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想想不对,叫他乌龟,后果严重:“你怎知我在这里。”

“这不是你的冥想之地?我自然知道。”秦域踏几下干燥的泥土,靛蓝的袍角上立即浮上一层枯黄,本是夏季,却如深秋萧索,语气颇有点儿漫不经心。

因是抱膝而坐,微微扬起的土钻进鼻子,充斥的感觉很不好受,我仰头看他:“早上还有话没说完吗?”

他望着远处,不答。我亦向那边望去,一只斑鸠落到瓦上,想是累了,放下口中食物,没一会儿,又刁起来,飞走了。收回视线的时候,秦域坐在了我身边。

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与他甚至不是陌路。每次我混沌,他都提醒我,对此我是感激的:“高璟是不是要完了?”

“他完了,早就完了。”他不看我,依然盯着那片瓦出神:“你问我,我自然希望一切如我所说。”

明了自己的愚蠢,本可藏着,却忍不住:“你不会放过他罢。”

他总算回过头来,一副忍笑的表情:“你真可爱。”

想当初,他抓耗子一样地捉住我,不过想好好玩玩,也因本性喜好强取豪夺,合了口味。这一程走下来,我却不知好歹,极不入戏,总与他唱反调,惹人厌烦。其实想当个好戏子,可惜,缺乏天赋:“你会把我的首级和高璟挂在一起吗?”

“你的首级难道不该跟我挂在一起?”他快速地说完,又快速地呸了一声,恼火:“事到如今你怎么还幻想和高璟产生关系,真是贼心不死!”

莫名地想起一句话,不是你的,做梦都想,终于到手,却不珍惜。不仅男人,世人皆如此,所以我想即使我驯服于秦域,他也不会对我好,早上的摔玉事件就是最好的佐证,不禁冷笑:“对你来说重要吗?”

“其实我最想做的事不是砍下你的首级,而是拔你的舌头。”他咬着牙,神色却是无比深情,一字一顿地说完,突然掰开我的嘴,凑过来,探进来…说不清什么感觉,恐怕是我经历过的滋味最多的一吻,神智照例地清楚,却又个声音轻而缓地道,殷凰,别挣了,多无聊。不由自主地便跟着这把声音走,身子越来越软。悠长一吻结束了,刚喘了口气,他又把手伸向我的裙子。

“光天化日之下!”我尖叫,想着这样一叫更招人,又捂住嘴巴,于是手又肆无忌惮,不顾我的眼泪,将裙子从里到外一并撸起,只听他道:“抱着树。”我放纵两泡屈辱的泪滚下来,呜咽道:“滚,这样我岂不成了畜生。”他笑了笑,轻拍我的臀,一下接一下:“你想趴在地上,还是金鸡独立?”两者一个触及我洁癖的本性,一个有违我体能的极限,只得双手环抱,啐道:“动作快点!”他笑声更大了:“别急别急,有失风范。”我翻眼:“早完事早超生。”

穿的是宽大蓬松的裙子,撸起来可以遮挡不少春光,结束后往下一放,掩盖一切不着痕迹,我发现这裙子的式样很适合同秦域相处,果然他也道:“这裙子有趣,方才一撸起来,你像只松鼠。”我拍了拍裙子上的浮土,瞪视他,告诉他我现在已由松鼠变为人,他整理衣冠,但笑不语,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金灿灿的物事。

金色的凤凰元宝大小,骄阳下散发着同样耀眼的光,巧夺天工栩栩如生,秦域放下它,又被丝带绷住,缓缓地旋转,不断折射的金光仿佛预示着一个隐约而神秘的未来。他将它挂到我的脖子上:“以后只有我送你的凤凰,没有高璟的狗屁比目鱼。”

脖子有些不适的坠感,我拿起它,端详一番,不禁好笑:“可不就是落草的凤凰不如鸡。”

“你说你这个人,尽是把人往坏处想。”他顿时不悦,拉下脸来:“向我道歉。”

“对不起,谢谢。”我木然说完,转身回去。也许速度不够迅捷,他一伸手,又把我拉回来,看一眼金凤凰又看向我的脸,半晌道:“你怎么一点儿不感动?”

我这人一向很是好说话,于是给他个笑容:“吼吼,我好感动。”

“笑得跟哭丧似的。”他不满,厌恶地上下打量我:“我赐东西,哪个不是感激涕零,还没人像你这样。”

没有我你怎么知道什么是挫折呢?学费不是人人交得起的啊。我耸肩:“也没人像你一样挑剔啊。”

“你就是有毒的凤凰,把解药交出来。你这小凤凰。”他忽而攥着我的胳膊,一扯一扯的,最后把我扯到怀里去,死死按住:“…我的小凤凰。”

大夏天的玩什么不好,玩深情,我这一身冷汗啊,抖啊抖,你以为你模仿高璟就出路了吗?癞蛤蟆学青蛙,不是整个容就能搞定的。偏他按得死,声音也变得闷闷地:“回去吧回去吧,没吃午饭,我饿了。”

他终于放开了我,不忘叮嘱:“不许拿下来,对它要比原先的珍视一万倍。”

德行,先反思自己的言行,再要求别人吧,我在肚子里翻一个白眼:“就这么回去?我走不动。”

他带我绕过了一条岔路,一个响指,一匹棕色骏马踏着焦灼的大地,天降神兵一般来到我们面前,紧随其后还有太监若干。该马对着秦域温顺异常,见了我,却突然打一个响鼻,颇有敌意,只见太监问道:“皇上,是否再牵匹马来?”秦域摇头,挥手命他们退下,抱我上了马背,自己一跃而上,从后面拖住我的腰,挥鞭开始了征程。

还真没怎么骑过马,鞍下的马背一动一动,好像随时要掉下来,我惊呼一声,却听秦域道:“不用紧张,别乱动就行了。”虽然这样,还是克服不了恐惧,扭身抱住他:“不是我要动,是它要甩我下来!”秦域大笑:“不是你不愿步行的吗?抓紧我罢。”作茧自缚,还被他嘲笑,无奈,只得牢牢抓着靠着,这才放心一点儿。

风在耳边轻轻地浮过,日头也显得不那么毒,树木是最茂盛的时候,叶子经风一吹,海浪般此起彼伏的声音,正闭眼感受,背上痒痒的,皱眉:“你在干嘛。”

“写字。”他轻声:“没感觉到吗?”

我嗤笑:“哦,我以为你要把我暗算下去,跌个头破血流。”

背后良久无声,好半天才听到一个无力的声音:“在你心中,我就那么无时无刻地想加害于你?”

这家伙居然受伤了,我和稀泥:“也不是啊,我小人之心嘛。”他叹息一声,却不言语,微微勒紧缰绳,放缓了速度,天那,该不是又要玩深情吧,我忙岔开话题:“你在我背上写了什么?”

“自己体会。”他敲我的脑门:“不专心的小凤凰。”

谁稀罕似的,不说就不说呗,眼看快到住处,突然想起:“咦,你不是说谁再过去就是乌龟?”

“说你不专心,还真名副其实,想想自己说过什么。”他丝毫不为所动,仿佛乌龟与他半点关联没有,半空中挥舞着马鞭,得意洋洋。

说过的话多了,我甚是费解,这与他是乌龟的事实有冲突吗?还是使的障眼法,且诈一诈:“唔,你说嘛,我记性不好,又最怕猜来猜去。”

“你说,回去回去,我饿了,是不是?”他极耐心地。

是啊,我确实饿了…啊!好奸诈的人!!

“是你求我回去,不是我主动哦。”马鞭又在我脸侧挥动,发出嗖嗖的声响,与他的笑声相得益彰:“你求我,我又怎好断然拒绝?一日夫妻百日恩,看在你每次都那么听话那么投入的份上,也要勉强一回啊。”

王母娘娘啊,让我死了吧,今生邂逅如此无耻之人,也不枉我来世上一遭。我流着苦涩而无形的泪水,任它风干。

马停,到了,他脸上洋溢着春风般的笑容,抱我下马,我却仍是迷惑于后背的问题:“有什么不能说的啊,你到底写了什么?”

他挺了挺胸,负手,迈着很正的步子,看都不看我,眼睛转移到了头顶上,神奇十足地进了屋,只闲闲飘来一句:“不告诉你…”

第 14 章 放纵的浮生

“看什么?”我放下勺子,以眼还眼。

“看你吃饭。”他从容地与我对望,悠然道:“不可以吗?”

真倒胃,最讨厌吃饭的时候被人盯着,连食物的滋味也会大打折扣,勉强吃了半碗饭,一抬眼,这家伙还在喜滋滋地端详,目光又戏谑又饱含深意,结合起来就有点像二傻子:“有什么好看的!”

“子非鱼,安之鱼之乐。”仍是目不转睛。

舀了碗汤,不再理会此人怪癖,今天的菜不错,口味偏甜,是我喜欢的,冬瓜排骨汤香飘四溢,浓香而不腻,喝一口心情大好,沉醉其中,不得不承认宫里的厨子有两下子:“真想天天喝排骨汤。”

他喷笑,上身一抖一抖的,好在总算不看我了:“真要天天喝,喝到最后你都想自杀。”

“才不会呢。”我又舀了一碗:“对了,这个厨子别换啊,我喜欢他手艺。”

“想换也没得换,寻遍北国,谁能比他更好?”秦域淡淡地:“他是我的御厨,除了我,现在专为你小凤凰服务。”

感激不尽,这份礼倒是合上我的心意,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谢。”

“拿什么谢?”他立即打蛇随棍上,逼视于我。

我临危不惧,嘟起油汪汪的嘴:“香吻一枚?”

他往后闪了一下,我大笑,端起碗,一口口品着,外国的月亮果然圆啊,连汤都比故国好喝,不知是不是地域的关系,正琢磨着,手中一空,碗竟不翼而飞!向刚才吃瘪的人看去,果然他一手拖着我的汤碗,得意洋洋挤眉弄眼:“如此好汤,怎可一人独享?”说罢,一仰脖,咕嘟一声,半碗汤下肚。

“再盛就是了,也不嫌恶心。”瞥他一眼,厌恶之色不敢溢于言表,只在腹内翻转。

“这汤里还有脂粉味儿呢。”他匝着嘴,小孩儿刚干完坏事,很满意自己行为的表情:“据说抢来的食特别香,今日一品,果然属实。”

我夺过碗,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下午走不走?”

“不知道。”他四仰八叉,手长脚长,像挂在椅子上的一只大蜘蛛,神色是疲倦与淡淡地厌恶。

“说实话,你这皇帝当得算是逍遥了。”高璟比他操劳百倍呢,废寝忘食更是家常便饭,其实有时也觉得他够悲哀,如此勤勉,天道却不酬之,不敌北国,痛失疆域,只落得风云飘摇…人生没有公平。

他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逍遥?”

“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跟你说了。”真是健忘,他就是一臭屁孩嘛,还比我小一个月呢,居然犯起糊涂,与高璟画起等号,真是辱没了我家亲爱的。

他吹了吹口哨,企图再度调戏,对他这套把戏烂熟于胸的我岂会上当,别过头,不理他。诡计不得逞,于是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发出夸张的声音,又去养着小乌龟的小瓷缸前,看了看淡定地小乌龟,对方对他的审视无动于衷,这厮索性伸手入缸,抓起乌龟,看着它缩起的脑袋狞笑。

我看不下去了:“你折腾他干嘛,胜之不武。”

“因为我高兴。”他把可怜的乌龟放回去,耸肩斜眼,十足的太保样儿:“对了,这几天别出去,收拾东西准备挪地方。”

“去哪?”我一怔。

他关顾一番:“这里太小,给你换个敞亮点儿的住处。”

“这儿挺好,僻静。”我摇头:“你就别给我找麻烦了,如此一来,岂不要结识很多你的女人?”

“什么叫很多?我可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坚定拥护者啊,身体力行,如假包换。”他摊手:“当然了,几个后宫主位免不了填充,我不填,也有人帮我填。”

我可没兴趣听您的情史,只是别拉我下水就行:“这屋子挺好的,再说,住了敞亮屋子,也没个敞亮身份,成了笑话。”

“就给你个敞亮身份又何妨。”他毫不迟疑,轻描淡写地。

心猛地一沉,我回头,看定他:“你——”

“你就住枕霞宫,其余的事儿我来料理。”他捧起我的脸,大拇指按压着我的唇,微微一笑:“没有人会害你,我的东西没人敢动,你安心住着,安心受宠,其他什么也不用管。”

笑话,我乃一国皇后,即使是曾经,如今也不是说折腰就折腰,区区一宫妃子算什么?扔在我的跟前,也是瞧它不上。玉已碎,还要瓦砾作甚。不禁冷笑:“多谢好意,只怕我这贱人贱命,当不起。”

“怎么?”他皱眉,诧然:“你不愿意?”

真想回他一句,自个儿留着吧,想了想,没说。无论如何,现在的我虽处末势,也还是风光一时的别国之后,旁人提起来,不过是一句:可惜命不好。若是接受了秦域的册封,成了他的妃子,无形中等于再次折价,这一下吧唧一声摔在地上,做实了身份,永世不得翻身,别说别人,自己都深知可悲可笑。我想我还是势利的,也是自私的,在这一刻,想的是自己的利益,而不是身边这个一心要给我立一个身份的男人,不管这个身份荣辱与否。

“你真是为我好吗?”我抬头,逼视他深棕色的眸子。

“我会害你…我会害你?”他颇激动,目光灼灼地与我对视。

我苦笑,对他的仇恨,只怕早已盖过了好感,诚然他是个好男人,对我也好,可他毁我半生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有时我会有迷惑,有时也又极端清醒,两者折磨着我的神智,使我的痛苦远远大于莫名其妙产生的那一点点爱意,这些缠绕在一起亦痛亦痒似真似幻的东西是我所有情绪的来源,现在,我的情绪很不好:“想听真话吗?”

他沉默一会儿:“说。”

“除了皇后,我什么也不当。”缓慢而清晰,更像说给自己听:“得寸进尺,不自量力,贪婪虚荣,随你怎么说。”

良久,只听他一声叹息:“不知好歹。”

“对,还有不知好歹。”我别过头,涩涩一笑:“不是有意为难你,真的,只是你给的,并不是我想要的…高璟除了我,没有别的女人,他的宫里只有一位皇后…我不是故意提他的,也不是拿你同他比…我这是怎么了,语无伦次,你快走,当我在发疯。”

他退了几步,却没走,坐在软塌上,两手扶着塌沿,半晌道:“你先坐下,来,坐过来。”

我依言过去,胸中好像梗着什么,硬是不舒服,一开口,声音有些失真:“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可是,可是放不下那些多余的,总是放不下。”脸上凉凉,一抹,不值钱的眼泪越来越多,更凉了。

“你想要的,我同样不能给你,小凤凰。”他揽着我的腰,手上的劲儿很大,嵌入我每一寸皮肉:“你那么可恶,却让人觉得心疼。”

我累了,力气被抽干,只想永远和稀泥下去:“别管我了,我知道就连立我为妃也极为不易,当年高璟欲立我为后,几乎得罪了满朝文武,如今我的身份更不光彩,你顶着多大的重压,我不是不清楚。谢谢。”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他轻声。

我对自己说,应该庆幸,景况再坏,也没有坏到求生不得,眼前这个男人暂且是喜欢我的,我该温顺地躺在他怀里,像只羊羔,然后,悄悄伸出我的小蹄子,从他身上弄一些实际的好处,苟且半生。道理是这样,可我很懒,这个下午,不愿去触碰那些冷而硬的东西:“秦域,我是不是太不招人喜欢了?”

他沉吟,若有所思地:“有点儿,如果我不是喜欢你这个类型的,也会觉得你又敏感又俗气。”

“你有别的女人我真不高兴…”我仰倒在塌上,半空划动着手臂,肆意说着。

“我若是喜欢她们,也不会在你身上花那么心思啦。”他忽而一笑,拍着我的脸颊:“吃醋了,有进步。”

回不去,既定的现实,无力打破,我告诉自己,只是这个下午,这个下午可以对秦域产生些许好感与依赖,转头看着他:“你抱抱我吧。”

他微微一愣,随即躺下,伸出长而有力的臂膀,将我圈进胸膛。我的呼吸与他的气息紧紧缠绕,无需相知,已然相守。

人真是奇怪,这样就可以感受到爱,温暖,包容,幸福。真是有点儿有奶便是娘,谁给予温暖,信任与依赖的苗头就冒出来,以不可阻挡的趋势茁长成长,枝繁叶茂。

“有个人也许能令你开心,想见见吗?”微醉中,他突然轻轻地道。

第 15 章 马儿你慢点跑

以为住进这宫里,就再也见不着南国的人与事,玳玳的出现,使我震惊到呆若木鸡。

“娘娘!”她身着宫人的衣衫,瘦了许多,刚一进门便跪在我跟前,泣不成声。

如果说高璟是我在南国唯一的男人、丈夫、亲人,甚至再生父母,那么玳玳就是我的贴身侍女、朋友、姐妹、或者知己,他乡遇故知,怎能不激动?虽然扶起她,却和她一样通身颤抖:“你…你不是被放了么。”

“奴婢放心不下娘娘…”她拭着泪,不一会儿整个眼圈都红了:“便求皇上,继续侍奉娘娘身边。”

我脱口而出:“你疯了么?!”

秦域松垮垮地站着,这时好整以暇地发话了:“小凤凰真不知好歹,人家甘愿留下,与你同生共死,你却如此不领情,啧啧。”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瞪着他。

“因为你表现不好呀。”他淡淡地摸着下巴:“现在把她给你,是因为你表现好了呀。”

什么逻辑,非人也。不过谁又知道他有什么阴谋,看见玳玳,简直有千言万语要说,这些日子的艰辛与耻辱,苦涩与心酸,太多太多需要倾诉,且不管秦域有什么阴谋罢:“你不走么?”

“女人呐,刚才还求我抱抱,比小雏鸟还可怜,现在脸一变,就要敢我走。”他望天嘀咕着:“好罢,我走,反正过河拆桥的事儿我已经历过太多。”

这家伙甩甩袖子,拿起他的折扇,还真走了,善哉善哉。

屋里只剩我们两人,我拉着玳玳坐下,好半天才哽咽道:“你这是为什么啊…”

“当初在南国宫中,我被人诬陷偷盗,是你为我担保,救我一命,危难之时,只顾自己保命弃你而去,我还是个人吗?”玳玳脸上白皙的肌肤被她拿着手帕揉红了,眼泪还是汹涌,柔弱的小身板一耸一耸地,一如当初见她被诬时那般可怜。

我唯有叹息,忽而想起:“可那时我已被‘毒’死了啊。”

“不会的,我知道不会的。”玳玳依然抽泣,却了然一笑:“皇上没给你看北国的战书吗?”

什么战书?我一向安心做高璟的好妻子,其他一概不理,别说战书了,奏折什么样儿都没细看过,想想从前,真应了那句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秦域在战书中写道,如果南国战败,皇上当双手奉上自己的皇后…虽知意在羞辱皇上,几年前的筵席,奴婢也是在场的,当时秦域就只顾盯着你,和皇上说话时走了好几次神。”玳玳沉默片刻,叹道:“没想到如今,他真的…”

听得一愣一愣,我竟上升到国家大事的高度?秦域此人霸道无耻惯了,不去说他,为何高璟也从未提过?也许说了也没用,反而让我烦心吧。我看着玳玳,除了高璟五年前救我于冰天雪地之中,给了我温暖无忧的避风港,就只有她待我如同亲人:“秦域没有为难你吧?”

她摇头:“只是不让我见你,说时机未到,没想到今天又突然让咱们见面。”

“臭屁孩,不要理他。”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心中终于有了些许欢喜:“从此还是在我的中宫,你还是我最好的姐妹,有我的,就有你的。”

“娘娘,他对你怎样?”玳玳默然一会儿,轻声。

这不废话嘛,我冷哼:“还用问?不过说起来,倒是比在牢里好上那么一星半点。”

玳玳面有诧色:“就没给你一个封号?”

“让我堂堂一国之后,喜滋滋地做他的妃子?”我怪叫:“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难道你想…”

我咬了咬唇,缓缓道:“其实都落到这般田地,是不是皇后,重要吗…我是受不了那个落差。”

玳玳长叹,环顾一番我的住处,目光停留在梳妆台上,那些华贵到扎眼的珠宝首饰,眼睛一亮,托着腮,若有所思:“也许,秦域的后位,一直是为你空着的呢?”

“妹妹!虽然我很想当皇后,好让面子上过得去,但是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吧!”叹为观止。

秦域晚上没来,正合我意,和玳玳同塌而卧,叙旧叙到实在睁不开眼,这才意犹未尽地睡去。这恐怕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踏实的一觉,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因为玳玳的出现,或者是她的出现,让我觉得与高璟的关联又浓重起来——和秦域相处久了,越发觉得高璟是那么遥远,久而久之,仿佛从未认识。

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更不喜欢被人否定过去,我想如果杀了秦域,能让我重新回到高璟身边,我会毫不犹豫这样做。高璟是温暖的,而秦域忽冷忽热,纵高伏低,难得安心。

前提是我能杀得了他唉,再前提是我不至于看到杀鸡都能晕过去唉。

“梳个柳叶髻吧,正好配这身松花色的裙子。”玳玳拿一手持镜,一手拿过一根银丝绦,比划给我看:“不用珠钗,用这个缠在髻上,最好看。”

“还是芙蓉髻吧,高璟喜欢。”不由一阵黯然,只怕他再也看不见了,女为悦己者容,成了苍凉的由来。

玳玳耸了耸肩,伴随一声轻不可闻的蔑笑:“人又不在,梳得再美给谁看?你现在的皇上喜欢样儿的,迎合他的口味是正经。”

“什么叫现在的皇上。”我皱眉,听着别扭:“你可是和我同仇敌忾的呀,怎么张口闭口都是那臭屁孩。”

她在镜中眨眼:“有吗?”

“从起床开始七次了。”

“人家是关心你的现状嘛,不提他提谁,难道提从前的皇上?只有你,心心念念的都是他,昨晚我还听见你叫他名字呢。”玳玳吐舌:“那么没用的人,连你也保不了,亏你还念叨,真够痴情。”

心里老大不是滋味,想发作,想想人家说的也是实情,遂嘴硬道:“他是有苦衷的,你以为以一国之君那么容易?”

“娘娘啊,这话只能他向你解释,你可不能自己说了,替他狡辩啊。”

猛地放下手中把玩的玉梳,我发现我生气了:“玳玳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这是怎么了,一提高璟就怪腔怪调,不是说我傻就是说秦域对我怎么怎么好,你是不是被姓秦的收买了?”

她怔了怔,当即无辜地看着我,嘴唇颤了颤,带着哭音:“我…被收买?”

真是的,这点倒没变,一说她就是一副史上最可怜嘴脸,世上的人都是后妈。为了不成为后妈,我只得道:“玩笑而已,你看你居然当真,真给面子。”

她看了看我,须臾,勉强破涕为笑,刚要说话,门外一阵响动,秦域推门进来,看了看玳玳又看了看我,笑道:“没打扰二位吧。”

玳玳跪倒施礼,反衬得我很无礼,于是我站起来,很有礼地问:“皇上有何吩咐?”

“大早上的不想活动一下?”秦域的牙迎着光,显得特别的白,让人担心这样笑下去会不会掉得一地都是。

本能地倒退一步,心说这还有人呢,这厮不会要兽性大发吧,我是死命相抗的好呢,还是任由他得手,免得更丢脸的好…

“看你吓的,想到不该想的地方上了吧?”他微笑,在我看来偏偏是狞笑,却见他拉起我的手:“让你失望了,咱们是要去骑马。”

噶?骑马?为何?

马还是昨天那匹,看到我,依然比较敌视,秦域抚摸他的长脸,又拍了拍马颈:“今天要乖乖的,把小凤凰摔下来拿你是问。”

唱得哪门子大戏啊,穿的还是裙子,头发梳了一半,就被他拉出来。正想着怎么挣脱他的手,腰上一紧,被他轻易举起,横放在马鞍上,他随后坐于我后,将我竖起,变成了横坐。虽然不专业,但我也是有常识的:“这怎么骑?会摔下来!”

“像昨天那样骑你就得脱裙子啦,这可不好。”他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别怕,抓着我就行了。”

好好的干嘛骑马,我欲哭无泪,这是存心让我出丑么?可是在房里折腾就好了,当着马儿,多不人道。最不希望出现的情况还是出现了,他挥起鞭子,马儿一路狂奔,我倒吸正吸无数口冷气,抓着他的胸口,身子紧紧贴上他,头几乎要埋进他的颈窝,嘴里发出呜呜怪声,才稍稍缓解了颠簸的恐惧。大约半个时辰,马儿才停下,已是把御花园绕了一圈,而马上的我,早已是风中凌乱似魔似幻。

下马时,他很开心,嘴咧得荷花一般,很回味很诡异。

痛苦犹自不堪回首,第二天,他又找我“活动一下”,依然是没来得及穿戴,就被他拉去折磨一番。下马时,笑容同样很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