手。没见那些个新剧导演去学拍影戏,也不是各个成功,更无人能比得过西洋引进影片。

周斯音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既然他也说要聘请留学的导演。

现场还有分局新成立的影戏部部长在,今日本来是来见识一下书妄言的见面会,他部门里莫名其妙多了位导演,都呆了。

纪霜雨说有兴趣,加起来才两句话。周斯音二话不说,都策划到买套设备带回去专门给纪霜雨了!你俩到底提前交流过这事没啊??

――周斯音此人本就不可以常理揣测,而他本人,也没以常理揣测纪霜雨。

纪霜雨不是大家想象中那个纪霜雨,周斯音知道的这个纪鹤年,并非常人(具体是什么种族身份还有待考据),那么根据之前的经验,他既然感兴趣,那就一定有把握。

周斯音甚至觉得,纪霜雨可能比自己让人聘请的留学人才都更靠谱!

纪霜雨也很惊喜,他大约想得到周斯音为什么信任自己……但是!有个这么识趣的投资人真的很棒。

“那可太好了,我还得问问,你购买的设备是什么样,先说好,我想拍摄有声影戏!”纪霜雨说道。

那位影戏部的部长弱弱伸手道:“这有声影片和无声影片,艺术上孰优孰劣还不好说。再者,华夏市场上,还有许多小影院不愿安装昂贵的有声放映机,无法放映有声影戏。若是拍有声的,这放映不就少了,刚刚开始拍摄,倒不如从无声影戏开始拍起?”

现在影戏市场,至少在华夏,无声黑白电影还是占据了半壁江山。

一个后世人看起来可能有些好笑的问题,那就是有声影片、彩色影片这些堪称电影艺术的历史性革命。在刚问世的时候,都是被质疑过的。

所以影戏部长竟说二者孰优孰劣还不好说,甚至建议他从无声电影拍起,毕竟有声片只能在装备了有声放映机的影院放,无声片却在哪都能放。

从市场角度这样考虑,没错。

“有声影片和无声影片,暂时还是并存,但无需置疑,有声影片才是未来的主流,不止市场,包括艺术层面。”

纪霜雨背着手道,“西方一些无声片大师也担忧过,有声片将使影戏艺术退化。确实现在一些有声片,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体现‘我有声音’,充斥着满满的对白、音乐。

“无声时代,只存在视觉语言,而且画面时常要被对白自幕给打断,很不流畅。有声片一时声音泛滥,但它实则存在无限可能。这里,我们又要重提合宜二字,编排得当,甚至拥有美感的声音,可以赋予影戏第二套语言系统,让影戏进化为视听艺术。

“我想,西洋应该有电影人已经在探索声音的世界了了,我们不能等潮流来到才去追逐!”

纪霜雨高谈阔论,还几度引述西方电影人的言论(虽然大家基本没听过),把有声影片的重要性提高,由此强调:我要最新的设备!给我买!!

有人首次听他讲演,两眼都发直了,只觉得纪导演说话铿锵有力,伴着金石之声,与点点滚雷。转折之处,又激昂宛转,节奏感十足,实在极具煽动性。

听他说完,就算有听不懂之处,都要相信未来是有声片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