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首肯,常欢簇溜窜出厅门,看着前方灯笼乱晃,人声鼎沸,拐了个弯向园侧暗影处跑去。

跑到一棵树下,扶住树干,弯腰大声干呕起来,呕了几声,酸水都呕出来了,也没吐出啥实货来。夜风吹过,园内有早季鲜花飘香,常欢觉得心上的恶心感似乎淡了些。她双手搂住树干,脑袋顶在树上喘息不止,奇怪自己怎会有这种反应,莫不是着凉生病了?

“你,什么人?”鬼魅一样的暗沉声音在身后响起。常欢骇得忙跳转身子,后扶大树,惊恐的望着面前多出来的一个黑影。

心悸感应

“你是什么人?”黑影又逼近一步,树冠阴影罩下,他背着光,常欢无法看清他的长相,只觉得那高大身躯带来压力重重,一时话也说得不甚利索:“我…我跟师傅拜寿来的。”

那人静看了她一阵,沉声道:“此处不是你该乱跑的地方,走罢!”身体一侧,半边面颊映入光源,是个穿着黑衣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却漆目闪亮。

常欢看他阴沉沉的模样,心中慌张,这厢见他让了路,那厢立刻拔腿飞奔,前方花坛也来不及绕开,蹦起就欲跃过,脚尖不知怎的勾上了坛砖,一个趔趄不稳,“啊呀”一声狠狠蔟倒在地,手掌前蹭半尺有余,膝上火辣辣的疼起来。苦着脸支身抬手一看,麻麻点点的泥沙混杂着血迹,想是嵌到了皮肉里,她回头瞅了一眼,那男子还站在原处,脸颊半明半暗,正盯着她的举动。

常欢翻身坐起,发现膝盖处的裤子已蹭得翻裂污脏,骨头不仅麻痛,似还有粘稠之物糊了出来。这一跤,着实跌得不轻。

她抿抿嘴,觉得脸有些热,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当着陌生人的面摔了一跤可真是难看,艰难爬起身,她一瘸一拐向正厅走去。

“能走么?”身后沉声忽然响起。常欢头也不回,呵呵两声:“能,能。”忍着疼痛,加快了步子,不好意思再回头去看那人一眼。

正厅里开了宴,蓝兮被请上主位,与季凌云坐在一起,他口里应着季凌云的攀谈,眼睛正不住的向着门口张望,寻着常欢的身影,面现焦急。

常欢跟在一送菜婢女的身后进得厅来,瘸着腿蹭到蓝兮身旁,蓝兮一见她就低声训道:“出恭出到哪里去了?这么久!”

常欢怯生伸出双手:“师傅,我跌了一跤。”

此刻厅内灯火通明,常欢一双小手斑斑血痕尽现,许多黑灰沙石卡在掌心,蓝兮大惊:“怎会跌跤的,痛不痛?”

听得师傅关心,常欢委屈顿起,揉揉膝盖道:“还好,就是裤子破了。”蓝兮低头一瞧,两个膝头都蹭开了裂口,有血迹渗出,不禁叹了声气:“不是小孩子了,还这样不小心。”

季凌云在一边正欲举杯,听到师徒二人的对话,看向常欢的手,脸上也显了惊意,放下酒箸,起身走到常欢身边,抬起她的手查看了一番,歉意道:“蓝公子爱徒竟在我庄上跌伤,在下寰顾不周啊,”

常欢撇他一眼,不知为何胸口酸意又起,忙抽出手低声道:“没关系的,不痛。”别开眼睛向门边一瞥,正见那看她摔跤的黑衣男子走进厅来,黑发高束,眼若繁星,气质相貌倒真是神明爽俊,却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扫了常欢一眼,倏地闪入屏风后不见了。

蓝兮心中烦躁,向季凌云抱拳道:“小徒只是跌了一跤,季庄主无需介意,不过伤口需快些清理,在下就先告辞,不耽误庄主寿宴了。”

季凌云忙伸手拦住,回头唤人去拿药箱,道:“无妨,都是熟悉的朋友,令徒伤口内有沙石,湮久了怕是不好,就在此处挑治吧。”

蓝兮皱起眉毛不再说话。趁着拿药箱的功夫,季凌云感谢了在座诸人,举杯开了席,自己却没回位子,仍站在常欢身边,不住的打量着她。

一会儿功夫玄月跟琴进厅,正巧药箱也拿了来,玄月看了这边一眼,径直寻地坐下拂起筝来。伴着悠扬悦耳的筝音,季凌云蹲下身子,再次握起常欢的手,使温湿纱布轻轻擦拭着她的掌心,眼睛不时抬起看向她的脸。蓝兮面色不佳,常欢更是浑身不自在,面前这人老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小手被他的大手托着,心里乱糟糟的。季凌云瞧着她,她就瞧着师傅不停眨眼,而蓝兮正紧盯着季凌云。

擦干净了手,几粒顽固的沙子还嵌在肉里,季凌云从药箱中取出一支银针道:“需用针挑去再行上药。”说着针尖便触上了皮肉,常欢缩手一抖,叫道:“师傅!”

蓝兮终于忍不住了,丫头接受着灭门仇人的关心是因为不知真相,可他却是知晓的,一时只觉荒唐无比,心里涌起了愧疚,又何必来凑这份热闹,早就该走了。

他一把拨上季凌云的肩头,向后一纵将他险些拨倒,冷道:“还是不劳季庄主费心了,在下这就与小徒告辞!”语毕扯起常欢就向门外走去。季凌云愣在当场,不解道:“蓝公子…”

蓝兮有些怒意冲冲,头也不回,步伐飞快,路过玄月处,轻点了点头便出得门去。玄月停了筝,怔怔望着他与常欢的背影,半晌又转头瞧瞧季凌云,后者还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厅内已有人议论:

“既是来贺季庄主寿辰的,蓝公子未免也太失礼数了。”

“不错,这画仙过于自傲了吧。”

玄月顿了一阵,纤指再次拂上筝琴,心中疑惑不已。认识几年来,从未见过蓝兮发火,她想不通他到底会为何事突然生气?只因爱徒受伤?

一顶轿子将两人送到了千山脚下,爬上单绝至少还得半个时辰,蓝兮在轿中时就一路默默,常欢自然也不敢说话,从师傅将她带出痕影庄时,她就看出师傅不太开心。

此时明月已升,皎洁光芒洒向山间,风过叶动,山阶两侧的林子发出温柔的沙沙声。蓝兮牵着常欢走上台阶,一屈膝,常欢吃痛的“唔”了一声。蓝兮停下步子,退下两阶,微弓了背,对她道:“我背你。”

常欢呐然:“这么高远的路…没事的师傅,我走慢一点可以的。”

蓝兮坚持:“膝盖伤了不要逞强,快上来。”

常欢扭捏了一阵,还是趴上了师傅的背。蓝兮抽了抽她瘦小的身体,道:“抓好。”卡住她的腿,一步一步向山顶登去。

常欢初始有些羞涩,毕竟是十二岁的姑娘家了,虽是懵懂年纪,老爹也教过哪些是女孩儿家不该做的,第一次和男子有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让她很不适应。紧抓着师傅的衣服,上半身抬得高高的,僵硬得厉害。

慢慢走了一段,随着师傅呼吸的节奏,步伐的稳定,她才放松了下来,手指缓扒肩头,身子俯了上去,她将脑袋歪在胳膊上,凑向蓝兮的侧脸,轻声道:“师傅啊,你累不累?累了就把我放下来。”

“不累,你趴好。”蓝兮依然保持着匀速前进。

常欢又道:“师傅啊,你为什么不高兴?”

蓝兮没有作声,似轻微叹了一口气。

常欢见师傅不答,便也不再说话,闭起眼睛,专心享受起那一晃一晃的感觉来,师傅的背,好宽好温暖啊,就像爹爹的怀抱一样温暖踏实,在那怀抱里,她学认字,学诗词,学到穷不弯脊的道理,度过了清苦却很幸福的童年,爹爹的爱,陪伴了她八年,不知道这样幸福的时光,能不能在师傅的背上延续下去?

快至峰顶时,蓝兮身上已冒出涔涔汗意,背上的丫头半晌无声,脑袋在他肩膀一侧颠来颠去,想是睡着了。

“欢儿…欢儿?”蓝兮用手拍拍她的腿,“不要睡着了,会着凉的。”

“唔…”常欢迷糊着答了一声,果然是舒服的睡过去了。

蓝兮想了想,她这样睡着可不是办法,于是开口道:“欢儿,这次之后,为师就不再带你下山了,你好好学画,待有小成后方可再次下山,听到没有?”

“嗯。”

“明日起我便开始教你,你不可再寻借口了。”

“嗯。”

夜里山间寒重,听着她半梦半醒的声音,蓝兮生怕她会受了凉气,忙加快了步子,再上三十余阶,便进了画筑。

一股作气又背上二楼,攥住她的胳膊,轻轻将她放在床上,转过身未作停顿,忙又奔下楼打了热水,寻了药箱复入房内。

常欢闭着眼翻了个身,搂住被子预备开睡了,蓝兮坐在她床边,润了干净纱布,拉过她的手,将那没有清理干净的沙石麻点细细擦去,有些嵌得深,蓝兮也没有用针,按下皮肉,一点一点向外拭着。丫头顺着他的劲又躺平了,眼睛虚睁,哼道:“师傅…好困啊。”

蓝兮微笑:“困了就睡吧。”

“唔。”常欢闭上眼,忽地又睁开了一半,“师傅…你为什么不高兴?”

蓝兮一怔,随即无奈拍拍她的小脸:“困了还那么多话?”

常欢肩膀一松,睫毛密覆,很快睡了过去。

待清干净了掌心,蓝兮又望向她的腿,裤子摔破了,就不能再穿了,那处摔得流了血,不处理不行。想了半晌,他去找了把剪刀,延着常欢膝盖将裤腿剪了下来,内里亵裤也破了口子,一并剪去,露出两条细白的小腿。膝盖上黑呼呼的两块,青紫已出,血凝成了斑。

摇头叹息,还是个孩子啊,走平路也能跌个大跤,不知道是怎么蹦哒来着。依样清理了一番,手膝都上了药粉,用纱布裹了一层。蓝兮拉过被子替她盖好,抹抹头上细密的汗珠,这才舒了一口气。

望着常欢安稳的睡颜望了很久,蓝兮喃喃自语:“为什么不高兴?师傅也不知道,今日去那痕影庄,让你二人照了面究竟是对是错…”

千山春意浓浓,正是学画时候。即便常欢手上还假模假样的裹着白纱,蓝兮仍坚持将她带进了画室,扑面墨气洇人,由墙至地,无不堆挂了大量练笔画作。常欢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欣赏了一遍,啧啧赞叹道:“师傅,你画得真好,这些画若是拿下山卖…”忽觉失言,忙转头吐舌,面前已递上一物。

蓝兮微笑:“带上它,从起笔磨练,今日你就…画圆。”

那是一个重甸甸的铁砂护腕,戴上之后,常欢只觉胳膊坠得慌。无奈师傅之命大过天,不戴也得戴,常欢只好抖着手,用那小楷笔在纸上哆嗦了一天。

到晚上吃饭时,满室歪扭不成形的“圆”和吃饭举不起筷子就是常欢的收获。

第二日仍是如此,常欢一边艰难画圆,一边听着师傅教诲:

“作画基本功便是笔法,分起笔、运笔和收笔,起笔和收笔逆入藏锋、自然含蓄,行笔要有力度。用笔要意在笔先,以意使笔才能因意成象,笔自动人之处在于有意趣。笔要有力度,达到“力透纸背”、“骨法用笔”、“力能扛鼎”,便是得成,所以用笔要全神贯注、凝神静气、以意领气、以气导力,气力由心而腰,由腰而臂,由臂而腕,由腕而指,由指而笔端纸上,这才能使笔具有节奏和韵律,才能做到心至笔至。”

蓝兮正说到用笔精髓,常欢正作认真听讲状,忽听屋外鹤翅扇飞,鸣叫不止。蓝兮步出画室,见三人正由青松道口拾阶而上。正是玄月,季凌云和一个不知名的黑衣男子。

蓝兮眉头一皱,转头吩咐常欢:“你且继续练着,我稍候回来。”说罢便迎了出去。

季凌云先看见了蓝兮,立刻急走几步,抱拳道:“蓝公子,凌云冒昧前来拜访了。”

玄月随后跟上,捂着胸口喘了一气:“许久未登千山,竟愈发觉得高不可攀了呢。”

黑衣男未说话,手里拎着两盒,无表情站在季凌云身后。

蓝兮回拳道:“未想几位今日来访,请入屋内说话。”

玄月指着黑衣男手中的盒子道:“蓝公子,季庄主对前日之事深觉歉意,特地前来看望令徒。”

蓝兮看看季凌云,心中略有不快,此人为何对自己如此重视?不过粗略交谈了几句,至于关心到这般地步么?他面上并未表露,淡道:“小徒无大碍,不过小小蹭伤,已痊愈了,劳季庄主挂心了。”

季凌云道:“应该的,在我庄上跌伤,我也有责任,不知令徒在否?”

蓝兮一听他说的这话,心里更加不高兴,当事二人都不知晓对方身份,内里详因只得他一人清楚,正因如此,他对季凌云想向常欢示好或表示关心的态度更为恼怒。口气瞬间冷淡下来:“小徒正在功课,不便打断。”

季凌云年纪虽轻,阅历不浅,多年商场打滚早已学会辨人眼色的本事,他从蓝兮眼中分明看到了一丝抗拒的意味,垂下眼帘低笑一声,礼貌道:“前日未能与蓝公子畅谈甚觉遗憾,对蓝公子的人品画艺,凌云钦佩至极,也只想与公子交个朋友而已,所以今日才冒昧前来,若扰了蓝公子清修,还望见谅。”

蓝兮见他这几句话说的倒是周全,一时不知该如何推拒,但脸色已慢缓了下来,此时玄月突然上前几步,凑到蓝兮身边,轻道:“兮,你到底怎么了?”

蓝兮一震,茫然看向她:“玄月姑娘你…”

玄月柔柔一笑,又退了回去,大声道:“蓝公子正在授艺,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了,就此告辞吧。”

季凌云未再说话,眼光向蓝兮身后一飘,腾然一亮。玄月顺着他目光看去,笑道:“令徒看来已练完笔了。”

蓝兮回身,瞧见常欢正站在廊下,瞪大眼睛抱着柱子望着他们,不禁怒道:“谁让你出来的?画完了么?”

常欢撅撅嘴:“歇一会,歇一会再画,师傅,我手好累啊。”

季凌云从黑衣男手中接过盒子,急走几步到了常欢跟前,将盒子递向她,又指指那黑衣男道:“前日是不是他害你受了伤?”

常欢不接,将手背在身后,看看黑衣男阴沉的目光正盯着自己,摇头诚实道:“我自己摔的。”

季凌云笑道:“送你些好吃的糕点,吃了便不再疼了,拿着吧。”

常欢看着他盈笑的眼睛,莫名又是一阵心悸,慌忙向后退了两步:“我不要,我早就不疼了。”说着退进了画室,“我继续练了!”

季凌云忙道:“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未落,常欢已“砰”地将门关了个死紧。

蓝兮看着这一幕,郁闷不解溢上胸间,季凌云说着要与自己交朋友,看起来似乎却是对丫头更感兴趣一点,这到底是为什么?

季凌云略有尴尬,回身笑道:“令徒甚是可爱啊。”

蓝兮突然觉得自己失却了耐性,忍不住逐客道:“一阵还要授课,季庄主若无要事,就请回吧。”

季凌云顺水推舟:“既是如此,就不打扰了,告辞。”将那两盒糕点放于廊下阶上,抱拳施礼,带着黑衣男下道离去。

玄月也一同转身,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看向蓝兮,幽幽望了他一眼,道:“你徒弟叫什么名字?”。蓝兮心头一滞,别开目光,轻答:“常欢。”

玄月又道:“蓝公子此次见我疏生的紧呢,莫不是因为收了个徒弟的缘故?”

蓝兮蹙眉不答。玄月咯咯笑出声来,裙裾一甩走了。

蓝兮原地站了半晌,方慢慢踱回画室,推门一看,常欢正趴在画桌上发呆。

“欢儿,为何不练了?”

常欢抬头看蓝兮一眼,皱起鼻子道:“师傅啊,我们家没有大门真不好,怎么谁都能上来呀?”

天真话语逗得蓝兮心情略好了点,轻笑道:“近些日子是热闹了些,以前可没有这么多人。”

常欢直起身又道:“那个…那个什么庄主好怕人。”

蓝兮凝神:“怕人?你怕他?”

“嗯,我一见他就害怕,心里慌得很,不知道怎么了。”

蓝兮无语良久,踱到常欢身边,摸摸她的脑袋:“专心练好你的画,以后…师傅不会再让你见到他了。”

唯尊大会

酷暑寒冬交替,静好岁月如梭。千山单绝俯瞰人世万千变幻,岿然不动屹守沧海桑田。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千山一片银装素裹,铸岩岫岫白如银,松柏郁郁傲雪坚。雪封山路,既不得上也不得下,数月来,千山上几无人迹,砍柴的,采药的,又或是求画的,都不见了踪影。

时至傍晚,单绝顶峰的筑中画室里,生了一盆暖火,周边放着几碗清水,堆了一箱兽炭。屋中宽大桌上,凌乱着画纸狼毫,几副梅缀雪山图搁在侧边,桌边立有一人,身着狐毛翻领的鹅白裙袄,长发掠成蝴蝶髻,粉带系作茉莉云,两簇娥眉,一双云黛,唇红齿白,面若桃花,微翘鼻尖透着调皮,弯月眼中凝着欣笑,正俯身使小楷笔在干净的宣纸上勾勾描描。

吱呀门响,寒风吹入,带进几片飞雪。蓝衫男子手收油纸伞,拂开撩颈黑发,露出一张温雅英俊的面容,他掸落肩头雪花,踏进房来。见那人专心作画,嘴角扯出满意微笑,问道:“今日功课可完?”

来人正是蓝兮,桌前少女本正全神贯注落着笔,听唤方醒过神来,慌得抬头,手忙脚乱将手下纸张揉成一团,迅速塞到桌下,结巴道:“师…师傅,你回来了。”

蓝兮轻蹙眉头:“欢儿,你又乱画些了什么?”

常欢已在桌下将那纸张毁尸灭迹,唰唰撕得粉碎,抽手抛进火盆中,嘻嘻笑道:“没什么,没有乱画呀。”说罢起身跳到师傅面前,指着桌上一堆梅花又道:“师傅你瞧,我全画完了。”

蓝兮摇头:“你总是不听话,我交代的功课不好好做,就爱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常欢将手指抖到蓝兮眼前:“这几年师傅吩咐的功课我哪一次完成的不好呢?您看我的手,全是茧子了。”

蓝兮无奈笑道:“若你不是总想着下山去玩,能心无旁骛的练画,功力必然要比现在长进得更多。”

常欢对着屋顶翻了个白眼,回身拿起她一下午的成果,撒娇般拖住蓝兮的手向门外扯去:“饿死了,师傅你总算回来了,我们快吃饭吧。”

蓝兮被她牵着手,丝毫不觉异样,这个丫头从十二岁起就被他牵着上山下山,手把手的教画,牵了五年,早已习惯成自然了。

常欢一如往常,手脚麻利的将早已做好的饭菜热了热,特地又为师傅温了一壶酒,用盘子端进厅来,见蓝兮正在一张一张翻看自己的大作。

酒菜摆上桌,常欢替蓝兮倒上温酒,递好筷子,便坐在他对面开吃。蓝兮看完了画,没有言声,举杯饮了一盅酒,慢悠悠用起餐来。常欢看样子是真饿了,不抬头不说话,吃得有滋有味,待蓝兮喝到第三杯时,常欢已吃饱了。碗筷一推,笑眯眯的看着蓝兮吃饭,他吃的不急不缓,落箸举碗都那么优雅,常欢只觉看师傅吃饭也是一种享受。

蓝兮对她专注的目光视而不见,丫头吃得快,他吃得慢,盯着他吃饭这一点,是丫头的爱好之一,他也已经习惯了。

酒杯推到一边,常欢立即为师傅盛了一碗米饭送上,坐下来继续盯时,就忍不住开口了:“师傅,这雪要什么时候才能化呀,我都几个月没下山了,你是从哪条小道下去的,不能带我一块儿么?”

蓝兮不紧不慢咽下一口,答道:“你初始答应我,画艺不成不下山的,可这几年你下得还少么?”

常欢双手托腮,眨巴着大眼睛:“我答应过吗?不记得了。哪次下山不都是师傅你陪着我看着我,我就没自己下过。”

蓝兮嗔她一眼:“你这丫头,要自己下山做什么?康州是年年都去,这万州城还有你没逛过的地方?”

“唔…老呆在山上很急人的,师傅你还不是常常下山?”

“我下山是有要事办,顺带采买必需物品。”

“我知道,你下山去赚银子嘛,总是有那么多人排队抢你的画,其实…”常欢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其实以我现在的功力,也可以去卖画了…嘻嘻。”

蓝兮脸色一正:“欢儿…”

常欢忙摆手道:“哦哦,知道了知道了,修心为本,不沾尘污,半成之时若染铜臭,必将阻滞画艺更上一层楼。”

老和尚念经似的摇头晃脑,蓝兮见了又好笑又好气,叹口气道:“一月后我带你去京城。”

常欢眼睛一亮:“去京城?为什么去京城,去玩儿吗?”

蓝兮道:“你就想着玩儿,是带你去参加倾城楼三年一度的唯尊会。”

“什么是唯尊会?”

“即是争夺天下第一名号的群英会。”

常欢不解:“天下第一?谁人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师傅你不总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么?”

蓝兮微微一笑:“不错,确实是个追名逐利的无趣大会,不过今年我却想让你参加一次。”

常欢惊得站了起来:“我?争…争什么?”

蓝兮挥手示意她坐下:“莫激动,此会虽是为了争夺一个可笑的名号,却每每都能吸引到顶尖高手参加,也可当作一次考验自己,与高手切磋的机会,这次…我便想让你去争一争天下第一画师的头衔。”

常欢呆愣半晌,使劲摇起脑袋:“不行不行,师傅…师傅您别吓唬我了,我…我平日说些卖画的话,不过是玩笑罢了,就我粗浅的功力,怎能与高手争名,那些涂鸦之作拿出去比,若是输了,岂不丢了您的脸?”

“嗳…”蓝兮不满,“为何妄自菲薄,我说你能你就能!今年你不过十七,输了又如何?任谁也不敢笑话你半句!”

常欢为难道:“都比些什么呀?我好怕呀师傅。”

“自然只比作画,不用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唯尊会比试中,画艺只是一项,还有琴艺、棋艺、诗联、剑术以及…美人天下第一的争夺。”

常欢又愣了:“天下第一美人?长得美也能得个名号?”

蓝兮莞尔:“若想得到天下第一美人的头衔,除了长得美丽之外,还必须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才美兼并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