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可沉着脸,给父亲倒了一杯水,又递上今天的报纸道:“爸爸,我今晚有个会,一会儿先走,我叫萧安过来陪你。”

萧镇南摆手笑道:“你去忙你的,我没事,好着呢。”

萧可敛了神色,出门左拐,直接进了肾病专科主任的办公室。宋尚卿正皱着眉研究病历,见萧可进门,招手叫她过来。

“宋阿姨,我爸的病…是不是有什么变化?”萧可沉着脸,心下一片惶惶然。

宋尚卿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只是把手上的片子给萧可看,指着其中的一处阴影说:“你看,这就是病变,本来情况并不是特别严重,但是你父亲到了这个年纪,其他器官的功能根本大不如年轻人,如果采取保守治疗的话,”宋尚卿抬眼看了萧可一眼,“说实话,我并不能保证能延续多久的生命。”

萧可心下猛地一沉,身形一晃,脸色刷白,宋尚卿一把扶住眼前年轻的女孩子,萧可这才没有倒下去。她一手扶住桌边,慢慢稳住心神,这才开口道:“那如果送到国外,您看以国外的医疗水平,治愈率有多高?”

宋尚卿拧着眉头思索,萧可却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医生,只觉得每一秒都是煎熬,每一秒都像是有刀再割她的心。不知过了多久,宋尚卿终于抬眸,凝视了萧可一会儿道:“最高两成。”

在那一刻,萧可的世界轰然倒塌。她死死的捏住桌边的手,因为用力指甲发白,手心也泛着濡湿的冷汗。

“可可,你先不要急。”宋医生一手携了萧可的手,柔声道,“我刚刚跟你说的,只是保守治疗。办法不是没有,你应该知道,肾脏是可以换的。”

萧可眼中的亮光一闪而过,连忙拉着宋尚卿的手问:“宋阿姨,那手术的成功率高不高?换完之后是不是就完全痊愈了?”

“从专业的角度上来讲,手术的成功率还算比较高,但是患者会不会出现排斥现象,我们现在并不能保证。”宋尚卿正色,“也就是说,即使配对成功、手术成功,你也要有心理准备。”

萧可心里腾起的希望之火顿时被浇灭,眼神亦是暗淡了下来,宋尚卿拍拍她的手道:“希望总是有的,你放心,我已经跟院里申请,邀请世界上最权威的肾病专家联合会诊,关于这个手术,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会尽快联系肾源。可是,”宋尚卿顿住,却见萧可眼神坚定,终于又开口道:“可可你要清楚,能够找到合适的肾源并不容易,这也许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只能这么说,有很多患者都是在等待肾源的过程中,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办公室内还没有来得及开灯,此时有些昏暗,正如萧可此时的心情一样蒙上了一层阴霾。四周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萧可却在这样昏暗的寂静中,眼神一点一点坚定了下来。

“宋阿姨,”萧可转头看宋尚卿,一脸郑重的开口道,“请帮我做配型。”

宋医生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拧着眉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年轻、漂亮、果敢、善良,就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宋尚卿向来是喜欢这个女孩子的,所以一度撮合她和自己儿子的婚事,也曾因为丈夫的反对而争吵过,可是,到底还是有缘无分。

她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拉着萧可的手说:“你确定你要做配型?”

萧可点头,一下两下,没有一丝迟疑。

宋尚卿蹙着眉,心道多好的孩子啊。做医生这一行的,见过太多的世态炎凉,可同时,也见过更多的情深意重。这个世界,到底还没有电视上演的那般冷漠无情。

“可可,作为一个医生,我必须告诉你,虽然摘除一个肾脏也能供应身体的正常运作。但到底还是有影响的。而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年华。”宋尚卿盯着她的眼睛,“如果你现在反悔,没有人会说什么,我可以帮你联系世界各地的器官捐献中心。”

“可是,我听说直系亲属出现术后排斥现象的几率会低一些。”萧可神色微动,握着宋尚卿的手道,“宋阿姨,配型吧。我不会后悔,那个人是我爸爸,我怎么可能会后悔?”

深蓝的暮色里,宋尚卿终于点头,不管站在什么立场上,她都没有办法拒绝一个想要救活自己父亲的女儿。

萧可回来的时候,萧镇南正在打点滴,萧安正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书,见她进来,笑问:“怎么不开会了?”

“哦,临时取消了。”萧可神色如常,把手里的包包扔给萧安,这才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问道:“晚上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回家带过来。”

“我要吃方姨做的蟹黄蒸饺。”沙发上的人笑吟吟的开口。

萧可回头瞥她一眼,冷声道:“方姨回老家了,明天才回来,你忘了?猪!”

萧安扁嘴,“那你说什么回家带过来,难不成你要亲自下厨?”萧安说着,登时便像如临大敌一般,“啊!你真的要亲自下厨?你做的东西能吃么?!”

萧可拿了床头的一个苹果便扔了过去,萧安却正好接在手里,顺手咬了一口,冲她挤眉弄眼的扮鬼脸。萧镇南看着两个女儿,嘴角挂着淡然满足的笑意。

他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年近花甲,浑浑噩噩活了大半辈子,临了身边还有这么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傍身,哪怕就是下一秒让他离开这个世界,他也是无憾的。

“那就熬个粥,随便做两个小菜好了。”萧镇南这时候开口,“不用太麻烦,我跟安安在这等你。”

萧可点头,凝神忘了萧镇南一会儿,脸色不明。

“怎么了?有事?”萧镇南开口,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萧可愣了一下,随即摇头笑道:“没事,就是想问您想喝什么样的粥,难度系数高于皮蛋瘦肉粥的就不要点了。嗯,我的厨艺,您也清楚。”

她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我就说吧,姐姐的厨艺简直比我还不如。”萧安适时地开口挤兑,坚决将落井下石贯彻到底。

萧镇南也笑,“那就小米粥好了,今天清淡一点。”

萧可“哦”了一声,转身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这才出了门。一路红灯,萧可开的极慢,从医院到家不过半个城区的距离,这次却是生生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等她终于到了的时候,天色早已黑了下来。萧家大宅此时正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丝灯光与温暖,宅院中除了一条黑色牧羊犬,再也没有其他活物。

萧可开了大门进去,趴在地上的牧羊犬哼哼两声,没有理她。萧可鞋都没脱直奔厨房,淘米、洗菜、开火,她并不是一个长于这些家务事的女人,可是今天却是做的格外顺畅,一时间竟让她有一种错觉——她此时根本就不是萧可。

直到鼻息之间传来小米粥的香味,萧可才恍惚梦醒,她起身去碗橱里拿勺子,手上一抖,随即便是“哗啦啦”的一阵声响,碗橱里整整齐齐的摆好的一摞盘子悉数掉在地上,摔的粉碎。厨房惨白的灯光下,陶瓷碎片闪着刺眼的光。

看吧,她果然还是原来那个萧可。

萧可在这一秒,心里竞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全然没了气力。她终于蹲在地上,对着一地的碎片,眼泪便无声无息的淌了下来。

“怎么?几个盘子就心疼成这样?”

男声清朗,带着无限的玩味。萧可回头,那人正勾着细长的眉眼靠在厨房的门框上。

萧可在那一秒钟,心底的委屈被无限放大,哭声也便开始肆意流利的奔放。

就像小孩子在学校里受了欺负,本来伤口很痛,但是在同学老师面前都不会哭,一旦被老师领到家长面前,就会哭的像是现代版的孟姜女。

因为心里知道会得到关心或者安慰,所以眼泪才变得有了价值。

归根到底,不过是心底对于亲人的依赖。

第五章 像

“不就是几个盘子么?明天我送你一车不就得了?”迟纬依旧笑,丢过去一包纸巾,“好啦,别哭了,擦擦你的鼻涕,真是有够难看的。”

萧可没有动,迟纬索性也就蹲了下去,捡起一片碎片笑道:“我倒是要看看这盘子是又多金贵,值得我们萧大小姐伤心成这样。”

萧可这才吸吸鼻子,道:“你起来,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迟纬挑眉看她,嘴角挂着鄙夷的弧度,“是你应该起来,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萧可瞪他一眼,眼球红红,鼻尖红红,迟纬恍惚中愣了一下,手上的陶瓷碎片失手滑落,在拇指指腹上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瞬间有血冒出来,不汹涌,却鲜艳。

“得,这下好了,我还真得靠边站了。”

迟纬盯着自己右手手指自嘲的笑笑。萧可眉头皱了皱,索性不再管地上的狼藉,一把拉起地上的男人,出了厨房。

找出药箱,剪开纱布,并不怎么熟练的包扎,直到迟纬的手指被萧可包成一颗粽子的模样,他这才开口:“我说,这个…其实你给我一个创可贴就好了。”

“这样好的快。”萧可眉眼不抬的闷声答道。

坐在对面的男人很难以置信的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会儿,这才艰难的开口:“你确定…这样好得快?”

萧可也不理他,随口道:“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的?”

迟纬撇撇嘴,笑道:“连你家小布什都不管,你操什么心?”

小布什…萧可登时满脸黑线,回头瞪他一眼道:“别跟我提那条傻狗!你见谁进来它会叫?”

迟纬只是笑笑,并未反驳什么,心里却是沉了下,心想当初苏修尧送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嫌它傻?还巴巴的起这么个…特别的名字,啧。

萧可自是不知道不知道迟纬心里的想的这些,因为她已经奔去厨房,去抢救那锅已经糊掉的粥去了。结果那天晚上萧可再回去病房里,奉上熬好的粥时候,被萧安斜着眼睛凉凉的瞥了许久。

而迟纬,则留在萧家逗弄院子中的那条傻狗,许久许久。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苏修尧猛地打了两个喷嚏。

“怎么还感冒了?”方翼停下只在沙盘上的手看了一眼身边的年轻人。

苏修尧笑笑,“没有,兴许是被谁骂了也说不定,师长您继续。”

方翼了然,又伸手指着沙盘上的一处山坳道:“这里应该就是那毒枭的老巢,但是具体位置,我们目前还不能探测到,对方有极强大的反雷达探测设备,所以你们潜入这个地区的首要目标就是找出这个老巢。”

苏修尧点头,凝视着沙盘上的山峦湖泊良久,这才道:“师长,这里有没有这个地区的卫星分布图?”

方翼点头,又说:“你先别急,等一下我给你介绍你的新队友,到时候再具体部署。”

正说着,方翼的警卫员便进来报告说西南军区的特遣队员已经到了。

方翼看了苏修尧一眼,“好了,说曹操曹操就到。”随即便吩咐道,“叫他进来吧。”

警卫员出门不久,便进来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一米八左右的个子,身着深蓝色的空军常服,面容俊朗,两眼灼灼有神,皮肤呈古铜色。

“报告,西南军区662雄鹰师特遣队员迟帅报道!请指示!”

迟帅面向方翼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再转向苏修尧时,眼中的亮光一闪而过,随即腰背挺得更加笔直。

“稍息!”

方翼下达指令,随即便有军靴踢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哐哐”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苏修尧则是嘴角一直勾着微不可见的笑容。

“好了,你们两个都过来,”方翼开口,“具体情况都了解吧,你们两个以后的几个月就是队友,将一起执行一项特殊任务,我介绍一下…

“首长,”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对视一眼,苏修尧便开口道:“不用介绍了,我跟迟帅很早就认识。”

“呵,是么?”方翼轻笑,“还真是赶巧了,迟帅可是西南空军的连续三年全能状元,本来还担心你们两个全能状元一起搭档会气场不和,没想到竟然认识,这可就省了我不少事了。”

“是啊,迟帅是我一个哥们的堂弟,小时候可没少在一起调皮捣蛋呢。”苏修尧笑,一拳砸在迟帅的肩上,“只是没想到几年不见,这小子这么出息了。”

迟家本是C市的世家大族,历代经商,迟氏企业做到今天在C市绝对是首屈一指的。迟家老爷子膝下有三个儿子,长子,也就是迟纬的父亲,自是继承老爷子的衣钵接管家族企业,现在传到了迟纬手里;次子在当年大学毕业后就进了机关工作,如今已经做到了市委书记的位子;第三子便是迟帅的父亲,少年从军,到现在也是官至少将,而迟帅也遵从父亲的意思,十六岁便入伍从军,成了当时西南空军最年轻却也是最优秀的伞兵。到如今不过二十五岁,也获得了空军中校的军衔。

迟帅“嘿嘿”笑了两声,脸上带着年轻人所特有的纯良,那是一种没有被外面的世界所污染过的单纯。苏修尧不经意间瞥见,登时心下一晃,他只觉得这笑容简直太过难得。

“好了,你们两个都过来。”方翼已经开了投影仪,正在在大屏幕前,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苏修尧和迟帅不敢怠慢,并排着站的笔挺,方师长凝神注视了眼前的两个年轻人良久,这才开口。

“关于这次行动,相信之前接到通知的时候也简单的有了一些了解,现在我郑重的跟你门两个介绍一下本次行动。”方翼眸色一沉,指挥他们两个坐下,这才一手拿了遥控器,随着幻灯片的开始,方师长的的生意也便回荡在这个并不宽敞的作战室内。

“本次缉毒行动,代号枭,目标是盘踞在西南境外十几年的一个大毒巢,他们的首领是一个女人,外面的人都叫她——萨莉。”

随即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女人的照片,只是一个侧影,但是却看得出来,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只是自从这张照片放出来后,迟帅便开始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瞟向苏修尧,良久良久没有动。

只是身边的男人,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自始自终都是保持着嘴角那个刚毅的弧度。迟帅到底还是涉世未深,他看不到苏修尧眼底那肆意翻滚着的情绪,那种隐忍到骨子里的疼痛也只有他自己明白。

“怎么了?迟帅?”方翼也注意到他的怪异,停下手上的动作挑眉问他。

“哦哦,没事,”迟帅旋即转过头来,“怎么只有侧脸?”

方翼眸色沉了沉,这才开口道:“这个女人藏得很深,一般都是她的手下出面交易,所以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就连这张照片还是很多年之前无意间获得的。”方翼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大概是四年前,那一次是她第一次出现在中国境内,竟然还到了C市,只是这女人太过狡猾,竟然逃过了军方和武警部队的联合围堵。”

方翼说着,神色又开始深远起来,四年前的那次惨烈的交战又开始在脑海里鲜活起来,特种部队和武警大队联合围剿,几乎是做了完全的部署,可是竟然还是让她逃了出去。方翼至今还记得那个女人回头扫视众人的眼神,带着丝丝妩媚,但更多的却还是轻蔑。抛开所有道德与正义不谈,方翼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从未见过如此有性格的女人。

“师长?”

苏修尧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方翼的思绪猛地被拉回,这才干笑两声继续说:“我们已经针对这次的行动成立了一个特别专案小组,你们两个的主要任务就是想办法混入这个贩毒集团,取得萨莉的信任,协助专案小组,务必抓获这个女魔头,剿灭她的整个贩毒网路。”

“可是师长,我们两个在军区的成绩太招摇了一点吧?敌人那边肯定会有案底。”迟帅开口,满脸疑惑。

“这你放心,”方翼说着,已经把两份通报递给了他们两个看,“你们的身份会马上从军方的档案上消除,从现在起,特种部队队长苏修尧由于擅离部队被开除军籍,662师中校营长迟帅,毙于一场空降事故,追封二等烈士。我会派人给你们两个整体包装,从今以后便再也没有苏修尧和迟帅这两个人,你们的新身份就是云南的山民陈诚和周小林,代号山鬼、山鹰。我是小组的总指挥,也是你们两个的直线领导,你们只能跟我单线联系。”

那天的会,开到了半夜两点,苏修尧和迟帅出门的时候,深蓝色的天幕上正是星光璀璨,显得这西南的山区益发空旷辽远,更添了几分寂寞悲壮。

在迟帅不知道滴多少次瞟向身边的男人,那人依旧喟然不动的时候,他终于憋不住叫了一声:“苏大哥,我有事问你。”

苏修尧的身影没有停顿,哪怕只是一秒,冷淡的开口:“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迟帅拧着眉,久久的望着那人扬长而去的背影,心里塞着满满的都是疑问。他眼前晃过那个他们即将要对付的大毒枭的照片,虽然这只是一个侧脸,虽然他已经好多年没回过C市也没见过那个女人了,可还是不得不说——像,简直是太像了。

第六章 你好,山鬼(改错字)

这是一个无眠之夜。

哪怕是苏修尧在心里告诉自己多少遍——这不过就是认床而已,可是脑海里翻滚着的惊涛骇浪还是出卖了他,他还是睁眼看着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一遍一遍细细的想念那个人。

苏修尧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秒更加恨过萧可,他恨他会认识她、爱上她、忘不了她。如果不是因为心底这份执念,他又何必在这一刻这么辗转反侧愁肠百结?他早就干脆利索的潜入敌人后方直捣黄龙。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他在做每一个决定的时候都要想想,怎么才能保守住秘密、怎样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怎样才能让她一生无忧。

哪怕她余下的生命中,从此再也没有苏修尧这个男人。

暗黑色的寂静里,苏修尧和衣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眸色清明,脑海里一遍一遍捋过这近一个月来几乎每晚都会整理一遍的思绪。

迟帅刚才说,要问他一件事,苏修尧拒绝了。其实他要问他什么事呢?苏修尧心知肚明,可是他不想谈。他离开的时候脊背挺得笔直,背影冷硬。可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过是为他的落荒而逃做的伪装,指甲深深陷进去,连痛都是钝钝的。

故事还要从最开始说起,当时苏修尧回到C市,本来只是想要找回自己的爱人,可是却无意间在父亲的书房翻到了一份手札。记录的正是二十八年前的一场小规模战役,手稿写的太过缭乱,加之封存的时间太久,苏修尧仅仅能在末尾辨认出几个字,也就是——将吾子修尧托于苏兄。

那天以后,苏修尧几乎查阅所有资料,来了解关于这场战役,却始终没有找到详细的资料。但是后来却在一个残疾老人那里听到了消息。那位老人是当时机甲连五班的副班长,也就是苏修尧亲生父亲的班副。而苏向天是当时的三班长,他和五班长是同一批的兵,感情很好。

那场战役的敌人是常年盘踞在边境的武装部队,三班长和五班长分在一组,带着两个班的战士负责断后,可是到最后,活着回去的,只有三班长,而五班长和两个班的战士几乎全部死在了境外的山林中。而这位老人也是在事后被当地的山民所救,却是永远的失去了一条腿。等他再回去出事的地方,早已不见了战友们的尸体,留下的只有焦黑的土地。

牺牲的人,都成了无名烈士,而活着的,却做了英雄,从此开始平步青云。

那天晚上,苏修尧几乎砸烂了家里所有能砸烂的东西,他指着苏向天的鼻子说:“你从小就告诉我要做英雄,要做到大英雄,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什么才是大英雄,现在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大英雄就是踩着自己战友的尸骨一步步向上爬!苏向天,你简直不配做人!”

下一秒,苏修尧的脸被打偏到一边,脸上挂着五个清晰的指印。他听到向来都是护着他的母亲,这次也沉着声道:“阿尧!我不准你这么说你爸爸!”

“他不是我爸爸!”

苏修尧双目赤红,转身摔门而出,却正好撞到迟纬。随即,迟纬手中的资料、照片悉数掉在地上,苏修尧在捡起照片的那一刻,他疯了,他彻底疯了。

照片上的女人,长着一张跟萧可一模一样的脸,可是资料却显示——盘踞境外多年的毒枭萨莉。

苏修尧死死地捏紧手中的照片,抬手便给了迟纬一拳,冷声道:“原来,你就是他的爪牙!”

迟纬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客厅里已经响起了宋尚卿的叫声,他夺了资料便提步进门,苏修尧则是冷冷的望了这个家一眼,转身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天晚上,苏修尧一个人站在顶楼的夜风里,嘴角噙着冷冷的却也无奈的笑。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四年前苏向天不顾一切的也要阻拦他和萧可在一起,为什么萧可长这么大只见过她的母亲两次,还有一次是在美国的葬礼上。

因为那场葬礼,根本就是那个女人做回毒枭萨莉的金蝉脱壳之计!

只要是见过萧可的人几乎都能一眼看出来,因为那种相像绝对不会是巧合,无论是脸型还是五官,几乎没有一个地方不是一模一样的。苏修尧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一直觉得萧可是那种像罂粟一样会让人上瘾的女人了,那是因为,她根本就是毒枭的女儿啊!

不是没有在金三角生活过,不是没有见过那大片大片绚烂而妖娆的罂粟花田,不是没有见过那些吸毒的人们脸上癫狂的表情,不是没有见过那些因为毒品而家破人亡的小孩子。那种绝望曾经让苏修尧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那种绝望让苏修尧恨透了这个世界上跟毒品有关的人与事。

可是再恨,也与萧可无关,她生在C市长在C市,她甚至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个毒枭的母亲。

苏修尧在那一刻,心里淌着的千回百转的纠结,甚至比得知自己的身世更深刻、更惨烈。苏修尧在那一刻,甚至愿意哪怕就此死去,抛开所有仇恨与罪恶、一了百了。

一个人可以单纯的生活一年、两年,可是若要单纯的活上一辈子,却是太难。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萧可总有一天会知道的。等到了那天,与其让她知道杀了自己母亲的,是自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还不如让她觉得那是个负心汉。

因为这样,就连恨意也会变得肆无忌惮一些。恨的肆无忌惮,总好过愁肠百结。

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苏修尧更清楚,那种挣扎在爱与恨的边缘的痛苦了。那种痛,尖锐到像是光脚行走于针尖之上,然后你眼睁睁的看着鲜血流下来,却只能夸赞这颜色太过妖娆、美的虚幻。

而他,并不愿意让萧可承受那般折磨。

****

分手那天,萧可盯着他的背影说--苏修尧,你不得好死。

苏修尧在这一秒扣着自己的左胸口,告诉自己--是,我不得好死。

我们都希望负心人不得好死,可是有没有人想过,或许有的时候连负心人自己都希望自己是不得善终的。因为他想不到,如果他好好活着,那么在余下来的半辈子的时光中,如果梦到那个人他心里会有怎样的感觉?

他是该笑?还是该哭?

耳边的号角声渐渐清晰,军区的战士们已经开始出早操了,苏修尧起身用清水洗了一把脸,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消瘦、疲惫,眼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

门外的警卫员听到里面的响动,轻轻敲了两下门道:“队长,师长请您收拾好了就过去。”

苏修尧在房间里愣了两秒,这才开口道:“好,我知道了。”

他望着镜子中的男人,轻轻扯了扯嘴角,道:“你好,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