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兮从未像此刻这般失落过,这深深的失落里甚至还夹杂了一丝丝被忽略的感觉,被轻视的感觉和…被抛弃的感觉。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深切的感受到常欢的改变,那个曾把师傅当成天的小姑娘,她已不再依赖自己了,她开始有…朋友了。

望望背对着自己的常欢,蓝兮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白玉,放上她的枕边,轻声道:“欢儿又大了一岁,二月初六,师傅记住了。”说完便带门而去。

千山画仙蓝兮公子以监徒的名义住进了丹枫画院,唯尊画师常欢的授课由一月五日改为一月二十日。最高兴的就是那张之明,他不在意师徒二人为何突然放下身段入驻这破旧小院,他只觉得眼前仿佛出现了丹枫画院金光闪闪的大招牌和满院慕名而来的学生。天赐良师,他光大画院的责任,在有生之年终于可以完成了。

张之明主动搬去北院小侧房,将自己的屋子腾给蓝兮居住,又一咬牙添置了许多新的画具纸笔,布告写完交于心不在焉的蓝兮审看,蓝兮没意见,直接贴了出去。一连三日,小破院儿里都站满了来自全城各个角落的父母们。不论穷富,每个人的眼里都闪动着兴奋的光芒,看不见破旧的院子,看不见简陋的画堂,只看见玉树临风画技绝世的蓝兮公子和他那位聪慧灵动的唯尊爱徒。扯着自家资质不一的孩儿,纷纷与张之明套近乎,想尽办法也要将孩子送进画院来。

张之明忙昏了头的同时,没有忘记常欢的话,坚持严把资质关,坚持穷当先富靠后,不是画画的材料,老子银子再多也坚决不收。忙乎了整整三天,终于为画院招进了第一批十二个学生。常欢连夜写了新的案子,又为丹枫院重新题了招牌,虽未达到金光闪闪的标准,也着实为画院增了几分气势。

就这样,一个濒临倒闭无人问津的小画院,因为千山师徒突然莫名其妙的对其青睐有加,一夜之间声名鹊起,一跃升入万州几大知名画府的行列。

常欢的生活突然忙碌起来,早授课晚伏案,时不时还要接待些热情爹娘们的拜访,再无多余时间去空想乱思,多日未去找过哥哥,与蓝兮的交谈更是少之又少。

蓝兮总在常欢授艺的时候搬个椅子坐在画堂最后方,目不转睛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听着她的一字一句,课毕也不多语,椅子一收便回自己屋去。第二日总会递给常欢一份新书的技点要领,常常一字点出她的不足,几句解开她苦思的问题。常欢从初始的手忙脚乱到游刃有余,蓝兮的纸笺指点起到了很大作用。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对他存着感激。

二十日转眼即过,常欢在门口送完最后一个学生,正欲回院,眼前白影一闪,谭傲出现。手中扔托着那个小盒子,挑眉道:“还要不要?”

常欢惊喜:“你来了?”转而又嗔道:“怎么这么久都没来找我?”

谭傲呵呵笑道:“唯尊入主丹枫院,名声传遍万州,知道你忙,哥哥怎能来打扰呢?”

常欢嘿嘿:“你倒是消息灵通,今天刚送完学生,你就来了,快进来坐吧。”

谭傲将盒子递到她手里,道:“来是想问你一声,可愿跟我回趟莲州?”

常欢一愣:“莲州?”

谭傲低声道:“是啊,我想带你回去拜忌爹娘,顺便看看旧府。”

常欢喃喃:“爹…娘…”心头突然一阵热流涌动,吐出口的两字熟悉而又陌生,亲生爹娘啊,虽已毫无印象,虽已阴阳相隔,但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出身,自己的根。

她点点头:“好,我有十日空闲,就跟你去莲州。”

谭傲又道:“你师傅可在?我想求他一事。”

“何事?”

谭傲看着她,轻叹了一口气:“都说你师傅会听述绘像的绝技,我想求他绘两张像,让你看看爹娘的模样。”倏尔摇头苦笑,“这几年日渐模糊,我很怕自己有一日也会忘了。”

常欢心酸,拍拍他的肩道:“我们去找师傅吧,不过…他对你可没什么好感。”

谭傲微笑:“若是他知道我要把你带走十日,你说他会不会杀了我?”

常欢将谭傲带到蓝兮面前,果然,他的脸瞬间阴霾,目光不善的瞧着谭傲,“谭公子还未离开万州?何事啊?”

常欢接道:“师傅,谭公子想求你帮忙绘两张像。”

蓝兮嗤笑一声:“正作新画,无闲。”

谭傲诚恳道:“蓝公子,双亲离去多年,在下想求像两张挂于家中缅念,请公子成全。”

常欢又接:“是啊师傅,谭公子孝心一片,帮他绘吧。”

蓝兮眼睛不抬,淡道:“无闲。”

常欢见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心中来火,推着谭傲向门外走去:“走走,我来画!”

谭傲吃惊:“你也会?”

常欢眨眨眼:“不会。不过他不帮你,我试试也成。”

谭傲闷咳一声,还是转向蓝兮道:“请蓝公子帮忙。”

蓝兮不作声,手里捏着杯盖荡来荡去。常欢气道:“不要师傅画,你说给我听,一路行车我多琢磨几日,也定能画出。”

蓝兮蹭地起身,惊道:“欢儿你要去哪儿?”

常欢眼看门外,“谭公子要带我出去玩几日。”

“荒谬!荒谬!”蓝兮震怒,“绝对不行!你哪儿都不能去,给我老实呆在画院!”说着指向谭傲,“我不管你是何人,从今日起,不许再来找欢儿,不送!”

常欢脑中一热,拦在谭傲身前,叫道:“他是我哥,为何不能来找我?”谭傲猛震,欲阻不及。

蓝兮大惊,“你…你说什么?”

常欢向前一步,瞪着蓝兮道:“他是我哥,是我亲哥哥!”

蓝兮诧异的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听常欢又道:“师傅你知不知道我本姓为何?”

蓝兮蓦地看向一脸苦笑的谭傲,惊觉自己麻痹大意到了如此地步。

常欢一步步走到他身前,低声道:“师傅…爹让你把我带走前,跟你说过什么?”

蓝兮猛地跌坐在凳子上,这一天终于来了,是天意么?父命欢大而告之,可并未说要等到多大,在他看来,欢儿永远也长不大,那仇恨最好永远也不要让她知道。只因他怕,他怕仇恨会改变欢儿的人生,毁灭欢儿的快乐,会让欢儿离他而去。可是天意啊!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蓝兮平静半晌,抬头向谭傲问道:“祖籍何处,父母何名,家遇何事?”

“祖籍莲州,父谭文渊,母萧兰,家遭灭门。”

“如何寻到欢儿?”

“常梦白。”

蓝兮微微一颤,闭上眼睛又睁开道:“你们随我回千山。”

月起成冰

三人回转千山,一路气氛沉闷压抑。或许是即将要解开家仇的秘密,谭傲虽不语,但双拳紧握,嘴唇紧抿,看得出在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蓝兮走在常欢身后,望着她沉默的背影,心情沉重无比。亲兄寻妹上门,即便自己不说,家仇也隐瞒不住,身为谭家血脉,又怎能不将复仇放在心中?可双亲逝时欢儿还未记事,多年来一直快乐的成长,根本不知恨为何物,这份突如其来的家仇,她能接受得了,承受得住么?

画中筑的静旎一如往常,风吹青松顶,沙沙作响,白鹤不知飞去了哪片珍草谷地,远远几声鸣叫,空远悠扬。

二十天没有回来过了,三人踏进厅内,见筑中桌椅都蒙了浅尘。未要蓝兮吩咐,常欢出门接水拧布,自觉清扫起来。

蓝兮与谭傲坐下,看着常欢出出进进的忙碌,蓝兮不想再转弯抹角,向着谭傲开门见山道:“谭公子,我不管你是否欢儿兄长,她是我徒弟,我有责任保护她。”

谭傲点头:“她跟着你过得很好,我要谢谢你。”

蓝兮蹙眉:“知道她过得好为何还要来打扰她的生活?欢儿她山上还有画技未学,山下还有学生等着授艺,你可知你贸然出现,她…她会怎样?”

谭傲黯然垂眼:“蓝公子…她…是我亲妹妹啊,难道你忍心看着我们兄妹终生不得相认?”

蓝兮急道:“认便也罢了,可你为何要对她说…说那些事情?”

谭傲面色一凛:“蓝公子此言差矣,爹娘在歹人手里枉送性命,全家上下二十三口死无全尸,这样的血仇,你觉得我能隐瞒她一世?笑笑她是谭家嫡亲血脉,若有一日她向我问起爹娘,你叫我如何回答?欺骗她?”

蓝兮默然,半晌长叹:“难道你预备让她去报仇?”

“不!”谭傲断然道,“她没有武功,年纪尚小,我绝不会让她去涉险,报仇一事自有我一人承担,但她不知真相万万不可,我只怕…”他语调一低,“我只怕若有一日我也遭不测,笑笑她至少知道自己是谁,至少知道灭门的来龙去脉,至少知道该去哪里给父兄亲娘上一柱香!”

蓝兮摇头:“你这想法实在不妥,舍身报仇若是未果,岂不又将欢儿拖进仇涡?更何况你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又何谈报仇?”

谭傲突然起身,转向蓝兮,“扑通”跪下:“求蓝公子…”

蓝兮大惊,忙伸手搀扶:“快起来,有事便说,不可跪我!”

谭傲执意跪定,“蓝公子,令尊逝前定对你说过有关我家的事情,我只求你如实告知!”

常欢端着水进门,一见哥哥跪师,骇得将盆一扔,冲过来扶道:“谭公…哥!你怎么了?快起来!”

谭傲挣开她的手,抱拳低道:“请蓝公子念在下孝尊心切,如实告知!”

哥哥不起来,常欢也知他是询问仇家之事,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扑通”也跪下了:“师傅啊,你就告诉我们吧。”

兄妹二人排排跪在自己面前,蓝兮心乱如麻,本想着即便有一日说出真相,但年代久远,欢儿也无那时记忆,也无亲人存世,多劝说几日,或许她不会背上复仇的包袱,但他没想到谭傲会突然出现,早他一步将事情告诉常欢,血缘难断,这个背着刻骨仇恨的亲哥哥将会给常欢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不敢想,也无暇再想。

顿了一顿,蓝兮迈步向外走去,边走边道:“去画室,我为你爹娘绘像。”

兄妹俩相视一眼,默默爬起跟了出去。

谭傲口述,常欢调墨,蓝兮挥笔。二柱香过,两幅人像绘成。

谭傲上前端详半晌,眼中盈满泪水,连连点头道:“丝毫不差,笑笑你看,这就是爹娘。”

常欢站在一边,从师傅落笔时就一直站在一边,她亲眼看着人像的轮廓在师傅的笔下一点一点明朗,五官一点一点清晰,神态一点一点鲜活。那天庭饱满,眼睛黑亮,唇蓄短须,身着白袍的男子就是爹?那体态娇小,容貌秀丽,眸露精明,面挂微笑的女子就是娘?她不自觉的摸了摸左耳垂,细小的耳眼还保留着,哥哥说那是娘给她穿的。她心头蓦地翻上奇异的温暖,似乎感觉到双耳拂过了温柔的手指,似乎听到耳畔有低柔的声音:笑笑乖,娘轻轻的。

常欢“嗯”了一声,看着那画像,如受了蛊惑般“嗯”了一声。

谭傲掏出帕子按了按眼睛,感激道:“多谢蓝公子,有了这画像,我和笑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爹娘的样子了。”

蓝兮不作声。常欢走到他面前,轻声道:“谢谢师傅。”

蓝兮拍拍她的肩:“将画拿出去晾起,再做些饭,我与谭公子有事要谈。去罢。”

常欢缩缩肩膀:“我也要听。”

谭傲忙道:“听话,哥哥饿了,想尝尝你的手艺。”

常欢眯起眼睛:“你们是不是想支开我说秘密?”

二人不语。

常欢撇撇嘴:“好吧!就让你们说,反正说完了还得告诉我。”

蓝兮谭傲都笑了,常欢也笑了。不同的是,常欢的笑脸纯真干净,而他们的笑,却异常沉重。

天色渐沉,倦鸟归巢,画筑厨房里的炊烟袅袅淡了,晚饭端上了桌,蓝兮和谭傲还没出来。常欢摆着碗筷,觉得连日来的郁闷心情好了许多,她其实并不太关心两人究竟说了什么秘密,她只是在想,原来师傅不排斥谭傲是她哥哥的身份,前几日对他的反感原来只是以为他是个陌生人而已,那这样说来,自己岂不是就可以跟着哥哥去莲州了?回去给亲生爹娘扫墓上香,看看自己出生的地方,看看自己真正的家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这一份小小的期待让她露了笑容。

画室门响,脚步急冲冲的走出,常欢忙出厅外,见谭傲双眼通红,满脸愤恨表情正向她走来,她吓了一跳,呐然道:“哥…”

谭傲上前扶住她双肩,咬了咬牙,低声道:“笑笑,好好跟着师傅,哥有事要去办,先走了!”

常欢急道:“吃饭啊。”

“不吃了。”说罢就要出筑,常欢忙扯住他:“哥,你怎么了?谁是我家仇人?”

谭傲的肩膀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压抑道:“不知道。”

常欢拼命扯住他,皱眉道:“你骗我,师傅一定告诉你了,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谭傲紧紧握住她的手,“你师傅也不知道,哥是突然想起有事才要走,办完事就回来找你。”

常欢见他不愿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更加着急:“办什么事,你是不是去莲州?要去带我一起啊。”

谭傲看着暗沉的天色,勉强笑了笑:“过几日就回来带你去莲州,收好爹娘的画像,不可弄丢了,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再与蓝公子争执,他…是对你最好的人,你跟着他,哥哥就放心了。”

常欢死抓住他衣袖不松手,听他话说得奇怪,心里更加慌乱:“你不能走,不能走!”

谭傲狠下心来掰开常欢手指,怒道:“不要像小孩子一样,哥哥很快就回来了,你跟好蓝公子,千万不要乱跑!”顿了顿,又道,“更不要与山下那些不明身份的人接触往来,切记!”说罢头也不回,飞快的奔下山去了。

常欢跑下台阶大叫:“哥!你回来呀!哥!”

莫名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虽不过谈话数次,相处几日,但谭傲的真诚关心和血缘的奇妙感应已让她从心底接受了这个哥哥,还没好好团聚,还没认祖归宗,哥哥竟就突然离去,幸福感尚未褪却,担心恐惧接踵而至,她接受不了这样巨大的情感落差。

“欢儿。”蓝兮唤她。眼前谭傲已没了人影,常欢着急奔回蓝兮身边:“师傅,你与我哥说了什么?”

蓝兮淡道:“不过把你这几年的生活与他说了一遍。”

“还有呢?”

“没有了。”

常欢气道:“你骗我,如果你没跟他说仇家的事,他又怎会饭都不吃就急着下山了?”蓦地抽了口凉气,“他会不会跑去报仇了?”

蓝兮拍拍她的背,轻推着向厅里走去,“没有,我不知道所谓的仇家是何人,又怎能与他说呢,他不过是想起了重要事情,这才着急下山罢了,你莫担心,过几日他便会回来了。”

常欢怀疑的看着他:“真的?”

蓝兮肯定:“真的,吃饭吧,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两人坐下吃饭,常欢自然食不下咽,筷子随便点了几下,又忍不住开口道:“师傅,当年你带我走前,我爹与你说过什么?”

蓝兮不紧不慢的抿了口酒,道:“说要我好好照顾你,督促你好好学画。”

“没与你说过我的身世?”

蓝兮看看她,放下酒杯:“说了。”

常欢紧张起来,忙将凳子拉到他身边,探着脑袋问:“说了什么?”

“说了是将你从莲州谭家抱出的,说了你父母家人都已不在人世。”

“还有呢?”

“没了。”

“那…那爹没说谁是我家仇人么?”

蓝兮又斟了一杯酒,依旧慢悠悠的抿着,眼光落在门外,轻道:“你觉得他若与那凶手照面,还能将你抱走养大么?”

常欢愣了半晌,颓然抬手支腮:“我觉得也是,那坏蛋若是看见了爹,又怎会让我俩活命?”

蓝兮浅笑不语,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我哥到底去哪儿了?”

蓝兮将酒杯一推,“也许是些生意上的事,正说着话突然想起,这便去了,盛饭。”

常欢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有何不妥,便不再追问,有气无力的给蓝兮盛了饭,看着蓝兮面色平静轻松,眼中挂了笑意,心中突然泛出一丝不快。师傅似乎对哥哥的去向毫不关心,哥哥走了他反而还有些高兴似的。忽又想到前几日还因那事与他生着气,自己怎就突然回了山了。想着便沉下脸,站起身道:“师傅慢吃,我也下山了。”

蓝兮一惊:“为何要下山?”

常欢垂着头不说话,指甲在桌边拉来拉去。

蓝兮心里暗叹,解决了哥哥的事情,丫头又想起别扭来了,好言道:“以前那些说过的话就算了,好好留在山上,有十日空闲,师傅正好将绘技传你一二。”

常欢抬头看他,皱眉道:“说过的话就算了?师傅你当我说着玩的?”

蓝兮结舌:“这…”嘴上说算了,其实他的心里早起了万丈波澜,丫头的心思一日不解,师徒二人该如何是好?

常欢转身走出门外,蓝兮急忙起身追出,一把拉住她的手:“欢儿,不要下山。”

头顶一轮弯月,清芒淡晖洒在画筑的飞檐上,廊下一前一后的两人,手牵着手,定定的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良久,常欢回头,抽出手道:“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这就下山继续反省去。”

蓝兮心里一颤,急道:“为什么师傅说的话你总是不明白?”

常欢轻笑:“我当然明白,师傅待我有如亲女,我怎会不明白?是我生了荒谬的歪念,辱了千山门风,难道还能继续呆在这里?我哥已走,我没面目独对师傅。”

蓝兮心焦,“欢儿…师傅…师傅不介意你说过什么。”

“我介意!”常欢听得他的不介意,气愤忽起,大声道,“师傅不介意我介意!我呆不下去了!”说着大步向前走去。蓝兮慌忙又冲上拽住她,苦道:“欢儿…你到底要师傅怎样?”

常欢瞪大眼睛,看着蓝兮一脸的焦急,低下姿态来与她说话,忽然觉得有些灰心,到底要他怎样?自己在逼迫师傅么?他不喜欢自己难道要强迫他喜欢?谁说你爱上他就一定要他爱上你?只为了一厢情愿得不到回报,就与他生气闹别扭,自己受伤,还要师傅跟着受罪,那师徒间纯粹的爱护关心都不要了么?灰心变做苦涩,慢慢爬过心扉,常欢平静下来,拨开蓝兮的手道:“我不要师傅怎样,是我错了,以后我不会再提此事,请师傅放心。”

蓝兮怔怔望着她,心里不但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更加揪痛,喃喃道:“欢儿,你还走么?”

常欢看看天色:“今日晚了,明日再下山吧。”

蓝兮苦恼万分,艰难道:“为何就不能留在山上,你在这里生活了五六年,怎能说离家就离家?”

常欢叹了口气,望着蓝兮直接道:“师傅,我觉得自己变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面对你了,和你再呆在山上,我很怕自己又会说出些不成体统的话,做出些不合礼数的事来,徒让师傅生气。”低头苦笑又道,“我变了,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当然知道,只是没有办法再说出口了。

蓝兮看着她烦闷的表情,只觉心疼万分,他能感受到她的纠结和痛苦,因为心上的阵阵抽搐骗不了自己。沉默半晌,蓝兮低声道:“欢儿,我…我们明日再说好么?”

月光下的蓝兮,是那么英俊那么温雅,蓝衣下摆随风轻扬,长发丝丝飘荡,常欢静静看着他那熟悉的脸,熟悉的神态,听着他逃避的话语,胸口如堵上了大石般沉重,心动和失望并存,纠缠交织不停,她举起手,张开手指,看月光在指间流泻辗转,看指缝外的蓝兮绝世之姿,几步之遥,犹如隔了万水千山,想为却不可能为的绝望感终于淹没了她的身心,跨不过鸿沟,只能堕入深渊,跌入黑暗。

常欢挪动脚步向他靠近,再靠近,每走一步便感觉心黯了一分,近到两人之间已没了空隙时,心已坚硬。常欢仰起脸,与他双唇几乎相接,鼻尖对上鼻尖,温热的气息荡在彼此唇间,一如月升月落掀动起海浪的欲望,蓝兮的呼吸急促混乱,却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