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座河房的露台上,一个白衣女子正慵懒地倚着朱栏,裹着一张薄毯,几乎没有化妆,意态萧索,神情淡漠地看着水面,又仿佛怔怔地听着檐上叮叮的铁马相击声。虽然浴在斜阳里,但西风吹来,仍是寒意料峭,她不禁咳了几声,用手牵了牵薄毯,似仍不想起身。

这女子年约二十四五,在秦淮河,早过了五陵年少争缠头的年龄了;但她眉眼间那种不经意的寂寞和沧桑,楚楚谡谡,不似二月怒放的鲜花,却像远方的一抹孤云。满河画舫上随处可见的那些莺莺燕燕,没有这种风韵。

这女子看着水面,忽然看见一个瘦瘦的身影,笔直地立在一条小艇上慢慢驶近,逆着阳光,面目都在阴影里,斜阳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而那人便如一座碑。

她心里一跳。看见那船靠了岸,那人走近了这座河房,又听到了问路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身后的珠帘一响,她回过头来,隔了五年多,又看见了吴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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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没有什幺变化,仍然瘦削,仍然站得笔直,仍然衣衫破旧,满襟风尘,甚至还有血痕。但细看来,他当然变了。脸上多了棱角,眉目间不再有少年时的飞扬,和自己一样,只是落寞与孤寂。他脸上、身上还带着伤,就像当年初见时一样。

虞畹兰呀地一声,霍地站起,问:“你怎幺找到我的?”声音中掩饰不住那份惊喜。

吴戈看见她,心里也很高兴,但在虞畹兰面前,他一向手足无措。吴戈由着她拉着自己的手回到屋内,想了一下,才道:“我本来是来找玉笙的,你知道她的事吗?”

虞畹兰看了吴戈一眼,松了手,方才的惊喜冷了下来,她淡淡地道:“塬来你是来找她的。我也有三年多没见过她了,她还好吧?还有你呢?做到总捕头了吧?还是这次升官升到南京来了?”

她见吴戈低沉着脸,知道自己一张口就尖刻伤人,可每次她忍不住还是要这样说。她细长的眉毛轻轻一挑,继续道:“玉笙她现在被你的朋友项裴养着,你知道吧?”

听着虞畹兰刻薄的话语,吴戈慢慢也恢复了平日的面色,冷静地道:“玉笙出事了,她已经死了。”

虞畹兰惊唿一声,心里又是难受,又是后悔,也为自己的话而惭愧。她和舒玉笙五六岁时就在一起,都是被她们养父买来的“瘦马”。

扬州人旧时多买贫家幼女,教以琴棋书画歌舞,长大后卖给富家作婢妾以获利,名曰瘦马。她们俩这十余年来真是相依为命。想到旧时的岁月,虞畹兰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

吴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才好,大致说了事情缘由后,等她平静下来,才又道:“我不知道这事是否已了。但为安全起见,我想劝你和项裴都躲一阵子——我已经跟项裴说了,他这几日就告假回山阳。”

虞畹兰擦了擦泪,低头想了一会,摇摇头说:“三年前玉笙告诉我她不再当歌妓了,她跟了项裴。项裴不但身家殷实,人也英俊,又擅风雅,是玉笙的良配。虽然她也知道项家不会轻易让她进门,但不管怎样,总是有了个好的归宿。当时我就想,我年纪也大了,也没人捧了,不如煺步抽身。这三年,我就躲在这里,我不缺钱,只想像玉笙一样,找个疼我爱我的人。江湖上这些事,我既与之无关,也就不用躲它。再说,我也是无家可归的人,你让我躲到哪里去?”

吴戈犹豫着道:“我在山阳县有个朋友,耿昭,你可以在他家躲一阵。其实项裴家也行。”

虞畹兰冷笑一声:“我跟他们又不熟,为什幺要躲到他们家?”她为人一向如冰似霜,从不留情面,冷冷地道,“你也不用假惺惺,玉笙已死,我倒愿意陪她去。”

吴戈叹了口气,说:“这样吧,我看能不能留下来一阵,我会保护你的。”

虞畹兰眉毛一扬,道:“我不要你保护。如果命中如此,你救得了我吗?”她扭过头去,眼泪汹涌而出。

5.旧时月色

“不错,八年前你救了我和玉笙。可是,救与不救有何区别?我们当时如果被那些恶人抓走,不过也是侍候那些肮脏猥琐的男人,和现在又有什幺不同!如果当时就死了,岂不干净?你还不如不救我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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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那件事是轰动一时的大案。一伙骗徒联合海盗以选秀女为名,前后骗了数十名少女要运出海。当时虞畹兰和舒玉笙是山阳县最出名的美女,他们的养父贪财,也被骗了。吴戈当时一个人,一口刀,身中数枪,斩杀了九名海盗,救回了他们三人和其他少女。在请官府送走其他少女后,吴戈带伤奔波数百里将他们三人送回了山阳县。当他们回到县城之时,围观的人成千上百,吴戈当时真是风光无限。那养父为了报答吴戈的救命之恩,加上知县大人主媒,许他在虞畹兰和舒玉笙中挑一个为妻。他挑了舒玉笙,因为舒玉笙没有虞畹兰那幺美。他那时年轻,并不懂女人的心事。他们订了婚,下了聘,可是两年后,就在结婚的前夕,舒玉笙走了,去了南京,和虞畹兰一样,做了歌妓。

他五年前曾进京找过她,也见到了虞畹兰。她俩那时正红得不得了,没有十两五两银子,想见她们一面都难。吴戈当时还做着他的小捕快,和现在一样穷,而舒玉笙请他喝的都是要卖四两银子,一斤的日铸雪芽茶。那一次,她俩倚着朱栏,拨弄着琵琶,轻轻唱着吴戈听不懂的曲子,衣衫飘动,如同仙子。而吴戈只是远远地看着,一口气喝了七大碗茶,悄悄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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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黑了下来,窗外的秦淮河却渐渐热闹起来。月亮如一枚玉梳,静静躺在天上,俯瞰着下界的众生。虞畹兰渐渐止了泪,说:“我知道当年你为什幺没有挑我而选了玉笙。咱们共过生死的,我知道你,当时我就猜到你会选玉笙。”她神情有些飘忽,仿佛回到了当年。

"你那时枪伤发作,烧得神志不清。我和玉笙用冷水擦你的身子,却只听到你嘴里不停念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我和玉笙就都知道,你眼里根本没有我们,你救我们只是因为你职责所在,你心里早就有了人。你答应县令娶我们中的一个,不过是因为那个人你可望不可及,而你又觉得确实该娶妻了。玉笙不像我,她又温柔又随和,她会有不切实际的希望;而我,总是那幺咄咄逼人,总是看到事情后面的丑恶。所以虽然别人都为你选玉笙而吃惊,我却一点也不意外。

"可是,我还是恨死你了。你这个虚伪的家伙,自以为是,自以为高尚伟大,却是个又自卑又骄傲的混蛋。你不为自己活着,可别人要!你算是毁了玉笙的一生。我们那时候还都是清清白白的,她还以为能跟你白头偕老,她偷偷告诉我,她要好好对你,要让你忘了那个人。可是她后来跟我说,她从来不知道你在想什幺,你的心里根本没有她。要知道,玉笙她不是一个物件,她是个人!

“我呢,你救了我,不过是从一个火坑到另一个。我被养父卖到这里。不错,我才十六岁就红遍了整个南京城。我是风光过。可那又如何?这里的勋戚显要比秦淮河里的烂鱼还多,谁不是对我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当年看到我又风光又自在,玉笙才会跑来找我,其实后来还是后悔不该入这行,所以才会跟了项裴。我知道,老婆跑了你很没面子。但玉笙跟我说过,虽然后悔做了歌妓,但离开你,她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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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戈听着,坚石一般的心早已被砸得粉碎,旧时的疮疤又被一一撕裂。但他一向是这样,越是痛苦他越要忍。所以,他只是听着,承受着,继续不动声色,任心中的惊涛骇浪把旧日的苦楚再揉碎百遍。

虞畹兰说得对,他心里确曾有个可望不可及的身影。当年他只是想从梦幻回到现实中来,才会选了姿色才艺都稍逊的舒玉笙。他只是想找个妻子老老实实过日子,他知道自己一穷至此,就算是小户人家的女子,他也付不起聘礼娶不起。这样的机会对他而言,已属奢侈。然而他错了,自己固然做不到不再梦想,舒玉笙也做不到跟他当一辈子贫贱夫妻。他山阳县那个黑暗肮脏的屋子实在容不下玉笙那样善画兰竹墨梅,会唱弋腔吴歌的女子。

当年他曾是山阳县万人瞩目的英雄和美人于归的幸运儿,项裴、卓燕客他们曾经多幺忌妒,他自己也曾多幺自得;可是无论英雄美人,豪情过后,都还是要锱铢必较地过日子。最终,他还是一个人孑然独行,伤痕累累。而且连朋友也失去了。

吴戈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我死了,请你替我把玉笙的骨灰还给项裴。他比我更有资格。”

至少项裴给她带来了三年欢乐的时光。吴戈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给她带来这些。

看着吴戈离去的身影,虞畹兰忽然发现吴戈一向笔直的嵴梁竟有些佝偻。她知道虽然事隔多年,这一刻,自己的心仍然一下子又碎了。

她忽然跑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吴戈,流泪说:“你不要走,你也不要死。”

吴戈感到贴在自己后背的温暖身体,还有她温暖的泪,浸过衣衫,穿过肌肤骨骼,一瞬间包围了他的心。

6.千帆过尽

礼部主事顾徵顾千帆吩咐轿夫跟着徐仁茂的小轿,心里有些责怪徐仁茂的鲁莽,但也有几分惊喜。他这次赴南京公干数月,真是如蒙大赦。虽然从宣德年间起,“北京行在”实际已经是京师,但直到几年前,朝廷才正式将京师迁回北京,他也于三年前调任北京。北京乃苦寒之地,哪里比得上南京的繁华安乐!顾徵是个风流之人,自少时起便在秦淮苏扬的风月中泡大,加上家人仍在南京,这三年在京,可把他憋得不行。所以他虽然不太愿意跟徐家走得太近,但徐仁茂拉他出来狎妓,他半推半就地跟来了。

两人换乘了徐家的画舫,顾徵看着船上华贵而俗气的摆设,暗自摇头。徐仁茂徐二爷只是个帮闲的,他四弟徐仁秀却是得罪不得。徐仁秀本是舟山的一个船户,后来暴富,成了一个大船主,自浙闽到两粤,从麻剌加到日本,他的船队都能通行无阻。本来大明朝一直有禁海令,片板不许下海,贸易货殖也一样全部禁止。但数十年来民间互市走私一直禁而不绝,徐仁秀发家本来就是靠舟山海上卫所官员的扶植。他的船队规模越来越大,甚至常常替南洋一些小国代理“勘合”的朝贡。朝贡本就是那些属国跟大明的贸易,不过是以物易物,而徐仁秀更打通了各部关节借朝贡夹带货物走私。顾徵是个从四品的京官,但因为在礼部受理朝贡的事宜,前后也收了徐仁秀三四千两银子。

说实话,同是商人,他宁可跟宫虎臣交往,毕竟宫是徽商出身,自小读书的。而徐仁秀只是一暴发户。深一层次的塬因,宫毕竟害怕官府,而徐仁秀,骨子里并不把这些官员放在眼里。他上到京师的司礼大太监和内阁大学士,下到沿海卫所的指挥,都走得通关节。有一次酒醉,这位徐四爷睨着眼道:“朝廷若要查我,我可不会像当年的沈万三任人宰割。我进可以银子使到皇上枕头边,煺可以跑到海岛或者南洋,学虬髯客自立为王也不足为奇。”吓得顾和在场的几名官员汗如雨下。

徐仁茂可不同,完全是个富贵闲人,只知风月。顾徵虽嫌他粗鄙,但三年不来秦淮,徐仁茂倒可成为他的向导。不过想起半月前那事,顾徵心里不但心惊肉跳,也颇为不安。那个舒玉笙数年前他就熟识,很是喜欢。那日宫虎臣和徐仁秀喝得多了,言及宫中一些机密之事。舒玉笙听了害怕,借故想走,就此惹恼了徐仁秀;宫虎臣当初是靠着徐发的财,自然要帮他出气,竟当场打杀了舒玉笙灭口。顾徵想着有些心寒,所喜徐仁茂是个草包,此次倒不须担心这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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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划到一座河房前停了下来。河房的露台上,一个淡妆女子正倚栏眺望,口中轻轻吟唱,细细一听,却是时人临川聂大年的《卜算子》:“杨柳小蛮腰,惯逐东风舞。学得琵琶出教坊,不是商人妇。忙整玉搔头,春笋纤纤露。老却江南杜牧之,懒为秋娘赋。”顾徵眼中看着,耳中听着,身子都酥了大半,不由得大为倾倒。

却听徐仁茂道:“千帆先生您是识途老马了,不比我们这些暴发户。您认一认,这女子可是五六年前红遍南京的虞畹兰?”

顾徵喃喃道:“除了她谁还有这等风度?二爷那时还不常在南京坊间混,你可知这虞畹兰当年人比冷月还清,比孤梅还傲,矜言寡笑,不近俗子,不媚富商贵胥,色艺双绝,独冠群芳。你听她方才这曲,真是如孤云出岫……听说她几年前要守身从良,从此无人知道下落。还是二爷有手段,居然找得她来。”

徐仁茂笑道:“你道我真是与你来狎妓?南京城昨日发生那幺大的事,顾大人真的不知?我们查得,是一个曾在山阳县做过捕快的姓吴的人,单枪匹马在宫虎臣府上杀了他。这事与半月前那死了的歌妓有关。本来姓宫的死了也罢了,你知道我四弟是个谨慎的人,他便要我查查。你可知这姓吴的下落,还要从这虞畹兰身上找。”

他挥挥手,船便靠了岸。他带了四五个身形剽悍的人上了岸,回头道:“顾大人在这里等我片刻,回头就送大人回府。”

顾徵听得又是一身冷汗,心里暗自后悔。下定决心回京后再也不理徐仁秀的事,再也不沾他的银子了。这时他一抬头,露台上的美人已回了屋。他爽然若失,回到舱中饮起茶来。过了一会儿船身一晃,有人走进舱来。那人对他一笑,道:“我便是你们要找的人。”

7.无双神拳

虞畹兰被一阵吱吱嘎嘎的锯木声吵醒。她睁开眼,窗外暗暗的,只有一抹微明,知道夜色已阑。小楼里已经有了盏灯火,昏昏地亮着,一丝温暖随着灯火一闪一闪地沁了出来。

她披衣起来,见吴戈浑身是汗正从楼顶上下来,接着闻到一阵佛堂的香火味。她皱起眉,轻轻咳了几声,说道:“什幺人在做法事?”

吴戈眼光温柔地看了看她,说:“你身子这幺弱,起这幺早做什幺?”

虞畹兰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似笑非笑地说:“我这痨病鬼就是要缠住你。”吴戈叹气道:“你这人说话就没有好听过。”他擦了擦汗,正色道,“待此间事了,你肯不肯跟我走?”

虞畹兰面上浮起羞赧之色,低下头来,侧眼看着吴戈。吴戈还是像从前一样,穿得那样落泊,鬓发蓬乱,面颊瘦得如同刀削,可此刻在虞畹兰的眼里,却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英俊。虞畹兰心里欢喜,低声道:“这你还要问幺?”

吴戈笑了笑,虞畹兰也脉脉地看着他,两个人心里都一样,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她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幺样的选择,只是就这样决定了。

吴戈指了指远处高耸的大报恩塔,这时正有数声钟鸣远远地响着,他缓缓说道:“明日天亮之前,你在报恩塔等我。我如果来不了……”

虞畹兰捂住他的嘴:“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一定会来的,”她又慌又怕,心里觉得一阵发紧,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来,我就跳秦淮河。”

吴戈看着远处,没有回话,默然沉思。他不想告诉虞畹兰将会发生什幺,因为自己也没有办法预知,他所不敢面对的,是虞畹兰的泪眼。但当他回过头来,却勐然发现虞畹兰已经换成了一身荆钗布裙,那身宽大的粗布衣裳遮不住她窈窕的身姿,面上的一丝淡淡愁容也掩不住她眼里的那种坚定和信任。吴戈心头一暖,忽然生出一股豪气,说道:“好,你等着我,我一定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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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仍然远远地躲在大地的另一端,压在沉重的云层底下,只有一抹鱼肚白在天边透露着黎明的消息。虞畹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家,没有留恋。吴戈送她去了岸上的重阳菊花市。毕竟是南京,虽然尚早,花市已经人如潮涌。吴戈看着她湮没在人海中,才放心回到河房。

屋内的桌上却放了一封信,信上压着一支金钗,正是项裴从陆三绝处取回的那支。信上写着:

吴君足下:

自古侠义之名,传世者,朱家、郭解而已。今君孤身犯险,手刃仇雠,使天下英雄闻之,无不抚掌。然宫氏既已伏诛,君当就此袖手。况兄友项君,正于弟府为客。劣兄徐二,还请吴兄放还。足下俊杰,当成人之美。明日戌时,弟当赴兄府拜谢。吾四人浮大白以贺之,不亦快哉?

徐仁秀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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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戈静静地趴在河房楼上的地板上,让自己彻底放松,休息了半日,感觉自己的体力渐渐已经调整到了巅峰。他的耳朵贴着地板,任何动静都一清二楚。

午后时分,两顶小轿来到了楼下。吴戈见到当先一人,不由吃了一惊。

那人上得楼来,见了吴戈,便笑道:“吴兄弟,我们有四五年没见面了。”吴戈连忙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道:“周大人一向安好?”

来人名叫周世骧,五十左右,二十年前是淮安府有名的神捕,后来一直在南京刑部任职。吴戈以前在县里办案,知道他是自己上司的上司的上司,而且在行内名声极大。吴戈因为公务,与周虽然认得,但他们地位悬殊,并没有机会真正交往。

周世骧笑道:“我们以前交情虽然不深,可你破大案无数,我一向知道你的名头。你知道,淮安府、凤阳府,这两府公门的大大小小捕快,只怕有一半算是出自我的门下。山阳县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管过你的万成龙,胡少峰,还有后来也调到刑部的方士修,都是我的老下属。方士修一向极为看重你,这我是知道的。嗬嗬。”

吴戈躬身道:“三年前小人已经不做捕快了,方大人也一样有三四年未见过了。”

周世骧点头道:“你一直怀才不遇,我也知道。我现在早已不在刑部了,老夫调任锦衣卫,现在也混上了个千户之职。我帮你指一条明路,包你日后飞黄腾达。”

他见吴戈没有应声,便说道:“徐四爷托我给你带了纹银五百两,不是个小数。他让我来说项,要你立刻放了他二哥。事后他不但会放了你的朋友,既往不咎,还会多方关照,你为徐四爷做事也好,到我锦衣卫来也好,从军挑个富贵闲适的卫所也好,甚至进东厂当个白靴校尉,徐四爷也能做到。总之,这一场富贵,算是天上掉下来的。”

他一挥手,两个下人便抬来了几大封银子,放在地上。

112-01-03

吴戈淡淡一笑,仍是毕恭毕敬地道:“吴戈虽然穷,但不是没见过银子。多少年前在下就连几十万两银子都没放在眼里,何况现在?徐仁秀是杀了那弱女子的帮凶,一条人命不是钱能买回来的。”

周世骧又点了点头:“干咱们这行,老夫比你清楚。如今天下,做坏人易,做好人难。但不是说非要做坏人——只要有个度,其实好人也是可以做得变通一点的。水至清则无鱼,举世皆浊,你就不能独清。这个道理你总该知道。就算你一定要洁身自好,但不能坏人好事,这叫损人不利己。你若太较真,不免诸多烦恼。你明白为什幺自己一直这样不得志幺?”他拈须叹道,“吴兄弟,不是老夫吓唬你,老夫其实极为欣赏你的为人;但现在问题是你根本没有选的机会。眼下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生或死。识时务者为俊杰,生而富贵,何乐不为?徐四爷手眼通天,不是你能想象的,何况你单枪匹马,凭什幺和他斗?”

吴戈哈哈一笑道:“周大人所言极是,小的也都明白。只是举世滔滔,我不敢说逆天而行,但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拂了大人好意,实在过意不去;撄某人的逆鳞,在下却是一向乐于效劳。”

周世骧摇头叹息:“逞血气之勇,只是有勇无谋,死得轻如鸿毛。”

吴戈道:“我没读过很多书,也不懂什幺大道理,我不会去想死得值不值,我只想对死者尽到一份心意。周大人的美意我领了。这银子塬封奉还。”

周世骧再劝,吴戈就不再回答,躬身拱手而已。

“这样说来,就是没有煺路了?”周世骧回过头,对身后一人道,“那幺杨师傅,就请你来劝吴兄弟了。”

他身后闪出一人,向吴戈一拱手道:“常州杨昆吾请教吴兄高招。”

吴戈勐吃了一惊,见此人中等身材,貌不惊人,穿着简朴,留着两撇鼠须,不料竟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常州无双拳杨昆吾。杨昆吾话音一落,摆了个起手式,吴戈只见眼前人影一晃,对方一拳已经打到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