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什么帮?”常欢几要尖叫出声,情绪愈发激动,跺脚大叫道:“你看清楚她是什么人了吗?她对你有企图!你若不在京城,我看她去求谁帮忙?你若不帮她,她难道就死了不成?”

门扇咯吱一声,红着眼睛的婢女缩着肩膀探出头来,低声道:“公子,小姐说要走。”

常欢嗤鼻:“走走走,要走赶紧走!我师傅帮不了你们。”

“住口!”蓝兮低喝一声,放开常欢肩膀,闪身进了门里。常欢靠在墙上,胸口起伏不定,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时心中忿然到了极点,玄月又想出了新招数,先受个伤装柔弱博取师傅同情,后对自己说出那许多暗示之语,见师傅几日不去,这又再使狠手自伤一次?就算真是萧倾城所为,她不想着快些寻医,不想着赶紧逃跑,居然能求到师傅这里,她若没有企图,常欢敢将自己脑袋割下作赌!

可恨师傅还念那什么朋友之情,心若一软被她钻了空子…常欢一个激灵,慌忙侧身推门进屋,“师”字又喊了一半,再次咽住。

蓝兮坐在床边,那羸弱美人斜斜靠上他的肩头,唇边残着血迹,无力正道:“莫…莫与欢儿…争执…是…是我考虑不周…我…这就走。”一句话喘停了好几次,状似就要死了一般。

蓝兮单手托住她的身子,焦道:“你先安心休息,吃了药再说。”

常欢眼见这一幕,心上犹被扎了尖刺般疼痛,师傅的肩头,如何能让别人倚靠?师傅的手,如何能揽住别人的腰?那是属于她的,谁也不能占有!

目光瞬间喷出火来,常欢紧咬了咬下唇,踱到床边,死死盯着蓝兮。

蓝兮看了看她,手微微一抖,想收回又无奈玄月还靠着,强作平静道:“欢儿,让玄月姑娘休息,到门外等我。”

常欢忽地灿然一笑,略弯了身,脑袋凑近玄月的脸,看着她半睁半闭的眼睛,惨白如纸的面庞和唇边残血,啧啧出声道:“玄月姐姐啊,你真可怜,怎的又被打了呢?不如…让我师傅带你回千山休养一段时间?”

玄月一震,闷咳出声,嘴角又渗出血来。蓝兮忙扶住她的胳膊,斥向常欢:“你在胡说什么?快出去!”

常欢脸上没了表情,冷眼望了他们一阵,风马牛不相及道:“师傅你今日去倾城楼怎样?”

蓝兮平不住胸口焦躁,玄月倚在自己身上,欢儿就站在跟前,这种感觉让他犹如万蚁噬身一般难过,只盼着常欢快快出去,莫再看着自己。语气略显不耐:“一…一切顺利。”

“可说几时入院?”

蓝兮愈加烦躁:“你先出去,我一阵跟你说。”

“哦。”常欢直起身,伸手扯了扯蓝兮一绺长发,笑道:“师傅不太想答我的话呢,在这站着我还真尴尬 ,那我就出去了,师傅你就好好照顾玄月姐姐吧。”

玄月眼睛闭起,嘴唇不住哆嗦,虚弱道:“欢…欢儿…不是…”

常欢嘻嘻笑:“玄月姐姐受了重伤就莫那么多话了,不是什么呀?我师傅对你那么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让他带你回千山好不好?”

蓝兮已耐不住了,怒斥道:“你给我出去!”

玄月哆嗦得越来越厉害,胸口猛震,忽地从嘴里咯出了一大口鲜血,蓝兮大惊,手一搭脉,急向婢女道:“快去将药抓来!”双手一环将她托住放平,迅速从腰间摸出彩盒,掀开底盖,挑了白色粉末抹入她的口中,掏出帕子不住擦拭着她嘴边鲜血,被子拎上掖了又掖,再也不回头看常欢一眼。

从路边柳树上折了支垂柳条,悠在手里左抽右抽无聊至极,常欢孤魂似的游荡在大街上,由城东走到城西,沿着内城河堤来回晃了几个时辰,看行人由少变多,再由多变少,看天空由明转暗,再由暗转墨。星星露了头,月亮却不知躲进了哪片云彩里。

堤上酒铺里买了一小坛酒,常欢斜躺堤坝草地上自饮,看不远处的河桥上有马车得得驶过,风吹柳枝摇动在头顶,柳叶沙沙作响,初夏夜色如水,堤上静旎非常,可心内烦愁杂绪却扰得她痛苦不堪,躁闷不已。一口烈酒灌下,胸肺火辣辣地烧痛,感觉那烦杂好似去了一些,立刻再灌一口,火烧的感觉淡了,烦杂又去了一些,一口接一口的灌下,不知喝了多久,心内很快就空无一物,脑中记忆仿被抽去,只余无边的混沌眩晕。

常欢抱着小酒坛子呵呵直笑,口中高声乱道:“楼台近水何妨小,得月应须早!有人醉倒,呃!醉倒在鲛艄,安肯饶他虚度可怜宵!”

堤坝上原本静悄悄的,她的声音如平地炸雷,几声嚎出,就听头顶树梢吱哇几声怪鸟飞叫,翅膀扇风,柳枝乱摇。

常欢气愤,将酒坛子奋力向前一砸,啪地一声砸了个粉碎,嘴里呸道:“我喝酒关你什么事!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银子,不准你说…说我!”

四周又安静下来,常欢嘟嘟嘴翻身蜷缩,唔哝道:“这还差不多。”

河桥上急驶来一辆马车,车头打着大大的灯笼,沿着堤坝来回溜了几圈,忽地停在常欢斜上方,灯笼挑起朝着她的方向照了又照,一人便迅速蹦下马车,朝她奔来。

大手拍上常欢面颊:“常欢?常欢?”

“嗯…”常欢迷迷糊糊,勉强睁了眼睛,见一模糊黑影在眼前晃来晃去。手下意识的按上腰际,乱道:“你要干吗?我…没有银子。”

“常欢,是我!”大手抓住她肩膀提起,将她扶坐了起来,“怎么喝这么多酒?”

常欢醉眼昏花,喃喃道:“你是谁?”

黑影叹了口气:“你师傅找你快找疯了,我们回去吧。”

听到“师傅”二字,常欢精神一振,倏地一侧身凶猛扑上,双手紧紧抱住黑影,呵呵笑道:“师傅啊,你终于来了,你不能丢下我。”

黑影僵直了身体,双手乍起,不知该落到何处。颤声道:“常欢…”

常欢不管三七二十一,脑袋直朝那人怀里拱去,边拱边笑,边笑边含糊道:“我想哭,我好难受…都是我错了…我不该…无理取闹,你不能丢下我…”

大手抖了又抖,终于还是拍上她的后背,“回去再说好么?”

“不好不好!”常欢使了蛮力,一用劲将那人扳倒在草地上,连抓带挠地爬上身子死死压住,一口咬上肩膀,咬得他身子一绷,脸面随即埋上他的颈窝,不住亲着,嘟囔道:“你喜欢我的…你为什么要对她好…你只能对我好…”

“常…欢…”那人呼吸急促,全身震颤不止,双手握着她的胳膊,似想推开,却没用力。

常欢昏沉闭着眼睛,嘴唇摩挲上了他的脸,唔哝不清道:“你叫我什么?我是你的…欢儿啊…”语毕准确寻到了他的唇,舌尖一探,狠狠吮了上去。

触目红蕊

染了烈酒味道的唇舌如火一般冲入他的口中,寻到他的舌头立刻死死纠缠,重重吸吮,直将它吸入自己口中,带着强烈感情的占有,带着丝丝贪婪的侵入,直让他无处躲藏,无法抵抗。

那游走在胸膛的手,倾压在身上的饱满,放肆狂乱的亲吻,使他身周片刻如被烈焰席卷,冲动急速蔓延,压抑了许久的渴望在叫嚣着爆发,心中那匹名叫爱欲的野马迫不及待想要奔出。

魂牵梦绕的女子就趴在自己胸前,无暇再去顾及该或不该,无暇再去作想城东还有一人在焦急寻觅焦心等待,他闭上了眼睛,唇齿不再被动承受着她的啃咬,主动撩起了她的舌,手臂不再僵硬撑住她的身体,主动滑过她的背,铁钳般将她箍起,听着她鼻中哼出极诱人的低吟声,他只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时血冲入脑际,猛地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常欢的脑袋冷不丁撞上草地,“砰”地一声闷响,疼的她皱起了眉,口中哼哼:“痛死…唔…”

尾音被堵住,湿润的唇再次覆上,却不似她般乱冲乱撞,而是缱绻无限的舔吻着她的嘴角,唇瓣,软舌。每吻一处必喃喃出声:“常欢…常欢。”单手揽着她的腰,揽得极紧,另只手抚上脸颊,来回摩挲不停。

常欢一觉唇离,立刻双手前推,含糊叫道:“我的脑袋…没了…”

不理她的唔哝,按下她不老实的双手,在颈处又落下火热之吻,伴着粗重的喘息,他小心翼翼的吮吸着细滑的皮肤,带着满心的柔情,满腔的爱意,情不自禁的辗转着唇齿不愿放开,胸前坚硬与饱满紧紧相贴,常欢的两腿不时微屈又蹬下,倏尔碰上敏感,直让他觉腹下勃发难耐,脑中混乱愈强,唇由颈左移到颈右,再移上欲噙住她的香唇,听她不满的哼唧:“师傅…头痛…你压着我的腰了…”

停在她嘴角处的唇没有继续移动,一直吻在那处,很久很久。常欢的哼唧越来越乱:“压着…好痛…脑袋撞没了…”

压得紧紧的手倏地松开了,常欢昏昏沉沉中发觉手已得到了解放,猛抱上脑袋一通乱揉:“疼…”

胸前一凉,身子一轻,晃晃悠悠如腾云驾雾般的感觉,常欢想睁眼睁不开,胡乱傻笑道:“师傅…你带我飞了…”

搁上车厢地板,脱下外衫盖在她的身上,看她拽紧衣服打了个滚,嘟着嘴哼唧着含糊的言语,语意已听不明白,然一个称呼却始终叫得清清楚楚,那是她的…师傅。

云散月出星光黯,内城河面波光粼粼,除去马头灯笼,四周再无灯火,安静的堤坝上间或可听见马的喷气声,韩端站在车旁,愣愣望着河面出神,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然而心中滋味又有谁能明了?

敲过子更锣,两辆马车不约而同地停在客栈门口,疲惫不堪的蓝兮跳下车奔向韩端,急道:“怎么样?有没有找到?”

韩端没说话,只是朝车厢扬了扬下巴。蓝兮大松了一口气,来不及道谢就忙不迭跳上车入了厢,再出来时,常欢已蜷在了他的怀中。

冲韩端感激的点了点头,“这么晚还劳你跑了一趟西城,多谢韩公子了。”

韩端望望常欢红通通的小脸,长睫密覆的双眼和那…仍嘟起的樱唇,心里猛地一颤,垂下眼道:“她喝了不少酒,…好象不太开心。”

蓝兮神色一黯,两手又将常欢的身子往胸前紧了紧,低声道:“谢韩公子关心,我会照顾她的。”

韩端点点头,纵身跳上马车,头也未回甩鞭而去。

一身酒味,衣服沾了几大块泥土污迹,头发上还插了些草棵子,看着这副模样的常欢瘫在床上睡得正酣,蓝兮无奈叹息。打来热水放在一边,将她头上的环髻拆散,捏掉杂草,顺着披在枕上,拧了热手巾给她擦了擦脸,又仔细擦了擦手。

握着她的手指,蓝兮发了一会儿呆,不知怎的又回忆起了丫头小时候的模样,摔伤了跌破了,自己总是这样替她包扎伤口,替她擦脸擦手,而她也总是会借着受点小伤的机会偷懒不练笔,整日腻在自己背上怀中。一晃六年过去了,那双青笋稚手已长成润白纤长的玉指,中指骨节处还有一块小小的茧子,那是她常年练笔的结果,也是绘画功力的象征。蓝兮摩挲着她的手,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自言低道:“欢儿…不要生师傅的气。”

外裙脏了不能再穿,蓝兮轻手解了她的腰带,再解了内扣,小心脱下丢在一旁,又拧了把手巾欲给她擦擦下颔颈处,一撩开耳边长发,蓝兮愣住了。

常欢的左耳侧下方,腮骨与颈相连处…印了一朵红蕊!乍一撞入蓝兮眼帘,何止触目,何止惊心!

手一松,热巾掉落常欢胸口,蓝兮颤着手将她的脸拨向一边,俯头仔细又看了看,心瞬间无边沉落,手指颤得愈发厉害,那不是吮吸出的红斑又是什么呢?若说他以前不太清楚,自那次常欢以唇吸手相教之后便再也忘不了了!

脑中如炸响雷,剧痛麻痹心尖,蓝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也顾不得扰欢熟睡,捏住她的下巴翻向另一边,手指一紧,果然还有!虽比不得左侧那块清晰,但仍能明显看出吸咬痕迹。周边也不利落,原本嫩白干净的皮肤上有许多浅小红斑隐现,蓝兮猛震,胸口不可抑制地涌上狂怒,一拳砸在常欢枕边,低声吼道:“欢儿!”

常欢酣睡正浓,许是感觉到了震动,仅略蹙了蹙眉,脸上又是一片无知无觉。

蓝兮狠握双拳,僵直立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常欢睡颜,牙关咬得死紧,身心一片冰凉,整个人犹如堕入万丈深渊。是谁做的?是谁轻薄了她…深浅红斑点点,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看出那嘴唇一路辗转的方向,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常欢软在别人怀中的模样,那是谁的唇,竟在属于他的嫩白上种下了印记,欢儿她…竟就允许?

眼前一黑,蓝兮如被人狠打了一闷棍,他闭上眼睛,恨得全身都在颤抖,掉身走向窗口,大力推开,对着漆黑夜空怒吼一声:“韩端!”

良久缓不过劲来,蓝兮扶着桌边,直觉腿开始发软,心上那酸痛悲伧的感觉就快要将他袭倒,欢儿为何要这样做?只是因为自己帮助玄月,她就这样报复自己?如此的荒谬,如此的不留余地,甚至没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她已把芳香送给了别人…

身后门扇轻响,怯生生的婢女探进头来:“公子,有事么?”

蓝兮不回头,无力道:“出去!”

婢女未退,又小声道:“公子,小姐说若你还没休息,想请你过去。”

蓝兮猛地回头,冷道:“你与你家小姐说,明日一早便去医馆吧,若不想去,就请自行离京,我与我徒弟明日便搬去画院,她的事情我无能为力,也不想再过问了。”

婢女一愣,呐呐然半晌没说出话来,见蓝兮面冷如冰,目现怒意,吓得一缩肩膀:“是…是…奴婢告退。”

屋里恢复了安静,蓝兮怔怔望着床头忽明忽暗的烛光,倏地觉出了一阵恐惧,未知…还有比未知更让人恐惧的么?还有比对心爱之人失去了把握更让人恐惧的么?还有比笃定的信心被推翻更让人恐惧的么…没有了!

踱到床头,从她胸口拿起手巾,浸入已变冷的水中摆了摆拧干。他就坐在常欢身边,解开她亵衣领扣,用冰凉的手巾来回擦拭着她的脖子,开始轻轻的,柔柔的,擦到那红斑时,忍不住就用了力气,一下一下,狠狠的蹭着,似想将那刺眼的斑块蹭个干净。

常欢仍呼呼睡着,偶尔蹭得用力了,就见她瘪瘪嘴,露出一丝委屈的表情。

叽喳小鸟儿落在窗棂,叨叨啄啄脆声不断,一缕阳光洒进房中,空气中隐飘着淡淡酒味。

常欢打了个大呵欠,眯眼露了一条缝儿在屋中睃视一圈,无人,自己还在客栈。转转脑袋,闷涨,动动腰腿,酸疼。她抬手捶了捶额头,昨天好象喝酒了。

左右翻滚了一气,还是爬起身来,见自己的衣裙被扔在地上,常欢下床,蹲身去捞,头一低,颈肉巨痛,“啊”了半截,她抚上脖子,怎么脖子一圈跟被刀剐了一样的疼?顾不得穿衣,先冲到门后,对镜一瞧,那“啊”的一声算是叫全了!

赶紧捞起衣服披上,头不梳脸不洗先冲去隔壁,推门一瞧,蓝兮正在房中系着包袱。床上那女人…没了?

常欢仿似忘了昨日纠结,只顾跳脚急叫:“师傅!师傅!你看我脖子怎么了?”

蓝兮回头瞅她一眼,常欢一愣,师傅这眼神…听他淡道:“怎么了?”

常欢冲到他身边,手一放,脖子一歪:“你看,全红了,好象皮都破了。”

蓝兮没再看她,手下不停,将包袱系好,仍是淡淡的口气:“去把包袱收拾一下,今日我们入倾城画院。”

常欢眨眨眼:“今日就入…那我的脖子…”

蓝兮直起身盯了她一阵,道:“脖子怎么了,你自己不知道么?”

常欢向后退了一步,师傅的眼神怎么这么陌生?疑惑道:“我酒喝多了自己抓的?”

听到这句,蓝兮的淡然再也绷不住了,一步跨到她身前,恨声道:“你敢说你不知道?”

常欢缩着肩膀摇了摇头,倏尔又挺了挺胸,嗤道:“你凶我做什么?你那好朋友呢?”

蓝兮一滞,正欲答话,忽听门外有人道:“千山常欢可在此处?”

师徒对看一眼,常欢忙奔去开门:“我在。”

门口站着一个内官打扮的矮瘦男人,一见常欢立即笑道:“在就好,太后懿旨,宣千山常欢入宫!”

后宫紫影

“可知太后娘娘为何事宣我?”常欢问询。

那内官见她面有诧色,立即板脸道:“何事去了便会知道,太后宣你,还有什么不妥么?”

蓝兮上前拱手:“公公,可允我与小徒一道入宫?”

内官尖声冷哼:“不允,太后只宣常欢一人。”

常欢无法,只得随他出门,回头张望蓝兮一眼,慌张毕现。蓝兮跟在他们身后下楼,靠上常欢耳畔低道:“莫慌,若见不妥便拖些时间,自有人去寻你。”

常欢见他笃定眼神,略略安了安心,出门钻进了宫轿。蓝兮目送轿子离开,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与上次入宫一样,仍由偏门换牌进入,常欢未敢乱看,只从那时飘时落的窗帘缝隙窥见灰色长墙延绵,墙体离轿很近,想来又是一段宫巷。

轿边只闻抬轿人的脚步呼吸,那内官从常欢上轿起就一言不发,仿佛不在轿边一样,更给她添了几分紧张。

走了约莫盏茶功夫,轿停帘掀:“请下轿,常画师。”

常欢钻出轿子,抬眼一瞧,自己正立足在一处别致园中。绿草如茵,青枝郁郁,修剪整齐精致的小花圃一个挨着一个,各色鲜花竞相开放。习习清风吹过,花香沁人心脾。

内官甩着袖子朝前一伸手:“请。”

踏上圃间宽道,跟着内官直走三丈开外,沿着一排浓荫拐了个弯,高阔宫房撞入眼帘,有悬匾书:芳华殿。殿门左右各站了一个婢女,见他们来到,齐屈膝道:“钱公公。”

内官神气活现的“嗯”了一声,道:“佛课可曾结束?太后娘娘宣的人来了。”

左侧婢女点头:“太后课毕,姑娘请跟奴婢进来。”

内官冲常欢一挑眉,小眼痉来挤去:“常画师请吧。”

常欢见他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心中十分不舒服,勉强躬身:“谢公公。”

随那婢女跨进高高的门槛,一阵阴凉气息扑面而来,殿内并无奢华摆设,寻常的条几方椅,花饰略精致些罢了,殿角设了佛龛,供香正在燃着,直缕飘出,半尺弥散。阳光只能照射到门内不足三步之处,再往内殿行进,四周静悄无声,阴气更是浓重。

走在空空的甬道里,常欢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空气中那丝缕佛香味道愈发沉重,吸入鼻间,竟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两侧墙壁垂了布幔,先是间隔几步挂了一条两条,渐渐密集起来,行至珠帘拱门时,墙壁几已被布幔覆满,颜色只得一种…与在倾城紫楼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婢女在拱门一侧立住,恭敬道:“娘娘,千山画师常欢奉宣已至。”

“进来吧。”温婉的女声响起,常欢听过一次并不觉陌生,正是太后声音。

婢女探手掀了珠帘:“常姑娘请进。”

常欢望了望那婢女,只见她神色虽很自然,然眼皮耷着并不与自己对视。太后宣己进宫的意图、萧倾城曾有过的威胁以及那个不晓来源的传闻使得常欢在入帘前迟疑了片刻。婢女的手始终撩着帘子,面上微笑似有些僵硬,口中又道:“常姑娘请进。”

常欢还是努力抑住了心内紧张,轻轻颔首致谢,踏入门内。

入眼先见两片宽大的曳地紫纱,内里似有人影,常欢太阳穴突地一跳,没有更多详虑的时间,径直双膝跪地俯身:“民女常欢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唔…起来吧。”太后略带了点儿鼻音,有几分慵懒味道。

起身瞬间,她大着胆子扫眼全屋,两侧都有窗户,却紧紧关着,光线本就有些暗,那铺顶盖地的紫纱更添了昏沉之意。纱外仅放置了两个花瓶,没有多余物什。

常欢沉了心,这屋中…竟也有燃香,与外间佛香气息截然不同,浓郁绵厚,吸上几口就觉得脑昏身软,胸口躁闷。她熟悉这种香气,并不止一次的闻过,在…紫楼里。

垂下的指尖微微颤栗,不敢捂鼻,不敢动步,只能站在那处任香侵袭。听纱中人开口道:“可知哀家为何叫你来?”

常欢忙屈膝:“民女不知。”

“嗯。”太后哼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事,不过哀家最近心里总堵得慌,便想着传你来说说话。”

常欢一愣,她不过在寿宴时见过自己一面,相互说出口的也尽是些场面上的官话,一个贵为太后,一个平民女子,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人,怎的就达到了“说说话”的地步?斟酌半晌,常欢小心开口:“若您不弃,民女可为您作画写字解解闷。”

“呵呵呵,”娇柔笑声飘出紫纱,“真是个好孩子,怪不得哀家心里总是放不下你。”

常欢又是一愣,“放不下你…”这话听在耳里,怎么那么奇怪呢?听她又道:“寿宴上见你施展绝技,哀家就喜欢得紧,想着把你留在身边吧,又被那张相搅和了,你来了,哀家正好问问你,那时留你进宫,你作何想法啊?”

常欢脑筋急转,手指捏了捏罗裙,未敢停顿太久便答话道:“回太后的话,一切自然谨遵您的旨意。”

“嗯。”鼻中又拖调哼了一声,“若真心愿听哀家的旨意也罢,只怕你…”

常欢听她话锋一顿,带了几分怀疑之意,忙道:“民女不敢。”

紫纱内静了一会儿,忽地咯咯笑起来:“哀家糊涂了,已经留你不住,还说这些无用的做甚。”

常欢不敢作声,垂头站着,直觉香味吸得太多,膝盖似乎有些打软。

“唉。”太后叹了口气,“哀家最近总觉得无趣,看什么都不顺心,这偌大宫里竟就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平日除去念经参禅就无事可做了,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常欢心中嗤鼻,太后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问一个民间女子该怎么打发时间,说带你出去闯荡江湖,你敢么?嘴中却是诺诺:“要不民女为您作画解闷?”

太后扑哧一笑:“你比你师傅画得好么?”

“自然比不上师傅的功力。”

“那还作什么画呢,不必了。”

常欢猜不透她的意思,又道:“或者…您想看看手口并书?”

“看过一次的不出奇。”

常欢脑子有些发晕:“请太后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