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一行字幕打出来,才有人慢半拍感慨,一如所有第一次见到它的人:“我的天,这是……广告?”

广告。

我们华夏什么时候这么奢侈了,动用这样的设备、技术、演员,拍摄一支银幕广告。不太懂的人总觉得,这个花费应该很高吧?毕竟,比那些西洋投资十几万的巨片看起来还过瘾。

“你们看到没,最后那字儿还变化了,真乃影戏魔术也!还那画面从笔尖一转,我都看呆了。不知怎么的,现在心跳得还有些快。”

“是金仙和林寻芳呀,我的天爷,两位大美人一起拍摄,简直不知更喜欢谁了……”

“她们用的这寒星钢笔可以到哪里买??”

“哎,等等,又有字幕了,导演……纪霜雨?”

影院内一片哗然,居然是纪霜雨拍摄的。

这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纪霜雨的书法人尽皆知,他亦是《绝色》和《洛阳春》的导演。

只是任谁也没想到,纪霜雨还精通拍摄……不是,这种人才到底为什么不是沪上的??他怎么就从京城,从旧剧出名呢??

王和笙更是猛然想到,公司曾经让他拒绝了魏可声、纪霜雨等新旧剧人士要牵头办的戏剧大学,当时他自己也根本没犹豫,毕竟,那二位都非影戏界的。学校影戏专业空空如也地来招人……两边学校他必然只顾得上一边啊,用脚想都知道怎么选。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再放一遍!!”

王和笙站起来冲着工作人员高喊。

他有些激动,因为闭目养神,他并未从最开头看起,而且信息量实在太大,有太多值得他琢磨的概念了。

他甚至想到,如果有人用这样的技术,去拍摄真正的故事片……

其他观众也被提醒了一般,看着又开始播放医药广告的屏幕,大声喊起来:“没错,再放一遍刚才的影片!”

“我还要再看一次!”

他们浑然忘了那只是一个广告,甚至没有讲述一个起承转合具备的故事――这又怎么样,比起很多影戏,它也更有观看性啦,多美啊!

即便纪霜雨是按着广告来打造的,但出现这种当成观赏性短片欣赏情况,还是必然的。好在,大家虽然被画面吸引,但也都把寒星钢笔四个字记在心底了。

往日大家不骂广告就好了,今日反倒要求再放一遍,其中还包括他们公司的导演。

这位放映员不止不想对抗群情激动,他自己,也想再看一遍!

足足观看了六遍广告,仍有观众意犹未尽,可是此时,正片《鸳鸯戏梦》已经要上演啦。

可是,谁又在乎呢。

但和方才所看的短片比起来,此片简直是平庸乏味到极致,往常能看得津津有味,今日来看,却倍感拖沓,身心尚沉浸在之前的刺激中,对观看的一切,毫无反应。

明明是新片,内容平心而论也不错,可就是……寡淡,在看完寒星钢笔的广告后,这玩意儿简直味同嚼蜡。

王和笙只觉索然无味,站起来向外走去,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才能找到纪霜雨?纪霜雨他们学校什么时候开学?我要怎样才能入学?

可有赖沪上报界的记者们,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纪霜雨,刚刚离开沪上!

……

相似的情景,发生在这一天沪上的大小影院之中。

此乃沪上影史一次奇观,一支银幕广告,竟引起了沪上影戏市场的震荡。

无论专放西洋影片的头轮影院,还是二、三轮影院,或多或少都出现了类似情形:

文明一些的观众还会乖乖看影片,素质差一点的,直接威胁放映员,导致正常场次的影片放映不断往后退,改成了一遍遍放广告,直到观众看满意了!

一般来说,广告商付钱,影院才在正片上映前播放。但现在的情形是,影院方不得不在观众要求下,多多播放,甚至因此,增加了观众……

那些没有拷贝的影院,更是眼红到主动去昆仑书局商谈,愿意出钱购买广告拷贝――最后,昆仑书局一盘算,别说一开始投放广告花的营销费用,连拍摄成本都给收回来,还赚了!

观众:“别放影戏了,放广告!”

就是这么神奇,就是这么群魔乱舞。

最受影响的,无疑是那些在这一天首映的影片,口碑会直接垮掉,放在从前或者以后,可能都没这么惨。偏偏放在这一天,在大家刚受完冲击之后。

没错,说的就是《鸳鸯戏梦》。

首映这天,周若鹃也期待得直搓手,这部片子在试映的时候反响很好,又找了美艳的影星,所以他也很有信心。

在和朋友聚完餐之后,周若鹃还特意带着朋友,去影戏院,想看看首映现场的热烈盛况。

毫无疑问,他看到影戏院外挂着“客满”的牌子,得意和友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此时,刚好一波观众从影戏院鱼贯而出,口中还在讨论着:“太美了,我此生从未见过如此美的画面。”

“从画面、人物,甚至道具,都美得不可方物!震撼人的心灵!”

“我脑海里现在还忘不了那四个字――”

“哪四个字,”周若鹃得意地搭话,“《鸳鸯戏梦》么?”

对方奇怪地看他一眼,“寒星钢笔啊!”

周若鹃:“???”

什么寒星钢笔,这特么不是小崽子和鹊妹搞的那钢笔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场次错了啊?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那玩意儿和影戏有什么关系。

观众已经自顾自继续讨论起来了:“你说纪霜雨真的回京城了吗?太可惜了!”

“他若是以这样手法拍摄影片,我是定然要去票房蹲着的。”

“正是啊!你说他会拍吗?会就应该留在沪上啊,全华夏九成的制片公司都在这儿啦。”

周若鹃越听越一头雾水,纪霜雨到底何时拍了影片,拍了也不能立刻上映啊。

他心里涌起不妙的预感,冲进了影院,一路撞开了保安。

到了里头,只见屏幕上还在播放广告短片,有些观众仍不舍立场,坐在远处观看。

“续千年文墨,书写意人生。”

“寒星钢笔,专为华文书写。”

以及清楚的字幕,导演:纪霜雨。

周若鹃:“…………”

他完全凌乱了,怎么会这样?纪霜雨这是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还会这个?!

银幕广告?这怎么能是个广告,还特么在我的片子前面放?

思及刚看完《鸳鸯戏梦》的观众出去都念叨着纪霜雨的名字,周若鹃按着心脏,一脸痛苦,只觉得喘不上气来:“你……你……”

“你妈的,想逃票啊!!”两个壮汉一左一右夹住了周若鹃,把他往外头拖。

……

远在金陵的周寒鹊也一夜没休息好,不停在接电报或者电话,全是沪上的商家,之前没定好的要求下订单,定了的要求增加,现在预售出去的都已经超过他们第一笔订单的了。

周寒鹊都懵了,我货还没发出去,你们就来了??

其实在订货方面,周寒鹊相当随意,因为掌握了学生市场,这款钢笔是稳赚不赔的,到时在书局销售,就足以覆盖它的最大受众了。

所以在一些洋行因为这是国产钢笔,就挑三拣四的时候,周寒鹊完全一副你爱进不进的态度。

结果现在,他们一个个哭着喊着希望周寒鹊先发货给自己。什么?你要先发外地的书局?别了别了,我加钱还不行么,这赶时间啊!

沪上哪家卖钢笔的,没被一堆人连夜询问寒星钢笔。这时候谁最先拿到第一批货,谁就名利兼收。

周寒鹊好容易抽出时间查了一下,这才知道全是因为周斯音不声不响投放了一支纪霜雨拍摄的银幕广告。

“这是拍了什么?广告效果能这样好?”没有亲眼见到的周寒鹊,很难想象出来到底是怎样的形式。

不过这不影响周寒鹊做出决策:拷贝呢?这么好的广告,怎么能不给金陵以及各大城市的观众也观赏一下!

……

尚很平静的京城,火车站。

“纪鹤年!”徐新月踮着脚招手,“回来啦,哈哈哈哈,载誉而归啊!”

“东家。”纪霜雨也招了招手。大家接上头了。

周遭有旅客发觉是纪霜雨回京,全都起哄,“是纪导演回来啦!”

“纪导演在沪上票房都要被挤爆啦,真给咱们京派戏长脸。”

纪霜雨也得意地向大家脱帽致意,这一脱帽,难免又引起一片关于发色故事的讨论啦。

徐新月看报也知道纪霜雨多成功,乐道:“你这一回来,又排新戏,蒋四海更不要活了,新剧,旧剧,谁人与你争锋?”

“哈哈,不止,还有影戏,我准备拍影戏。”纪霜雨宣告。

徐新月跟他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

半晌。

六两忍不住了,说道:“东家,你可不要质疑师父――”

否则只有被打脸的份儿。

谁要质疑啊。徐新月抬手阻止他,视死如归地道:“我死也不会给你买摄影机的!……顶多就八百,你去买台二手的先用着!”

徐新月说罢,只看到昆仑书局的周总经理对着他轻蔑地笑了笑。

徐新月:“……?”

六两骄傲地介绍:“东家,给你介绍,这是我们新东家!”

徐新月:“…………”

六两:“昆仑书局已经成立影戏部啦,师父都给他们拍了一支银幕广告,新东家也给买了最新的设备!”

纪霜雨也一副今时不同往日的样子,对徐新月招手:“阿鸡啊,过来聊聊……”

徐新月:“!!!”

……我他妈这就连鸡老板都混不上了?!

☆、第三十八章(生子当如纪鹤年...)

纪霜雨揽住徐新月, 姿态相当拽。

徐新月酸溜溜地道:“用不上我,我就变阿鸡了。”

他一时竟有点怅然若失……

竟然不骗我的钱了么?

如此意识完之后,徐新月悚然一惊:我这是怎么了!天啊, 我被于见青那个变态传染了!

唉, 倒也是,这影戏制片, 耗资且不说, 十分需要人脉,华夏泰半产业都在沪上,长乐戏园哪有人脉,非得昆仑书局这样的大公司不可。

“怎么样, 是不是发现,还是被我要钱比较好?”纪霜雨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 问道,“毕竟,每一次高投资, 也伴随着高收益啊。”

徐新月被他道破心思, 假笑道:“但你如今名气越来越大,我也投资不起了。”这影戏投资动辄成千上万的, 还得有关系。

纪霜雨说,“想太多,此一时彼一时, 但我难道会就此放过你吗?”

徐新月:“…………”

纪霜雨:“我在沪上走了一趟,觉得你族兄的剧院很好啊, 又能演戏, 又能放影片。我打听过了,盖个小型的放映厅, 买有声放映机,大概小几万吧……”

说着说着他就看到徐新月面色铁青,脚下也晃动了两下。

六两赶紧扶住了徐新月:“东家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你还不知道!”徐新月黑着脸道,“全国人民不都应该知道吗,托你们的福!”无语,纪霜雨多出名,就连带着他多出名,现在貌似连沪上都知道他是铁公鸡了,报纸上都有讨论的。

纪霜雨劝说道:“别害怕啊,这一行就是要与时俱进更新设施,要不了多久,观众就会非有声片不看,甚至……”

甚至彩色电影也已经在国外诞生,再过几年,技术成熟,拍的人一多,黑白电影也要过时了!

其实算一算也近了,但纪霜雨还不能说。

徐新月绿着脸一个劲摇头,“你少忽悠我了,还扯到有声不有声去……我都没说要开!”

怎么就一步跳到更新设备去了。

啊,被发现了。纪霜雨无所谓地道:“算了,先回去休息吧,刚下火车有点累,回头有空再搞他。”

他一声招呼,大家便哄然应是,拎着行礼四散而去了。

徐新月:“…………”

其实,也不是徐新月太小气,实在是……从长乐戏园的生意恢复到现在,赚的钱,再加上徐新月的老本,也就小几万,说不定还不够。

那要盖影院,岂不是还去银行借钱,拿戏园的地皮和房子抵押,倒是能借来不少,可万一生意失败,就赔得祖产都没了!

如今已不像母亲生病时那样,有背水一战之心了,徐新月哪里敢随便押上全副身家。即便他已是很信任纪霜雨,甚至二话不说想掏钱给他买摄影机(虽然是二手的)。

徐新月正黯然,周斯音喊他一声,“徐老板,未来开影戏院,才是好生意经。听鹤年的话,不会吃亏的。”

“啊……”徐新月捂着心脏,在一痛之后,他有种这次也逃不了的预感,伤感地看着周斯音道:“你我注定被这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他看着我们为了他你争我夺,不知多开心!你迟早也会赴我后尘,我是阿鸡,君又是何……”

大家都是可怜的甲方,应该联合起来啊。

周斯音:“…………”

徐新月:“哎,周总经理,你怎么走了?我们再聊聊生意经啊……”

周斯音莫名得意:……神经病!谁赴你后尘,我比你先被辱不知道多久!第一次见面就失去尊重了!

……

徐新月的心痛是在看到报纸之后恢复的。

近来京城报界不知援引多少次沪上评论,这日也不例外,大肆报道这一支广告片引发的轰动――不管普通观众中,还是专业人士处。

在纪霜雨原来的世界,单单是最早的“跳切”技巧现世后,就被称为“电影史上的一次断代”,而纪霜雨的手法又更成熟,整体都很新奇,这种热议实在不过为。

因为是金雀和林寻芳拍摄的,不但令寒星钢笔未上市先火,还直接导致本就热度还未减的两出戏又迸发一个新高潮。

沪上的报纸争相报道,直呼市民们,不该放纪霜雨走啊!

早知道纪霜雨还有这本事,就该和上次拦春雷剧社一样,在火车站守着,把他拦在沪上。

有好事的媒体还统计了各方面数据,然后表示,倘若这是一部影片,是大有希望登上年度十大影片票房排行榜的!

――顺便一提,这个榜单上十之八九都是引进的西洋影片,比如去年第一,就是一部兽片。

这只是一个幻想,广告和影戏有区别。但这幻想不是无根浮萍,已经有影评家在有理有据地论证起来了。

故事性、艺术性从纪霜雨的新剧、旧剧里都能看到,现在他还展现出了如此技术,有理由相信,明年票房排行榜会有昆仑书局影戏部一席之地!

书妄言的书迷跟着点头:没错没错,让他来拍妄言先生的作品,太好了。

徐新月看到了一支广告能造成的轰动,那照此看,纪霜雨拍了影戏,即便单只放映他的影片,也能场场客满啦。

徐新月和从前每一次一样,没抵住煽动,把老本全都拿了出来。

纪霜雨也和他商量好了,自己在寒星钢笔那里得到的收益,也可以拿出来入股,到时影院算他占三成。

不过这三成股,纪霜雨让写成了纪家四个弟弟妹妹的名字。

纪霜雨也投钱,徐新月就更放心了,转而催了起来:“我马上招人设计动工――你到底什么时候拍影戏呢?不是说拍书妄言的作品吗?我们影院赶不赶得上?”

“赶得上啦,正在做案头工作,好多事情。”纪霜雨的准备工作比这时候的班底要详细多了,而且他是准备趁这次拍摄带一套班底出来的,那就更要仔细了,花费时间较长。

“除了这个,眼下还有件事在筹备,也很紧要。”

徐新月好奇地道:“什么啊――”

“一件大好事,去向邹部长倡议办学。”纪霜雨一脸肃然地给徐新月解释了他们的办学打算,然后道,“我想,以邹部长对戏剧传承的热心,加上我阐述自己的办学理念,相信能成功。”

“相信,我也相信。”徐新月喃喃道:“听到邹部长也逃不过我就放心了……”

纪霜雨:“……”

……

纪霜雨还没有单独去找过邹暮云,相比下还是周斯音更熟悉,因此让周斯音帮忙递了消息,然后在周斯音的陪伴下,带着自己整理的资料、方案和联名信,去邹暮云家了。

不过这次在邹部长家,纪霜雨就没搞什么打光BGM之类的特效了,诚挚地递上资料。

这一次,不用打造氛围,因为他很相信邹暮云对这样的事也会持赞成意见,那么,只要给邹暮云看准备工作就行了。

邹暮云戴上眼镜细看了一遍,面上浮起了欣慰的笑容,“日前沪上也报,要成立私立的影戏学校,当时我就想,如果国剧也有这样形式,那就好了。看到戏界人士也有共识,联合筹备此事,我心甚慰!”

果然达成共识,纪霜雨知道此事应该十拿九稳了,“是,我回京走了一道梨园公益会,大家也很积极,并推举适合做教师的演员。”

――名角还真不一定适合做老师,尤其是基础课的老师,各大科班自有经验。

以纪霜雨现在京城的人缘,大部分人都不吝赐教,特别是把布景师送他那儿拜师的几个大班社,都很承情。别说能有一个教育部认证的学校文凭,对整个戏界来说都是好事,大家都很热心想参与。

邹暮云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各自办学不奇怪,能将互有竞争的旧剧界,还有曾经针锋相对的新剧人士,都一并拉来联合办学,此事恐怕还真是纪霜雨才做得成。

“还有你这影戏专业,我都听说了,你拍了一支银幕广告,据说别开生面,很是精彩。我正想着,有空得去看看。”这句话就说明,邹暮云对他们要开设影戏专业,即使只有一个教师,也不反对了。

“雕虫小技,雕虫小技。”纪霜雨礼节性谦虚了一下。

“虽然还没看,但我知道肯定不是雕虫小技。”邹暮云说着看了眼陪坐在旁的周斯音一眼,“远谷今日还和我说了,听闻周云枝,被这支短片气到进医院了,还在沪上放话,你们是针对他才拍的短片。”

“哦哦?”纪霜雨兴奋道,“我还不知道此事!”

周斯音也露出笑容:“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这个好消息。”

邹暮云:“……”

这俩人好歹收敛一点啊……!

邹暮云教育道:“人前休得如此,再怎么说也是血亲,人已进医院,莫要幸灾乐祸了。纪鹤年,你也是,还是要为人师表的,你就这样?”

纪霜雨赶紧拉了拉周斯音,“您说得是,人前不能如此!”

邹暮云听他只复述第一句,好笑地瞪了他一眼。

从邹暮云家离开之后,纪霜雨蹭周斯音的车回去,他看到周斯音对着沪上的方向合掌,一时乐了,这不是重现世界名画《铃铛儿的祈祷》吗?

“你这是干什么?祈祷我们学校建立成功吗?”纪霜雨问道,要是这样,那他今天就不说周斯音了,这也是人家特殊的祝福方式。

“在给二舅祈祷。”周斯音答道。

纪霜雨一愣,这是被邹暮云教育成功了?要是做样子,应该在外人面前呀。难道还是心存善念,看人都进医院了,不太忍心?

下一秒,只听周斯音继续闭着眼,虔诚地念出声:“希望人有事……”

纪霜雨:“…………”

.

莺歌舞台。

纪霜雨站在门口,礼貌地道:“我想见蒋先生。”

杂役一脸呆滞:“啊这,你……他……”

近来纪霜雨风头比去沪上之前更盛了,寒星钢笔的广告在京城也放过后,人人都在热议他未来的影戏作品。

莺歌舞台的人反倒松了口气:现在的情形是沪上的班社也全都跪了,那他们就没那么显眼啦。除了蒋先生每天半夜幽怨地哭泣……

现在纪霜雨要见蒋四海,莺歌舞台的人都搞不懂为什么,挑衅吗?不至于吧,他们早就输得死死的了。

“你去问一下蒋先生吧。”纪霜雨道。

“哦哦。”杂役这才醒神,慌忙回去通传了,半晌后,才出来邀纪霜雨进去,到了一进院落,他偷偷又打量几眼纪霜雨,才把门关上。

纪霜雨进去,就看到一抹高瘦的人影坐在石桌前,正在喝酒,正是蒋四海。

借酒消愁的蒋四海听到了纪霜雨的脚步声,长叹一声:“既生瑜,何生亮!”他早就说不出卿本佳人,奈何写实了。

纪霜雨:“哈哈,不错,我与蒋先生大约‘一旬瑜亮’。”

蒋四海:“…………”

――当初他们打擂台,大概一旬左右,就分出高下了。

蒋四海转头:“你来做什么,我已经准备回沪上了。”

他是彻彻底底输了,所以也不打算在京城死犟着了,虽然还有高薪,但这钱赚着糟心。

“回沪上?可我来正是想让蒋先生留在京城!”纪霜雨真心诧异地道,“不瞒蒋先生说,日前我已向教育部的邹部长进言,在京城开设戏剧专门学校,邹部长已首肯,不要多久就会拨款,正式建立学校。此校将教授舞台美术、导演、编剧等等学科,急缺各门教师,很需要蒋先生这样的高手助阵。”

蒋四海是沪派小有名气的布景师,人又在京城,把他留下来,岂不是方便?沪派机关派系众多,纪霜雨都不认识几个人,干嘛放着现成的人才不问。

蒋四海听得也是呆了。

“你,你邀请我做教师?”他神情复杂地道,“我已是一败涂地,机关布景在你面前,毫无可看性,你还是找其他人吧。”

纪霜雨困惑地道:“但其他人在我面前也没有可看性啊!”

蒋四海:“…………”

纪霜雨自己坐了下来,诚恳地道:“蒋先生别往心里去,我说笑罢了。”

蒋四海捂脸:“但也没说错。”

纪霜雨安慰道:“我深思熟虑了才找先生,你在舞台机关上的造诣很深,只是没当过演员,在设计时,也少有考虑演员感受。咱们理念不同,但这基础是一样的,心里也是一样的,希望国剧发扬光大,只是路径不一样。

“我此去沪上,也与洋人交流,国外开设高等戏剧学校,更有专业的教材。而华夏如今多依靠科班教学,口授心传,很不利于传播。唯有开设专门学校,培养出更多专业人才,才能真的光大,否则,靠你不行,靠我一人,也不行。

“学校将会开设很多课程,需要我的写意理念课程,也要像先生这样的机关布景课。重要的是学生学通了,如何去发挥。

“先生与我虽然打过对台戏,但我一直就说,我们二人之间,只是艺术的碰撞,甚至我们同为打工人,立场是一样的!我真心请先生不计前嫌,留在京城,在学校任教,培养更多国剧人才!”

蒋四海听到他说自己不上台,因此设计得有失人性,便恍惚了一下。

他反思了很久自己的路径,在听到这句话后,不得不承认――自己若是待戏、待演员高过机关,当初,不至于输得那样快!

而后面那一番为华夏戏界的考虑,也令蒋四海陷入了深思。

许久,蒋四海翻开一只新杯子,倒了两杯酒:“纪先生不计前嫌,我蒋某人要是再扭扭捏捏,真是丢了沪派的脸了!这戏剧专门学校的开设,乃是华夏戏界的幸事,能够参与其中,亦是我的荣幸!”

纪霜雨端杯,两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随后相视而笑。

喝完酒蒋四海的心情也更加舒畅了,索性一吐到底:“到时我也去听纪先生的课,还望不吝赐教了。”

纪霜雨再碰了碰杯:“好说,互相学习。”

杂役在门外等了许久,才看到纪霜雨和蒋四海有说有笑地出来,两人一口一个贤兄愚弟,比他在戏台上看到的刘关张兄弟还要友爱。

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杂役跟在旁边,待蒋四海亲自送走了纪霜雨,才倒腾着腿跟上蒋四海,“蒋先生,这,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既生瑜何生亮吗?他不亮啦?”

“亮什么亮,生子当如纪鹤年!”蒋四海脚步踉跄,已是微醺,“不,不对,不对……纪鹤年是我蒋某人的主公!!”

杂役:“???”

☆、第三十九章(只有禽兽才能对付禽兽...)

从蒋四海处离开, 纪霜雨还去找了江三津,请他做教师。这让江三津很是惊讶,还以为纪霜雨要为了报答他徇私了……毕竟他只是一个龙套头。

纪霜雨招聘绝对是真心的, 刚穿来的时候, 就在江三津手下跑过龙套,他觉得江三津非常擅长教学。

但凡经他的手调理, 即使从未登过台的人, 也没听说在台上有任何纰漏,得以和各大班社、名角合作。可见懂的戏多,经验老道,教学能力也高, 这样的人很适合做基础课老师。

龙套,做到了极致, 也是很厉害的。

而在后来的华夏戏剧大学,江三津也的确成了名师,甚至把龙套业务发展到了新剧和影戏方面。

他和蒋四海二人因为教出的高徒多, 后来各地剧团进京招学生, 若是相关专业,一定要问问任课老师是不是江三津/蒋四海, 若是“不三不四”,那便无形中少个加分项了。

因有同行们鼎力支持,新剧和旧剧的教师都不必担心, 人才很快网罗到位了。像应笑侬,由于年资、能力、性格都合适, 还担任了教导主任一职。

期间, 纪霜雨还收到了沪上那边同样在筹备的影戏学校发来的邀请,希望他能去那里任教。纪霜雨只说自己常住京城, 但以后去沪上分校的话,可以去影戏学校讲课。

他这个态度,让那些硬着头皮发函,本以为会被一口拒绝的沪上影戏人都很是意外,纪霜雨不像是客气,还询问了他们的办学进度,承诺以后去沪上可以讲课,甚至他的教材编写出来,也可以送沪上一份!

――因为课程太多,所以纪霜雨的计算是先各攒两节课的稿子,然后边编边上课,这样一学期下来,一本教案教材也就成型了。

这种方式,也得多亏纪霜雨是穿越者,内心已经有完整的框架了,只是要时间填充编写。

现在连专业学校都没有,谈何教材,此前市面上有的,就是从业人士出的一些经验之谈,以实用为主,没有体系可言。

沪上影戏界诸人吃惊之后,又是释然:“听闻纪鹤年在京时,收各大班社布景师为徒,于新剧界,也不吝惜经验,凡有问业者,倾囊相授。此番亦然,咱们华夏影戏方兴未艾,是以纪先生不介意咱们之前的拒绝!”

“正是,最近有小报写纪先生故意拍短片,把周若鹃气进医院,我看纪先生必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不错不错,一定都是周若鹃的错。”

……

这专业课的教师人才都搜罗了一遍,还不够的,纪霜雨要按照在长乐戏园的模式,请文化课老师,而且这次有条件,要聘请得更全。

本国文史课要有,还要学几门外语。学外语是纪霜雨一力主张,此次因为有维克多邀请之言,大家也不觉得纪霜雨在做梦,反而跃跃欲试。

这方面的人纪霜雨就不太熟悉了,于见青是教师,自然了解一些,他还给纪霜雨出主意:“纪先生若是能请到周先生的父亲来任文史科目老师,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在学界是出了名的教学易懂,平素致力于普及知识。”

纪霜雨还真不了解周斯音的父亲,他知道的那些多是听八卦听来的,什么周斯音是随母姓,母亲早逝,父亲从此也醉心工作。

他还想着,周斯音是不是和父亲关系也不好,也就没扫兴地问过。

于见青这么一说,纪霜雨就试着去问了一下。

周斯音神态自若地答应了,看来不算亲密,但也不至于有矛盾,否则以周斯音的脾气,绝不会这样态度。

周斯音的父亲施金墨独自住在学校的教舍,纪霜雨跟着周斯音去见他时,他正穿着蓝布衫,戴着眼镜写东西。

年纪虽长了,身材却还挺拔,依稀看出是副清俊的面容,气质也温和,跟炮仗一样的周斯音倒不太一样。

“是宝铎啊?”施金墨看到周斯音,还愣了一下,才拍拍头,“忘了,忘了,你是捎口信说了要来的。”

他忙站起来,和纪霜雨也握了握手,“这位就是纪先生吧。”

“伯父,叫我鹤年就行了。”纪霜雨赶紧拉近关系,他看施金墨桌子上的稿纸,“伯父在著书吗?”

“哦,是,算是科普文,准备印发赠送。”施金墨很耿直地翻到第一页给他看,只见第一行赫然写着《神巫行骗破解大全》,下头分类,“捞油锅”的科学原理、揭密“鬼魂显灵”……

纪霜雨:“……”

……伯父,有这个空,先给你儿子破除一下迷信思想啊!

周斯音居然还毫无自知地看了一下书,说道:“内容不错,值得推广。神棍骗子所谓的‘下油锅’,不过是利用醋比油重,使锅内看上去沸腾,其实油并未热,制造幻觉,行骗乡里。”

纪霜雨:“…………”

神奇就神奇在,这人比平常人都懂科学,不愧是书局老板……!

他有种不知道该从哪儿吐槽的感觉,最后只能干笑两声。

和施金墨交流一番后,纪霜雨也说了来意,施金墨听罢点头,“这是好事,戏剧是普及教育的好工具,若是戏界人士都更通文化,那便好了。现在戏班还有许多迷信之事,希望你们办学后,不要学旧班社,搞些禁忌、拜祖师的规矩。”

“……是,是,肯定,我最反对迷信了。”纪霜雨悻悻道。

和施金墨也作好约定后,纪霜雨和周斯音一起步行出校园。

“你刚刚一直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说什么?”周斯音施施然问道。

是欲言又止,是想吐槽不知怎么吐,纪霜雨憋了一会儿道:“我就是想说一下你这个……算了,没什么。”

刚找人家帮了忙,请他爸任教,纪霜雨也就不大好意思吐槽了。

周斯音笑道:“你是想教训我吧?”

纪霜雨:“……”

周斯音记得,他猜错纪霜雨真身的时候,纪霜雨也骂骂咧咧来着,刚才说不定更想说他了。

纪霜雨:“不敢不敢,令尊都没说什么,再说你充了钱的……我还是闭嘴吧。”

周斯音沉吟片刻,说道:“不会,你可以,不扣你经费。”

怎么还讨骂,纪霜雨过了会儿,才开口凶道:“……你还真是有特别的迷信方式啊!”

只是这语调平平,内容也不激烈,凶得一点也没说服力,甚至有些可爱。

周斯音笑着应道:“嗯。”

纪霜雨:“……”抖M就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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