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堂,今天高考出成绩,你不去看看你成绩啊?”谢成堂老叔今年四十多岁,是工地上的包工头,望着戴着安全帽在工地上用力搅拌水泥浆的谢成堂,喊他。

谢成堂动作一顿,继续搅拌:“不用。”

“唉,叫你念书不好好念,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知道后悔了!”谢老叔感慨地说:“你别看我现在混得人模狗样的,人人看到我都喊我一声谢老大,那是你看过我吃瘪的时候,没念过书,合同都不会看,人家想要黑你你都没办法!”

谢成堂继续手中的动作,不吭声。

傍晚在工地上吃过盒饭,他站起身,“叔,我离开一会儿。”

谢老叔了然地笑道:“我当你小子真不着急呢。”他挥了下手,“去吧,能上大学还是继续上大学,这也是个积累人脉的过程。”

谢成堂站在省教育局的门口,看着贴在公告栏里的名单。

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她。

她在第一位。

第33章

第二天一早李爸爸就带着李拾光和李妈妈, 一家三口赶回老家祭祖。

李爸爸老早就打电话给乡下的爷爷奶奶,一大早叔叔就等在车站, 见到李拾光从车上下来, 年轻的脸上漾出喜悦的笑容,和李爸爸一样,满脸骄傲与有荣焉的感叹:“我还记得飞飞第一次说话时的模样, 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叔叔比李爸爸小了十多岁, 长的和歌手周华健很像, 年轻的脸上满是青春的气息。

婶婶是个皮肤白净体型微胖的年轻女人, 烫着一头时尚的大波浪,手上还牵着胖嘟嘟的小男孩, 看到李拾光连忙推了小男孩一下:“还不快叫姐姐。”

小堂弟满面笑容朗声叫道:“姐姐!”

他们这一辈都是‘光’字辈, 小堂弟名叫李炜光,今年九岁。

婶婶道:“你看姐姐多厉害,考了省状元, 我们炜光以后也要像姐姐学习, 也考个状元回来知不知道?”

堂弟腼腆地笑了笑。

叔叔笑道:“别说考状元了,每学期能把奖状带回来我就满足了。”

婶婶喜悦地上下打量了李拾光一番, 摸着她顺滑的头发:“我们家拾光真不错, 现在村子里都出名了, 连别的村都听说了, 都在夸你能干,要向你学习。”又对李妈妈说:“你看看你看看,我们家拾光生的多好, 十里八乡都找不到比她还俊的。”

叔叔骄傲地说:“那是的,我哥哥嫂子长得好,侄子侄女也不会差!” 他摸摸堂弟李炜光的头,自我感觉非常好的说:“依我看,他们这一辈就属我们家这几个长的最好,以后我家炜光也差不到哪去,你看我和我哥就长的很俊了。”

婶婶笑着啐他:“你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叔叔不乐意了,“这怎么是自夸呢,你看我们村,还有谁长的比我们家几个还好的。”

叔叔家两个儿子,还有个小堂弟李晖光才四岁,平时都是爷爷奶奶带着。当初叔叔婶婶还想再生个女儿,没想到又生了个儿子,为此还罚了款。

叔叔婶婶平时要上班,两个堂弟就由爷爷奶奶照顾。

李家就李拾光一个女儿,一家人宠的厉害。

叔叔道:“我到今天还记得飞飞第一次开口说话的样子,没想到一眨眼都这么大了,这个子比你婶婶都高了。”

婶婶身高约在一米六二左右,李拾光已经长到一米六七了。

他们接到李拾光考了省状元的好消息,就通知了整个李家村,一行人刚到村口,就有人看到他们打招呼:“建国回来啦?你家飞飞有出息了,听说考了个省状元!”

听到声音都出来笑问:“是不是要办喜酒啊?”

“这么大的喜事,肯定要办酒!”有人笑着接上。

这年头大学生还不像十几年后那么普遍。

也不都是祝福的,在这欢喜的关头也有酸言酸语的:“考个状元有什么用哦,又不是儿子,儿子还能就说能光宗耀祖了,女儿读再多的书,还不迟早是别人家的?”

“就是说啊,以我看,念个初中不当真眼瞎就差不多了,你看村子里,有几个女娃读这么多书的?大华家那几个女儿,十二三岁就出去打工了,一年带回来小一千,几个女儿几年时间,一间大楼房都建起来了。”

九十年代初的农村楼房还属于稀罕物,谁家要是建了两层楼,那就是发财了。

这些声音在村里不是一家两家,甚至占了主流。

一些和李拾光家走得近的族人也如此劝李爸爸,有些就当着李拾光的面这样说:“你家拾光都十八岁了吧?十八岁还不找对象什么时候找?人家十八岁孩子都有了,她还上大学,大学几年出来都成老姑娘了,好小伙儿都被人挑走了,哪个还留着等她不成?”

李爸爸倒是好脾性的,笑着说:“别说她考上省状元,就是考不上省状元,考不上大学,只要她愿意读,十年八年,我就是砸锅卖铁讨饭捡破烂也要供她继续读书!”

“书念了那么多有什么用,女人就要嫁得好!你看老三他们家二丫头,嫁到市里去了,吃香的喝辣的!你家拾光四年大学读下来哪里还找得到好人家哦?好人家都给人挑走咧!”

这话李爸爸不乐意听,他还没反驳,就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道:“怎么嫁不好?她以后难道还在农村找?向你们一样目光短浅?随便在同学间找一个,那也比嫁在农村强,市里?嫁到市里就好了?还不是靠人家,看人家脸色吃饭,自己有本事,大学读完回来吃公家饭,拿劳保,一辈子不求人。”

说话的人五十多岁,中等身材,梳着平头,正是族长李建华:“她的同学可都是全国最高等学府的学生,这是什么概念?相当于古时候的国子监,那是集中了全国最优秀人才的地方!”

“考不考的上还不知道咧。”一个中年女人谁小声嘀咕了一句,满脸不屑。

这话听得李爸爸和李建华脸色铁青。

李拾光的录取通知书虽然还没下来,但他们都认为她是铁板钉钉的能考上她报考的大学了。

李建华已经听李爸爸说了,李拾光报的是国大,全国最高学府。

李建华气的火气直冒,指着那妇女鼻子骂道:“我都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如此见不得人好!大家都是姓李的,同一个老祖宗,一荣俱荣,今天她好了,你就知道今后你们就没有求到她的时候?怎地如此头发长见识短!”

李建华是李爸李建国的堂哥,比李爸大了十多岁,李拾光喊他四伯。

李四伯曾任过邻县县长,刚退下来没两年,现担任李氏一族族长,在村里素有威望。

一句头发长见识短说那妇女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李爸爸和李四伯都是属于二房的人,村里有出息的人几乎都是二房的,二房势大,那妇女也不敢说以后就没有求到他们的时候,气的狠狠瞪了一眼身边的丈夫,恨他没用。

妇女身边的那群看热闹的也都被说的尴尬不语,之前还在嚼舌根的一个中年女人笑呵呵的打圆场:“你家拾光以后就是大学生了,以后嫁在城里就是城里人了,跟我们不一样,还在地里刨食,什么时候我家那小子也像你家拾光这样出息,别说考个大学,就是考个大专回来当老师,吃公家粮,我也给他办桌喜酒。”

李四伯朝李爸爸挥了下手:“走吧。”

待两个人时,李四伯才有些羡慕地说:“你没完成的梦想,飞飞替你完成了。”

李爸爸笑的见牙不见眼,摆手谦虚道:“我们那时候苦啊,哪有她们现在这么好的条件?我们那时候也是条件不允许。”

李四伯笑着伸出食指点了点李爸爸:“瞧你得意成什么样了。”远远看着站在门口微笑面对众人的李拾光:“博光和飞飞养得好。”

李四伯小女儿和李博光同岁,现在已经结婚生子,他两个女儿都没有考上大学,只读了个中专,现在在小学当老师,日子过得也很幸福,原本李四伯十分骄傲两个女儿都吃公家饭,现在看到李拾光,心里到底有些羡慕。

李爸爸得意之下不禁和堂哥吹起了牛皮:“我们那时候是没赶上时代,荒废了十年,不然以我当初的成绩,不说省状元,市状元没问题吧?”

李四伯白了他一眼, “你也不怕把牛皮吹破喽!”

“这怎么叫吹牛?你们几个谁的成绩比我好?那时候你、我、建军,全校就我们三个成绩最好,我们还是自学的,学校连个老师都没有,你自己又当学生又当老师……”说到当年,两人都不禁一阵沉默,尤其是李爸爸。

李四伯至少还当了多年县长,李建军现在在省城发展的也很好,只有他……

他是将自己的梦想都加诸到子女身上,希望他们能替他完成没有完成的大学梦。

李四伯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眨眼间我们都老了,你看我,孙子都有了,博光拾光也长大了,再过两年博光娶了媳妇,你也是要当爷爷的人了,还想这些干嘛?”说到后面,他嗓音高了起来,带着看透世事的洒脱:“不想喽!”他拍了把李爸爸的背,“今天是你家拾光的大喜事,走,去你家看看。”

李爸爸收拾了怅惘的心情,道:“四哥,这次回来,除了祭拜祖宗,我还想看拾光能不能上族谱,她这一次也算是为族争光,我们李家五十年来还是头一次出省状元。”

李四伯一愣,“记入族谱?”

李家还尚未有女孩子被记入族谱的记录。

他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但还是道:“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还要把大家召集起来商量商量,对了,最好能把建军叫回来,他要是能支持你,记入族谱的事就好办了。”

李建军是李家村在八十年代最早一批出去做生意的人,最开始只是开个砖厂和碎石场,后来建立省道,他承包了建设省道的所有砂石,生意一下子就做大了,在李家村的威望仅次于李四伯。

说到李建军,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李爸爸和李建军从小就是跟着李四伯长大的,三人感情自不必说。

李爸爸这人爱面子,自尊心极强。

前世他承包了竹子河发大水欠了近十万元的债款,都没让他动摇,直到李博光出事,让他一夜白头。

外面的欠款,高额的医药费,几乎压垮了李爸,也是李建军知道这事,帮他还清了贷款的同时,帮他重新将电器店开了起来,才让李家走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对了,你有没有打电话给建军?”李四伯问。

李爸爸笑道:“打了,他说事情忙完就回来。”

李爸爸和李建军是发小,两人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李爸爸人实在,反应也不如李建军快,李建军从小在各方面都吃得开。

李爸爸这次有了如此得意之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打电话给李建军说。

李建军极为高兴,当下就说,让李拾光大学毕业后就来他的公司,他那里极缺人,尤其像李拾光这样聪明有能力又知根知底信得过家里人。

李爸爸看发小如此重视他闺女,非常高兴。

同李四伯、李建军的成就相比,他那间小破店确实拿不出手,所以他一直寄希望于儿女身上,希望李博光和李拾光能完成他没有完成的梦想。

他非常看重和李四伯及李建华一起长大的这份兄弟情义。

李拾光并不知道李爸爸正在和四伯商量给她上族谱的事,对于此事,她并不在意。

在李爸爸看来,人活百年,若不能在这世上留下一些特别的印记的话,百年之后就再没人能记得你,你存在的一切痕迹都会消失,就像你从未来到这个世上。

为什么那么多人求名垂青史?因为人活几十年,最终难以留下什么,那么人生的意义在哪里?名垂青史,让后人铭记,证明自己存在过。

名垂青史太难,李爸爸也从未想过,只求女儿能记入族谱,在后人翻阅族谱时,知道祖上曾有这样一位先人出现过,取得过什么样的成就。

对于李爸爸来说,给女儿上族谱,这是大事。

同房的女人们都来李家帮忙,端着小板凳坐在老房子的门口抱过小堂弟,亲亲他胖嘟嘟的小脸蛋,微笑着听老爸和村里人高兴地说着。

老爸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暖到她心底,也让她愧到极点。

她有这世上最好的亲人,当初却没有珍惜。

每每想到此,愧悔痛心不已。

小堂弟害羞的将头埋进她的肩颈中,又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她。

婶婶在一旁剥着刚从地里拔出的毛豆,笑着逗他:“晖晖喜不喜欢姐姐呀?”

小堂弟就羞的将脸埋在她肩窝里,头都不好意思抬。

晚上村长书记都来到李家吃饭,酒桌上李四伯说了要开祠堂将李拾光加入族谱的事。

大家安静了一下。

二房和李爸爸交好的人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我们整个李家村的荣耀,是光宗耀祖的事,必须要祭祖,即使以后拾光嫁人,那也是我们李家村的人!这是好事,更是大事!”

“就是就是,这不光是建国他一家子的事了,这也是我们整个李氏一族的大事啊,我们村多少年没出过状元了?在古代,那就是文曲星下凡!”二房的人立刻应和道。

还有会来事的,立刻端起酒杯:“拾光,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叔叔伯伯们倒酒。”

坐在这一桌的,都是村里有文化有威望的知识分子。

李拾光代表了李家村知识分子中出过的最高成就。

原本李拾光作为‘孩子’,还是女‘孩子’,在大人们喝酒谈事的时候是没有资格坐在主桌上的,现在这个席上有了她的一席之地。

李拾光也十分会来事,笑容满面的给在座的叔叔伯伯们倒酒,又一人敬一杯,好话跟不要钱一样,真诚的夸了一圈。

大人们喝白酒,她喝村里人自家酿的低度石榴酒,这是他们这里的小孩子从小拿来当水的酒,李拾光一圈敬完,半点事情都没有。

旁边女桌上的妇女主任听到连连夸到:“文化人就是文化人,像这些话我们就说不出来,不会说。”

李妈妈立刻笑着给她倒酒:“你怎么不会说?我看就你会说,拾光,还不快过来陪你二婶喝一杯,你小时候的那些棉鞋都是你二婶给你做的,以后可要好好孝顺你二婶。”

二婶听的十分高兴,豪气干云地道:“我不要她孝顺,只要她能为我们李家村争光,以后出去能认我这个二婶,别说她小时候的棉鞋,她以后孩子的棉鞋我都包了!”

气氛热闹起来,什么都好说了,李拾光要被记入族谱的事,几乎得到全票通过。

即使有不乐意的人,在看到二房在村里如日中天的势头,也把话闷在心里。

他们还不敢得罪李四伯和李建军。

很多人不说话,就是想看看李建军回来怎么说,但李建军和李建国、李建华从小就是穿一条裤子说话,他们也不指望李建军会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