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萧瑟处

作者:无处可逃

这个时候,大街上哄哄闹闹。有着十几年历史的菜场仿佛巨大的辐射源,吞吐着人流,即便在大型超市横扫一切的今天,依然生命力强大。菜贩的叫卖声,鞋底粘上的泥泞,若有若无的怪味道,都会叫人觉得,那是最热闹的一张生活画卷。

司年在横七竖八的自行车堆里找到了自己那辆油漆褪了一半的车,又把帆布环保袋放在兜筐里,然后哼着莫名其妙想起的一首歌儿,慢悠悠的往回骑。时不时还要留心那条长长的裙子会不会被卷到车轮里。淡紫色,她第一眼看到这裙,就觉得像是一捧绽开的紫罗兰,不过比起花来还要清雅许多,欢喜莫名,于是咬咬牙买了下来。

转过路口的时候,她停下等红灯。一只脚撑在地上,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小腿和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手指轻轻在车把上打着节拍。

隔了一条街,静静停着一辆很普通的黑色轿车。驾驶座半开了车窗,露出一张男人的脸。

这一天春光明媚,天气柔顺得像是少女芳香柔软的长发。可是那些亮美的春丝,一点也照不进那辆车里。

那个男人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点点的收紧,指节苍白而用力。他的肤色白皙,脸颊因为消瘦而微微下陷,显得鼻梁如刀锋般淬厉挺拔。那双眼睛,算不上大,却如同锋锐的刀刃,因为专注而闪烁着微光,凝视着少女良久,仿佛要把那个瘦削的身影雕刻在记忆的最深处。

司年慢慢的骑过来。最后,她的自行车和他的车,擦肩而过。男人的鼻尖依稀嗅到淡淡芳香——或许也只是错觉罢了,可是他却有了欣喜的感觉,仿佛她在那一刻,触手可得。

他仿佛天生适合隐匿在暗色之中,自始至终,司年哼着歌,全无察觉。

红灯跳到了绿灯,少女微微弓了弓腰,用力踩了脚踏,然后如清风般离去。他看到她纤细的腰,忽然眼神有些怔忡,仿佛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些夜晚,黑夜中的爱欲纠缠。

或许是因为那些回忆,薄如蝉翼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唇动了动,仿佛要说什么话。可最后,男人还是懒懒的靠回了车座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准备离开。

其实他开车一丝不苟,又仿佛全力以赴。截然相反的方向,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最后留在脑海里的,也不过是翩翩如灵蝶般的几段回忆。男人微侧着头,苍白有力的手指摁在按钮上,关上了车窗。他扯了扯领口,低低咒骂了一句:“妈的,这车的空调怎么回事。”

其实他清楚得很,在这里,别无选择,要低调普通才好。

路有些堵,有几分钟几乎寸步难行。这个男人,在几分钟的空隙里,闭着眼睛,显得英俊温文,不经意的轻声说:“下次不会来了。”

不知是在梦呓,还是自言自语。

他无数次的说过这句话。

可是过不了多久,他依然回来,掐准了时间,就这样沉默的看着一个人。她从远处过来,掠过他身边,再离开,前后不过几秒钟,运气好些,像今天这样遇上红灯,再多上二十多秒。

他的眼神明明如饥似渴,像是在燃烧,表情却又强自忍耐,默不作声。

司年的晚饭很简单,炒了碗青菜肉丝当作浇头,煎了一个蛋黄呈流质的荷包蛋,又满心欢喜的下了一碗细面条。今天在财务处结了上个月的工资,整整有五千多,比自己预计的多了好些。不过也听到做计调的朋友李燕略带挖苦的语气:“小姐,你这钱可是拿病换来的。上个月你比别人几乎多接了一半的团队,我看看你,就知道为什么人家把导游叫做吃青春饭了。”自己当时不在意的笑笑,又咳嗽几声:“工作难找啊!我不拼命,谁给我饭吃?”

她和她们都不一样,人家再不济,总还有父母亲戚,一点不像自己,那真是“茕茕孑立”。这世上,永远只有她一个人,因为是个女孩,一出生就是弃婴。父母对她而言也早就是简单的称谓而已。

她收拾完,又洗了碗,急急忙忙的开了电脑。

这个算得上简陋的小家里,或许唯一值钱的家当就是那台已经有些破旧的二手电脑了。休息的那几天,她像很多女孩子一样,没日没夜的趴在电脑前看小说。

生活已经这么枯燥,唯有小说里才能在自己的想象里添上几分鲜亮的色彩。

二手电脑的配置并不好,开机很慢,司年有些着急。又因为天气热,电扇开了慢档,哗啦啦的扫着,愈发觉得有些心焦。第一件事去看自己惯常去的文学网站,点击那篇文,扫一眼,更新还是停留在第二十四章上,时间是三年前的某日。

还是淡淡的失望。

读者的耐心开始渐渐耗尽,从最开始积极的留言请求作者回来,再到砸砖痛骂作者的不负责任,总而言之,这个笔名叫做“苏楚”的人,再也没往自己的故事里添上一笔半画。

司年第一次读是在两个月前,尽管下边无数人提示后来者入坑小心,可她还是点开了。一发不可收拾,那天读了整整半个通宵。她常常想,能写出这样一篇文的,该是怎样一个冰雪通透的女子。

苏楚讲了一个年轻画家的爱情。她的笔下,那个女画家,也叫苏楚。

文笔很美,前边的铺垫漫长却不叫人厌倦,娓娓道来的语气很柔顺。苏楚和爱人游历了各种地方,秀美的南方,广阔的西部,她写意山水,眼中的风光美景无限,而在她的爱人眼中,只有她自己,才是最美的一抹笔触。

故事是倒叙的,画家回忆起自己和爱人的初识,她进了从未去过的酒吧,要了一杯苏打水,然后缓缓啜饮。最后她觉得没劲了,也许因为气质很纯良,也许因为喝的饮料很逊,总之没有一个人来搭话。正准备走人的时候,突然遇到了一个抱着装饰用的棕榈树、醉得神志不清的男人。

戛然而止了,就是这样。

甚至没有说,那个男人,究竟是不是后来叫她刻骨铭心的男人。也有可能他只是扮演路人甲的角色,俗套的调戏画家。下一刻,一直隐藏不露的英俊男人会从黑色中慢慢的现身,打发了旁人,然后温柔的执起她的手,吻在她的手背。

更新日期停在了三年前的某一日,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凝冻,再也不愿向前迈进。

画家的旅行,神秘的男人,都像是谜语,在揭开前那一刹那,出题人从容的跑开了。

其实这小说可能也不是真的写得那么好,可是偏偏因为停在了那一刻。气氛被塑造得如此暧昧,留给人无限的遐想,倒真是叫人觉得与众不同。于是不断的吸引人掉进坑里,那些后来的人,也摔得无怨无悔。

可它就是这么停滞了,三年时间,它尚未完结,也很可能就这么下去,一直都是未完结。

司年关上电脑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因为有三天时间休息,所以她有些肆无忌惮,不必担心早起时的困倦和总是晚点的公车。她靠在枕头上,脑子里装满了乱七八糟的各种小说情节,最后沉沉入睡。

早上十点多,四季旅行社打来了电话,通知她第二天天带团,顺便来旅行社拿相关资料。司年还没睡醒,嗯嗯了几声,才回过神来:“我么?我这三天休息啊。”电话那边接待员笑了笑:“小司,你来了再说吧。”

虽然因为生计的原因,她一直努力的赚钱。可是刚拿到的工资反倒叫她有些懈怠了,提不起精神再重新出发。磨磨蹭蹭到了下午才赶到旅行社,李燕一见她,放下手里的工作,抿着嘴笑:“运气不错嘛。”

她还不明所以,去找业务经理,最后经理说:“客人只有三个,但是看得出来头不小,定金给得也爽快,你自己要注意啊。”

司年正在看手里的客户资料,很简单,只给了姓名和性别。最后一看线路,有些发懵:“可是我没带过西北的路线啊。”

经理也有些无奈,拍拍她的肩膀:“小司,我们也没办法。那个客人一进来,说完路线,就看到墙上一排照片,然后随意点了一个,就是你。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她从经理室出来,正好看到墙上的自己。很多证件照会把人照得丑,可她偏不,拍出来生动可爱,就像这张。

蝴蝶领结,白色衬衣,黑色的小西服,头发整整齐齐的绑成一束,微笑,眼角轻弯如新月,眸子黑白分明如水。

正好李燕换班,她们拉着手一起出去,李燕一脸夸张得给她形容她明天就要面对的客人:“那个女人真是太有气场了。一下车这么进来的时候,接待厅里都没声音了,就看着她不说话。”

“哦,多大年纪啊?”

“蛮年轻的,看上去比我们大上一两岁的样子。漂亮,气质又好,真像女王一样。她就这么扫了眼墙上的优秀导游名单,就点了你。”

说得司年有些意外,她本以为会是个中年妇女,拿着名牌包,眼都不眨就付了丰厚的定金。于是倒愈发好奇起来。

“哎,总之,我觉得你带这趟,有钱人给的小费肯定不会少。而且又轻松,才三个人。”

司年倒不那么乐观:“那可不一定。有些客人,越有钱毛病越多。你看看,去西北还不去敦煌新疆线,偏偏去安西,那是什么地方啊?”

岔路口,李燕冲她摇手告别:“安啦!服务行业,谁都没办法。”

其实这次的任务还真是不难,因为三人团,所以不必费心在旅游大巴里活络气氛,也不用唱歌玩游戏。客户的要求也很简单,他们只要求订好房间和车子,有导游陪着大概是为了放心,连特殊条件都没有。

司年查了资料,才知道原来安西的榆林窟是敦煌莫高窟的姊妹窟,只是因为地处偏远,远不及莫高窟这般着名。这样看来,有钱人的品位还真是独到。她不再多想,一切准备就绪,简单理了理东西,早早的睡下了。

第二天按照惯例提前三十分钟到达机场,在约好的地方等着客人,司年又简单看了看手里的资料,翻来覆去的看三个人的资料,一边默记客人的名字。

晨光慢慢渗入候机厅,弧形的穹顶,简洁抽象的设计,光线折射到各个角落。这个空旷的世界仿佛就是银色的,冷色调。周围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司年感受着适宜人体的温度调控,现代社会的快节奏一览无遗。

她抬腕看看时间,又四处张望,不防有人轻轻拍了自己的肩膀:“你好,是司小姐么?”

她忙回头,是个年轻男人,几乎称得上高大魁梧,脸却长得像个稚气了些,微笑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齿,叫人生出好感来。

“你好。你是哪位?”

他笑得阳光灿烂:“陈晨。跟我来吧。”

不远处坐着一男一女,司年望过去,才知道李燕没骗她,那个倾身和身边同伴讲话的女人,年轻,高贵,美丽。所处的世界现代感这么强,她却优美如同上古女神。因为在讲话,形状美好的唇让旁人看在眼里,都似玫瑰慢慢绽放。

司年几乎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女人,然后问陈晨:“那是章殊章小姐?”

陈晨点头,又说:“她旁边是林先生。”

她“哦”了一声,默念了一遍那个名字:林季常。

恰在那一瞬,原本背对自己的男人侧了侧身,下巴轻轻的扬着,似乎在赞许章殊的话。那种气质,即便穷尽了司年的脑中的词汇,只怕也无法形容。如果说容貌的出众是上天眷顾的缘故,可是倨而凌下的清贵优雅,自然而然的骄傲优越,矛盾又和谐,低调却奢华,难言的气质尽汇在他身上,就不得不叫人心生嫉妒了。

章殊很快见到了他们,站了起来,笑容温和,早早就伸出手来:“司小姐,你好。”又不经意间掠过了身边的男人,眼神中莫名璀璨。

司年和她握手:“章小姐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司年吧,很高兴为你们服务。”

她是由衷的在笑,因为眼前的女子,显然并没有给自己居高临下的傲气,和蔼如同对待朋友。她又很快的转向林季常,他依然坐着,修长的腿优雅的屈着,一动不动,连脸都隐了一半,仿佛她的到来和他无关。

司年微一踌躇,还没开口,他却很快站起来,身量整整高了她一个头,然后淡声说:“走吧。”目光亦不是望向她的,像是对了透明穹顶外的蓝天在自语,手斜插了口袋,径直往前走了。

司年错愕,如果说章殊像极了女神,那么这个男人一定就是奥林匹斯山巅的众神之王。这样的两人,还真是闪耀夺目。

章殊拍拍她的肩膀,低声笑说:“别介意,老板就是这个脾气。对谁都这样,尤其是……”话还没说完,自动自觉的转换成了一声假假的咳嗽,然后招呼陈晨:“来,帮司小姐拿行李,走吧。”

司年忙推说不用,脑子一转,觉得林季常真是冷淡——可是自己却并不讨厌这种气质,隐隐约约竟然还有些喜欢。毕竟,有着这么英俊的脸,又有谁能讨厌得起来呢?

飞机是去敦煌的,大多是游客,还有清一色戴着旅行社帽子的团队,因此显得有些嘈杂。司年小心的核对票据,等一切都忙完了,才无所事事起来。她身侧坐了陈晨,此刻他倒没闲着,目光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四处飘移。

刚才找座位的时候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本来应该司年坐在林季常旁边,她站在过道上略一犹豫,就没动。而章殊探过头看了看她的座位,然后抿着嘴笑:“坐呀,傻站着干嘛?”林季常头也不抬,语调沉沉:“章殊,你坐过来。”

司年松了口气,忙和章殊换了位子,如释重负的坐在陈晨身边。

前边的座位若有若无的传来女人的声音:“你这个人……何苦……”

至于那个男人有没有回答,司年因为塞上了耳机,倒没有听见了。

翡海到敦煌,三个小时的时间。到了有当地的旅行社来接机,也就是说有地陪,司年觉得轻松。下机的时候脚步轻快,她走在前面寻找接机人,扑面而来的西北气息干燥而粗犷,让自己觉得新鲜,丝毫没有注意自己身后的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似在灼烧。

找到了地陪,他们一起登上了一辆商务车。地陪小黄是敦煌当地人,他对于这三人不在敦煌玩上两三天,却要赶去安西表示不解。像是自家的珍宝被忽视了,总有些负气,拉着司年嘀咕了几声。其实司年也没来过这里,也知道莫高窟和鸣沙山盛名在外,有些惋惜。

窗外飞驰的景象,壮阔延绵的沙山,黑沉残破的山体,在司年脑海中飞快的掠过,下一秒,又被更惊艳的景观所取代。鸣沙山,莫高窟,司年不由怅然,至少这次是没时间去了。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林季常的声音在下一刻就传来,虽然冰冷,但也礼貌周全:“司小姐,我想在敦煌呆一天,麻烦你把日程改一改。”

她有些欣喜的转过头去,可是那个男人依然低着头,似乎在把玩什么东西,并且在说了这句话后,又陷入了沉默。

还是章殊最后说:“那么就这样吧,我们在敦煌住一晚,明天去安西。”

这种贵宾团的待遇,自然是说什么是什么。司年忙着和总社联系,又敲定了行程。恰好到了宾馆,当地最好的一家。他们四个人,出手阔绰的要了四间房。

司年住在章殊隔壁,去敲她的门:“章小姐,你们是要去莫高窟和鸣沙山么?我去安排时间。”

章殊眯起了明亮秀丽的眼睛,想了想:“你去问问林先生吧,我也不清楚老板怎么想的。”

司年只得应了一声,又去敲林季常的门。

他隔了很久才来开门,已经换了件T恤,随意的往门边一靠,英俊得叫司年窒息。这种情况下,自己依然神志清明,连续完整的说出话来,司年不禁暗暗佩服自己。

他安静的听完她的来意,目光落在地上厚实柔软的红色地毯上,然后说:“你要去么?”

这句话……问的可真是不伦不类。司年还以为自己说得不够清楚,有些尴尬的再解释一遍。他并没有打断她,最后才说:“哦,我还有些事。你问问他们去不去。不用等我了。”

司年看了一眼,他的桌上还杂乱的堆着手提和纸张,日理万机的样子,于是不好再打扰下去,匆匆告辞。厚重的红木门在身后“咔”的一声锁住,她在走廊上走着,忽然有些晕眩,大概是住了太多的宾馆,这样的情景如此熟悉,竟然叫人恍惚起来。

再去问章殊和陈晨,竟没有一个人表示愿意出去,宁愿在宾馆呆着。章殊还扶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小司,你要是呆着无聊,就自己出去转转啊!不用管我们。”

她目瞪口呆的回到自己房间,然后开始怀疑,自己带的是什么样的客人啊!真是古怪到了极点。

这么好的标间,一个人住着,也未免太奢侈,又太冷清了。于是还是决定出去转转。

敦煌小城干净素整,寞落千年的丝绸古道,重新在这里焕发出生机。因为时间紧,她只来得及去了趟莫高窟看看,回到小城的时候,已经五点多。因为还要安排晚饭,司年有些着急,只在经过路边小摊的时候停了停。

西北日照时间长,六七点才吃完饭,她回去的不算晚。手里提了一大袋杏子和饮料,司年挨个去敲门。

分到最后就是林季常的房间,司年看了看“请勿打扰”的灯亮着,犹豫着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就被喊住了:“有事么?”

她忙转身,举举手里的东西,呵呵笑着:“林先生,我买了些敦煌的特产,李广杏和杏皮水,想来拿给你尝尝。他们说,没吃过这个,就不算来过敦煌。”

她的声音很快活,又热心,他不由自主的抬起了眼睛。那一瞬间,她猝不及防的见到这双眼睛。幽暗的走廊上,他的眼睛不算大,可是很亮很亮,可亮到了极处,像是星魂,却又归于平淡,仿佛要把她的心神一点点的吸坠下去。

两人都像是在失态,静默了很久,他才缓缓的伸手给她,接过了那个袋子,然后说:“进来坐坐?”

导游随便进异性客人的房间是大忌。可是或许是因为窗外灿烂的阳光替她壮了胆,或许是他的声音不容抗拒,总之,她还是昏昏沉沉的走了进去。

桌上的电脑还在闪烁着屏保,衬衣随意的扔在了床上。走进来的时候,司年才发现闯进一个年轻男人的房间是多么不合适。此刻坐立难安,而他坐在椅子上,闲闲问她:“敦煌怎么样?”

她点点头:“刚去了莫高窟。很……伟大。”

她形容不来那种踏入洞窟瞬间产生的圣洁感,又想到苏楚笔下的那个瑰丽世界,忽然觉得羡慕,怎么人家的妙笔就能这么生花呢?

这么一分神,白皙的脸上淡淡卷起了红晕,像是有桃花飞落,溶进了颊上,清丽不失明艳。司年尚不自知,可是林季常的目光片刻间似乎燃烧了起来,几秒之后,又在她回神望向自己的时候恢复了平静。

司年很快站起来,提了袋子:“我去帮您洗洗杏子吧。”

他微微颔首而笑:“谢谢你。”

杏子不大,软软的,洗的时候要小心。司年生怕自己一用力,就会有金黄如蜜的汁水流出来。最后拿出来放在林季常面前,善意的笑:“林先生,你尝尝。”

他的手指修长,轻轻的捏起一枚,像在端详:“李广杏,是李广亲自种下的么?”

她在他面前坐下,莞尔:“传说是的。”

这么美好的笑颜,林季常却觉得烦躁起来,扔下了杏子,转身立在窗前。

真是喜怒无常的人,上一刻还温和的和自己说笑,下一刻就突然发作,变得缄默深沉。司年不知怎么,却并不觉得害怕,或者厌烦。相反,她拿起了手边的吸管,一手扶住那个塑料杯,又轻又快的戳了下去。“啵”的一声,像是戳破了小小的气泡,有种清爽的东西在空气里散发开。

身后有椅子挪动的声响,林季常没有回头,只听到她说:“林先生,把杏皮水喝了吧,冰镇的比较好喝。”

司年轻快的站起来,走到门口又说:“还有半个小时吃晚饭。要是您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林季常还站在窗口边,目光却移向茶几上那杯已经戳开的饮料上,然后不经意的说:“你吃了这些杏子没有?”

她点点头:“房间里还有很多。”

“那就尽量吃完。这种杏子,过不了夜。”

她有些愕然,不过还是顺从的点点头,谢谢他的提醒,然后轻轻掩上门。

这种娇贵的水果,如蜜的滋味,生命却这样短,从来过不了夜。就像一些事,总是黯淡地蜷曲在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黑夜如此漫长,只怕在醒来的一刹那,所有的东西,都会腐烂,消散如烟。

吃饭的时候章殊和司年一起坐,又谢她:“小司,你买的杏子真好吃。”

司年说了句不客气,又望望林季常,他恍若不闻,安静的喝了口茶。

章殊笑眯眯的问他:“老板,你觉得呢?”

他照例没回答,只是站起来,神色匆匆:“你们吃,我先走了。”陈晨连忙跟着站起来,随着他一起离去。

章殊给司年夹菜,说:“他们走了,我们多吃点。”

司年看着陈晨的饭碗,他到的最晚,这么大块头的人,其实只吃了没几口就走了,有些担心:“小陈吃这么少?”

章殊笑,颈边的一串珠子柔和的映着她如雪肌肤:“他是保镖呀,寸步不离老板。”

司年听她的口气像在开玩笑,不知该说什么。她却开始一口口喝汤,不说话了。

“章小姐,你来我们旅行社的时候,明知道我不跑西北线路,为什么要选我?”司年知道当时经理给她推荐了好几个优秀导游,可这位客人就是执着,淡淡的说:“我又不是找技术员,再优秀也没用,就要她了。”

章殊眨眨眼睛,似乎有些头疼,明眸中蕴含了笑意:“小司,我是个爱讲眼缘的人。那天照片上见了你,就很喜欢,至于别的,倒没多想。”

司年“哦”了一声,又点点头:“谢谢你信任我。”

章殊半晌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语气里竟然有些微叹,像在缅怀什么,最后说:“真是个傻孩子。”

敦煌到安西,两个小时的车程。司机是个年轻女孩子,开着商务车,一问才知道是安西本地人。司年和林季常坐了居中一排,这一路上,林季常脸色阴郁,沉默的可怕。她不敢和他靠得太近,刻意挤在了一边。

有阳光斜斜从窗外射进来,正好落在她的脸上。西北的光线是真的厉害,即便隔了玻璃,还是灼热的让肌肤隐隐发疼。司年试着挪了挪身子,总是避不开。幸好她也不是娇惯的人。而林季常却不经意的坐直身子,离开了椅背,恰好替她遮去那抹光线。那光打在他的身侧,他的脸半明半暗,神情深邃,却又恍若不觉。

司年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的,小心的觑了觑他的脸色,倒也正常,像是坐累了要直直腰板,于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车里的阴凉,暗暗的开心。

快到了安西,司机频频接起了电话,说着西北味的普通话,可是语气有些娇嗔,大约是在和男朋友说话。

车里没人说话,人人都听的见电话里的声音,是个男声:“我和你一道去好不好?你不是开了七人座的车么?”

“我在接客人呢。你别吵,光顾着玩,你不开车拉客人了?”

……

很久才挂了电话,司机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司年:“导游,我有个朋友也要一道去坐车去玩玩,你说可以么?”

民风太淳朴的地方,因为没有被商业的脚步洗染,连提出的请求都那么可爱爽直。司年倒是理解热恋之中小情侣的想法,可她别无办法,才想拒绝,林季常却抢先了一步问她:“你男朋友自己开车?”